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夢憶 西湖夢尋

用戶評論 (總計128條)

•   張岱（1597年～1679年）又名維城，字宗子，又字石公，號陶庵、天孫，別號蝶庵居士，晚號六休居士，漢族，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為富貴公子，精于茶藝鑒賞，愛繁花似錦，好山水，曉音樂，戲曲，清建后不仕，入山著書以終。張岱為明末清初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散文家，其最擅長散文，著有《瑯?gòu)治募贰短这謮魬洝贰段骱魧ぁ贰度恍鄨D贊》《夜航船》等文學(xué)名著。
•   元明史料筆記叢刊，這本張岱的《陶庵夢憶·西湖夢尋》是最好的，質(zhì)量好，價格便宜，校對認(rèn)真，又是豎排繁體，印刷清晰，很滿意！
  中華書局這本書的編輯工作很是認(rèn)真，繼續(xù)支持！
•   一直想買的書，也可能是明清史料筆記里最出名也最有底蘊(yùn)的一本了。張岱是明朝遺民，明朝滅亡之后入山隱居，卻一直難以忘懷明朝末年以來，昔日的繁華勝景，也不能釋懷自己國破家亡的悲痛。陶庵夢憶和西湖夢尋既是對自己往昔生活的追憶，也對自己的半生作了很多令人感慨的深思。字里行間透出思鄉(xiāng)情和愛國情，值得好好讀一讀。
•   平裝，繁體豎排，人名地名無劃線。紙質(zhì)好，字跡清晰。150千字，約240頁，2007年4月第一版，2012年2月第3次印刷。西湖夢憶明張岱（浙江紹興人）著今人馬興榮校注。我是在香港書展買了一本臺灣學(xué)者的西湖夢憶的書，有點(diǎn)印象。覺得此書不錯。陶庵夢憶主要記述作者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瑣碎回憶。西湖夢憶寫西湖的掌故，其間也寄托了作者的衰思。
•   張岱??！聽說大學(xué)里有西湖七月半 果真不錯 哈哈
•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祁止祥癖》）張宗子先生抵是個深情人。算上這次買的，《陶庵夢憶》我已經(jīng)有三個版本了。張宗子的小品值得一讀再讀也。
•   來杭州小住兩月，聽多了西湖的景色之美，真實看到以后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美景離開了那些故事傳說就沒意思。因為數(shù)次游覽西湖，對小小景點(diǎn)的典故產(chǎn)生了興趣。購買這中華書局的這本書非常喜歡。是豎排版，繁體字，從右往左讀書，拿起來很有種穿越到古代的味道。不過，書中沒有注釋，不屬于普及讀本，需要有一定的閱讀能力。
•   跟石公一起尋夢西湖
•   張岱，寫得不錯
•   據(jù)說先去西湖玩的人就看看這本書吧
  找找西湖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   介紹西湖典故，非常好。
•   張岱的書我很喜歡，能買到的都買了。這本書紙質(zhì)不錯，字比較大，印得很清楚。封面裝飾簡潔，不錯，
•   包括張岱的兩大代表作，精簡整潔，豎排繁體
•   終于有貨了，張岱的問很棒，大家真應(yīng)該看看，里面有不一樣的社會人生認(rèn)識
•   中華書局 張岱 古典文學(xué)必讀書目，也是基礎(chǔ)書目。
•   明末張岱的小品文很有典型性，很美，也很感傷！
•   讀了很多年，偶像張岱的書，還是那么干凈，純真……享受，完美的享受！
•   期盼很久的，現(xiàn)在漲價了，中華書局的，張岱收藏用，豎排不錯。
•   張岱是個奇葩，也正是明代后期的奇葩世界才會會有這樣的傳奇人物。
•   搜集中華書局的史料筆記叢刊的?，F(xiàn)在當(dāng)當(dāng)?shù)陌b覺得還是很不錯的哦
•   中華書局史料筆記叢刊相當(dāng)好啊
•   中華書局的這套史料筆記珍品不少，這本就是其中之一，值得收藏。
•   明人詩文精品不多，但張氏作品是少數(shù)寫得輕松活潑的杰作之一。
•   明末市井街巷、花亭柳塢、諧情異趣，盡囊書中，如山水畫、如人世曲，教人心醉。排版和校印都很不錯
•   沒有注釋和專名號的豎排繁體本，頗得宗子神韻。
•   紙質(zhì)很好，是在看了同學(xué)的那本后才決定買的，繁體豎版的有助于更好理解中國古典文學(xué)，而且中華書局是一個極好的出版社，希望能多出一些繁體豎版的古典書籍供我們這些學(xué)文學(xué)的人參閱。
•   剛收到，還沒來得及細(xì)看。大概翻看了一下，是豎版繁體字，蠻有意思。快遞神速，一天就到。而且事先有發(fā)短信告知快遞員的姓名及手機(jī)號。非常愉快的一次購書經(jīng)歷。
•   喜歡那些狂放的人，《金山夜戲》特別有趣，但覺得怪怪的，讀久了才讀出那一份悲涼。
•   張宗子經(jīng)典著作，很多文人多次推薦
•   之前自己買來看了之后很喜歡，再買了送人，可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樣，覺得紙張比之前的薄，容易透
•   作為一個杭州人，研究杭州的歷史文學(xué)是非常有必要的。
•   非常好！很喜歡！下次還來光顧！
•   很好這個商品不錯哦很好這個商品不錯哦
•   有些潮濕了
•   繁體，豎版，很有感覺。質(zhì)量不錯
•   起初以為有很多的隨感之類的，基本都是風(fēng)光紀(jì)實，沒很多意思。
•   內(nèi)容不說，印刷精美，很清晰
•   復(fù)古的感覺，體會古人讀書的趣味。
•   繁體豎排，沒有注釋和翻譯，需要一定古文功底才行
•   就是都是繁體字
•   看起來費(fèi)點(diǎn)力
•   好書，特意又買了本繁體的回來~
•   買個家人，自己還沒有看，慣例給個好評
•   豎排繁體，排版美觀！看著真舒服！內(nèi)容也好！五星推薦！
•   以前只是零星讀，打算通讀一下。
•   讀之可以藻雪精神
•   繁體版，很好。排版稍有點(diǎn)密，不過整體很不錯，推薦。
•   簡單，豎排繁體，比較符合我的要求。
•   同時收到《夜航船》，很幸福
•   書不錯，就是繁體字，看得有些吃力(*^__^*) 嘻嘻……
•   喜歡這書，
•   繁體字豎排，沒有注釋。據(jù)說上海古籍的有注釋。
•   還沒開始看，但是是古代文學(xué)的可讀文本
•   封面，印刷，字體，紙張均好。
•   這本書買了一本又一本，靜下心來讀一讀，實在是收獲良多。
•   印刷裝幀俱佳，文字就不必說了，不可錯過的版本，適合臥讀。
•   非常好的古代散文典范
•   豎列的書好有味道~
•   老公酷愛這書，抓著我和兒子，一邊讀一邊講解，大談讀書感受
•   繁體字和豎排版，慢慢適應(yīng)啦。
•   豎體橫排，原汁原味，紙質(zhì)上乘，字體適中，物超所值
•   不錯的古代小品文
•   繁體豎排的，躺在床上看拿著很順手。
•   豎行繁體倦了有阿白。。。為什么會想起這句- -
  蠻好的~
•   很美的小品文，一直想買
•   書里景色歷歷在目，對照前日的西湖之行，真是感慨萬千，遠(yuǎn)山近水今日依舊可入夢，遠(yuǎn)朝風(fēng)流可往書中尋。好書！
•   西湖去了無數(shù)次，卻不想還有這么多的故事。書不錯，但是需要有一定文學(xué)功底的閱讀。
•   因為是張岱的書，所以很喜歡。印刷及紙張都不錯，包裝雖不精細(xì)但也算用心。
•   我尋此書經(jīng)年，此番買了，了解一下，張宗子
•   喜歡書中的生活
•   看來可以當(dāng)做話資，唯一不好就是字小--費(fèi)神
•   很有意思的一本書，里面除了作者的作品，還收錄了很多詩歌
•   經(jīng)人推薦的，說是很不錯，因為是豎版繁體字，要在有耐心、有時間的時候來讀。
•   印刷排版都不錯。
•   沒有想到是 豎版繁體的, 要看懂得花腦筋
•   這個價格能買這樣的書也算不錯了。
•   買之前沒看到說是繁體的啊，而且還是豎版的。。。但是書還是不錯
•   對研究明代社會很有用
•   純文本還是豎排繁體 很難懂 不建議古文功底不深的初讀者選這個本子哦
•   古人的書不需要付稿費(fèi)的，印了幾次價格還這么高。文化普及不能盯著錢。
•   沒有注解，閱讀起來有一定難度，不過可以自己查資料，增長知識
•   居然是繁體字，也不提前說一聲
•   書邊剪裁不善。必將換貨。在下絕對不花冤枉錢。
•   　　你們（寫評價的人）都是臺灣人嗎？這本書從頭到尾都是繁體字！雖然，裝幀設(shè)計的很不錯，值得收藏——但我又要再買一本！
  　　
  　　由于太短不讓發(fā)以下復(fù)制，請勿看
  　　你們都是臺灣人嗎？這本書從頭到尾都是繁體字！雖然，裝幀設(shè)計的很不錯，值得收藏——但我又要再買一本！
  　　你們都是臺灣人嗎？這本書從頭到尾都是繁體字！雖然，裝幀設(shè)計的很不錯，值得收藏——但我又要再買一本！
  　　你們都是臺灣人嗎？這本書從頭到尾都是繁體字！雖然，裝幀設(shè)計的很不錯，值得收藏——但我又要再買一本！
  　　
•   　　 當(dāng)年初讀《湖心亭看雪》就對張岱印象頗深，寥寥幾筆，便把雪中湖景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想其必頗通寫意的妙處與情味，心中自忖來日必當(dāng)找《陶庵夢憶》來看看。這么一想便是七八年。
  　　 如今夙愿得償，真不枉那些念念不忘的歲月。
  　　 張岱前半生繁華綺麗，生活中滿是情致。見其寫吃食，真是暗暗納罕，未嘗見有人能用如此省儉的筆墨，將吃食的最精彩處表現(xiàn)得如此確切、細(xì)膩?？吹竭@樣的小品文，實是讓身為吃貨的筆者大呼過癮。
  　　 而張岱那些興之所至的逸事，也頗讓人心向往之。多想有朝一日可以如張岱般，于夜里泛舟湖上，在藕花深處睡去，睜眼時天空繁星滿布。
  　　 遺憾的是，張岱前半生的閑情逸致終成一夢；而他那充滿情味的生活，于我們而言，或許也只是一夢。
•   　　夜，冬雨淅瀝，我在被窩里努力溫暖自己。
  　　離我三十九萬公里的月球某處，嫦娥和玉兔在靜悄悄地互拍。
  　　真夠寂寞的。
  　　讀《陶庵夢憶》，讀不盡的繁華、精雅、風(fēng)流，以及，以及當(dāng)這一切如霧亦如電，如夢幻泡影般消散后的冷冷清清。
  　　冷雨冬夜，連天涼好個秋也像僵住的微笑般凍在喉間了。
  　　“少為紈袴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譎謔，書蠹詩魔?！?，晚年窮困潦倒，避居山中，“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shù)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br /> 　　張岱此時回憶少年風(fēng)流，正好正好。眷戀、懷想、緬懷之中，一股悲涼之霧、蕭散之氣縈縈繞繞，如青碧山水、工筆花鳥間驚心動魄的一抹留白。鐘鳴鼎食、歌舞樓臺、詩書風(fēng)流，全都失去了，全都?xì)缌?，可老病貧困之中，那記憶卻異常鮮活，如倩女幽魂、夜半歌聲，那么寫出來吧，于灰飛煙滅間取一點(diǎn)溫暖，于撕心裂肺間得一點(diǎn)痛快。這落在紙上而不朽的繁華，是失去一切放下一切后的午夜夢回，是歌者喉頭逸出的絲絲碧血。
  　　
•   　　同學(xué)考雅思，有一道口語預(yù)測題是describe an interesting historic story。同學(xué)想不到合適的故事，便和我合計，我倆想了一堆典故軼事，乍一想都很有趣，可無一例外卻有悲傷的結(jié)局或者無奈的開端，哪里能找到什么“有趣的歷史故事”呢？
  　　過去一位長輩對我說，小小年紀(jì)不要總看一些苦大仇深的東西，讀讀明清筆記，張岱袁枚之類的也挺好，又能增加文學(xué)修養(yǎng)；那時我孤陋寡聞，只讀過一篇《湖心亭看雪》，知道他生在明清之際，雖嘆服他的才氣癡氣，但畢竟在我心中，他總是個紈绔子弟，一生無憂，只不過優(yōu)裕的生活環(huán)境滋養(yǎng)出了他不俗的審美和超凡的心境。我一直不愿意讀張岱，我偏愛家國山河，他卻太輕松而風(fēng)雅了，生在明末清初的他，怎能，怎可以如此超脫，沉溺于繁華之中呢。
  　　直到某一天，我被那些“苦大仇深”的東西弄得頭疼，想找點(diǎn)輕松的散文小品來看，于是才去書店撈了本《陶庵夢憶》。這下好，翻開序文，一下子心驚：“陶庵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發(fā)入山，駭駭如野人”，“雞鳴枕上，夜氣方回，因想余生平，繁華綺麗，五十年來，總成一夢”。原來，國破家亡之際，哪里又有世外桃源，哪里能有人能逃避，縱不羈瀟灑如張岱，又怎能例外？原來，《陶庵夢憶》不只是回憶，而是往事成夢后的回首，這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不曾例外；這和單純的回憶，記錄，也是天壤之別。
  　　讀完后面的篇目，我才知道《自序》里的話不是虛言。
  　　讀《不二齋》，我驚嘆于古人不俗的建筑審美，“西墻稍空，臘梅補(bǔ)之”，“后窗墻高于檻，方竹樹干，瀟瀟灑灑”，然文末一句，輕言淡語，卻是“思之如隔世”。
  　　讀《三世藏書》，我好生羨慕世代官宦之家的文脈，而最后，“三代遺書，一代盡失”，“四十年所積，亦一日盡失”。
  　　讀《沈梅岡》，我知道了一個人在獄中也可以不忘讀書不忘風(fēng)雅，然入獄的緣由卻是“忤相嵩”。
  　　沒有人能脫離時代。也許張岱想要的便是一輩子的旖旎繁華的生活，這也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愿望。但這段故事的結(jié)局是：虛假的平靜被打破，而今一無所有，所能做的只是回首，幸好那樣的美好是我曾經(jīng)擁有的。
•   　　南京柳麻子，黧黑，滿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說書。一日說書一回，定價一兩。十日前先送書帕下定，常不得空。南京一時有兩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
  　　
  　　余聽其說景陽岡武松打虎白文，與本傳大異。其描寫刻畫，微入毫發(fā)；然又找截干凈，并不嘮叨。哱夬聲如巨鐘，說至筋節(jié)處，叱咤叫喊，洶洶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內(nèi)無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甕甕有聲。
  　　
  　　閑中著色，細(xì)微至此。主人必屏息靜坐，傾耳聽之，彼方掉舌；稍見下人呫嗶耳語，聽者欠伸有倦色，輒不言，故不得強(qiáng)。
  　　
  　　每至丙夜，拭桌剪燈，素瓷靜遞，款款言之。其疾徐輕重，吞吐抑揚(yáng)，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說書之耳，而使之諦聽，不怕其齰舌死也。
  　　
  　　
  　　柳麻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靜，直與王月生同其婉孌，故其行情正等。
  　　
  　　
  　　——《陶庵夢憶》
  　　
•   　　我很喜歡張岱，只讀他一本書便覺得驚才絕艷，而且相見恨晚。
  　　初識他是在語文課本上，應(yīng)試教育十幾年，選入課本里的文言印象最深的是一篇《湖心亭看雪》。當(dāng)時讀的時候一見傾心，想，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后來讀《紅樓夢》，見識過更多的趣致之事，但是張岱給我的印象經(jīng)久不忘。當(dāng)時覺得他是妙人，頗有些意氣。
  　　也看過一些小品，李漁的《閑情偶寄》，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是細(xì)致得足以窺伺其時的繁華勝景，但不得我心。
  　　我覺得明清小品至好處在于張岱，只讀一本《陶庵夢憶 西湖夢尋》便可知一二。
  　　他寫風(fēng)俗，寫瑣事，寫人寫景。
  　　至喜歡的是他寫的情懷，《龍山雪》和《龐公池》兩篇令人心折。
  　　——萬山載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馬小卿、潘小妃相抱從百步街旋滾而 下，直至山趾，浴雪而立。余坐一小羊頭車，拖冰凌而歸。
  　　——此時胸中浩浩落落，并無芥蒂，一枕黑甜，高舂始起，不曉世間何物謂之憂愁。
  　　
  　　知他年少時鮮衣怒馬，也道是陌上年少意氣風(fēng)發(fā)，打馬林間過，詩酒乘年華。
  　　也知他逢上國破與家亡，從此輾轉(zhuǎn)人間，開始顛沛流離。
  　　文人有傲氣與抱負(fù)，他想為這世間留下什么，于是他開始寫書，“陶庵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發(fā)入山，駭駭為野人。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愕窒不敢與接。作自挽詩，每欲引決，因《石匱書》未成，尚視息人間。然瓶粟屢罄，不能舉火?！?br /> 　　《石》書完，此時于他而言已是人生幾度新涼，我想他已經(jīng)看破，但是當(dāng)午夜夢回時，年少舊事入夢時，想必也有幾分恍然與心酸。于是他開始寫《陶庵》，寫的是舊事，但是以如今的筆觸寫舊時，繁華間肯定摻雜灑脫以及一絲落寞。
  　　但他不像有些人， 反諷刻薄，道盡人間心酸事，他只是安安心心地待在他的舊年月中，用溫和甚至溫柔的心情回憶舊事，寫下一些文字，其中感慨幾多。
  　　我打心底里佩服且喜歡這樣的人。
  　　這就是我喜歡他的緣故，不怨天尤人，他拾撿了自己最好的年華，然后安心眠于舊年月里，和衣睡去，從此不問世事。
  　　我喜歡他的情懷，他的才氣，他的灑脫。
  　　
  　　自為墓志銘里寫就
  　　——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1），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年至五十，國破（2）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shù)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厥锥昵埃嫒绺羰?。
  　　
  　　
  　　景色依舊卻物是人非，道的是一句，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   　　王小波興奮地告訴過李銀河自己能看《大衛(wèi) 科波菲爾》了，他說像那樣的作家是真正看得到別人的，現(xiàn)在的作家有個毛病，寫啥都在寫自己，人怎么能不愛別人呢？
  　　
  　　深以為然。有的人即便書名叫“看見”，全篇里也只有自己。
  　　我亦如此。
  　　
  　　看見別人是一種天賦。
  　　
  　　張岱能看見別人。
  　　所以《金山夜戲》里才有半夜起來打著呵欠，手背揉著眼睛聽?wèi)虻睦仙?；《西湖七月半》里才會有與“我”一般酣睡十里荷塘的知己；《湖心亭看雪》里才會有風(fēng)中對坐，看亭前雪落，看爐中酒沸，看天，看云，看水，看小舟如芥的金陵公子，還有大冷天不情不愿跟著來“發(fā)癡”，凍得滿臉通、紅抱手跺腳，卻臧否人物一針見血的舟子。
  　　
  　　……
  　　
  　　當(dāng)年對《湖心亭看雪》一見傾心，我想，便是因為這樁雅事里有三個人。
  　　
  　　如果要寫作文，中心思想是夸夸我這個難得一見的好孩子，我寫的一定是整個班只有我發(fā)現(xiàn)老師凋零的鬢角初綻的那一點(diǎn)新雪，只有我傷神，只有我心痛，卻絕不會寫“說時遲那時快，小明刷地站起來從書包里抽出一堆霸王系列產(chǎn)品，當(dāng)著全班塞給不知所措的老師，伴著他深情的那句’老師，我爸也用這個’，全班泣不成聲?！薄?br /> 　　
  　　我從沒有期待過一眼看上去就短得不行的湖心亭的故事里除張岱、湖心亭、雪之外還有其他，張宗子卻買一送一帶抽獎送了我們倆妙人。我以為這就是張宗子文章最好看的地方，也是張宗子其人最好看的地方。對于他來說，他人不是背景。
  　　
  　　看得見別人是一種超然而溫柔的風(fēng)姿氣量。
  　　整日汲汲于個人得失的你我，又如何來的美國時間去看見別人。
  　　整日冷漠的你我，又如何來的好心情去看見別人。
  　　
  　　以前看見一個帖子，當(dāng)時樓主是這樣評價張岱的——
  　　“明末的士子是頗有些魏晉風(fēng)范的，詩酒風(fēng)流，放蕩不羈，徐文長、陶靖節(jié)都曾自做墓志銘，張岱也仿效他們做了一篇，大抵是對自己年少輕狂的懺悔吧，浮生若夢的情思，揮之不去。有人把張岱和徐文長、李贄并列，未免太過，張岱并沒有李贄徐文長的深度，沒有質(zhì)疑那個社會的勇氣，當(dāng)然，李贄和徐文長的叛逆也是很有限的，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姿態(tài)，沒有系統(tǒng)的思想做底子。經(jīng)歷了亡國的變故后，士子們的思想也有很大的轉(zhuǎn)變，由以前的詩酒風(fēng)流變成了通經(jīng)致用務(wù)實不務(wù)虛，顧炎武王夫之即是很明顯的代表.可是張岱是個例外，它是一直沉浸在故國繁華的舊夢里的，明朝滅亡后，張岱的的生命也就隨之而去，縱使還保留著軀殼，可是也就只剩下回憶了?！短这謮魬洝返镊攘Γ蟮衷诖??！?br /> 　　
  　　我氣極，義正詞嚴(yán)地回了樓主這么一段——
  　　“論張岱人品，是，他沒有祁彪佳的氣度， 乃至居然借夢中亡友之口，心安理得地放過了最后為國效力的機(jī)會。
  　　　　可是這個形象就與lz所說的沉浸在浮華舊夢中的行尸走肉般的紈绔相差過遠(yuǎn)了。
  　　　　識時務(wù)以保全自己，卻又不似有人委屈求全，甚至賣國求榮，效忠清廷；披發(fā)如山修史以成全自己對亡明之義，了了家族夙愿，雖有冒犯卻總不至于輕易惹來殺身之禍。
  　　我希望張岱是個才華橫溢，眼角眉梢皆是風(fēng)流才情，同時又有一身浩然之氣，俯仰不愧天地，愿輕身殉國的硬骨頭，換言之是個文宋瑞類的人物。
  　　樓主希望張岱是個才華橫溢，但是沒什么志氣，更沒勇氣沒脾氣，終日以淚洗面，只知淺唱低吟的醉生夢死的軟腳蝦，換言之是個瓊瑤筆下的人才?！　?br /> 　　可惜張岱都不是，他是他自己，游離二者之間，不偏不倚，順德而行，和光同塵，不曾絕望也不曾放縱，終是保全了自己的生命和尊嚴(yán)。心中必然也有計較，但對于他，曾經(jīng)如此尖銳、突兀于心的善惡，卻因歲月?lián)崞剑瑵u漸不那么重要了。
  　　　張岱不作和尚有人說是出乎意料，我卻只覺正常，他道家味道太濃了。”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張岱確實沒有在明亡之后就成了行尸走肉，這個不需要強(qiáng)辯，如果寫了那么多好文章的是個僵尸，那么我們這些寫不出好文章的就還是自裁以謝天地吧。他沒那么愛國，也沒那么貪慕浮華，不至于國破家亡便整日要死不活，披發(fā)入山已是極限，晚年還跟著清朝官員一同修史。
  　　可是我編造出來的張岱也不是張岱，太聰明、太淡漠，心思藏在深海里，一派優(yōu)游人間的姿態(tài)端的是自逍遙游里化出的神仙。
  　　張岱是儒生。晚明狂生騷客多如牛毛，放誕跳脫，任情使性，可骨子里流的說到底，是那個“非湯武而薄周孔”卻是禮教真正信徒的李贄的血。
  　　他們不夠聰明，做不了力挽狂瀾于既倒的英雄。那是墨家、縱橫家、兵家的專利——想當(dāng)年端木賜已經(jīng)算儒生里最聰明的佼佼者了，尊師命去平腥風(fēng)血雨卻最終挑起了世界大戰(zhàn)，這與初衷背道而馳的結(jié)果居然還被后世儒生當(dāng)功績四處顯擺，須知子貢應(yīng)是不樂意的。可見，于亂世，儒家真是毫無建樹，以至一場烏龍竟成了唯一可以提一提的傳奇。
  　　他們心態(tài)好，不知羞恥。顧亭林說亡國蓋因這幫子人不顧廉恥。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從小學(xué)儒，暴虎馮河，孔圣人都說了，“吾不與也”，死而無悔的子路果然最后死無全尸，自己又何必重蹈覆轍？
  　　他們溫柔敦厚，說溫柔，張岱更是其中翹楚。我上面寫的全是在夸獎張岱溫柔的，就不再舉例論證了。
  　　張岱的溫柔比較多，于政事雖說不上聰明但有更有價值的旁人難以企及的天賦才華彌補(bǔ)，羞恥也比之常人更多，自然得人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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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這就是中華民族的樣子。有時候我想，最終儒家得以獨(dú)尊，只是因為它是最符合中國人本性的。我們本來就是這般行事，鮮有人是為了孔夫子曾經(jīng)說過應(yīng)該這般行事而行事的，或者孔夫子也不是在說“應(yīng)該這般行事”，他只是歸納，“遇到這樣的事，我們通常是這樣做的?！北热缧⒌?，海洋文明的國度見得少，農(nóng)耕文明宗法森嚴(yán)的國度卻極是注重，不是因為孔子讓我們注重我們才注重，他只是把我們的行事方法總結(jié)了一下系統(tǒng)的表述出來。
  　　然后大家本末倒置了，突然發(fā)現(xiàn)哎呀媽呀，怎么會有一個幾千年前的人說的話我們?nèi)巳苏辙k，果然是像氧氣一樣被我們吸進(jìn)肺里隨血液流動到全身啦？這可不行！不要不要全都不要啦！然后我們一邊打倒孔家店，一邊繼續(xù)不夠聰明、不知廉恥、溫柔敦厚著……
  　　怎么打得倒呢？
  　　這就是我們自己啊。
  　　
•   　　順治初年的一個夏日午后，紹興快園內(nèi)有一老人凝神觀澤。在水光搖漾的清涼中，他忽然窺見往日時光，隨即，層層回憶與舊夢襲涌而來。這個人便是張岱。
  　　張岱對其生平的概括是“繁華靡麗，過眼皆空”。的確，他前半生所處的晚明時代，是中國歷史上的文化繁盛時期，人文主義隨社會經(jīng)濟(jì)的轉(zhuǎn)變而萌芽。《陶庵夢憶》雖成書于清，但其所述之事、靈感之源皆成于前朝。承諸家之長，張岱用深情而冷靜的筆墨書寫他見證的晚明世相，克同代散文之弊。
  　　張岱說自己的文章是“一番夢囈”，但其文字中毫無幻夢之輕?。幌喾?，他對于城郭人民的描述莫不分明儼然。“中國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則報恩塔是也”，張岱常以這樣磊落的斷喝直擊人心。不同于宋人的《東京夢華錄》和《夢粱錄》，《陶庵夢憶》“不次歲月、不分門類”，乃用一種寫意的方式，自由而鮮活地架構(gòu)出往昔的城市山川，其意義在于“重現(xiàn)”。不可否認(rèn)，《陶庵夢憶》有其歷史深度上的不足，但從社會文化的角度看，再罕有與其意義相當(dāng)?shù)淖髌罚ㄆ鋵?，也正是書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對于各種學(xué)問的精修，成就了張岱真正史學(xué)意義上的著作《石匱書》）。
  　　陶庵老人深深體會到了易代之悲，這在《自序》之沉痛與諸卷之繁華的對照中昭明較著。然而，當(dāng)巨大家業(yè)灰飛煙滅，當(dāng)歷史實體已然崩坼，他從無痛斥新朝、呼天搶地之狀，轉(zhuǎn)而審思往日、靜書平生。他深知大夢將寤，于是懷著洞明的態(tài)度重歸過往，以今日之目光重視以往的生命過程，于是有了“歌終忽寤”的一喃（《龐公池》）、“思之如在隔世”的一嘆（《不二齋》）。古來喃喃低嘆者，小品文是也。小品文的妙處，在于寸尺之間涵納廣博意蘊(yùn)。實際上，張岱雖以小品文立名，但他的文章一掃公安派的俚淺、竟陵派的凝滯，在尺幅之外更有玄機(jī)。他常以寥寥筆墨敘事，同時貫穿以若隱若現(xiàn)的情感邏輯，表現(xiàn)出一種熱鬧中的寂寥，從而建立起體驗之上對于個體生命的玄思?！短这謮魬洝凡粫r令人深感歲月流變、恍生精神失依之恐的原因，大抵在此。書中所呈現(xiàn)的不僅僅是文字，更是張岱在文字背后對這一切本源的探尋。
  　　張岱的精神本源究竟何在？我想，《陶庵夢憶》本身便可予以解答。書中所述景物，處處著其眷戀與幽思，也便是說，甲申之前張岱懷以一往之深情所留下的生命印記，組成了他的生命原點(diǎn)，而這些經(jīng)歷經(jīng)過時間的沉煉，構(gòu)成了他的精神原鄉(xiāng)。《陶庵夢憶》的書寫，便是將這“原鄉(xiāng)”娓娓重現(xiàn)的過程。
  　　比如《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diǎn)，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湖山溟濛之間，意境微妙變幻。在我看來，此文不僅僅是《陶庵夢憶》的整體基調(diào)，更是張岱創(chuàng)作的根源性特征，即在一種極具寂寥感的深沉渺茫中，呈現(xiàn)對生命本真的細(xì)微感知。這種獨(dú)特的認(rèn)知及表達(dá)方式，是不可能在故鄉(xiāng)以外的地方形成的。（此處的“故鄉(xiāng)”，不單指出生地，而是指廣泛意義上給人以深切體驗的地方。）西湖便給了張岱這樣一種長久而微妙的生命體驗，使其在時間的細(xì)節(jié)里，體會出無盡的恬然與曠遠(yuǎn)，進(jìn)而神思得以自由舒展、徜徉。于是，張岱將這種體驗固化為一種精神內(nèi)核，在他另外的文字中不斷將之深化、重現(xiàn)。
  　　這種“原鄉(xiāng)”式的體驗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化，反之，對生命原初的記憶常常因時間而愈加深厚。猶記得和父親回到家鄉(xiāng)老屋的晚上，暮色低沉，我們分別在一個房間里讀書，內(nèi)心極其寧靜，伴隨著一種無所掛礙的安穩(wěn)感。蟲語唧唧，月光將窗前的樹影灑落滿墻。我們兩人幾乎同時走出房間，去屋外輕輕撫摸檐前老樹。這棵樹曾與我們朝夕相對，乃是我們對鄉(xiāng)園最直觀的記憶。所幸，樹還在。
  　　返觀當(dāng)下，我的同胞所能感受到的老屋帶來的慰藉恐怕越來越少。除了特別珍視并有能力維護(hù)家鄉(xiāng)原貌的少數(shù)，更多人只能在慨嘆中目睹故鄉(xiāng)的衰落甚至消失?？焖僮兓泥l(xiāng)村和城市吞沒了古老的建筑，也吞沒了與之相生的記憶，留下一大段未知。碩大的國家，究竟有多少遺落故鄉(xiāng)的人？其實，我們的故鄉(xiāng)不僅是實實在在的房屋，更包含著在漫漫時空中流傳的古老文化。它是整個民族的根基，是華夏土地上所有人的原初記憶。我們曾經(jīng)非常富有，秦關(guān)漢月、唐風(fēng)宋韻使得泱泱大國安然徜徉幾千年。如今，速度與效率使人們行色匆匆，和緩與深刻成為奢侈。我們究竟還記不記得自己的文化故鄉(xiāng)？我們須知，真正的富有，乃是文化上的蓊郁；真正的原鄉(xiāng)，乃是文化上的原鄉(xiāng)。惟對古老的文化保有赤子之心，我們才能真正安穩(wěn)地站立在世上。
  　　《陶庵夢憶》寫到最后，歸于一處名為“瑯?gòu)指５亍钡牡胤?。與書中之前的文章不同，“瑯?gòu)指５亍辈⒉淮嬖谟趶堘返纳瞵F(xiàn)實，而是他的一個理想，一個夢境，也是他敘述所有夢的起因：“陶庵夢有夙因，常夢至一石廠……閑居無事，夜輒夢之，醒后佇思，欲得一勝地仿佛為之……門臨大河，小樓翼之，可看爐峰、敬亭諸山。樓下門之，匾曰“瑯?gòu)指５亍薄＞壓颖弊?，有石橋極古樸，上有灌木，可坐、可風(fēng)、可月?！睌⑹鰳O簡，讀來卻令人唏噓。所有的經(jīng)歷與生活理想，融為一座“瑯?gòu)指５亍?，他的精神原鄉(xiāng)；所有的熱鬧、所有的寂寥，歸于一句“可坐、可風(fēng)、可月”。所謂“回鄉(xiāng)”，無非是回到熟悉的地方，讓生命原初的記憶撫平疑惑與恐懼，重新得到內(nèi)心的安定與支持前行的能量。
  　　至此，“原鄉(xiāng)”對于張岱的意義大抵明了。張岱晚年所居住并創(chuàng)作于其中的“快園”，正是他幼年時曾跟隨祖父去過的地方。也正是在此，張岱開始梳理回憶，以他所熟悉的方式將過往的生命重新構(gòu)筑于紙面，“如游舊徑，如見故人”（《陶庵夢憶序》）。
  　　林采宜說，天賦本質(zhì)上是一個人的童子功，來自血統(tǒng)的遺傳和文化的承襲，猶如畫的底色，并未刻意，卻襯托全局。在我看來，張岱便是具有文學(xué)天賦的人，他的天賦，來自早年所經(jīng)歷的文化上的繁盛，那繁盛是他一切藝術(shù)靈感之源，也構(gòu)成了他文學(xué)的基調(diào)。當(dāng)家國離恨橫亙在面前，他便坦然飲下一盞寂寥，以赤子之真穿過蒼茫歲月，重書原鄉(xiāng)，抒發(fā)對人生深處的沉思。當(dāng)我們浮沉于時間的河流，惶然無所歸依時，不妨翻開《陶庵夢憶》，在款款深情中尋得來自原鄉(xiāng)的安詳。
  　?。ǚ墙?jīng)同意，請勿轉(zhuǎn)載）
•   　　 昨日母親問我“天下之看燈者，看燈燈外；看煙火者，看煙火煙火外?！保ā短这謮魬?魯藩煙火》）中“燈燈外和煙火煙火外“當(dāng)作何解。遙想六月歸來，讀此文與母親探討時，她曾提過此論點(diǎn)：“，有時是我們把作者想的太復(fù)雜，說不定作者本身只想說燈和煙火，為了行文押韻而說“燈燈外和煙火煙火外？”我當(dāng)時不茍同，心中隱隱有感覺：張岱如此寫，必有原因。但卻辨不出具體，因此也就擱置了。
  　　 夜歸，重翻了《魯藩燈火》，連起來讀時有了意外收獲“諸王公子、宮娥僚屬、隊舞樂工，盡收為燈中景物。天下之看燈者，看燈燈外；看煙火者，看煙火煙火外。未有身入燈中、光中、影中、煙中、火中，閃爍變幻，不知其為王宮內(nèi)之煙火，亦不知其為煙火內(nèi)之王宮也?！?br /> 　　 把自己融在景里想，“燈燈外”和“煙火煙火外” 皆是繁華外?；ɑ鹨欢浣右欢洌煌Ｏr甚是熱鬧。而“煙火煙火外”就是一朵之后沒有接上或是曲終人散，那夜空寂靜的瞬間吧。有常言道：絢爛之極歸于平淡。指的就是此時了。
  　　 然平淡于我所解并非是狂歡之后的空虛、無味，而是摻雜了從容、無所求和看透萬物的禪意。張岱在自序里寫道：雞鳴枕上，夜氣方回，因想余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今當(dāng)黍熟黃梁，車旅蟻穴，當(dāng)作如何消受？遙思往事，憶即書之，持向佛前，一一懺悔。經(jīng)歷過繁華、迷過眼，才知道美麗的終是幻影。
  　　 于是“燈燈外”和“煙火煙火外”也有了解釋：張岱國破家亡后，憶及早年所好的華燈、煙火，記錄的文字也不免時光交錯，以現(xiàn)在的心境幻想站在當(dāng)年的夜空下：看燈者，看到的是那繁華之外的平淡。當(dāng)年的張岱，若描寫魯藩煙火，就他“幼而穎慧，六歲即善對”的才華，必定是一派恢宏的描寫，而非現(xiàn)在那淡淡的語境。未經(jīng)歷過繁華而說平淡的，永遠(yuǎn)是紙上談兵。正如后句：未有身入燈中、光中、影中、煙中、火中，閃爍變幻，不知其為王宮內(nèi)之煙火，亦不知其為煙火內(nèi)之王宮也。真正的參透，只可能在繁華靡麗后，因為這需要經(jīng)歷作底氣。
  　　 紙上得來終覺淺。讀再多的書得來的人生感悟總是理論，由此得來的淡定從容只是僥幸。閱世閱人后沉淀下的悟才是支撐空了的唯一。
  　　 也許從這篇文章的一開頭，就是我的誤會。但是“作者未必然，讀者何必不然”？誠如潘向黎所寫：人生在世，黑白要分明，愛憎要分明，涇渭要分明，賞罰要分明，但是看詩，可以不分明。
  　　
•   　　最初開始了解張岱這個傳奇般的明末才子是從他的一篇小品《湖心亭看雪》開始的，寥寥數(shù)筆的勾畫，筆力之下已不僅僅是他自己的一次秉燭夜游，隱約透出紙間是西子湖畔彌漫到水煙里的雅致，浪漫。也許是末世文人們的通病，無所寄取而暢情山水，其實也無可厚非，風(fēng)景需要有靈性人來欣賞，我想所謂的西湖十景也就正是是因這些人而生，也只是為這些人而存的吧。
  　　于是便開始讀張岱的《陶庵夢憶》，在這本書中張岱向我們展示了廣闊的生活畫卷，凡是親身所歷并心有所感的，他都極盡所能地描摹他們的聲色光影。在他筆下，無論是山川風(fēng)物、亭臺園林、人情百態(tài)、奇人異事、還是戲曲雜藝、工藝書畫、茶食飲膳、花木竹石、甚至涉獵斗雞、擊技博戲，無不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如《秦淮河房》一文，便是極好的秦淮河節(jié)日風(fēng)貌的素描：“船如燭龍火蜃, 屈曲連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中鏾鈸星鐃, 宴歌弦管, 騰騰如沸。士女憑欄轟笑, 聲光凌亂, 耳目不能自主”，呈現(xiàn)出一派熱鬧的節(jié)日氛圍，此外這喧囂中卻又帶著幾分溫柔與奢靡（“茉莉風(fēng)起動兒女香甚”）。秦淮河素以六朝金粉的銷金窟而聞名，百代之后的今天我們讀著這樣的文字，真仿佛置身于這一夜沉醉的東風(fēng)，槳聲燈影里說不盡的繁華與旖旎。
  　　不過，依然可以看出作者在這繁華熱鬧的表象之下, 在字里行間隱含著一種對前塵昔夢的留戀、追懷之情。待到人群散去，天地大靜，唯余一人，對一輪明月，看“曲倦燈殘，星星自散”（《秦淮河房》），以一種超脫的姿態(tài)，游離于紛紛擾擾的世外，獨(dú)自追思著繁華落盡的悲涼余韻。正如李敬澤先生所言：“張岱是愛繁華、愛熱鬧的人，張岱之生是為了湊一場大熱鬧，所以張岱一生都要挨到熱鬧散了，繁華盡了。”他并不僅僅愛繁華，每每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也只有張岱能發(fā)現(xiàn)熱鬧中的冷靜和喧囂中的眼淚?！抖臉蝻L(fēng)月》作者描寫一群下層妓女在冷寂的夜里倚門賣笑、徒倚巷口寂寞無聊的情狀，又想到她們“夜分不得不去，受惡受笞，俱不可知矣”，此情此景仿佛寒夜中遠(yuǎn)方長路上一簇昏黃的燈火，讀之心頭油然而生的一股辛酸與苦楚，令人潸然淚下。另外在《揚(yáng)州瘦馬》一文中，作者如小說家一般詳實地描寫在揚(yáng)州市儈低價收買貧女再轉(zhuǎn)手高賣做妾的風(fēng)俗，在文末作者寫道“日未午而討賞遽去，急往他家，又復(fù)如是?！比绱藨K無人道的買賣活動，在牙婆掮客看來竟習(xí)以為常如吃飯飲茶。作者不著一字，便將世態(tài)的炎涼與人性的丑惡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我們現(xiàn)代人看來，張岱的小品文又頗有“高級小資”的味道。他的生活是充滿貴族文人情趣的：舞文弄墨、蒔花弄草、松風(fēng)聽雪、春水煎茶，處處體現(xiàn)著晚明士子的風(fēng)流，卻又超越了一般的風(fēng)花雪月而蘊(yùn)含了無盡的人生哲理（尤其是結(jié)尾）。在《目蓮戲》中作者寫本家季叔排演目蓮戲之事，臺上戲子“度索舞絙、翻桌翻梯、觔斗蜻蜓、蹬壇蹬臼、跳索跳圈，竄火竄”，而臺下觀眾“萬余人齊聲吶喊”，熱鬧的程度甚至使當(dāng)?shù)厥毓僖詾椤昂？茏渲痢?，其萬人空巷摩肩接踵的程度可見一斑，然而寫到這里作者筆鋒一轉(zhuǎn)，“一曰果證幽明，看善善惡惡隨形答響，到底來那個能逃？道通晝夜，任生生死死換姓移名，下場去此人還在?！庇终f“裝神扮鬼，愚蠢的心下驚慌，怕當(dāng)真也是如此。成佛作祖，聰明人眼底忽略，臨了時還待怎生？”正所謂境由心造，戲如人生，一股看破生死的豁達(dá)與灑脫之氣撲面而來，升華了全文，堪稱點(diǎn)睛之筆。
  　　張岱是一個鐘情于夢的人，早年的他過著鐘鳴鼎食的紈绔生活，而在一瞬間國家覆滅了，他徑直跌落到赤貧的人間底層：“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發(fā)入山，駴駴如野人”。然而愈是現(xiàn)實困頓，愈是眷戀著舊日的繁華不肯罷手，雖然作者也曾將其歸因于早年生活的奢靡和對生命的浪費(fèi)：“因思昔人生長王、謝，頗事豪華，今日罹此果報”，然而“繁華靡麗，過眼皆空”，留在心頭的只有回憶。追憶似水年華使往昔種種的罪孽釋然，而今日的處境是如此的可悲可嘆。對于張岱而言，他是在回憶中把現(xiàn)實和夢境疊加在一起，他向我們展示的是一個他心目中的世界，而他又在這個真實與虛幻交錯的世界中回憶往昔。他想告訴人們，即使天翻地覆改朝換代，即使國破家亡零落人間，我還有回憶，我還有夢。在回溯夢的過程中，我的生命和人生有了一個新的展開與延續(xù)，故而今日生活的淪落恰恰反襯著昔日的榮華富貴，沒有了今日那么回憶的重量也無從說起。那么自己的人生也許和任何一個虛擲光陰的紈绔子弟沒有任何區(qū)別吧。
  　　因此在整本《陶庵夢憶》中，我們看不到他一絲一毫的悔恨，只有眷戀和懷念，一如那白頭宮女藏著往事的眼角眉梢，依稀可見當(dāng)年的嫵媚。他和他筆下的人們一起見證了末世的最后一場繁華，然后劇終人散，落得一場茫茫大地真干凈。這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正如在《金山夜戲》中所記載的那樣，張岱因見“月光倒囊入水，江濤吞吐，露氣吸之，噀天為白”于是一時興起，命人“盛張燈火大殿中”，自己則“唱韓蘄王金山及長江大戰(zhàn)諸劇，鑼鼓喧闐，一寺人皆起看”，最后“劇完，將曙，解纜過江。山僧至山腳，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br /> 　　這便是張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既乘興而來，必盡興而返。他何嘗不知國勢飄搖，山河日下？他又何嘗不知回憶本身也是一場虛妄？千載太虛無非夢，一曲衷情不肯休，所以他情愿陪著疲憊的大明王朝不可避免的駛向宿命的終結(jié)，在此之前，去用生命去演那最后一出熱鬧而紅火的戲。最終，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
  　　
•   　　
  　　雞鳴枕上，夜氣方回，因想余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今當(dāng)黍熟黃粱，車旅蟻穴，當(dāng)作如何消受？遙思往事，憶即書之，持向佛前，一一懺悔。不次歲月，異年譜也；不分門類，別志林也。偶拈一則，如游舊徑，如見故人，城郭人
  　　民，翻用自喜，真所謂癡人前不得說夢矣。
  　　
  　　因嘆慧業(yè)文人，名心難化，正如邯鄲夢斷，漏盡鐘鳴，盧生遺表，猶思摹拓二王，以流傳后世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
  　　
  　　清樾輕嵐，滃滃翳翳，如在秋水
  　　
  　　小樓癡對，便可十年面壁
  　　
  　　兩浙之茶，日鑄第一
  　　
  　　花時不許人入看，而主人亦禁足勿之往，聽其自開自謝已耳
  　　
  　　天鏡園浴鳧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層，坐對蘭蕩，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魚鳥藻荇，類若乘空。余讀書其中，撲面臨頭，受用一綠，幽窗開卷，字俱碧鮮
  　　
  　　著一毫寒儉不得，索性繁華到底
  　　
  　　如此好月，擁被臥耶
  　　
  　　則天下何物不足以貴人，特人自賤之耳
  　　
  　　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
  　　
  　　萬山載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水淫茶癖，爰有古風(fēng)；瑞草雪芽，素稱越絕。特以烹煮非法，向來葛灶生塵；更兼賞鑒無人，致使羽《經(jīng)》積蠹
  　　
  　　余生不辰，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
  　　
  　　冬者，歲之余也；夜者，日之余也；雨者，月之余也(董遇三余)
  　　
  　　平湖初漲綠如天，荒草無情不記年
  　　
  　　歐陽修《西湖》詩：
  　　菡萏香消畫舸浮，使君寧復(fù)憶揚(yáng)州。
  　　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話因緣恐?jǐn)嗄c。吳越山川尋已遍，卻回?zé)熻霄奶?br /> 　　
  　　盡日湖亭臥，心閑事亦稀。起因殘醉醒，坐待晚涼歸
  　　
  　　夢斷彩云無覓處，夜涼明月生南浦
  　　
  　　自來寂寞皆唐突，雖是逋仙亦恨貧
  　　
  　　千古痛錢塘，并楚國孤臣，白馬江邊，怒卷千堆夜雪。
  　　兩朝冤少保，同岳家父子，夕陽亭里，傷心兩地風(fēng)波。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里煮山川
  　　
  　　及至湖上，霜?dú)馕幢椋凭由筋^，千樹楓桕尚未有酣意
  　　
  　　當(dāng)我欲別時，千山秋已老。更得少日留，霜酣變林杪
  　　
•   　　 冰雪人才能做冰雪語.
  　　 冰雪中人才能解道中人.
  　　
  　　在 祁止祥癖 一節(jié)中 張岱寫一人而道古今人所未發(fā) :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br /> 　　 深情 真氣
  　　
  　　 出入市井 勾欄瓦肆 誰又能識其自有一顆玲瓏心 懷少承平之貴公子而落拓江湖 眼冷心熱 國亡家破 有黍離之悲
  　　 小品文中之翹楚 晚明中之絕調(diào)
•   　　1.張岱喜歡的事是：深深庭院，眼神波俏的丫環(huán)，繁花和少年，華麗的衣裳，駿馬奔跑的姿態(tài)，神奇的燈，煙花在幽藍(lán)的夜空中綻放；還有梨園歌舞，紫檀架上的古物，雪白的手破開金黃的橘子，新綠的茶葉在白水中緩緩展開，這些都是張岱喜歡的事。
  　　
  　　2.張岱還喜歡鑼鼓吹打，喜歡人群。浩大的、如粥如沸的人群，其中有張岱。張岱嘆道：人太多了，太擠了，太鬧了。但人群散去，天地大靜，一縷涼笛繞一彎殘月，三五人靜坐靜聽，其中亦有張岱。
  　　
  　　3.張岱是愛繁華、愛熱鬧的人。張岱之生是為了湊一場大熱鬧，所以張岱每次都要挨到熱鬧散了、繁華盡了。
  　　
  　　4.張岱，字宗子，居紹興，生死于明清之際。家世殷富，少有捷才。然學(xué)書不成，學(xué)劍不成，學(xué)節(jié)義不成，學(xué)時文不成，學(xué)仙學(xué)佛，學(xué)種地，皆不成。時人呼為廢物、敗家子、蠢秀才、瞌睡漢，到老了，一言以總之，呼之曰：死老鬼！
  　　
  　　5.張岱之后百年，有賈寶玉生于金陵。張岱所愛亦為寶玉所愛，寶玉之閱盡大觀正如張岱湊夠了熱鬧。該二人皆有與生俱來的沖動——成為“廢物”，“廢”了自己。故異史氏曰：寶玉豈“死老鬼”張岱投胎轉(zhuǎn)世歟？張岱又字石公，莫不就是大荒山青埂峰下女媧補(bǔ)天所遺的一塊廢石？
  　　
  　　6.張岱畢生足跡，南不過紹興，北至兗州。山東、江蘇、浙江，由圣人發(fā)祥之地到六朝金粉、湖上風(fēng)月，地圖上狹窄的一條正是古中國文明的中心。時當(dāng)晚明，據(jù)說資本主義在此萌芽了，據(jù)說這萌芽又被掐掉了。但是——
  　　
  　　7.張岱和他的人群正無邊無際地歡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他們不知道北方的蠻族正撞擊帝國的長城，不知道一個下崗驛丁的身后正聚集著更廣大的人群，這是一支沉默、饑餓、仇恨的大軍。
  　　
  　　8.張岱不知道。張岱知道的是：這世界正在瓦解，天柱欲折，四維將裂，張岱在內(nèi)心深處等待那一刻。那和滿洲的鐵騎無關(guān)，和李自成的義旗無關(guān)，和歷史無關(guān)，那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是塵埃落定。所以——
  　　
  　　9.張岱和他的人群見證了“末世”。他們見證無限的美、無限的繁華、無限的精致復(fù)雜，見證了緩緩降臨的浩大的宿命。休說是王朝鼎革、人事浮沉，這種宿命的末世感將穿越康乾盛世，結(jié)出一朵最美的花，所謂“閬苑奇葩”：《紅樓夢》。《紅樓夢》是無數(shù)夢的影子，其中有張岱的夢。
  　　
  　　10.張岱晚年耽于夢。雞鳴枕上，夜氣方回，五十年來，總成一夢。癡人說夢，遂有《陶庵夢憶》。
  　　
  　　11.張岱此時國破家忘，流離山野。所存者，唯破床一具，破桌子一張，折腿的古鼎，斷弦的琴，幾本殘書。還有夢。還有用禿筆蘸著缺硯寫下的字。字跡想來是枯淡的，但應(yīng)是依然嫵媚，如當(dāng)年舊事藏于白頭宮女眼角眉梢。
  　　
  　　12.張岱真正喜歡的事是：文字。
  　　
  　　13.張岱好文字。不是那種正大的好，是紈绔子弟的那種好。好得有點(diǎn)兒賴皮，好得不講道理。明代小品，文字通常是放得開了，但二袁其實還是官員氣派，作爽朗作灑脫，自高處平易近人；至于竟陵諸家，越放開越別扭，如仆人扮老爺，手腳不知何處安置。倒是張岱，便是賴皮，便是不講道理，也是娘胎里帶來的隨便。
  　　
  　　14.張岱文字快。他喜用排比，快時直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目不暇接。張岱愛熱鬧，文字也熱鬧，眼觀六路，下筆如飛，無黏滯、無間斷。小品文字，寫慢容易，寫快難。快而又磊磊落落、跌宕流轉(zhuǎn)如張岱者，尤難。
  　　
  　　15.張岱紈绔也，故有霸蠻氣。行文如操刀，造句如欺男霸女。如《報恩塔》起首一句：“中國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則報恩塔是也?！比纭扼拗ネぁ罚骸绑拗ネ?，渾樸一亭耳，然而亭之事盡，筠芝亭一山之事亦盡?！贝祟惥渥泳缫宦晹嗪龋瑩跽吲?。
  　　
  　　16.張岱在文字中注視他的城郭人民，他失去的一切，他權(quán)當(dāng)未曾擁有的一切。他竟無怨憤、無哀傷。偶爾張岱會感慨，但也只是一聲輕嘆。明季遺民中少有如張岱這般沒心沒肺。但張岱的沒心沒肺有更廣大的境界：冬天降臨時，凋謝的花、殞命的鳥何曾哭天搶地？而這古老文明的荒涼冬天已經(jīng)來了。
  　　
  　　17.張岱于崇禎二年中秋次日途經(jīng)鎮(zhèn)江。日暮時分，至北固山：
  　　
  　　月光倒囊入水，江濤吞吐，露氣吸之，天為白。余大驚喜，移舟過金山寺，已二鼓矣，經(jīng)龍王堂，入大殿，皆漆靜。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余呼小仆攜戲具，盛張燈火大殿中，唱韓靳王金山及長江大戰(zhàn)諸句，鑼鼓喧填，一寺人皆起看?！瓌⊥?，將曙，解纜過江。山僧至山腳，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金山夜戲》）
  　　
  　　——這就是張岱的生命和生活，一場大靜之中熱鬧紅火的戲。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
  　　
•   　　
  　　（）與張岱相遇在少年的挫折里
  　　文?夏非
  　　
  　　關(guān)于張岱，我的記憶扎根在了1999年的冬天。少年的我，剛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挫折，閑蕩于沿著資水的街道，逛打折書店。遇到《陶庵夢憶?西湖夢尋》，字體很大，留白不少，剛好可以給許多生僻字注音。
  　　我與張岱的緣分，大概源于各自的挫折。作為明末遺人，他的家國傾覆蒼涼，我不可比，但少年心思總是會自我放大，何況那也是一回個體遭遇體制的巨大無奈。
  　　此后我經(jīng)歷了7次搬家，這本寫滿我批注的書，總不會忘記帶走。有一年寒假我?guī)Щ丶?，父親竟然也在上面批注寫字，當(dāng)時我氣急敗壞，幾乎要與他絕交，但那時畢竟還要靠他供養(yǎng)，只得作罷。
  　　其實，作為“地主”出身的父親，也因成分逼迫江湖飄零，坎坷受辱，直到成為農(nóng)村中的大齡青年才成家，生下了我們兄弟。不知他是否體會得出，在破碎時局里，張岱筆下，纖毫必錄的繁華中，那些彌漫的傷逝？
  　　多年后想來，我對父親那一段飄蕩的青年生涯，多是帶著一種傳奇去看。在我那年紀(jì)，十幾歲的父親已失去了升學(xué)機(jī)會，開始外出謀生。我對于他少年的迷茫、無奈、無助乃至瞬時可至的危險，卻從未嘗試過去換位體會。
  　　關(guān)于悲傷的溝通與彼此體會，在潛意識里面，在我們傳統(tǒng)的情感體系里面，是被刻意回避的——這是我理解張岱的鑰匙，為何他要用那么美好的詞匯，用那么艷麗的色彩，用那么奢華的記憶，去埋伏你讀完這一切之后那種浩蕩的蒼涼。
  　　張岱的蒼涼過于巨大、豐富，所以他需要鵝毛大雪般涌來的溫暖場景、曼妙句子，來做一種平衡。家國覆亡的遭遇并不多見，但溫暖和曼妙，幾百年了，還能擊透我們心室的不同肉層。而每多一次心碎，也就能多讀出一層滋味。
  　　
  　　薦書
  　　《陶庵夢憶?西湖夢尋》，[明]張岱 著，作家出版社，1994年版
  　　《前朝夢憶：張岱的浮華與蒼涼》，[美]史景遷 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
  　　
  　　
  　　
•   　　我喜歡偷窺古代人的生活。我覺得要了解宋人的生活方式，《射雕英雄傳》就非常不錯，也許談不上真實，但是里面的百姓生活非常有趣。如果要了解江浙經(jīng)濟(jì)，《金瓶梅》是一本必讀之書，里面可以了解到一兩銀子到底值多少錢。
  　　
  　　這本書最讓人喜歡的2片文章是，本書開頭的自序和《湖心亭記》，作者自序，比起司馬遷那篇入選《古文觀止》的自傳絲毫不遜色。
  　　
  　　本書描寫的是一位明代讀書人的生活方式，比如，種菊花，比燭臺，冬天到湖中下棋等，寫的著實有趣。
  　　
  　　最好笑的一段：作者和一個親戚在聊天，那個親戚說，當(dāng)皇上有什么了不起，你看看我，天天逛窯子，每天都做新郎官。
•   　　元旦在書店里過?？吹缴虾９偶龅囊惶酌髑逍∑穮部饷鎰e致，選本也好，注釋稍嫌細(xì)致，不過，沒有白話譯文，難得，于是買下其中五本——余懷《板橋雜記》、張岱《陶庵夢憶·西湖夢尋》、江盈科《雪濤小說》、呂坤·洪應(yīng)明《呻吟語·菜根談》和陳繼儒等著的《小窗幽記》——作為2010新年禮物送給自己。
  　　
  　　張岱的小品文，聞名已久，古文選本多見他的文字。依稀記得中學(xué)語文文言文中，就有他的小品選文，好像是湖心亭看雪一文，不知是否確切。張岱是個江南才子，文人雅士，也是個好吃之徒。想吃的東西，如有辦法弄得，遠(yuǎn)的費(fèi)一年數(shù)年功夫，近的費(fèi)數(shù)月數(shù)日功夫，也要搞到來吃吃嘗嘗。想起看過的一部美國西部片，兩個牛仔要去決斗了，在鎮(zhèn)上一家小店里花五美元——在十九世紀(jì)這是筆大數(shù)目——買了兩根哈瓦那雪茄和兩塊瑞士巧克力，小店老板娘從未吃過巧克力，因為太貴，看著直流口水。一個牛仔送她一塊巧克力，說：“有些東西，活一輩子是要嘗嘗的，不然死了會遺憾的?！睆堘返囊簧?，在明亡以前，就吃的這方面，比那兩個牛仔來說，是嘗夠吃夠了。入清后，他家貧如洗，布衣蔬食，常至斷炊，想起往昔饕餮大餐，只談因果之報。
  　　
  　　張岱的好吃故事太多，僅舉一例。比如為了吃到北方游牧民族的食物乳酪，這個在江南不易搞到，于是他就自個養(yǎng)了一頭奶牛，擠牛奶做乳酪。乳酪合上“鶴殤、花露入甑蒸之，以熱妙；或用豆粉攙和，漉之成腐，以冷妙；或煎酥，或做皮，或縛餅，或酒凝，或鹽腌，或醋捉，無不佳妙?！笨吹竭@里，口水流了。在新疆長這么大，乳酪也吃了不少了，哈薩克的酸奶疙瘩，現(xiàn)在的所謂鐵木真的干糧，但是，用鶴殤（一種酒）花露（亦酒名）蒸乳酪吃，別說吃，聽都沒有聽過。至于張岱說的別的方法制作的乳酪，也是如此。新疆的乳品企業(yè)，若是有心，僅是乳酪一種產(chǎn)品，看來也是大有潛力可挖。如此，真是饕餮之福！
  　　
•   　　在物質(zhì)上，張岱并非一味沉溺于享樂的腐朽文人，在精神層面也不冥頑守舊。明朝滅亡，他如許多文人士大夫一樣悲痛欲絕，他的家族成員中也不乏有人以身殉國，正所謂“國破家亡，無所歸止”。他也不乏氣節(jié)，并不求茍且偷生，但他還有另一重自覺：編纂明史，反思前朝，以傳后世?！白髯酝煸姡坑龥Q”，卻“因《石匱書》未成，尚視息人世”。（《陶庵夢憶?自序》）
  　　對明亡的慘痛經(jīng)驗他也許自有作為史家的審視和反思，還待今人對其史學(xué)著作進(jìn)行梳理解讀之后方能評判，而他對于明末的生活則多是追憶和緬懷。在《自序》中他說：“因想予平生，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彼麑⑶鞍肷男腋Ｉ疃?xì)w結(jié)成“夢”，并不是指其虛妄，而是另有深層涵義。序中用了許多譬喻，對“夢”這一意象加以拓展。“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用丁令威學(xué)道后化鶴歸鄉(xiāng)見故人皆成墳冢遂感嘆何不求仙的典故，書中舊事正是張岱筆下的座座墳冢，故國淪喪，親友歿亡，過去繁華的城市在烽火中化作廢墟，美好的生活早已成為故紙殘灰，只剩自己夜夜寤寐不寧，于是只好將其細(xì)細(xì)書寫，試圖在精神世界中將舊日風(fēng)景重塑與還原，“偶拈一則，如游舊徑，如見故人”，但是又謂之“癡人前不得說夢矣”。對此，張岱又舉了西陵腳夫和寒士中式的例子，并評說“一夢耳，惟恐其非夢，又惟恐其是夢，其為癡人則一也”。癡人前不得說夢，只恐其信以為真。張岱于晚年寫《陶庵夢憶》，半生浮華，國破家亡，自己也遁入山中，難以為生，書中記述的種種在現(xiàn)實中已幾乎無跡可尋，然而又確是實實在在存在和發(fā)生過的。他處在生與死的巨大矛盾之中，除了修纂明史的夢想，便只有靠一一翻檢回憶來支撐自己。憑著憶往溯昔，他便能獲得些許慰藉，以至于感覺重游舊地，此不可不謂之為“癡”。西陵腳夫恐其非夢，是因無力賠償，只望這等壞事是夢才好；寒士中式唯恐是夢，則是因為怕好事成空。這里面隱含著張岱的兩重心理：一是望國破家亡是夢才好，一覺醒來，煙消云散；二是舊日的繁華綺麗，諸多美好，都如夢一般，不復(fù)存在，故不得不感嘆：“莫是夢否？”這些思考因追念故國而起，但對“夢”的內(nèi)涵的探尋卻可說纏繞了張岱一生，在《南鎮(zhèn)祈夢》一文中我們就能看到早在十六歲時他就向神明追問個中奧妙。
  　　后人視張岱為大文學(xué)家，妙手著文，而在《陶庵夢憶》中他卻只是作為一個平常人在追憶自己的前半生，這前半生與后半生之間落差之大不是人常能經(jīng)歷，經(jīng)歷之后又并非都能充分體悟。學(xué)者因序中“遙思往事，憶即書之，持向佛前，一一懺悔”這句話而引發(fā)許多爭論，許多人就此認(rèn)為張岱此書的主題是“懺悔”，不僅為自身懺悔，還為明朝統(tǒng)治和故國人民懺悔。然而通觀全書，張岱流露出的都是懷念，字里行間飽含溫情和樂趣，雖有一些評價和反思，但完全沒有“懺悔”的蹤跡。在《揚(yáng)州清明》一文中張岱有一段內(nèi)心獨(dú)白：“南宋張擇端作《清明上河圖》，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而余目盱盱，能無夢想！”可見他對故國舊夢魂牽夢繞，心中充滿的都是追念與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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