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妹妹

內(nèi)容概要

“妹妹”，一個個各具神韻的上海女性在這座城市里，舞之蹈之，演出一幕幕人間戲劇……看孔明珠的隨筆、小說、回憶，體驗親切、隨性、寫實的風(fēng)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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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guān)舞會電話間故事玫瑰細沙月餅東京過境七十二小時長青公寓演戲了霓虹燈閃爍了米蘭的凹地結(jié)婚的格式化時尚—個女人的樂器燙發(fā)女人，痛并快樂著煙霧迷蒙了你的眼耳環(huán)玫瑰婚禮鉆石和富翁的屁股安福路上的斜陽寫作是一種生理現(xiàn)象——《上海文化》主編吳亮與作者對談(代跋)

章節(jié)摘錄

　　機關(guān)舞會　　她到這個機關(guān)工作的時候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可是她打著兩根小辮，粗亂的眉毛，斜背背包的模樣卻像個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女生。在那個年代，讀大學(xué)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她沒有機會?？伤倪\氣還算不錯，進了這個國家機關(guān)工作。　　這個機關(guān)坐落在上海一條幽靜的小馬路上，里面都是一些戴著袖套工作的知識分子，見人喜歡謙虛地彎腰致意，文質(zhì)彬彬。她有些羞澀，自己并不是知識分子。她被分配到機關(guān)的辦公室做事。辦公室有一屋子的人，每個人有一個辦公桌，玻璃臺板下夾著一張當年的年歷?！　∷魃弦粋€自己用縫紉機踩的藍底碎花布袖套，和大家一樣，埋頭處理文件、資料，抄寫，編制頁碼和目錄。上班的時候，辦公室里沒有人說話，偷眼望去，似乎人人都低眉順眼?？墒怯幸惶欤E骨高高的主任很突兀地說道：“有些小青年要學(xué)習(xí)是好事，但是上班時間要遵守勞動紀律?！薄　∷吐犚娪疫吔锹淅?，鐵皮抽屜嘩啦一聲合上，一個男青年抬起頭來朝天花板“呵呵”笑笑，他長得十分白皙，五宮凹凸分明，脖子很長，側(cè)面看上去有點像畫素描用的石膏像。接著他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遠遠看過去，他的眼珠上似乎有些血絲?！　　霸趺礃?”主任的口氣忽然又軟下來，慈祥地說：“年紀輕，晚上也不能睡得太晚，先用冷水毛巾去擦一把臉，等會吃了午飯，把席子攤開補一覺?！痹捯粢宦?，他就笑嘻嘻地站了起來，他笑的時候，嘴巴張得很大，露出的牙齒有煙熏的痕跡。他從椅子背后抽下一塊顏色模糊的毛巾，搖晃著肩膀走出來?！　∞k公桌橫排成一長條，每個桌子間留了很少的縫隙，只有她這邊，因為新放好桌子，尚未勻給人家尺寸的關(guān)系，有一條比較大的過道。他搖晃著肩膀走過來，嘴里哼著一支不明的曲子。前幾天主任把她介紹給大家的時候，他不在，所以她不知道，辦公室里除了一個胖子之外，還有和她年齡相仿的同事。她感覺到他走過來，并且感覺到他的直視，心里一陣慌亂?！　∷麖倪^道中擠過去的時候，對著她低下的頭皮似乎哈了一口氣，并輕輕打了個響指。她的瞼瞬時紅了，些微的憤怒竄上喉嚨，她是一個有些潑辣的姑娘，公車上、夜路中遇見輕浮男人的時候，她不是吃素的?？墒窃谶@間辦公室，她還是新來的，她忍了下來，沒有抬頭?！　∷且粋€心思很簡單的女人，不關(guān)心自己長得美不美，她不會打扮，也不化妝。她有一頭烏黑順滑的頭發(fā)，額頭發(fā)角都有些蜷曲，所以她也從不燙發(fā)，簡單地用黑色松緊圈松松地在腦后扣一條馬尾。她的衣服有很多都是嫂嫂穿下來的，她嫂嫂喜歡打扮，還有一個海外的親戚常常捎來衣服?！　〔艁砹藳]幾天，她的穿著便給人留下了印象。中午去食堂吃完飯，她拿著搪瓷碗回來，在大門口，機關(guān)里一個老同志停住腳步望著她，抑揚頓挫評論道，昨天你是牧羊女，今天怎么變成了公主?她穿了件蕾絲花邊的長襯衫，有點像短裙子?！罢娴膯?”她頑皮地將衣服邊張開，做了個屈膝的動作。老男人和她開玩笑她不生氣的，老男人在她的眼中似乎是沒有性別的，打個情罵個俏只仿佛鍛煉口才，她也不小了，隱隱的刺激她能夠承受。　　這時，他從她身邊擦過去，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弓了弓腰，很一本正經(jīng)地對著老同志叫了一聲老師好。她的臉又紅了，所幸他似乎沒有注意到?！　』氐睫k公室，還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有的女同事到隔壁房間打毛線聊天去了，有的出去逛街買東西。她的椅子背后有一卷草席，是主任叫她去領(lǐng)來午睡用的。辦公室地板是打蠟的，細條木板，很干凈，將椅子移開，那距離鋪一張草席剛剛好?？墒牵龥]有午睡的習(xí)慣，便拿了本小說雜志，準備打發(fā)這段時間?！　∷难劬Σ桓覗|張西望，因為她感覺到辦公室的幾個角落已經(jīng)躺下了不下三四人，盡管大家都和衣躺著，有的還在小肚子上搭條毛巾，然而畢竟人家玉體橫陳不設(shè)防，瞄到一眼心里也蠻“罪過”的?！　∷s小視野，像患了青光眼的人一樣，視線成錐型，不給側(cè)光和余渡，?？囱矍笆_大小的雜志。天很熱，人聲靜下來，窗外蟬鳴有一搭沒一搭，老式吊扇“殼隆隆”有規(guī)律地轟鳴。漸漸地，辦公室充滿了夏目的疲倦，她的腦袋不由也耷拉下來，索性棄了書，伏在手臂上睡著了?！　∷乖谑直凵系臅r候，沒有考慮到角度的問題，于是，她面向著北，左臉頰壓在粉白的手臂上，睫毛似小扇子蓋在眼上一跳一跳，鮮紅的嘴唇微微啟著，有一絲涎水爬下來。驚覺到有射線偷看她的時候，她其實已經(jīng)有七分醒了，可是還有三分是糊涂的，她怔怔地看著那條射線的來處，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隱約晃動?！　　芭距蹦抗鉄舸蜷_，上班的時間到了，有人開始重手重腳做事情，高聲談笑。她猛然坐直身子，想不到自己竟然睡著了，她不好意思地取出小手帕，擦掉嘴邊有點腥味的誕水?！　”边吔锹淅?，他從地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骨頭發(fā)出“咯啦啦”的響聲，仿佛很觀樂雀躍。她皺緊了眉頭很后晦，被人偷看去的睡樣，一定是很丑的?！　∷麃淼街醒耄瑢⑷贾臒煹鹪谧旖?，兩只手臂抬起來，一只高些，一只低些，無形中　　像是端著個什么蠻大的東西，忽然地他就轉(zhuǎn)起圈子來。嘭嚓嚓，嘭嚓嚓，他嘴巴含含 糊糊數(shù)著三步舞拍子　　還是夏天。黃梅季節(jié)到了，連著下幾天雨后，人都有一種孤獨感，心里面潮乎乎的，希冀升起又破滅，仿佛沒有盼頭。　　每天下午三點鐘，機關(guān)里是要做廣播操的，可是天下著雨，沒有人愿意出去。幾個同事伏案久了，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走到門外。這幢洋房的舊主人很有來歷，走廊的頂有三人高，廊柱是西班牙雕塑式的，落地鋪就的大理石每一塊都有很優(yōu)雅的金線嵌條，整條走廊開闊，卻有一股逼仄的威嚴在里頭?！　∷谌巳褐形鼰?。他吸煙的樣子很迷人，讓她想起自己向父親。她向父親也是吸煙的，癮很大，一天兩包，別人吸煙身上很臭，可是她父親是香的。她父親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可是老頭兒身上那股令人迷醉的香味她還記得?！　∷氖种搁L而白皙，夾住小白棍的時候微微有些顫抖，神經(jīng)質(zhì)的。嘴唇湊上去吻住煙的一瞬間，她看見他的眼睛中總是有淚水似向東西漫過來。不知道為什么，每當這種時候，她的心會痛一下。這是一個藝術(shù)型的男人，她想，易感的男人。　　他不知說了一句什么話，圍著一起吸煙的男人都笑起來，有人向后退了一步，讓出一塊空地。他來到中央，將燃著的煙叼在嘴角，兩只手臂抬起來，一只高些，一只低些，無形中像是端著個什么蠻大的東西，忽然地他就轉(zhuǎn)起圈子來。嘭嚓嚓，嘭嚓嚓，他嘴巴含含糊糊數(shù)著三步舞拍子。哈哈，哈哈哈……大伙都憋不住笑了，有人把頭別開，好像怕打斷他的興致。她雖然站在遠處，看到他在大庭廣眾下跳交誼舞，在眾人的嘲笑或是哄笑中像陀螺似的停不下來，也感到很尷尬，關(guān)我什么事情呢?她鎮(zhèn)定下來，帶著些微怒氣回到辦公桌前?！　『髞硭衷谧呃壤锉硌葸^幾次，圍觀的同事也越來越多，樓上樓下大家都知道他會跳舞了。偶爾的，也有一兩個不甘寂寞的老師聞訊過來，非常晾喜于交誼舞的復(fù)活，忍不住擺一兩個動作，顯顯身手。一天，人事科的副科長辦事路過看見，同事一哄而散，副科長拉住他，半嗔怪地說：“你要死噦，我告訴你爸爸去?！彼移ばδ槪骸拔矣譀]做啥，跳舞算啥啦，改革開放了，思想開放點嘛。”　　她這才想到，他那奇怪的姓氏和局機關(guān)領(lǐng)導(dǎo)是一樣的，當真是干部子弟，果然不同凡響。她心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的父母是一般的職員，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業(yè)余時間她一直在夜校讀書，清心寡欲，雖然不知道學(xué)了以后在機關(guān)能否派到用場。努力總歸是對的，她工作也很賣力?！　√徽x舞的風(fēng)終于刮到機關(guān)里來了。機關(guān)大廳里由工會出面貼出一張海報，周末在大會議室舉行迎國慶舞會。那一個星期里，整幢機關(guān)樓仿佛被點燃一樣，有人從家里帶來四喇叭的收錄機，中午和下午廣播體操時間都有人聚攏來研究舞步。一個從部隊文工團復(fù)員回來的老張成了老師，他跳舞的步子出奇的大，兩只手將舞伴抓住，展開人家的臂膀，仿佛鯤鵬展翅。一個資產(chǎn)階級老小姐似的老師努著嘴巴很不以為然，她偷偷地在自己辦公室跳給人看那種優(yōu)雅的舞步。　　她的好奇心漸漸被激活了，克服了先前的忸怩，閃著亮晶晶的眼眸靠在門框上看大家踩步子。他們這個科室有十幾個人，中年以下的幾乎都不會跳舞。老張滿頭大汗，教了一個又一個，她也被抓到，一二一二地教她最基本的慢四步布魯斯。她的臉漲到通紅，常常忘記老張的叮嚀，要把頭低下去看那雙腳。其實她看腳也有另外一個原因，她要透氣，老張嘴巴太臭了，烘烘地蒸騰出來的氣體簡直要把她熏死了?！　∷聿鸟厚?，有胸有屁股，也不算笨，小時候體育課上經(jīng)常做領(lǐng)操的，跳起舞來胳膊、腿都擺得挺有架勢，但是她的耳朵不行，對音樂不敏感，怎么也分不清節(jié)奏。音樂一響，那個老張就要考驗她的聽力：“三步還是四步?”她的腦袋立馬“轟”地一下炸了，她聽不出來，只好傻笑，被老張拉扯著移動。這樣，她腳步、身子總體上像一根木頭，一板一眼很沒有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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