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5-9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作者:楊志軍 頁數(shù):347 字數(shù):27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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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在新中國六十年的歷史上,幾代作家在不同的時期創(chuàng)作了數(shù)以萬計的長篇小說。我們作為新中國成立最早、規(guī)模最大、門類最全的專業(yè)文學出版社,素有“新中國文學出版事業(yè)從這里開始”之譽,長篇小說出版資源非常豐富。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周年之際,我們從業(yè)已出版的長篇小說中遴選出部分優(yōu)秀作品,匯集成“人民文學出版社·新中國60年長篇小說典藏”一次性推出。這些書目的選擇,兼顧歷史評價、專家意見、讀者喜好,以及題材和思想藝術(shù)風格的豐富性,它們集中展示了新中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偉大成就和發(fā)展變化,從文學的角度折射出中國特別是新中國各個歷史時期的風貌。入選作品大都經(jīng)過了時間淘洗,是可以流傳的上乘之作。閱讀或收藏,均富有價值。
章節(jié)摘錄
1 穿過狼道峽,就看見青果阿媽西部草原了。護送父親的兩個軍人勒馬停了下來。一個軍人說:“我們只能送你到這里,記者同志,青果阿媽西部草原的牧民和頭人對我們很友好,你不會有什么危險。你朝著太陽落山的方向走,不到三個時辰就會看到一座寺院和一些石頭房子,那兒就是西結(jié)古,你要去的地方?!备赣H目送著兩個軍人走進了狼道峽,疲倦地從馬背上溜下來,牽著棗紅馬走了幾步,就仰躺在了草地上?! ∽蛱焱砩显诙喃J草原跟著牧人學藏話,很晚才睡,今天早晨又是天不亮就出發(fā),父親想睡一會兒再趕路。他閉上了眼睛,突然覺得有點餓,便從纏在身上的干糧袋里抓出一把花生,一粒一粒往嘴里送?;ㄉ菐さ?,那些黃色的殼就散落在他的身體兩側(cè)。他吃了一把,還想吃一把,第二把沒吃完,就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十分危險,眼睛的余光里有些黑影包圍著他,不是馬的黑影,而是比馬更矮的黑影。狼?他忽地坐了起來。 不是狼,是獅子,也不是獅子,是狗。一只鬣毛颯爽的大黃狗虎視眈眈地蹲踞在他身邊。狗的主人是一群孩子,孩子們好奇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父親第一次這么近地接觸這么大的一只藏狗,緊張地往后縮了縮,問道:“你們是哪里的?想干什么?” 孩子們互相看了看,一個大腦門的孩子用生硬的漢話說:“上阿媽的?!习尩??你們要是西結(jié)古的就好了?!备赣H看到所有的孩子手里都拿著花生殼,有兩個正放在嘴邊一點一點咬著。再看看身邊,草地上的花生殼都被他們撿起來了。父親說:“扔掉吧,那東西不能吃?!闭f著從干糧袋里抓出一把花生遞了過去?! 『⒆觽儞屩斐隽耸帧8赣H把干糧袋里的所有花生均勻地分給所有的孩子,最后剩下了兩顆。他把一顆丟給了大黃狗,討好地說:“千萬別咬我。”然后示范性地剝開一個花生殼,吃掉了花生米。孩子們學著他的樣子吃起來。大黃狗懷疑地聞著花生,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樣子。大腦門的孩子飛快地撿起狗嘴前的花生,就要往自己嘴里塞。另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孩子一把搶過去說:“這是岡日森格的。”然后剝了殼,把花生米用手掌托到了大黃狗面前。大黃狗感激地望著刀疤,一伸舌頭舔了進去。 父親問道:“知道這是什么?”大腦門的孩子說:“天堂果。”又用藏話說了一遍。幾個孩子都贊同地點了點頭。父親說:“天堂果?也可以這么說,它的另一個名字叫花生?!贝竽X門的孩子說:“花生?” 父親站起來,看看天色,騎在了馬上。他朝孩子們和那只令人敬畏的大黃狗擺擺手,策馬往前走去,走出去很遠,突然聽到后面有聲音,回頭一看,所有的孩子和那只雄獅一樣的大黃狗都跟在身后?! 「赣H停下了,用眼睛問道:“你們跟著我干什么?”孩子們也停下了,用眼睛問道:“你怎么不走了?”父親繼續(xù)往前走,孩子們繼續(xù)往前跟。鷹在頭頂好奇地盤旋,它看到草原夏天綠油油的地平線上,一個漢人騎在馬上,一群七個衣袍襤褸的藏族孩子和一只威風凜凜的黃色藏狗跟在后面。孩子們用赤腳踢踏著松軟的草地,走得十分來勁?! 「赣H始終認為,就是那些花生使他跟這七個孩子和那只大黃狗有了聯(lián)系?;ㄉ请x開西寧時老金給他的。老金是報社記者部的主任,他女兒從河南老家?guī)砹艘淮蟀ㄉ?,他就恨不得全部讓父親拿走。老金說:“這是專門帶給你的,咱們是老鄉(xiāng)。你就不要客氣?!备赣H當然不會全部拿走,只在干糧袋里裝了一些,一路走一路吃,等到青果阿媽草原時,就只剩下最后一點了。草原上的七個孩子和一只名叫岡日森格的藏狗吃到了父親的最后一點花生,然后就跟在父親后面,一直跟到了西結(jié)古。 西結(jié)古是青果阿媽西部草原的中心,中心的標志就是有一座寺院,有一些石頭的碉房。在不是中心的地方,草原只有四處漂移的帳房。寺院和碉房之間,到處都是高塔一樣的嘛呢堆,經(jīng)桿林立,經(jīng)石累累,七色的印有經(jīng)文的風馬旗和彩繪著佛像的幡布獵獵飄舞。 父親到達西結(jié)古的時候已是傍晚,夕陽拉長了地上的陰影,依著山勢錯落高低的西結(jié)古寺和一片片碉房看上去是傾斜的。山腳的平地上,在森林和草原手拉手的地方,稀稀疏疏扎著一些黑色的牛毛帳房和白色的布帳房。六字真言的彩色旗幟花邊一樣裝飾在帳房的四周。炊煙從房頂升上去,風一吹就和云彩纏繞在了一起。云很低很低,幾乎蹭著林木森然的山坡。 仿佛是云彩發(fā)出的聲音,狗叫著,越來越多的狗叫著。草浪起伏的山腳下,一片刷刷刷的聲音。沖破云層的狗影朝著父親狂奔而來。父親哎呀一聲,手忙腳亂地勒馬停下。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狗,而且不少是身體壯碩的大狗,那些大狗幾乎不是狗,是虎豹獅熊一類的野獸。 父親后來才知道他見到的是藏獒,一大群幾百只各式各樣的藏狗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猛赳赳的藏獒。那時候草原上的藏獒絕對是正宗的,有兩個原因使這種以兇猛和智慧著稱的古老的喜馬拉雅獒犬保持了種的純粹:一是藏獒的發(fā)情期固定在秋天,而一般的藏狗都會把交配時間安排在冬天和夏天;在藏獒的發(fā)情期內(nèi),那些不是藏獒的母狗通常都是見獒就躲的,因為它們經(jīng)不起藏獒的重壓,就好比母羊經(jīng)不起公牛的重壓一樣。二是藏獒孤獨傲慢的天性使它們幾乎斷絕了和別的狗種保持更寺密關(guān)系的可能,藏獒和一般的藏狗是同志,是鄰居,卻不可以是愛人;孤傲的公獒希望交配的一般都是更加孤傲的母獒,一旦第一次交配成功就很少更換伴侶,除非伴侶死掉。在極少數(shù)的惺況下,死掉伴侶的公獒會因情欲的驅(qū)使在藏獒之外尋求泄欲的對象,但是如前所說,那些承受不起重壓的母狗會遠遠躲開,一旦躲不開,也是一壓就趴下,根本就無法實現(xiàn)那種天然鉚合的生殖碰撞。還有一些更加優(yōu)秀的藏獒,即使伴侶死掉,即使年年延宕了烈火般燃燒洪水般洶涌的情欲,也不會降低追求的標準。它們是狗群中尊嚴的象征,是高貴典雅的獒之王者,至少風范如 父親驚恐地掉轉(zhuǎn)馬頭,打馬就跑。 一個光著脊梁赤著腳的孩子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一把拽住了父親的棗紅馬。棗紅馬驚得朝后一仰,差點把父親撂下來。孩子懸起身子穩(wěn)住了馬,長長地吆喝了一聲,便把所有狂奔過來的藏狗堵?lián)踉诹宋宀街狻! 」啡候}動著,卻沒有撲向父親。父親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光脊梁的孩子牽著父親的馬朝前走去。狗群不遠不近地跟在后固,敵意的眼光始終盯著父親。父親能用脊背感覺到這種眼光的威脅,禁不住一次次地寒顫著?! 」饧沽旱暮⒆訋е赣H來到一座白墻上糊滿了黑牛糞的碉房前。房是兩層的,下面是敞開的馬圈,上面是人居。光脊梁翻著眼皮朝上指了指?! 「赣H感謝地拍拍光脊梁的肩膀。光脊梁噌地跳開了,恐懼地望著掌父親,恰如父親恐懼地望著狗群。父親問道:“你怎么了?”光脊梁說:“仇神,仇神,我的肩膀上有仇神。”沒有聽懂的父親不解地地搖搖頭,從馬背上取下行李,又給馬卸了鞍子摘了轡頭,讓它去山坡上吃草,自己提著行李踏上石階走到了碉房門口。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正要敲門,就聽光脊梁的孩子一聲尖叫,驚得他倏地回過頭去。父親看到光脊梁的臉一下子變形了:夕陽照耀下的輪廓里,每~道陰影都是仇恨,尤其是眼睛,父親從來沒見過孩子的眼睛會凸瞪出如此猛烈的怒火。 不遠處的草坡上,一溜兒站著跟隨父親來到西結(jié)古的七個孩子和那只雄獅一樣的名叫岡日森格的大黃狗。父親很快就會知道,“岡日森格”就是雪山獅子的意思,它也是一只藏獒,是一只年輕力壯的獅頭公獒?! 「赣H用半通不通的藏話對光脊梁的孩子說:“你怎么了?他們是上阿媽的孩子?!惫饧沽旱暮⒆拥闪怂谎?,用藏話瘋了一樣喊起來:“上阿媽的仇家,上阿媽的仇家,獒多吉,獒多吉?!薄 〔毓穫兞⒖膛叵饋恚瑺幭瓤趾蟮仫w撲過去。七個上阿媽的孩子落荒而逃,邊逃邊喊:“瑪哈噶喇奔森保,瑪哈噶喇奔森保?!薄 丈裱谧o似的迎頭而上,轉(zhuǎn)眼就和一群西結(jié)古的狗撕咬成了一團。 父親驚果了。他第一次看到狗類世界里有如此激烈的沖撞,第一次發(fā)現(xiàn)狗類和人類一樣首先要排擠的是自已的同類麗不是異類。所有的藏狗都放棄了對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追咬,而把攻擊的矛頭對準了攔截它們的岡日森格。 岡日森格知道局面對自己十分不利,只能采取速戰(zhàn)速決的辦法。它迅速選準目標,迅速跳起來用整個身子夯過去,來不及狠咬一口就又去撲咬下一個目標。這種快節(jié)奏重體力的撲咬就像山崩,它撲向誰,誰就立刻會滾翻在地。但西結(jié)古的藏狗似乎很愿意自己被對方撲倒,每當岡日森格撲倒一只,別的藏狗就會乘機在它的屁股和腰肋上留下自己的牙印,牙印是冒著血的,迅速把岡日森格的屁股和腰肋染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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