漂泊手記

用戶評論 (總計6條)

•   　　十多年前在小城的新華書店買了一本《漂泊手記》，當(dāng)時完全是青春期向往流浪的躁動心態(tài)驅(qū)使下買了這個題目。一讀之下，這本薄薄的小書給當(dāng)時的我以極大的感染，讓我一窺真正優(yōu)秀文學(xué)的風(fēng)采。自此之后，便開始了買書如山倒，讀書如抽絲的裝B歲月。
•   　　 收留我，一切苦難和所有恐懼。以愛之名。
  　　
  　　 愛情的名義，而不是一句模糊的時間之治。
  　　
  　　 醫(yī)治傷痛的不是時間，雅各，現(xiàn)在我已明了。以前他們都這么說，以致我深信不疑。時間給予我們的，實是淡漠和麻木。還有什么比刻意而為的遺忘更加令人愀然？自我較量，最后敗于晝夜更迭的匆匆。豈不知，就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心事費盡中，老去的是我們皺褶密布的滄桑面容。時光依舊，悠悠蕩蕩，它從不會為了誰而改變絲毫。在這場意義全無的計較中，它躲在人群后掩口偷笑。看著這塵世一場一場混亂的表演。
  　　
  　　 比歲月更為亙久的不竭能量，是愛了，你是這么說的。
  　　
  　　 雅各，我仿佛看見那個躲在泥沼里的小男孩，恐懼使他只字難吐，雙眼圓睜。即使在睡夢里，也有不息的憂懼鬼魅般滲入，無孔不入，在澤金索斯孤獨的島嶼，在雅典安靜的庭院，在多倫多繁忙的港市。在清晨，在日暮，在繁花初綻的初春，在雨雪霏霏的暮冬。在貝拉彈琴的間隙，在阿索斯、亞力克絲竭盡所能卻一無是處的注視下。你在閃躲，換得片刻安然。然而那些記憶生了根，深深扎在體內(nèi)，無時不在旁敲側(cè)擊的提醒。提醒，像沙漏之音滴答在永夜，細(xì)長，卻無所不催。夜未央，畫面浮蕩，疲憊不堪。夢魘夜夜乘著微涼的風(fēng)圍裹周身，我看見你掙扎著醒過來，孤枕冷冰。雅各，你神色驚惶，在每個午夜夢回之中大口喘氣，仿佛這恐懼可以輕易地一飲而盡。而我知道，那個在夜風(fēng)里狂奔的男孩，有著瘦弱的背影，內(nèi)心蕪雜，腦袋空空。
  　　
  　　 阿索斯、亞力克絲，也曾如一陣清風(fēng)，吹散瞬時的憂，但是靈魂深處如影隨形的灰暗記憶，仍然逼迫得你無處遁逃。似乎都未曾見你燦然一笑，你緊皺的眉如遠(yuǎn)山，遙遙以對這日常的緩逝，將浮于表象的溫暖冷冷抵回?！笆清e誤把他們分開，他們卻無法對這樣的錯誤進(jìn)行彌補(bǔ)；什么也沒有做完，相愛的細(xì)節(jié)忘了，記住的細(xì)節(jié)中卻沒有愛；為說過的話后悔，有為來不及的話遺憾；把自己藏得太深；常常轉(zhuǎn)身背對著對方，寧愿多睡覺?！迸?，似乎從未忘記過試圖努力，但無能為力的你只能眼睜睜看著曾經(jīng)飽滿的愛零落如雨，和他們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
  　　
  　　 直到米凱拉的到來。
  　　
  　　 米凱拉，是你心頭那抹濃香。是醫(yī)治你的良藥。等待了那么久，你終于等得彩云出岫。你們有溫暖的家，小小的庭院里有果樹，間雜幾株閑閑野草，院子里還有一張木桌子，每個黃昏有燈次第亮起，你們就坐在那兒，讀書或是冥想。憧憬著還未來臨的一雙兒女，貝勒和貝拉。你期待著那么一天，在一間只有夜雪照亮的屋子里，被他們溫柔憶起并且明白，你們的愛，神奇而偉大。
  　　
  　　 因為深深懂得，所以收獲安寧！直到有一天，名字代替了心跳，記憶又能以生命的延續(xù)而無限存活。
  　　
  　　 你們的愛，溫暖著彼此，也喚醒了本沉睡的愛，在幾千英尺的高空，他最終明白，“我所欲之，當(dāng)先施于人”。而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知道，那個熟悉的檐下，有他曾經(jīng)熟視無睹荒擲已久的愛——瑙米。是那個一進(jìn)屋他就知道她心情的女子，她的喜好、她握杯子的姿勢、她對一幅畫一個標(biāo)題的理解、她的回憶。本，在剎那之間忽然全部領(lǐng)悟。
  　　
  　　 “當(dāng)你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你有過一個心愛的小碗，碗心印著花，你一心想吃完所有的東西，好看到空碗里盛滿了花朵”。是的，為了看那繁花朵朵，你們都錯過了細(xì)品食物的快樂。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因這領(lǐng)悟，來的如此之及時。我仿佛看到瑙米推門時臉上盛放的大朵驚喜，也如花，開在你回來的那個黃昏。
  　　
  　　
  　　
•   　　《漂泊手記》，安妮.麥珂爾斯著。陌生的名。陌生總是吸引我。我彎身注視它薄薄的書脊，那里有一種沉靜的藍(lán)，透出紫。我彎腰像在對它禮敬。這時還不知道它有多好。它處的位置是低的：季風(fēng)書園外國文學(xué)架下方，眾多異域作品中間。擠。不在熱鬧顯眼的暢銷書堆里。痛苦不可能暢銷。默然和安靜應(yīng)是它恰當(dāng)?shù)淖藨B(tài)，如同一個默守傷痛的人的姿態(tài)。
  　　　　后來我向一個個熟人推薦它。他們買了它。然后……我沒再聽見他們談?wù)撍Ｋ枰c人在靜夜交流，從心到心，不在詞句和故事。
  　　　　
  　　　　翻開。第一頁，第一段：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有無數(shù)的手稿——日記、回憶錄、證人的敘述等等——被遺失了，或被毀掉了。其中有一些是人們故意藏起來的——埋在后花園里，夾在墻縫里或是藏刀地板下面——但藏東西的人們卻沒能活下來使被藏的東西重見天日。
  　　　　
  　　　　比《安妮日記》格局更大，或也更豐富特別。它說，這是詩人雅各（小說主人公）在1993年去世前不久寫的回憶錄。那么時間也離我更近。
  　　　　這是小說，但不會完全虛構(gòu)。雅各不會是安妮?麥珂爾斯憑空想象的一個人。雅各說：“一個人對戰(zhàn)爭的感受并不會隨著戰(zhàn)爭的結(jié)束而消失，一個人的事業(yè)，正如他的生命一樣，永無終結(jié)?！边@一種靈魂的精髓，必定從堅實的歷史土地中抽取，無論這土地被怎樣的苦難浸泡。我要看的正是這心靈的歷程：一個人怎樣從傷痛中走出，怎樣確定他生命的支點和重心。這對我將是有力的借鑒。我，一個總在彷徨的人。
  　　　　
  　　　　從當(dāng)中打開它。再也無法放下。“我無法把痛苦從死亡的一瞬轉(zhuǎn)移開。我被迫關(guān)注著那歷史性的一秒鐘：那縈繞于心的三位一體畫：罪犯，受害者，證人?！闭俏液髞砻孔x這本書時的心境。
  　　　　它沒有完整的故事和奇巧的情節(jié)，只有一個個片斷，陷在泥沼里，刻在巖石上，被風(fēng)暴裹挾。這些關(guān)鍵詞（屠殺，猶太人尸體，囚犯，亡魂，音樂，詩歌，痛苦，反省，質(zhì)問，思考，愛……）。這些緩慢漸進(jìn)的歷史瞬間和心靈時刻。如一支時斷時續(xù)的悲歌，有最慘痛的底色，而記憶的天空上仍現(xiàn)出一朵花的影子，頑強(qiáng)地綻放，朝向愛。
  　　　　
  　　　　慘痛而最終導(dǎo)向愛。我震訝。在人類最大的暴行面前，仍有這一種博大、溫暖的情懷存在。這是怎樣一種優(yōu)美，到達(dá)它需經(jīng)歷何等漫長的艱難。雅各在60年的經(jīng)歷和思考后到達(dá)了，他是我心中的圣者。
  　　　　
  　　　　神圣也許不難達(dá)到，只要不對歷史和記憶掉過頭，不從苦難的經(jīng)驗一下子掉入享樂的漩渦，不為狹隘的個人或民族記憶所縛。神圣不神圣也不重要，雅各的最初目的，不過是，心的安寧：能面對死去親人的眼睛，感覺為人類的命運盡了責(zé)?！粋€不偉大者的猜測。
  　　　　
  　　　　雅各的歷程。
  　　　　
  　　　　他沒有忘記歷史、背叛記憶、寬恕罪行。恰相反，從7歲時從衣柜縫隙中目睹父母姐姐被納粹殺害，慘景無一天離開過他。他們镕進(jìn)他的身體——先是死去的親人，后是更多的猶太亡魂。他每次進(jìn)門都要略作停頓，好讓無形而永在的姐姐先進(jìn)去。他在最幸福時仍會看到那些臨死前的眼睛（“他們想在那一刻把畢生的愛都用盡”）。在避難的小島上，他白天給亡魂寫信，期望晚上能收到回信。他沒有像我們很多小說喜歡描寫的那樣，因受惡行之害，而變得惡。他從小牢記美與愛（貝拉腦后那條像隆起的肌肉一樣的粗辮子多么美，她指間流淌出的樂章和彈奏時端正而驕傲的坐姿多么美，她在他后背上用指尖寫下的話有多少愛……）。他被救后在愛的注視下成長，用回憶接續(xù)這愛。最私人的記憶就這么開始，一步步地，融入廣大的記憶。救他并收養(yǎng)他的希臘學(xué)者阿索斯對他說：“你的記憶就是你的未來?！卑⑺魉挂鸥鬟M(jìn)入人類歷史和地球歷史——這本書里有最美的描述地球自然現(xiàn)象的文字——告訴他：“我們無法控制生命中的偶然小事，這些細(xì)小的東西湊在一起，就成了我們的命運：你重新回去拿忘記帶的東西的這段額外的時間或讓你躲過了一樁禍?zhǔn)?，或為你帶來了?zāi)難。但我們每天都可以堅持最高的法則，那是最高的人類價值觀，是我們唯一可見的法則?！毖鸥鬟@么做了。他在目睹耳聞納粹的暴行時也看到普通人救助猶太人的善行。他得到阿索斯及其希臘朋友們（無論學(xué)者還是平民）的小心呵護(hù)。他在搜集納粹暴行的過程中看到人類生命、生命愿望、人性怎樣被拒絕、蔑視、踐踏、毀滅。他在墮落最甚的地方尋找靈魂。他學(xué)會尊重并愛有人性、有渴望的生命，從人類的最高價值觀上，也出于本心。
  　　　　
  　　　　艱難而緩慢的過程。悲痛需要時間。但他終于看到，亡魂們“在銀河系的某個角落，正一刻不停地朝贊美詩篇飛去”。
  　　　　
  　　　　他也沒有停留在對罪行的揭發(fā)、譴責(zé)上。他用人類最珍貴的 “愛”擊碎惡。他一定相信：如果人類有愛，有對生命最大的尊重，惡就無處生長。
  　　　　
  　　　　雅各的愛情。
  　　　　
  　　　　他愛過兩個女人。愛證明了他，她們。是他記憶的一部分，他和她們各自的情懷，注視對方時目光的落差，心的敞開度、接納包容度。生命在愛情中展開，被愛注入新的內(nèi)容。
  　　　　
  　　　　年輕時他遇到亞歷克絲?；顫姟⒚利?、智慧的女人，具有古老的女性文明與時尚結(jié)合的裹挾力，將要帶離他生命的重心：記憶以及思考。她只是要投入到新的世界中去，要往前走，要享受純藝術(shù)、純愛、純生活、純智慧、純幸福。他感到危險，無法跟她前去，他有他的事要做。他記憶的力量太大，比想象的更大，還連帶著歷史的責(zé)任和使命感。他就讓她一個人出去，自己呆在黑屋子里，沉思冥想俯瞰歷史，孕育能支撐生命的詩句。她每晚派對回家，冰涼的手只觸到他的肌膚，觸不到他的心。他花了半天時間咬破痛苦而達(dá)到的思考瞬間，被她打開的電燈一下子照得粉碎?！八肋h(yuǎn)無法理解，她確信那是為我好，讓我回到這世界上，把我從絕望的魔爪下?lián)屵^來，拯救我?！钡恢?，對他，每失去一個回憶或一個故事，也就失去了更多的自我。夜間的幸福也消失。“我沒有欲望要用舌頭去舔她的脊背，也不想對她說話，不想一點一點地挪到她身邊去。”她睡了，他卻醒著躺在那里。他把她抱得越久，她離他的觸摸就越遠(yuǎn)。
  　　　　
  　　　　中年后他遇見年輕的米凱拉。他和她之間相差25歲。她沒有回避他稀疏的頭發(fā)，假牙，他身體里帶著的可怕東西。然而，連他都覺得怎么可能，難道不帶一絲憐憫——“她把柔軟的、被陽光曬暖了的桃子似的面頰”放在他冰涼的手心里。她對那段歷史沒有切膚之痛，但她抽泣，為亡魂流淚，仿佛那也是她的姐姐她的親人。年輕的血液和溫柔的理解成為他和她共同的力量?！把罕恍湃蔚牧α课卸嗝篮?。……她向我靠近，芬芳，沉重，靜如碗中的蘋果。”傷痕把他倆完全結(jié)合在一起，他的哀傷在黑暗中呼出。他終于也能夠走進(jìn)對方的記憶，走向廣大的世界，湖濱，山坡，海島，人群。她與他懷著未來的希望攜手到生命的終點：60歲的雅各因車禍當(dāng)場身亡，同時受傷的米凱拉只比他多活了兩天。
  　　　　
  　　　　
  　　　　愛情無所謂對錯，只有能不能（或愿不愿）理解、有沒有幸福感、對生活懷著怎樣的期許之差別。現(xiàn)實世界以兩個不同女人的形象與背負(fù)過去的雅各相撞了兩次。愛情不是主線。愛才是主線。雅各對亞歷克絲應(yīng)當(dāng)仍懷有深情，她帶來的世界畢竟沖擊了他，豐富了他。那也是一種鮮活的生命。在最幸福的一刻，在為世界和未來祈禱時，雅各提到了亞歷克絲的名字，令我欣慰。
  　　　　
  　　　　這本書里有悲憤，有對于罪惡的描述，但找不到卑瑣的字眼。
  　　　　
  　　　　它對最殘忍的事實和思考中糾結(jié)的矛盾從未掉過頭以簡單的詩意掩蓋。它不求輕松，不娛樂你的耳目和感官，而像針一樣刺你心肺，卻讓你看到陽光和花朵的影子。
  　　　　
  　　　　請讀這些話語，我久久停留過的，關(guān)于記憶、歷史、希望。它們不可闡述、轉(zhuǎn)述，只能照錄：
  　　　　
  　　　　“這是一部寫滿思念和渴望的傳記。它是深深吸引著我們的磁場，一個無形的精神力矩。這也就是為什么有人會為一種氣息、一個字、一個地方或是一張一堆鞋子的照片感慨不已，有人會為那欲言又止的愛悔恨不已?！?
  　　　　
  　　　　 “人類的記憶被編成密碼，記錄在氣流中和河底的沉淀中。長蛇般的一個個灰堆等待著被鏟起，生命在那里期待著再生?！?
  　　　　
  　　　　“歷史是超道德的：各種事件發(fā)生就發(fā)生了。但記憶是道德的：我們有意識地記住的就是我們的良心所記住的。歷史是死者的書，由集中營管理員保管著；而記憶是被哀悼者的名字，在大廳中被人們高聲念出來?！?
  　　　　
  　　　　愛終結(jié)了全篇。在第一部末尾，雅各對尚未出生也不知性別的孩子留言：“我的兒子，我的女兒：愿你們永不會對愛無動于衷?！痹诘诙恐?，一個猶太集中營幸存婦女對洗曬過的被單氣味的珍愛（她總要嗅那上面的陽光氣息），在烘烤面包時悄聲說出的話語（那么細(xì)小的對生活的愿望），都被詩一樣的語言寫出，令人心痛，心動。她的兒子本最終理解了父輩（他們保持記憶的方式，他們在現(xiàn)世生活中的緘默），找到了記載雅各心靈軌跡的筆記本，由衷發(fā)出這樣的懺悔：“我荒擲了愛，我荒擲了愛啊。”——如同對雅各遺言的回應(yīng)。愛如此傳承下來。本的心變得柔軟豐盈，被愛充實。最后，他乘坐的飛機(jī)就像他本人那樣要從天空降落于大地，向他平凡的生活，向他相知八年卻一度隔膜的妻子。我相信他將平穩(wěn)落地。
  　　　　
  　　　　對這本書，只讀一遍是不夠的。我一直在讀，一再地讀，任何時候，翻到哪一頁都可以開始，可以進(jìn)入。它有福音書的質(zhì)地，純凈，深情，但不教導(dǎo)，不祈使，不強(qiáng)求他人認(rèn)同。只是表達(dá)。與它相遇是我的幸運。
  　　　　
  　　　　它引我進(jìn)入歷史和地球的我從未到過的時間、空間，思考人類最純凈的深情在哪里發(fā)生，我們配不配擁有，我們在哪里與它錯過。人性的美的可能性在這里無窮大，比宇宙還大，雖然人的生命曾如草芥被踐踏，也顯示了其渺小、短暫、脆弱的本質(zhì)。
  　　　　
  　　　　它必然地令我想到我們的“文革”，想到那些生生被扼殺生命和理想的亡魂——其中就有我的父親。他們，難道不是在為我們的未來付出代價？但我們的記憶是否就是我們的未來？我們的未來又由哪些記憶奠基？還有哪些記憶已淡漠或失落？最重要的：在傷痛的記憶之上，我們所應(yīng)有的精神高度在哪里？
  　　　　
  　　　　幾年前我去歐洲，在飛機(jī)上看見一些歐洲老人。他們在機(jī)艙里的前六七小時中安靜如水，根本不為人察覺——我以為機(jī)艙里都是中國人，滿耳響亮的國語。飛機(jī)即將降落，他們中才有三兩個、四五個相繼從各自分開的座位上站起，模樣普通，穿棉布夾克，臉頰紅而松弛，有的動作遲緩。我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留心看。一個絲巾披肩的老婦人被攙扶起來，向他們伸出手，手心向下。這布滿皺紋的手被依次引向老人們的唇邊。然后，他們兩兩靠近，互吻臉頰。后面一個格子襯衫牛仔褲的眼鏡青年向他們走去，帶著后排幾位老人。他們和他們同樣兩兩行吻禮，臉頰貼著臉頰。青年最后上前，逐個吻老人們，像兒子吻著父母，嚴(yán)肅，深情，些微的憂傷。幾乎無話，一切靜默。然后他們各回座位，如同之前那樣，仿佛不存在似的，消失在坐著的乘客中。
  　　　　
  　　　　機(jī)艙這一刻沉寂下來。即使嘈雜我也已經(jīng)聽不見。我猜這是個老年旅游團(tuán)，團(tuán)員們本不相識，下機(jī)后就將從法蘭克福各自轉(zhuǎn)機(jī)，再也不會相遇，所以就此別過。但是我被打動了。為什么？因了他們臉上的歲月滄桑？普通人分外的嚴(yán)肅認(rèn)真？凝重的儀態(tài)動作里透出的自尊、矜持、友善、憂傷？他們經(jīng)歷過什么？心里藏著什么？相互間又知道對方什么？我進(jìn)入了想象。想象中最清晰也最強(qiáng)烈地出現(xiàn)的，正是《漂泊手記》中的人物故事。雅各若活到今天，應(yīng)該就是這些老人的年紀(jì)。而那個戴眼鏡的青年男子（一個導(dǎo)游？某位老人的兒孫？）多像是年輕的氣象學(xué)家本。現(xiàn)實不等同小說，但我相信小說中的故事確存在于現(xiàn)實中，記憶、希望以及愛，無處不在。懷著這想象和愿望我降落于歐洲大地。《漂泊手記》，即便它不著名，在我心中也完全抵得上一部名著的分量了。
  　　　　
  　　　　
  　　
•   　　“做十六年的少女，當(dāng)兩小時的女人。”
  　　
  　　《漂泊手記》實在是一本很奇特的書。那么薄，卻似乎永遠(yuǎn)也看不完。一直非常喜歡米蘭昆德拉的小說，原因是因為他是如此吝嗇以至于不舍得多寫一個廢字，但是常常一個短句子要反復(fù)再反復(fù)?！镀芬灿羞@樣的特點，我是指常常大段大段詩意的描寫后緊接著一個精妙的短句。你的眼神飛快地劃過大段的描寫卻在那個短句上遲遲停留。
  　　
  　　里面常常不時地冒出一些奇怪的聯(lián)想?！白鍪甑纳倥?，當(dāng)兩小時的女人?！闭l能想到這句子后緊接著的居然是“希臘就這樣從嚴(yán)冬中醒來。
  　　
  　　這樣薄薄的書的分量確是我承受不起的，因此拿著的時候多少感到慚愧和疲憊。也看過一些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電影和書，但是終究是沒有經(jīng)歷過的年輕人，懂得的再多也只不過是一些字面意思。流的淚再多也抵不過刮在心上的傷痕；彌補(bǔ)得再多也抵不過曾經(jīng)失去的，就像寫的字再多也道不完那無聲的控訴。也許如此《漂》才薄得出乎我意料吧。
  　　
  　　戰(zhàn)爭摧毀了一切，卻又帶來了進(jìn)步。兩次工業(yè)革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戰(zhàn)爭帶來的。世間布滿這樣諷刺的事，就像能夠摧毀全世界的原子彈的構(gòu)造卻簡單得連兩個普通大學(xué)生都能研制出來從而人們不得不強(qiáng)令禁止。也許這些全是上帝富有幽默感的懲罰吧。對比之下，那些從痛苦中獲得的洞悉世間的成熟心靈便是上帝的恩賜了。
  　　
  　　凡事有得必有失。為什么長者常常說：“痛苦有時也是可貴的財富?！蹦兀康拇_。當(dāng)我回顧往昔，常常驚訝于自己曾經(jīng)單純到何種地步！于是開始尋找“成熟的開端”。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了人生中幾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在這些轉(zhuǎn)折時期，各方面都發(fā)生了一個飛躍。而最大的飛躍則恰恰產(chǎn)生于最大的痛苦時期：三位親人相繼去世。
  　　
  　　是啊，親人的去世對于一個人來說的確是莫大的痛苦，但相對于戰(zhàn)爭呢？戰(zhàn)爭是人類的痛苦，世界大戰(zhàn)則是全人類的痛苦。可想而知，這對于一個弱小的心靈而言，是無法描述的。當(dāng)然，心靈從這種巨大的痛苦中得到的結(jié)晶也同樣是無法描述的。
  　　
  　　人不會珍惜，除非他曾經(jīng)失去。就像本不會珍惜蘋果，因為他從不必為此擔(dān)心；而他的父親卻是其為珍寶，因為曾經(jīng)一只蘋果便是奢侈。這就是本不懂得的，而他的父親卻從戰(zhàn)爭中得到。父母處心積慮地想讓兒子記住，雖然也許許多事他并不懂得。也許不能怪他，因為沒有機(jī)會再經(jīng)歷。
  　　
  　　經(jīng)歷痛苦是不幸還是幸運呢？如果人愚昧到有些真諦非要從痛苦中獲??？
  　　
  　　親人去世后，我總是想買雙高跟鞋。希望每每出門的時候，細(xì)高跟發(fā)出的美妙的聲音能提醒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媽媽說：“長大是不知不覺的?！彼终f：“為什么急著長大呢？我可是羨慕你這個年齡呢！過了可就回不了頭啦！”
  　　
  　　是啊，為什么要失去了才會珍惜呢？
  　　
  　　《漂》是如此深厚。我常常嘗試著拿起一些書社介紹的書，又羞愧于看不懂，因此也不敢碰一些厚厚的書。薄的分量尚且如此之重，厚的更是要拿不起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畢竟嘗試，又何必多次顧慮呢？其實深厚的書，即便只是看到個表面，也是受益的呀。
  　　
•   “對這本書，只讀一遍是不夠的。我一直在讀，一再地讀，任何時候，翻到哪一頁都可以開始，可以進(jìn)入。它有福音書的質(zhì)地，純凈，深情，但不教導(dǎo)，不祈使，不強(qiáng)求他人認(rèn)同。只是表達(dá)。與它相遇是我的幸運。 ”
  同感、同感
•   《漂泊手記》實在是一本很奇特的書。那么薄，卻似乎永遠(yuǎn)也看不完。有同感，完整看過兩三遍吧，后來就翻到哪兒看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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