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10-12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作者:[英] 肯·福萊特 頁數(shù):636 字數(shù):379000 譯者:胡允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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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期盼了十八年,肯·福萊特終于為他的力作《圣殿春秋》寫出 了續(xù)集《無盡世界》。 肯·福萊特是英國一位“具有社會主義傾向”的嚴肅作家。從 他的諸多著作中——這是判斷及衡量一位作家世界觀及創(chuàng)作思想的 主要尺度,我們不難看出一條主線:在以唯物史觀看待的歷史真實 畫面的宏偉背景前,展現(xiàn)出一個個普通人的生動形象,通過他們看 似平凡的作為,謳歌他們在推動人類歷史前進的歷程中的不朽 功勛。 按照西方“學院派”的文學觀點,福萊特的作品不算是“純文 學”,只能列入“通俗文學”一類。然而,小說,還有戲劇,這樣 的文學體裁,既然事實上是隨著市民階層的形成而發(fā)展起來的,從 來就有別于文人詩歌的高雅,始終都是通俗易懂,受廣大讀者歡迎 的。誠然,我們所說的“通俗”應該是雅俗共賞,即在人們喜聞樂 見的故事背后,包含著某些發(fā)人深省的探索,給人以教益,是絕不 等同于“庸俗”的。如果把高檔次的通俗小說稱為“嚴肅文學”, 以與庸俗作品相區(qū)別和對照,恐怕并無不當。 在西方的文學論述中,有一種“知識的文學”和“力量的文 學”的提法,就是說,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要么給讀者提供某些知識, 要么給人以鼓舞的力量,總之是要讓人們“開卷有益”。如果將這 種理念用作嚴肅文學的標準,應該說還是恰當?shù)?。以此衡量福萊特 的作品,稱之為嚴肅文學,也就當之無愧了。 西方的歷史小說,或者更寬泛些,以歷史上的往事為題材的小 說,是由蘇格蘭的偉大詩人和小說家瓦爾特·司各特首創(chuàng)的。他的 主要寫作手法是:在真實的歷史背景的天幕前開辟一個廣闊的活動 舞臺,由歷史上某些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真實人物在關鍵時刻登場來勾 勒出歷史進程的線索,而作家虛構的普通男女的豐滿生動的形象, 則充任這一場場、一幕幕波瀾壯闊的活劇的主角,在他們的性格沖 突中展開故事的情節(jié),用來活靈活現(xiàn)地再現(xiàn)歷史,并抒發(fā)作者的某 些觀點及情懷。自司各特始,眾多的西方歷史小說家便自覺或不自 覺地遵循和效仿這一手法,用來創(chuàng)作歷史作品,其中的佼佼者得以 充實了人類的文學寶庫,為我們提供了一部部影響廣泛的佳作。福 萊特的歷史題材作品也應該躋身其中——所謂“大地的支柱”,其 實質指的就是人民群眾,他們也正是“無盡世界”的推動者。 奉獻給讀者的這部《無盡世界》的時代,是在一三二七至一三 六一年之間,與其上卷《圣殿春秋》的故事,已經(jīng)相隔了兩百多個 春秋;適逢歐洲基督教國家對位于亞洲西部的伊斯蘭世界猖狂進攻 的八次“十字軍東征”(一二〇一至一二九一)之后,而在歐洲文 藝復興(約一三六〇至一六五〇年期間)之前。當時的歐洲尚屬中 世紀,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都相當落后,最大的城市巴黎也不 過五萬人口。這一時期發(fā)生在歐洲,尤其是英格蘭的重大歷史事件 有:英法百年戰(zhàn)爭(一三三七至一四五三),肆虐于南歐及西歐的 黑死病(十四世紀中),英格蘭羊毛織染業(yè)的崛起,等等。概括起 來,就是西歐各國疆域逐漸形成,王權開始鞏固(貴族領主的統(tǒng)治 轉向君主的中央集權),手工業(yè)經(jīng)濟穩(wěn)步發(fā)展,以富裕商人和手工 業(yè)者為代表的市民階層隨之形成,從而出現(xiàn)了這一階層同王權及教 會分庭抗禮——首先從財政經(jīng)濟上要求話語權的局面。 小說開篇的一三二七年,在英格蘭的歷史上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在位君主愛德華二世(一二八四至一三二七,一三〇一年成為第一 位以王儲身份領銜的威爾士親王,一三〇七至一三二七年在位)被 其王妃伊莎貝拉伙同其情夫羅杰·莫蒂默廢黜,并遭監(jiān)禁,生死不 明。由于愛德華二世在位時曾經(jīng)試圖抵制伯爵的勢力,王妃他們的 這一陰謀得到了不少伯爵(包括本書中夏陵的羅蘭)的暗中支持。 伊莎貝拉王后一伙原想由羅杰·莫蒂默攝政,從而竊取大權:不料 年僅十四五歲的愛德華三世(一三一二至一三七七,一三二七至一 三七七年在位)登基后即親政,不久便將羅杰處死,將王后軟禁, 只是出于自身王位的考慮,并沒有對老王愛德華二世的下落予以追 究。這位少年君主隨后便在國內(nèi)鼓勵建立自治市,以增加國庫/王 室的稅賦收入,并遏制教會統(tǒng)治的經(jīng)濟實力,以支撐他窮兵黷武的 需要(彼時的蘇格蘭尚未與英格蘭合并,雙方的相互征戰(zhàn)相當頻 繁);對外則為奪得自認為合法的法蘭西王位面發(fā)動了長達百年的 英法戰(zhàn)爭。有關老王生死的秘密,遂成為本書的一條暗線。 與《圣殿春秋》一脈相承,《無盡世界》也以“凝固的交響樂” 建筑的發(fā)展為明線。不過:,隨著技術的發(fā)展,大教堂的修建已由早 年的哥特式的崛起演變?yōu)榫哂谐蠊绊數(shù)暮陚サ牧_馬式了。因此, 書中的第一男主人公便是建筑匠師梅爾辛,其父杰拉德爵士是個式 微的小貴族,已經(jīng)落魄到既無權又無錢,淪為教堂食客的地步,但 仍念念不忘其祖先是建筑匠師杰克和阿蓮娜女士,因此也就是他們 的兒子托馬斯、曾經(jīng)的夏陵伯爵的嫡系后裔。梅爾辛繼承了祖上的 職業(yè)智慧,成為出色的建筑匠師,他在橋梁、醫(yī)院、教堂建筑設計 和施工中的許多創(chuàng)舉——包括發(fā)動群眾加速工程進度,都給人們留 下了深刻的印象。書中甚至說他參與了舉世聞名的意大利佛羅倫薩 百花圣母教堂的修建(依據(jù)史實,這座當年世界第一、如今排名全 球第三的大教堂最初由坎比歐設計,并于一二九六年由他親自監(jiān)督 開工,后由大畫家喬托等人接手,但由于黑死病的威脅以及財政和 技術上的原因,最終在布魯內(nèi)列斯基的創(chuàng)造性的施工下,克服了大 拱頂?shù)碾y題,方才于一四三六年竣工)。而他為王橋大教堂修建的 高達三百零五英尺的彼時全英格蘭最高大的塔樓更是貢獻卓著。在 作者的筆下,梅爾辛是一個“聰明但講求實際”的心靈手巧的知識 型人物,在他的面前,那些受業(yè)于牛津的死扣書本又夸夸其談的教 士,還有他那位不成器的師傅埃爾弗里克等人,都相形見絀。作為 他這一重情多義的形象的反襯,是他的胞弟拉爾夫——一個“只要 尊嚴不顧(騎士)榮譽”、睚眥必報、無惡不作的兇徒。兄弟倆從 外貌到性格,都截然相反,但拉爾夫卻晉升為伯爵,極具諷刺意味 地反映了世道的黑暗與不公。 第一女主人公凱瑞絲益發(fā)光彩照人。她是一個有理想抱負、獨 立不羈的聰慧女性,頗有現(xiàn)代女權主義者的風范。早在少女時期, 她就是她父親羊毛商埃德蒙做生意的得力助手,掌握了阿拉伯數(shù)字 及運算;后來又鉆研出紅絨布的染法,創(chuàng)出了“王橋紅”的品牌; 在臨床醫(yī)療上,她向民間醫(yī)生和異教的阿拉伯醫(yī)術求教,與落后并 自以為是的牛津畢業(yè)的教士醫(yī)生堅決斗爭,廢棄了他們那套“體 液”理論和只知放血、洗腸、泥罨(成分有動物糞便)的不科學療 法,在防止黑死病的擴散方面作出了令人欽佩的功績,并總結臨床 經(jīng)驗,著書立說。她的敏銳的經(jīng)濟頭腦后來又體現(xiàn)在管理女修道院 的土地時采用貨幣地租等一系列尊重農(nóng)民耕種自主權的帶有前瞻性 的新政上。她的標新立異,多次為她帶來困境,甚至招致殺身之 禍,但她始終不肯退卻。即使她對婚姻的看法有失偏頗,險些斷送 了自己的幸福,卻也折射出男女不平等的社會贅疣。這一切都表 明,她是新興市民階層的杰出代表。或許是要向那個男尊女卑的社 會宣戰(zhàn),或許是作者對女性情有獨鐘,書中的主要婦女形象,無論 是機靈堅韌的貧苦小女子格溫達、高雅倨傲的菲莉帕夫人、精明乖 戾的彼得拉妮拉,老謀持重的塞西莉亞副院長嬤嬤,明察秋毫的民 間醫(yī)生“智者”(原文亦含有“巫婆”之意)瑪?shù)?,個個都聰慧過 人,連嬌柔懦弱的蒂莉,喜歡賣俏的安妮特,長著天使般面孔的天 真的修女梅爾,以及那些幾筆帶過的次要女性人物,無不各具特 色,躍然紙上,令人過目難忘。 與男女主人公所代表的正面力量相對立的是那些“反派人物”。 首先是教會中利欲熏心的戈德溫及勢利猥瑣的菲利蒙,他們靠陰謀 在教會中得以平步青云,,那個令人生厭的托缽修士默多居然能夠肆 無忌憚地魚肉鄉(xiāng)里,而白頭掃羅和托馬斯修士這樣的正派教士卻始 終受到壓抑——這種種事實不言自明地揭示了教會的腐朽沒落:上 卷中菲利普副院長那種奮發(fā)進取、嚴守教規(guī)的精神已經(jīng)不復存在。 當然還有飛揚跋扈的英王愛德華三世和羅蘭伯爵以及朗費羅律師乃 至韋格利采邑的總管內(nèi)森這樣的王公貴族及其走卒。他們與教會明 爭暗斗,但在壓榨普通百姓上,卻是沆瀣一氣。 福萊特在刻畫人物上有一特色,即把他們的出身、經(jīng)歷等等, 都作出了清楚的交代,從而為他們的思想及行為提供了可靠的心理 依據(jù)。如以擅長抓住對方弱點為己所用的狡詐的菲利蒙就曾自白: “我們出身貧苦的人只能使點手腕來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貫穿全書的三派勢力之間種種爭斗的事實證明,王橋這樣一個 七千人的城鎮(zhèn)畢竟已經(jīng)超過二百戶擁有馬拉大車,要想阻擋其發(fā)展 是不可能的,盡管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多么不屈不撓的斗爭和堅 忍不拔的努力。作家把目光聚焦在王橋這樣一座英格蘭的鎮(zhèn)子,卻 以點帶面,形象地圖解了歐洲中世紀的的社會發(fā)展歷程。 應該說,福萊特是個講故事的能手,在這方面絲毫不比大仲馬 遜色,卻比那位法國前輩更尊重真實的歷史。書中牽連著主人公命 運的一次次沖突,往往是功敗垂成,進而又柳暗花明,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令人難以釋卷。而且作家也確實具備駕馭場面的能力, 大至克雷西戰(zhàn)役(史載,該戰(zhàn)役為英法百年戰(zhàn)爭中的著名一戰(zhàn),是 英軍取得的為數(shù)不多的勝仗之一),小到梅爾辛發(fā)明的可以轉動的 吊車,無一不描寫得繪聲繪色,具體而微,令讀者如身臨其境,由 此可見作家在積累素材上所下的功夫——比起那些把自己封閉在象 牙之塔內(nèi),只知一味發(fā)泄自己內(nèi)心感受的“純文學”作家,不是要 辛苦許多么?作為一部長達八九十萬字的長篇巨著,本書的結構十 分嚴謹,凡重大事件,前面必有似是輕描淡寫的鋪墊,之后也有鄭 重其事的交代。將大教堂的竊賊活活剝皮以儆他人一節(jié),看似殘 忍,實則為后來戈德溫和菲利蒙的盜竊行為埋下了伏筆,并進行了 反諷。尤其突出的是,作者堅持客觀敘述,各種場面都由書中當事 人或旁觀者的視角述說,既生動親切,又避免了作者親自出馬的唐 突和可能造成的主觀傾向。甚至還有“他覺得自己分身了,仿佛他 在從屋角盯著自己看”這樣相當現(xiàn)代的敘事手法。至于戈德溫違反 教規(guī)所豢養(yǎng)的寵物——那只白尾尖的黑貓,取名“大主教”,更是 兼有象征和諷刺的意味。。 此外,本書作為“知識的文學”,還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歐洲 中世紀生活(人們的衣、食、住、行)的可靠資訊,如修道院內(nèi)部 的常規(guī),宗教迷信的愚昧,家族對城鎮(zhèn)的統(tǒng)洽勢力——王橋鎮(zhèn)的埃 德蒙家族的幾位成員先后出任當?shù)仡I主即修道院的副院長及教區(qū)公 會的會長即市政參議一職,使我們得窺同時代的佛羅倫薩的美第奇 家族之一斑,以職業(yè)或-出生地或體貌特征(朗費羅即“長人”之 意)指代某人——后來便發(fā)展為姓氏,如此等等,確實比任何歷史 教科書都要來得生動細膩。 誠然,歷史小說不是也不可能等同于歷史課本。首先,作家必 不可免地要以現(xiàn)代人,至少是他本人的理念來審視歷史。福萊特運 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認識和闡釋那一時期的歷史,但是并沒有 閹割和歪曲歷史,無疑是正確的。其次,撰寫歷史題材的小說,一 定都有借古諷今(諷喻而非諷刺)的動機和目的。請看,書中的那 些人物,我們是否有似曾相識之感呢?書中的那些事件,如果抽象 成真與偽、善與惡、美與丑、進步與落后、正派與陰險之間的斗 爭,不是時時就發(fā)生在我們的身邊嗎?而最重要的,是作者對人性 的挖掘——這正是一部文學作品有無長久生命力的所在。固然,隨 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人們的價值觀必然會發(fā)生某些變化,但人性中 的那些美好和丑陋的東西,卻是“秉性難移”的,無非是以不同的 形態(tài)表現(xiàn)出來而已。福萊特按照弗洛伊德心理學的觀點,抓住人們 求生存(圖發(fā)展)和情與性的本能,以鮮明的愛憎歌頌了人性之 美,鞭笞了人性之丑,并為書末設下了類似“大團圓”的順乎人心 的結局。對于身處弱勢群體而又是社會前進動力的普通百姓,無疑 具有鼓舞作用。就此而論,本書也無愧于“力量的文學”。 胡允桓 二〇〇八年冬月于北京
內(nèi)容概要
1989年《圣殿春秋》問世,在讀者中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不斷有讀者催促福萊特撰寫續(xù)篇。18年之后,終于誕生了這本《無盡世界》。
故事依然發(fā)生王橋。1327年萬圣節(jié)的前一天,四個小鎮(zhèn)的孩子悄悄溜進森林,并在那里親眼目睹了滅絕人寰的殺人場景。長大成人之后,他們的生活中交織著野心、愛情、貪婪和復仇。他們將見證繁榮和饑荒,瘟疫和戰(zhàn)爭。其中一個男孩將會環(huán)游世界,并最終回到王橋,另一個則成為了一個位高權重卻腐敗墮落的貴族。一個女孩將挑戰(zhàn)中世紀教會的權威,而另一個則執(zhí)著地追求一段毫無希望的愛情。無論怎樣,他們的生活始終籠罩在童年目睹的謀殺的陰影下。
與此同時,你爭我奪、爾虞我詐的鬧劇也仍然頻繁地在小鎮(zhèn)上演。人們處在愛與恨、貪婪與驕傲、欲念與仇恨編織的網(wǎng)中。于是有人開始質疑無所不能的天主是否真正存在……小說延續(xù)前篇,繼續(xù)講述中世紀英格蘭宗教、政治等利益勾結的黑暗陰謀。
中世紀傳奇史詩《圣殿春秋》續(xù)集
歐洲美國十大暢銷小說排行榜冠軍
黑死病引發(fā)新舊價值觀念對立沖突
百年戰(zhàn)爭時期驚心動魄的歷史畫卷
作者簡介
肯·福萊特(Ken
Follett,1949-
),當代大師級驚悚小說作家。一九四九年七月五日出生于英國威爾士加的夫,為家中長子。先后在哈羅·威爾德語法學校和普爾工學院學習,一九六七年進入倫敦大學學院學習哲學。一九七八年憑借小說《針眼》榮獲埃德加·愛倫·坡最佳小說獎,蜚聲國際,開始專職寫作。一九八九年出版的《圣殿春秋》,是作者最受歡迎的一本書,美國版至今仍保持每年十萬冊的銷量。二○○七年出版的續(xù)篇《無盡的世界》,一舉登上《?約時報》等十個暢銷書榜首位。還著有《圣彼得堡來客》、《與獅同眠》等多部小說。
福萊特的作品最大特色是內(nèi)容都有史實根據(jù)。歷史上的真實人物與小說中的虛構角色,天衣無縫的融合在一起。其栩栩如生的人物刻劃、高潮迭起的情節(jié)鋪陳,精致準確的細部描繪,讓讀者在亦真亦幻之中,與歷史時代共浮沉;和歷史人物同悲喜,而得到無比的樂趣。
福萊特還擅長描寫愛情,用纖細動人的筆觸,捕捉男女間微妙的感情變化,使他的驚悚小說同時也是一流的愛情小說。
章節(jié)摘錄
格溫達才八歲,可她并不害怕黑暗。 她睜開眼睛時什么也看不見,但這并不是讓她害怕的原因。她知道她 在哪里。她在王橋修道院,在一個人們稱為醫(yī)院的長長的石頭屋子里,躺 在鋪在地上的干草墊上。她母親躺在她身旁。格溫達聞到了濃濃的乳汁味 ,知道媽媽正在喂那個還沒起名字的新生嬰兒。媽媽的旁邊是爸爸,挨著 爸爸的是格溫達的哥哥,十二歲的菲利蒙。 醫(yī)院里非常擁擠。盡管她看不見像擠在圈里的羊一樣挨個兒躺在地上 的其他家庭,卻聞得見他們熱烘烘的身體上散發(fā)出的汗臭味。天亮之后就 是萬圣節(jié),今年的萬圣節(jié)是個星期天,因此就更加是個圣日了。萬圣節(jié)的 前夜是段危險的時間,因為邪神們在肆無忌憚地四處游蕩。成百上千的人 們都像格溫達家一樣,從周圍的村莊涌進了王橋,為的是在修道院這個神 圣的地方度過萬圣節(jié)前夜,并且在黎明時分參加萬圣節(jié)禮拜。 格溫達像所有敏感的人一樣,害怕邪神,但更讓她害怕的,是她在禮 拜儀式上不得不做的事情。 她凝視著黑暗,竭力不去想那件讓她害怕的事情。她知道對面的墻上 有扇拱形的窗戶,上面沒有玻璃——只有最重要的建筑物才有玻璃窗—— 而是用一面亞麻布的窗簾擋住了秋天寒冷的空氣。然而,她卻連窗戶應當 有的一片模糊的灰色都看不見。這倒使她很高興。她不希望黎明到來。 她什么也看不見,卻能聽見很多聲音。隨著熟睡的人們翻身或挪動, 鋪在地上的干草時時發(fā)出微微的聲響。一個小孩子大哭了起來,好像是被 噩夢驚醒了,但很快就被低低的撫慰聲哄得安靜了。不時有人說話,是斷 斷續(xù)續(xù)的夢話。還有什么地方有兩個人在做著父母也做卻從來不說的事情 ,格溫達管那事叫“吭哧”,因為她想不出別的詞來了。 時間簡直過得太快了,屋子里出現(xiàn)了一道光。長屋的東端,祭壇的后 面,一個修士拿著一根蠟燭走進了大門。他把蠟燭放在祭壇上,借著燭火 點著了火媒,然后沿著墻挨個兒地點燃了壁燈。每次他的火媒觸到燈芯影 影綽綽的頭兒,他那長長的身影就總像是從墻上反射出來的一樣。 越來越亮的光照亮了地上一排排隆起的身軀。有的人蜷縮在黃褐色的 斗篷里,有的人則和旁邊的人緊緊地擠在一起取暖。病人們占據(jù)了靠近祭 壇的小床,那可是最能感受到靈光的地方。在屋子的西端,有一段樓梯通 向樓上,那里有為來訪的貴客準備的房間:夏陵的伯爵和家眷這時就在樓 上。 修士在格溫達面前俯下身來,去點她頭頂上的燈。當他接觸到格溫達 的目光時,他笑了笑。她在不斷晃動的火苗中審視著他的臉,認出了是戈 德溫兄弟。他既年輕又英俊,昨天晚上還和菲利蒙親切交談過呢。 格溫達的旁邊是她們村的另一家人:塞繆爾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兒子。 塞繆爾是一家富裕的農(nóng)戶,有很大一片地。他們的小兒子伍爾夫里克是個 煩人的六歲男孩兒,對他來說,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莫過于拿橡果砸女孩 子,然后跑開。 格溫達的家不富裕。她父親根本沒有地。他給所有愿意雇他的人打短 工。夏天時總是有活兒干,但秋收一結束,天氣開始變冷后,家里就要經(jīng) 常挨餓了。 因此格溫達不得不去偷。 她想象過被抓住的情景:一只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胳膊,她無 助地扭動著,卻根本掙脫不了;一個低沉而冷酷的聲音說道:“哼,哼, 一個小賊”;她想象過挨鞭打的疼痛和羞辱,還有最糟糕的,當她的手被 剁掉時的痛苦和悲傷。 她父親就受過這樣的刑罰。他左臂的頭上就是一節(jié)嚇人的、起皺的殘 肢。他用一只手過得很好——他能使用鐵鍬,能為馬備鞍,甚至還能制作 一張捕鳥的網(wǎng)——但每年春天他仍然總是最后一個受雇,而到了秋天又總 是第一個被解雇。他永遠不能離開村子到別處去找活兒,因為斷臂標志著 他是一個賊,沒有人肯雇他。當他外出旅行時,他會在殘肢上系一個塞滿 東西的手套,以免所有的陌生人都躲著他,但這也沒法騙過人們太長時間 。 格溫達沒有看到爸爸受刑——那事發(fā)生在她出生之前——但她經(jīng)常想 象那情景,現(xiàn)在她又忍不住想象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她自己身上。她在腦海 里仿佛看見了斧頭的鋒刃落向她的手腕,切入她的皮膚和骨頭,將她的手 從胳膊上剁下,以致它們再也沒法重新接合起來。她不得不咬緊牙關免得 尖叫出聲。 人們紛紛站起身來,抻著懶腰,打著哈欠,擦著臉。格溫達站起來抖 了抖衣服。她穿的全都是她哥哥以前穿過的衣服:一件一直垂到膝蓋上的 羊毛衫,外面罩著一件束腰外衣,束腰帶是麻繩做的。她的鞋原先是有鞋 帶的,但鞋帶孔磨豁了,鞋帶丟了,她用干草編成繩子,把鞋系在腳上。 她把頭發(fā)塞進了松鼠尾巴做的帽子里,就算是穿好了衣服。 她抬眼看了看父親,他悄悄地向她指了指過道對面的一家人:一對中 年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兒子。那兩個孩子只比格溫達稍大一點兒。那個男人 又瘦又小,下巴上長著鬈曲的紅胡子。他正把劍扣在腰上,這說明他是個 士兵或者騎士:平民百姓是不準佩劍的。他妻子是個瘦削的女人,生氣勃 勃,脾氣火爆。格溫達正打量著他們,戈德溫兄弟恭敬地向他們點了點頭 ,說道:“早安,杰拉德老爺,莫德太太。” 格溫達看出了是什么引起了她父親的注意。杰拉德老爺?shù)难鼛嫌闷?繩系著一個錢包。錢包鼓鼓的,看上去足有好幾百枚小小的、薄薄的銀便 士、半便士和法尋——夠爸爸掙一年的,如果他能找到雇主的話。這些錢 足以喂飽一家人,直到開春。錢包里沒準還有一些外國金幣,像佛羅倫薩 的弗羅林或威尼斯的達克特什么的。 格溫達有一把小刀子,裝在羊毛織的鞘里,刀鞘用一根繩子掛在脖子 上。鋒利的刀刃能夠迅速地割斷皮繩,使那個鼓鼓的錢包落入她的小手中 ——除非杰拉德老爺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的,在她得手之前抓住她…… 戈德溫兄弟抬高了聲音,以便壓住人們交談的嗡嗡聲?!翱丛诮虒?們行善的基督的份上,萬圣節(jié)禮拜后將提供早餐,”他說道。“此外,院 子里的水池中有干凈的飲用水。請記住在室外的廁所方便,不要在室內(nèi)小 便!” 修士和修女們對潔凈的要求極高。昨天晚上,戈德溫抓住了一個正在 角落里撒尿的六歲男孩兒,結果他們?nèi)胰硕急悔s出了修道院。除非他們 能花一便士去住小旅館,否則他們就只能在教堂北端門廊的石頭地上,在 十月夜晚的寒風中瑟瑟發(fā)抖了。動物也被禁止入內(nèi),所以格溫達的只有三 條腿的小狗“蹦蹦”也被趕了出去。她都不知道它是在哪里過的夜。 當所有的燈都點亮后,戈德溫將大大的木門向外推開。夜晚的冷風灌 了進來,刺得格溫達的耳朵和鼻尖生疼。過夜的客人們紛紛拉緊了外衣, 開始慢吞吞地向外走去。當杰拉德老爺一家動身后,爸爸和媽媽匯入了他 們身后的人流,格溫達和菲利蒙也跟了上去。 此前一直由菲利蒙下手來偷,但昨天他差點兒在王橋市場被逮住。他 順手從一個意大利商人的貨攤上偷了一小罐很貴的油,結果他卻把罐子掉 在了地上,以致所有人都看見了。謝天謝地,罐子沒碎。他不得不裝作是 不小心把它從貨架上碰了下來。 直到不久前菲利蒙還像格溫達一樣,個頭兒很小,不起眼兒,但去年 他一下子長高了好幾英寸,聲音也粗了,他變得笨手笨腳、緩慢遲鈍,好 像他還不適應他新長成的大個子。在偷油罐子失手之后,昨天晚上,爸爸 宣布菲利蒙已經(jīng)太大了,干不了重大的偷竊活兒了,以后這就是格溫達的 差事了。 這就是她夜里那么長時間睡不著覺的原因。 菲利蒙的真名叫霍爾格。十歲那年,他覺得自己將來應當去做一名修 士,于是他對所有的人說他把名字改成了菲利蒙,這個名字聽上去更有宗 教意味。奇怪的是,大多數(shù)人都順從了他的意愿,不過爸爸和媽媽仍叫他 霍爾格。 他們走出了門,看到兩列凍得發(fā)抖的修女舉著火把,照亮了從醫(yī)院通 向王橋大教堂西大門的道路?;鸢训倪吘売杏白釉陂W動,就像是夜間的妖 怪和小鬼正跳向人們看不到的地方,似乎它們只是因為修女們的圣潔,才 不敢過來。 格溫達猜想“蹦蹦”也許會在門外等著,但它沒在那兒。它也許找到 了什么暖和的地方睡覺去了。在走向教堂的路上,爸爸一直緊盯著要他們 跟緊杰拉德老爺。有人從后面猛拽了一把格溫達的頭發(fā),疼得她尖叫了一 聲,以為是什么妖怪,她回過頭來一看,原來是她六歲的小鄰居伍爾夫里 克。他跳到了她夠不著的地方,大笑起來。接著他父親吼了一聲:“放規(guī) 矩點!”并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小男孩放聲大哭起來。 寬敞的教堂高聳在擁擠的人群上方,黑糊糊的一大團,看不清輪廓。 只有最底下的部分是清晰的,拱門和豎框被閃爍不定的火把映照成橙色和 紅色,很是醒目。隊列快到教堂大門口時放慢了步伐,格溫達看到一群鎮(zhèn) 上的居民從對面涌了過來。她心想,他們足有好幾百人,也許是好幾千, 她不清楚一千人到底有多少,她數(shù)不到那么多。 P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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