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頭豬

作者:段衛(wèi)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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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自序二
尋找新光源
今天,漫長的基督之火行將熄滅,我們應(yīng)該在自己身上找到新的光源。
——勞倫斯(英國)
前人造就的偶像已經(jīng)全被打碎、打倒了。現(xiàn)在,沒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能擔(dān)當(dāng)起這個責(zé)任。未來的立法者又還沒有誕生,遲遲的不肯來到。
此時此刻,真是到了所謂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幽幽,獨愴然而涕下”的時候了。
——何以解憂?唯有重新去尋找,追求新光源:
我走近你,不是要訴說:
“我的痛苦我的悲傷我的哀愁”,
我走近你,更不是訴說:
“我的憂郁我的寂寞我的孤獨”。
“我不悔恨,我不呼喚,也不悲哀”,
因為“一切生物都有它獨特的標(biāo)志?!?br />假如不能夠成為一個詩人,我
或許成為一個小偷或者騙子。
我們的偉大祖國疆域遼闊人口眾多,
不同語言的民族在不同的土地成長,
飛過森林飛過高山飛過大海,……
但是我茫然的踏遍天涯海角,
一旦停下來,疲憊的思維便會
展開他的雙翅疾速——飛翔。
——《向現(xiàn)實宣言》
1990年3月于故鄉(xiāng)虢王
有三條捷徑,我認(rèn)為不能涉足;其一就是像家豬一樣無知;因為無知并不能真正的達(dá)到無畏,假如靠無知來做基石,那么幸福只是暫時的,有如過眼云煙;一旦奇兵突出或兵臨城下,便會轟然一聲倒塌和淪陷,在享受過一段時間的安樂,便會被鋒利的尖刀宰殺。其一就是像野豬一樣無賴;流氓是無賴中的英雄,離開了亂世和一碗飯(有奶便是娘),亦逃脫不了死亡的陰影;只要有條件、有機會、有能力,所有的人都喜歡幸福而討厭苦難,因此便失去了根祗上的地盤和受孕的母胎。其一就是像豬的祖先一樣,把圖騰與禁忌繼續(xù)頂禮膜拜;這個大千世界,雖然科學(xué)也不能完全解釋,但它到底是殺出了一條血路,成為了大自然的王者和自己的主宰??杀氖?,它往往顧此失彼,最終把自己的家園破壞和毀棄,自己驅(qū)逐自己。
不過,即使豬身上有這么多污點,但其身上的光輝仍舊閃閃發(fā)光,而且是摸得著、看得見和沒有私欲的光明。
豬所以成為豬,成為幸福的名字,也在于它擁有去高老莊、去追求所愛而致;“強奸”是佛教和神話加于它的罪狀:愛是無罪的,愛是無條件的,……
此外,豬也是一個智者。古希臘大哲學(xué)家皮浪有一次與朋友們出海漫游,忽然遭遇了海嘯。同船的人全都驚慌失措,唯獨哲學(xué)家卻鎮(zhèn)靜自如。問其故,他指著船艙中一頭正在安祥地吃食的小豬說:“大家看吧!真正的智者正在吃東西呢?!贝蠹蚁嗷タ纯?,笑了笑安靜下來。而老天也似乎很懂得人的心事,在小豬還沒吃完東西,就非常知趣的停止了風(fēng)暴。
總而言之,豬在本質(zhì)上是健康的;倘若在某個方面有些缺陷,它也是擇優(yōu)而適,選擇了詩意地棲居和幸福地活著。
最后一位鄉(xiāng)村詩人:段衛(wèi)洲
2004年7月26日于塔后身

作者簡介

有一天干活時,一根鋼筋扎到我左眼里,我便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擁有一雙用途各異的眼睛,一為追求光明一為透視黑暗
我怎么會喜歡詩歌呢?可能和我出身陜西農(nóng)村有關(guān)。我家當(dāng)時沒有電視,更別說有彈鋼琴、畫畫一類的東西了。唯一的娛樂就是看書。我上初一初二的時候看書特別多,路遙的,金庸的,瓊瑤的作品都喜歡。正如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寫的一樣,“我覺得,人的一生都有個覺悟時期(有的人終身不悟),這個覺悟時期的早晚,對我們的人生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也就是說怎樣做一個人和決定怎樣做一個人的時期。”我的覺悟時期就是在離我們家沒幾步路的鄉(xiāng)村中學(xué)讀初三那年。我上到初三的時候就不上學(xué)了,不想上了,覺得農(nóng)村同學(xué)那種一心想跳出農(nóng)門的想法特別令人討厭,這種環(huán)境不適合學(xué)習(xí)。
1989年,我搞了個華儒文學(xué)社,十幾個人,都是同學(xué)朋友。那時候什么都不管,我媽給我一百多塊錢(相當(dāng)于她在學(xué)校燒飯一個月的工錢)讓我去西安上培訓(xùn)班學(xué)種蘑菇,但我拿了錢上西安,跑到書店全換成書了。
回家后,媽雖然也沒說什么,但她和父親反對我搞詩歌,認(rèn)為這不是主業(yè),你可以作為一個愛好,但非正道。我也覺得寫詩只是理想,和現(xiàn)實生活相差太遠(yuǎn)。
后來,有一個勞模搞起了科技大篷車,我就找到他,跟了他們?nèi)バ麄鳎u點農(nóng)藥、化肥和種子,這樣我就暫時脫離了空想,在農(nóng)村也找到活干了。
可在1994年,有一天在干活的時候一根鋼筋扎到我左眼里,那是一個非??膳碌娜兆?。于是我便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擁有一雙用途各異的眼睛,一為追求光明一為透視黑暗。(笑)而且,那年我?guī)蛣谀4鄣陌确N子也出了問題,內(nèi)外交困,覺得自己沒法在農(nóng)村待了,就跑出來了,我心里只想做點和文化有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
在西安,經(jīng)外國語學(xué)院的朋友介紹,到未來出版社去管倉庫,當(dāng)時想著能找一個賣書的活就行,我白天賣書,晚上就能看書了。干了三年時間,錢賺得不算多,可我不抽煙不喝酒,還落下了一千塊錢,寄給長年生病的爸爸,他就把錢壓在枕頭底下,后來我辭職以后就再也沒有給過他錢了。
現(xiàn)在我父親已經(jīng)過世了,我媽身體不太好,家里有哥哥姐姐照顧她,經(jīng)濟上還是主要靠我給她一點錢,我每年給她一千塊錢用于買藥和生活上的開銷。我母親也沒有上過學(xué),但她能理解我寫的東西。
食指看上去很老了,心還是跟孩子一樣。在北京、西安、青海、成都,看到許多詩人的生活都是脫離詩歌的,感覺很迷茫
那時我辭職是為了一個女孩。她在西安的一個飯館里工作。我住她家附近,經(jīng)常去幫幫忙什么的,后來有了愛情的感覺,就搬到她飯館門口的沙發(fā)上去住,不回宿舍了。不管夏天冬天我都睡在那張沙發(fā)上面,別人看見了都說,這人怎么會住到露天的沙發(fā)上去呢,這可能跟我的心態(tài)有關(guān)系,那時候特別有激情,也就是在1996年,我在《延河》上發(fā)表了第一首詩《海很遙遠(yuǎn)》。相處了三年,女孩的家里一直在給她買城市戶口,我想我是農(nóng)村的,又沒錢,覺得雙方不是很平等,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走出去證明自己。而且,雖然當(dāng)時管倉庫是和文學(xué)沾點邊,可還是不能靜下心來創(chuàng)作,所以,到1997年底,我就辭了職,選擇了去流浪。
生活就像夢一樣,以后我的作品都叫夢之旅,夢之旅是什么?按我的理解就是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我到陜北去了三個月,到那兒的第一天我就唱起了信天游,三個月回家后嗓子都唱啞了。從信天游你就知道:藝術(shù)就是生活,你不可能做假,你做不了假,你沒那種力氣吼不出來。
三個月后回到西安。沒有工作,經(jīng)朋友介紹,賣《華商報》,最多一天賣了140份報紙。有一天賣報路過一個書店,看見一本《葉賽寧抒情詩選》,葉賽寧的詩歌讓我有親切感,他有一首詩叫“我是最后一個鄉(xiāng)村詩人”,我就引用了這句話來形容自己。
后來這句話引起了很多人的誤解,其實我的本意想要表達(dá)的是扎根于泥土。拿我自己的經(jīng)歷來說,為什么現(xiàn)在中國的鄉(xiāng)村讓人待不下去呢?人們?yōu)槭裁匆鞘欣锱埽恳驗槌鞘欣锏尼t(yī)療教育等條件絕對比鄉(xiāng)村要好,鄉(xiāng)村失去了物質(zhì)上的魅力,只能成為人們精神上的“家園”。
這些想法確定了我要走詩歌的道路,從1998年開始,我讀了很多中國詩人的作品,也對中國詩人的生存狀態(tài)產(chǎn)生了興趣。當(dāng)時想著一月走一個地方。一年走12個有代表性的城市。
第一站是北京,到了北京我去找了食指。我找了他兩次。我是從電話簿上查到北京市第二福利院,我就坐車過去,食指對生活和詩歌的理解非常深,雖然他看上去很老了,但心還是跟孩子一樣,有了這樣一顆心,80歲也能寫詩歌。食指的狀態(tài)很好,他給我一片面包,還給我們朗誦詩歌,雖然他自己沒有能力,但還是給詩人林莽寫了一個便條介紹我們認(rèn)識,讓我覺得認(rèn)識食指和做夢一樣。
食指的便條是這樣寫的:林莽:你好!小段來我這里,讓我介紹他一下。他選擇的道路很艱辛,你看怎么幫他一把。請他吃頓飯,年輕人的身體重要?!飞翰?br />在北京我認(rèn)識了很多寫詩歌的,其中有一個叫莫非,是個園林工人?;氐轿靼埠螅艺疫^伊沙、秦巴子。第三站我去了青海,最后去了成都。
開始我口袋里還有點錢,到青海的時候,已經(jīng)沒錢了,純粹流浪。從北京回西安還是老鄉(xiāng)給我買的火車票。雖然在北京的日子很艱苦,我還是能找到一些朋友幫助。西安到青海的火車票是39塊錢,買了票,我的兜里只有一塊錢了。在青海待了十幾天,找了一些當(dāng)?shù)氐脑娙?,晚上就在大街上住,記得那時天氣冷得很。
從青?;貋砗笪依^續(xù)攢錢,去成都。因為那里有個著名的《星星詩刊》。成都住了一個月回來后就不想再走了。一是沒錢了,二是覺得沒意思。我看到許多詩人的生活都是脫離詩歌的,感覺很迷茫,不知道后面的路該怎么走。仿佛燈光消失在黑暗的深夜/這個世界如此迷茫如此彷徨/仿佛生命死亡在貧瘠的土地/我的毛發(fā)非常蒼白非常羸弱。(《長安之歌(一)》
就這樣,到了2000年。我開始辦“農(nóng)家信使”工作室,當(dāng)時想,沒有工作,到處流浪,可能這種城市的生活并不適合我,還是回到鄉(xiāng)村吧,有點俄羅斯作家提出的“到民間去!”的意思。半年時間,其實什么也沒做,只是想通了一件事,要讓我的詩歌和生活結(jié)合在一起,所以,我重新出門流浪了。我只是個過于熱情天真浪漫的詩人/為了理想我將繼續(xù)背起行囊奔向遠(yuǎn)方/我確信,我堅信,軀殼會找到靈魂的。(《自畫像》)
曾抱著詩劇《夢之旅》去找張藝謀。后來我發(fā)現(xiàn)詩歌和生活有了聯(lián)系,我可以靠賣詩來養(yǎng)活自己了,交房租和吃飯都能解決了
我寫的詩歌并不多,十幾年,現(xiàn)在自己還認(rèn)可的有四十幾首詩。詩歌是我一生要走的道路,我不會停下來,想寫的時候就寫,不想寫的時候也不硬寫。我從來不練筆,想寫的時候“嘩”地寫一通,一次寫個五六首,或者很長時間一首也不寫。我所表達(dá)的東西肯定是我內(nèi)心的東西,絕不說假話,沒有一句話是我不想說的。我寫詩的時候,腦子里會有故事有畫面。我當(dāng)時在寫一部詩劇《夢之旅》,我現(xiàn)在還是這樣想,有朝一日能把我的詩歌拍成電影。
我愛看電影,認(rèn)為張藝謀是個好導(dǎo)演,就抱著我的詩劇《夢之旅》去找他。
2000年6月我去北京找張藝謀,有人告訴我張藝謀去大連拍《幸福時光》了,我就去大連。到了大連以后,本來想直接去片場找張藝謀,后來我想雖然是做夢,但也要一步一步踏實地走,所以,我就找了大連一家報社的記者,很放心地把作品給他,讓他轉(zhuǎn)交給張藝謀。做完這件事我就走了。我到大連的時候已經(jīng)沒錢了,回北京是一個朋友借給我一百塊錢才買的火車票,到北京以后,我去大連的事被北京的生活時報知道了,他們采訪我,寫了一篇新聞,標(biāo)題是:《癡人說夢,毛遂自薦找張藝謀拍詩歌》,還把我的照片也登出來了。
北京回西安時我只有兩塊錢,我等報紙出來后,到火車站,買張站臺票上了車,我說我沒錢了,想回陜西,給他們看了報紙,列車員沒要我的錢,讓我回去了。
回去之后,我還是想不出什么辦法,可以把詩歌和生活結(jié)合起來。很偶然,我們陜西有個國力足球隊,我挺喜歡足球,每次都買體壇周報。2001年中國足球甲A聯(lián)賽的前四輪,陜西號稱金牌球市,非?;鸨?,那時候卡洛斯做國力隊的主教練,我為他寫了幾首詩,每比賽完一場甲A賽事,我就寫一首詩,每寫完一首詩,就在西安商報上的新體育發(fā)表出來,寫時得心應(yīng)手、心情舒暢,發(fā)表則仿佛等雞下蛋一個樣,那感覺可真爽!
要知道我以前進(jìn)報刊雜志社,他們都一口回絕:我們不發(fā)表詩歌……
接下來,我把十來首詩集成冊,叫《狼之歌》,家里的姐姐給我八百塊錢,我印了一萬本,一塊錢一冊,賣了幾千冊。
雖然這幾首詩回頭看看并不是很滿意,但這次經(jīng)歷非常重要,我在西安賣詩的時候,解決了生計問題。我的觀念一下子發(fā)生了轉(zhuǎn)變:發(fā)現(xiàn)詩歌和生活有了聯(lián)系,我可以靠賣詩來養(yǎng)活自己了,交房租和吃飯都能解決了。
以后的流浪就和以前不同了,因為開始賣詩。我去過天津、洛陽、寶雞,2002年以后我決定生活在北京,以前沒有靜下心來。現(xiàn)在可以了。我拿著帆布包帶著一千多本《狼之歌》來到北京。剛到北京那會兒,兜里也不過70塊錢,我咬咬牙花了42塊錢做了一個賣詩的廣告招牌:我愛詩歌如吾身,自力更生求生存。我賣詩從來沒有哪一天說賣不出去的,最少一天可以賣上3本,最多一天賣出過140本,在北京大學(xué)小南門外面的一條街上。
我從不擔(dān)心每天能賣出多少詩,當(dāng)然我也不指望靠著詩歌發(fā)達(dá),詩歌是一種很冷的東西,這不是一個詩歌的年代。但時間長了,很多人知道我。買過我書的人,幾年后碰到了,還會打招呼。
這兩天在七寶賣書,居然也有一個北京來上海打工的人指著我說,這不就是在北京海淀村賣書的那個人嗎?世界可真??!
買我詩的人都是30歲以上的人,他們懂得生活,開始思考生活。學(xué)生包括大學(xué)生反而買得少,他們要買英語、求職等實用的書。后來有了女朋友,我們每天一個城市,不會問大學(xué)在哪里,而會打聽城市的中心在哪。我們?nèi)コ鞘械闹行馁u書,但我們會住在城市的邊緣,因為那里的租金比較便宜。
香山的生活挺理想化的,小玉也曾想去找工作,我說,你要下山工作的話我們就分手,你想讓我不去過一個詩人的生活,我做不到
我當(dāng)時認(rèn)識一個住在人大的女孩,交往了一段時間以后,她要我去工作,而我說我工作不了,比如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城市里的高樓大廈;一個是山上的一棵樹,我選擇做一棵樹。后來我們就分開了。接著我就認(rèn)識了小玉。
也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一天我在街上修鞋,她是第一個坐在那兒的,我坐在她后面,她的鞋修了半天都沒修好,后面又來了幾個女的,都等不及走了,只有我比較有空,等著等著大家就聊上了。搭上話以后,我和朋友請她吃了一頓飯。吃完飯我們一起去了香山玩。
小玉來北京干過很多工作,餐館里打工,自己也賣過書,我們兩個就開始認(rèn)識了。我這個人在她眼里可能很簡單的,看上去還有點傻傻的,自己顧自己生活,也不去害人,她也許在潛意識里喜歡我這樣的人,我們都愛運動,天天爬香山。之后,她就一直跟我昏天暗地“鬼混”在一起了,我為此寫了一首打油詩:夜宿塔后身,擁被抱玉眠。一顆兩顆星,窗外眨眼睛。
難怪有幾個朋友戲稱,我已經(jīng)成了一個十足的“香山詩人”,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而非“最后一個鄉(xiāng)村詩人”。
香山的生活的確挺理想化的,時間一長,小玉也曾經(jīng)離開過,想去工作,我說,你要下山去工作的話,我們就分手,你想讓我不去過一個詩人的生活,我做不到。
她下山后,流著眼淚在大街上走,我就跟著她,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歡我的,她問我為什么非要選擇呢,為什么讓她那么矛盾那么痛苦呢。她沒有掩飾自己,眼淚嘩嘩地流下來。我就跟她說,如果你喜歡工作,我就讓你工作;我不喜歡工作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能要求你跟我過這樣的生活———這也是我后來想通的。
小玉去工作的時候,我的書《幸福是頭豬》還沒寫完,等我寫完了這本書,朋友幫我印出來的時候,我就跟小玉說,別干了,回來吧,我們還是一起去賣詩吧。
2004年8月29日我開始賣《幸福是頭豬》,印一些賣一些,總共賣多少?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可以維持起碼的生活吧。北京和西安賣得好,最多一天賣出過46本,原來一本賣12塊,后來提價到13塊。西安畢竟是我的故鄉(xiāng),我擺攤賣詩人們都知道我在干什么,不像在上海,我賣詩,很多人會盯著我看,看很久,他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賣書很少遇到麻煩,因為多數(shù)人對追求理想的人都比較寬容,加上我賣書也沒有構(gòu)成對別人的傷害,你賣你的,我賣我的,沒有搶別人的飯碗,路上的小攤小販,也許他們不喜歡我的東西,但從沒有為難過我。一次我在北京海淀圖書城賣書,旁邊有個賣爆米花的小販,看著我賣詩,還幫我吆喝———“來來來,看天下第一書……”各地的城管,看到我們擺攤了,只是說一下讓我們走,最多沒收我的書。我說你們拿去吧,我可以少賣幾本,這也是你們的工作……
賣詩途中最讓我氣憤的一次是在西安遇上了一個詩人。他買我了一本書,非要請我吃飯,我這個人不喜歡和陌生人交往,可經(jīng)不住他的熱情,勉強和他去了一家飯店。這個詩人也出過書,和二三十個寫詩的合作過一本詩集,他喝了很多酒,醉了,開始發(fā)瘋似的說自己是大師,而我只是個擺地攤的,我的詩全是垃圾,說著說著,就把我的詩集給撕了。我那天十分憤怒,但我并不怕這些人,這些人其實很虛弱。
這么多年我真正餓肚子只有一次,也不是因為賣詩。有一天我在報紙的夾縫里看到內(nèi)蒙古治沙的志愿者活動。我就跑過去報名,這次活動是日本人搞的,到了內(nèi)蒙古后,告訴我們是有工資的,我就失望了,和我當(dāng)初想像的不太一樣,就回來了。本來跑過去就沒想著回來的,沒留下吃飯的錢,回北京的路上餓了一整天,我這個人經(jīng)不起餓,去找一個朋友要點錢,走過人大的時候,西門到東門的路上就暈倒了,路過的人馬上打120,把我送到急救中心,沒錢么,他們打點滴打到一半,找不到我的朋友也找不到我的家里人,就把針拔掉了,我還挺高興,跟他們說,謝謝你們給我打了半瓶水,我等于又吃飯了!不過,從那以后我就告訴自己,不會讓自己再餓肚子。
藝術(shù)家很多都缺乏生活的能力,我一點我在香山感覺特別突出。在香山我不是很合群,基本不喝酒。我也很納悶:為什么很多藝術(shù)家一天到晚地喝酒抽煙,有時喝完酒還到處打架,把自己搞得很痛苦。他們說,悲劇永遠(yuǎn)大于喜劇,而我的作品可能要溫暖一些,是家鄉(xiāng)的感覺:眼淚是濕的/微笑是熱的/親吻大地/花朵如此美麗。把自己搞痛苦了就是藝術(shù)家,這是我不認(rèn)可的。我不喜歡放浪形骸的生活。
你問我以后的日子會怎么去過?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但有一點,我的生活還是會與詩歌結(jié)合在一起,生計方面的事我很少去考慮,我能夠靠賣詩生存下去,如果沒錢了,我還可以回家種地。
附:小玉的話
我也見過不少男人,但像他這樣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一個人是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的,但他就是。所以,很多人說他是外星球來的,不像是這個地球上的人。他給人的感覺太健康了,不抽煙不喝酒,喜歡運動,沒有什么惡習(xí)。他給我一種安全感,這和錢沒有太多的關(guān)系,而他讓我的感情有所依靠。我一直在追求一個完善的男人,遇到他之后,我覺得離我心目中的男人不遠(yuǎn)了。
我們的社會還有沒有詩意
莫小米
周圍有一些人寫了一輩子的詩,周圍有更多的人說,當(dāng)年談戀愛的時候曾經(jīng)寫過詩,是實用主義的,拿來騙老婆,騙到之后就不再寫了。
我沒寫過詩,也不懂詩。有一次和一個詩人談詩,我說了書上看來的一句:泥土,多么昂貴的證據(jù),它告訴我們?nèi)私K有一死……他說:啊,那是詩,那就是詩!
我受到鼓舞又說了看來的幾句:前天放學(xué)回家,鍋里有一碗油鹽飯;昨天放學(xué)回家,鍋里沒有一碗油鹽飯;今天放學(xué)回家,我做了一碗油鹽飯放在媽媽的墳前。詩人說:哦不,這不是詩。
是美國影片《死亡詩社》(看的還是錄像帶)中那個基廷老師的一番話讓我知道了詩是個什么東西。他說:商店、銀行、醫(yī)院、學(xué)?!@些都很重要,它們能讓我們活得更好;但詩是美感和浪漫,我們?yōu)樗睿ù笠猓?。由此讓我對詩產(chǎn)生了崇敬。
段衛(wèi)洲的故事令我驚訝,因為他和我以前認(rèn)識的詩人完全不同,他們有的來稿沒被采用就大發(fā)牢騷,有的一邊寫詩一邊炒股票倒賣房子,有的整天郁悶著直到提了一官半職才云開霧散。社會發(fā)展到今天,人都變得實際,包括詩人。
段衛(wèi)洲的故事令我欣慰,我不懂詩,他的詩寫得如何我不敢說,但我知道他能堅持理想,并且能憑著堅持理想生存。由此可以見到我們社會寬容、和諧、溫暖的一面,由此可以見到散落在人群中的詩意,星星點點,跳蕩閃爍。
來源:杭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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