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駿馬

前言

　　前 言　　美國作家科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的《天下駿馬》（All the Pretty Horses，《邊境三部曲》The Border Trilogy之第一部）是我和魏鐵漢先生于1997年末譯出。過后，我又與同在美國楊百翰大學(xué)任教的李篤教授著手《三部曲》之第二部《穿越》（ The Crossing ）及第三部《平原上的城市》（ Cities of the Plain ）的中文翻譯，將這位美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巨匠之最大手筆面貌完整地呈現(xiàn)給了中國文學(xué)愛好者。而根據(jù)《天下駿馬》改編的電影被作為世紀末的賀歲大片于2000年圣誕節(jié)在全美1800家中心影院同時上映。我和李篤教授在美國親臨盛況，感奮不已?？岂R克?麥卡錫被世界文壇譽為“當代最偉大的美國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在北美大地已經(jīng)膾炙人口，也早已由多國語言推向國際?，F(xiàn)在，是讓更多的中國讀者了解他和他的作品的時候了。此時，重慶出版社決定再版這部當年榮獲“美國國家圖書大獎”、“美國評論界圖書大獎”的杰作，無疑是對中美文化交流的一次更大的促進，能讓世界上數(shù)量最龐大的中國讀者更多地了解美國當代文壇翹楚麥卡錫以及他的優(yōu)秀西部小說?！　】岂R克?麥卡錫于1933年出生于美國的羅得島州，一生的經(jīng)歷豐富多彩，有過數(shù)次婚變。他曾就讀于田納西大學(xué)文科，后來做過軍人，主持過電臺節(jié)目，干過汽車技師，此后便成為職業(yè)作家，遍游歐美，寫下數(shù)十部小說、劇本。主要有長篇小說《看果園的人》（1965）、《外部的黑暗》（1968）、《上帝之子》（1973）、《園丁的兒子》（1977）、《沙雀》（1979）、《血色子午線》（1985）、《天下駿馬》（1992）、《石匠》（1994）、《穿越》（1994）、《平原上的城市》（1998）、《老無所依》（2005）和《路》（2006）。如今，這位年逾古稀的多產(chǎn)作家仍然才思噴涌，耕耘不息，正在醞釀著新的題材，新的作品?！　←溈ㄥa的小說致力于描寫美國及墨西哥中下層人民的生活經(jīng)歷及人生感受，因而受到廣大北美讀者的歡迎及評論界的贊譽。尤其是他的西部小說（以《邊境三部曲》及《血色子午線》為代表），更是為他奠定了在現(xiàn)代美國文壇的大師地位。這些在美墨邊境地區(qū)發(fā)生的動人史詩，既有噩夢般的屠殺、令人震顫的暴力，又有優(yōu)美如畫的田園詩和柔細入心的安魂曲，被評論家稱為“地獄與天堂的交響曲”，“是可與中世紀以來的文壇巨星但丁、愛倫?坡、麥爾維爾、福克納、斯坦貝克的杰作相媲美的當代經(jīng)典”?！　←溈ㄥa的作品具有一種感覺和想象的力量。這種力量寓于他作品中的主人公——尤其是幾位重復(fù)出現(xiàn)的主人公身上。他們對自然和人生的感受和探求，對于年輕生命中甘苦喜樂的真實、細致的體驗，對于未來的期待和向往，都造就了文學(xué)的力量。這種力量也孕自麥卡錫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及追求。尤其是他在田納西州、得克薩斯州及墨西哥的生活。“文學(xué)作品源于直接或間接的生活。”麥卡錫的作品前期以描寫美國中南部為主，后期則走入大西南，也是伴隨著他生活的步履而動。他的西部小說集筆墨于幾個堅忍脫俗的青年流浪者身上。這幾個男性主角，帶著各種程度的悟性，投身于生命的探索，情節(jié)的高潮每每伴隨著神意的顯示，往往與宗教啟示文學(xué)并入一途。這種抽象靈性主題的出現(xiàn)似是作者自身思想的升華，也側(cè)映出作者對自然世界的熾熱感情及對人類社會的深切關(guān)注。在他的作品中，大自然始終是最偉大的存在。作者賦予大自然豐滿而蓬勃的生命。在麥卡錫的世界里，獸類甚至日月山水都是人類的觀察者。它們無處不有、無時不在地審視著人類的行為——人類的愚蠢、邪惡與殘暴；它們也欣賞著人類的不朽英雄史詩，銘記著英雄們的善行義舉?！　←溈ㄥa既是思想天才，又是語言大師。他的作品是一首首豐富語域里的交響詩。尤其是在口語體極強的西部小說里，他能在小說中純熟、確切地使用英語、西班牙語表現(xiàn)人物的不同文化背景，又能靈活、諧趣地駕馭俚語、土語、牛仔語言以凸現(xiàn)各個角色的身份、性格、教養(yǎng)、志趣……他的西部小說也和其他同類作品一樣富有質(zhì)樸、粗野的黑色幽默。他令人振奮的散文詩語言奇異地描繪了沙漠、群山、草原、河流、冷凝的風、夜間的聲音、雜陳的食物、奇特的衣衫、荒僻的鄉(xiāng)村和人欲橫流的城市。他的作品可讀，可聽，可視，無異于一部部配以壯闊交響樂的全景電影?！短煜买E馬》更是以其遼闊的畫卷、傳奇的色彩、特殊的風土人情、驚險的牛仔遭遇、多舛的愛情故事及深刻的人生哲理引人入勝。它們充分展示了作者的筆墨天才，使麥卡錫在他的文學(xué)世界里步入新天地，取得最高成就。　　本書是《邊境三部曲》的第一部及開創(chuàng)篇，講述20世紀中葉，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美國得克薩斯州，兩個牛仔少年約翰?格雷迪和羅林斯不甘于大工業(yè)的侵襲及家鄉(xiāng)牧場的喪失，從而縱馬南下墨西哥，追求新田園生活的一系列甘苦交雜的經(jīng)歷。它在1992年的首版引起了出版界的轟動，不僅贏得了評論界的一致贊譽，而且創(chuàng)下了小說首版印刷190 000冊精裝本的紀錄及首版后兩月內(nèi)連續(xù)7次印刷的紀錄，一舉躍上《紐約時報》當年評出的“最暢銷書”榜首長達21個星期。“美國國家圖書大獎”評委會授予該書的榮譽狀上這樣寫著：“無論是從文體風格還是從文學(xué)視野上看，《天下駿馬》這部飽含著真心英雄傳奇和壯美自然風景的杰作，都會成為讀者的一段屏氣止息的閱讀享受。在此之前，獸類世界從未被這樣賦予過特屬于它們的神圣靈魂，自然風光也從未這樣純?nèi)坏亍⒘钊松裢乇缓魡具^。這部書的牛仔少年主人公具有我們心中真正的理想人物的面容，書的本身也和騎手一樣跨上了令人耳目一新、激動振奮的高度。這確實是一本經(jīng)典小說。”　　對于《天下駿馬》，評論界有人說它具有拉里?麥克默特里的《孤獨鴿》及馬克?吐溫的《哈克貝里?芬歷險記》的綜合效果；更有人評價麥卡錫在《天下駿馬》中的想象力比拉里?麥克默特里的更深刻，他的情調(diào)比馬克?吐溫的更深沉?！短煜买E馬》所帶來的英雄傳奇和自然神奇將美國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與黑色幽默流派巧妙結(jié)合，開啟了一個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新紀元。　　《邊境三部曲》的第二部、第三部又連續(xù)保持著傲人的熱銷數(shù)字?！度壳返暮暇肀境霭嬷?，美國各大報紙好評如潮：《舊金山紀事報》評論它為“具有本世紀最高文學(xué)成就的美國經(jīng)典名著”，《紐約時報書評》稱它具有“散文的神筆加上美國的原味”，《華盛頓郵報?圖書世界》贊美它“多么莊嚴而壯麗……麥卡錫所創(chuàng)作的富有想象力的文學(xué)佳作，無論在深度和廣度上都是獨一無二的。天才作家可以向諸神挑戰(zhàn)。”　　《三部曲》的第二部《穿越》既是全曲的中心篇，又是《天下駿馬》的姊妹篇?！洞┰健分λ茉炝肆硪粋€堅忍不拔的牛仔少年比利?帕勒姆，驚心動魄地描述了他在四年間三次騎馬穿越美墨邊境，為了追求信念和探求人生而遭遇的艱難曲折和付出的艱辛血淚。麥卡錫的寫作思想在《穿越》中亦比先前有了更大的擴展。先前，他著重寫人與社會，而《穿越》卻全面包容了他對世界的關(guān)切，包括自然，甚至是獸類。如第一章整個就是一部可以命名為《與狼同行》的中篇小說，與?？思{的名著《熊》和麥爾維爾的《白鯨》異曲同工，三者均柔細感人！　　而在《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平原上的城市》中，《天下駿馬》的主人公約翰?格雷迪與《穿越》的主人公比利?帕勒姆，經(jīng)過了生活的歷練，日趨成熟，共同在這部終結(jié)樂章中扮演了主角，繼續(xù)著他們的人生探索，演繹出了一段又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至此，《平原上的城市》攜《天下駿馬》與《穿越》，三部合為一體，將這部宏大、深沉的生命交響詩推向一個不同凡響的結(jié)局。而《平原上的城市》向我們所展示的文學(xué)意象，雋永、深刻，令人難忘：“蒼穹之下，荒野之上，踽踽獨行的孤老牛仔……不禁使我們聯(lián)想起《老人與?！分猩n茫大海中的老漁夫。天、地、人，廣袤，深沉，肅穆，神秘。使人產(chǎn)生一種對人生的艱辛短暫，對大自然的浩渺永恒的近乎宗教式的感悟與崇敬。”（摘引自李篤《平原上的城市》譯者前言。）　　嘔心瀝血近十年的《邊境三部曲》終于落幕了。作為這場巨演的總編、總導(dǎo)，麥卡錫在歷經(jīng)三十多年連續(xù)不斷的筆耕勞作生涯之后也感到心力交瘁，需要調(diào)適恢復(fù)，休養(yǎng)生息一番了。其時，麥卡錫與他的第三任妻子詹妮弗又組建了新的家庭，并且有了一個孩子。就像是軍人久臨沙場也需要一段安逸的民間生活來松弛自己，麥卡錫帶著家人搬離了埃爾帕索這座直接給他創(chuàng)作靈感、讓他牽腸掛肚的美墨邊境城市，北遷到相對超脫一些的新墨西哥州圣菲市。但還是近近地守望著他靈魂中的故鄉(xiāng)——大西南?！　≡趲啄甑某良胖螅覀兊奈膲溩?、書苑不老松又接連寫出兩部獲獎力作，給文壇帶來新的轟動?！　∫徊渴恰独蠠o所依》（No Country for Old Men，2005 ）。由美國著名編劇、導(dǎo)演、制片人科恩兄弟據(jù)此原著拍攝的同名影片徹底顛覆了美國西部片，一舉囊括了第八十屆奧斯卡最佳導(dǎo)演、最佳影片、最佳改編劇本以及最佳男配角四項大獎。小說描寫了20世紀80年代的美國西南部，在與墨西哥交界的許多小鎮(zhèn)聚集著販毒分子，他們通過邊境走私毒品進入美國市場。在這些荒涼的小鎮(zhèn)里，正義與法律似乎完全沉睡，槍支和拳頭成為在這個地方生存的通行證。老實巴交的焊工魯埃林?摩斯在荒野中發(fā)現(xiàn)幾具火拼后死去的毒販死尸，以及裝著兩百萬美元現(xiàn)金和一大包毒品的袋子。魯埃林一時貪心，將毒品和現(xiàn)金據(jù)為己有。心狠手辣的毒販頭目安東發(fā)現(xiàn)此事，派出殺手跟蹤獵殺魯埃林。完全不明狀況的魯埃林遭遇了幾場襲擊之后，終于意識到自己隨時可能死去。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找到了鎮(zhèn)上的治安官，小鎮(zhèn)上唯一的執(zhí)法人員，同時也是鎮(zhèn)上正義的代表貝爾。貝爾帶著魯埃林一路逃亡。安東這時親自出馬。這個喜歡用扔硬幣決定獵物生死的殺人狂最終被命運安排要與貝爾他們決一死戰(zhàn)。貝爾與魯埃林在逃亡的過程中遇到重重殺機，與此同時，一切關(guān)于毒品買賣的神秘真相也漸漸大白于天下?！独蠠o所依》讀來似是一部驚悚警匪小說，但它引發(fā)了在人欲橫流、物欲泛濫的現(xiàn)代社會里的人們對于貪欲和誠實的深思?！　×硪徊渴强胺Q當代經(jīng)典的《路》（The Road，2006）這部力作在2007年連續(xù)獲得了第九十一屆普利策最佳小說獎、最佳“鵝毛筆獎”及美國獨立書商協(xié)會Book Sense年度圖書獎。因此，麥卡錫亦被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譽為“美國當代四大一流小說家之一”（其他三位為羅斯、品欽和德里羅）。根據(jù)它改編的巨片《末日危途》也緊隨著被嵌上大銀幕?！堵贰肥且槐菊Z言簡潔、氣氛悲涼而又純凈的末日小說，講述核武器給人類造成毀滅性打擊之后的寒冬里，一位男子帶著年幼的兒子穿越廢墟和沙漠，亡命南方海岸尋找溫暖和希望的故事。最近一些年盡管有《駭客帝國》、《驚變28天》、《人類之子》以及《地球上最后一個人》等末日電影層出不窮，但多半打著恐怖、驚險、科幻抑或漫畫改編的旗號，很少能夠與麥卡錫作品中仿佛真正親身經(jīng)歷過末日的視角相媲美?！稌r代》雜志評價說：“《路》揭開了隱藏在悲傷和恐懼之下的黑色河床，災(zāi)難從未如此真實過，科馬克?麥卡錫仿佛是這個即將消失的世界的最后幸存者，他把未來發(fā)生的那個時刻提早展現(xiàn)給我們看。”《路》是一部寓意深遠的公路小說，也是一部灼熱的、充滿天啟意味的小說。它大膽設(shè)想了世界末日的情形。對于文中的父子來說，“對方就是自己的整個世界”，愛是支撐著他們活下去的全部勇氣。全書刻畫的整幅可怕絕望的景象構(gòu)成了人類最惡一面和最善一面的強烈對比：最終的毀滅，絕望的堅韌，以及使得父子倆在世界末日來臨時活下去的堅強信念?！　≡谶@兩部新作中，麥卡錫延續(xù)著海明威和?？思{的文學(xué)風格。他全心關(guān)注著人類社會的命運，在表現(xiàn)宏大而嚴肅的主題同時也給讀者以極大的閱讀快感?！吨ゼ痈缯搲瘓蟆吩粲酰?ldquo;請在您的書架上空出一席之地……如果您喜愛經(jīng)典小說、探求和冒險的佳作，這里有一位美國當代文學(xué)的大師、巧匠，會給您帶來一流藝術(shù)享受的喜悅。”　　“文學(xué)是沒有國界的。”真正好的作品必將以其潛在的藝術(shù)魅力深入人心，為各國讀者帶來無窮的精神享受。這里，我并代表魏鐵漢先生向重慶出版社為《天下駿馬》再版所付出的積極努力致以衷心的感謝！　　祝麥卡錫的作品在中國這片廣袤的文學(xué)土壤上獲得蓬勃的生機。　　　　尚玉明　　2008年12月于美國鹽湖城

內(nèi)容概要

少年牛仔約翰·格雷迪不滿于家族牧場的衰敗，與好伙伴羅林斯一起離開故鄉(xiāng)得克薩斯，騎著心愛的馬兒，南下遙遠的墨西哥追尋心中夢想。途中他們遇到了騎著漂亮的大棕紅馬的少年布萊文斯，三人結(jié)伴南行。可是，誰也不曾想到，大棕紅馬卻成為小伙子們的夢魘……　　因為這匹駿馬惹禍上身，布萊文斯只得獨自離去，格雷迪和羅林斯到達理想的處所圣母牧場，成為整天與馬兒為伴的牧人。其間，格雷迪愛上了場主的女兒。在異國的土地上，這朵愛情之花能否抗擊暴戾難御的命運巨輪？　　正是由于大棕紅馬引來的麻煩，格雷迪和羅林斯被人從牧場逮捕。造化弄人，他們與命案在身的布萊文斯意外重逢。但是，在押送過程中，人生中最可怕的厄運卻盯上了他們……

作者簡介

科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當代最偉大的美國作家之一，諾貝爾文學(xué)獎熱門人選。代表作有《血色子午線》、《邊境三部曲》、《老無所依》、《路》等。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　　燭焰和映在穿衣鏡中的燭焰的光影，隨著他走進門廳而晃動了一陣后，又恢復(fù)了平穩(wěn)。在他關(guān)上房門時，亦復(fù)如此。他摘下帽子，緩慢地向前移著步子。地板在他的靴子下面嘎吱作響。他穿著一身黑西服站在暗暗的衣鏡前。鏡旁一個細腰的刻花玻璃花瓶中，幾束百合蒼白無力地垂著頭。在他身后的冷寂的回廊上，掛著一排祖先的肖像。對于這些先人，他只是模糊地知道一些。此刻，這些嵌在玻璃框里的肖像被微弱的燭光照著，掛在狹窄的護壁板上。他向淌滿燭淚的殘燭望去，伸出拇指按在那匯積于橡木飾板的熱蠟上。最后他又看著那張埋在壽衣皺褶中的塌陷、扭曲的臉，嘴上已經(jīng)變黃的胡須，干薄如紙的眼皮。這可不是沉睡，沉睡不是這樣的?！　⊥饷嫫岷冢?，沒有風。遠處一頭小牛犢在哞哞地叫。他站在屋里，手里拿著帽子。“你一生從來沒有像那樣梳理過頭發(fā)。”他心里對死去的外祖父說?！　》孔永?，除了客廳壁爐架上那只鐘發(fā)出的滴答聲外，沒有一點聲響。他走出去，關(guān)上了門?！　∑岷?，寒冷，沒有風，東方的天際浮出一線淺灰色礁岸狀的云層。他走到屋子外面的草原上，手拿著帽子站著，面對著四面八方的黑暗像在乞求著什么；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正當他轉(zhuǎn)身要走，他聽到了火車的聲音。他停下來等著這火車。他能夠從腳下感覺到它來了。這龐然大物從容不迫地從東方開過來，就像初升太陽的一名粗俗的隨從在遠處號叫著、轟鳴著?；疖嚽盁舻拈L長的光柱穿透了纏結(jié)紛亂的合歡樹叢，在黑夜中變幻出無窮無盡的柵欄，火車接著又把柵欄吞沒，使電線、電線桿一英里一英里地重歸黑暗之中?；疖囻傔^之處，鍋爐噴出的蒸汽沿著那微明的地平線慢慢地消散；火車的轟隆聲也逐漸減弱。在這短暫的大地的震顫中，他一直站在那里，雙手拿著帽子，注視著這條鐵龍漸漸遠去，然后轉(zhuǎn)身走回房子?！　÷牭剿M門，她把目光從火爐上方抬起，上下打量著他的一身西服。“早安，英俊的小伙子！”① 她說。　　他把帽子掛在門旁的一個掛釘上，兩旁還掛著油布雨衣、毛氈外衣以及零碎的雜物。他走到火爐旁，取了杯咖啡放到桌上。她打開烤爐，取出她親手烘烤的一烤盤甜面包卷，拿出一個放在盤子里，連同一把抹黃油的刀子，一起遞到他面前。她用手撫摸了一下他的后腦勺，然后又走到爐旁。　　“謝謝你點著了蠟燭。”他說?！　?ldquo;什么？”　　“蠟燭，我說蠟燭。”　　“不是我點的。”她說?！　?ldquo;是太太？”　　“當然啰。”　　“她已經(jīng)起來了？”　　“比我早。”　　他喝著咖啡。外面晨光熹微，仆人阿圖羅就朝這所房子走來了?！　　　∷谠岫Y上見到了父親，父親佇立在碎石路那邊的柵欄旁，其間他到?？吭诖舐愤叺钠嚴锶チ艘惶?，然后又回到墓地。上午十時左右刮起了寒冷的北風，空氣中夾著小雪和北風吹起的塵土。坐在那里的婦女們用手抓緊了她們的帽子。人們在墓地上搭起了一個帆布篷。但風雪完全偏向而過，這篷子根本不頂用。篷布迎風撲動著，嘩嘩作響。牧師的祈禱詞全都消失在風中。葬禮結(jié)束，送葬的人們起身要走，他們坐過的帆布椅子立即被風掀起，在墓碑石間到處滾動?！　“?，他套好馬鞍，騎上馬從這所房子出發(fā)向西前進。風勢已經(jīng)大大減弱，天還是很冷。在血紅色的云霞映照下，夕陽也是血紅色且呈橢圓形。他在過去跑熟了的路上疾馳。這是一條從基奧瓦族的鄉(xiāng)間通過伸向北邊的路，是舊日印第安人中的科曼奇族開拓出來的。這條路徑直穿過牧場的最西端然后分岔向西。在分岔口上還可以看到這條路越過位于孔喬河北、中支流的低地草原，一直向南延伸的模糊痕跡。在這個時分——他總是選擇這個時分，夕陽投下他長長的身影，眼前的這條古道沉浸在玫瑰色的霞光中，迷離變幻，隱現(xiàn)出一幅往昔的夢境：這個如今衰落了的種族的騎手和涂著彩的矮種馬，從北邊開過來。他們的臉上抹著白堊，長發(fā)編成辮子，每人都全副武裝準備上陣——這就是他們的崢嶸歲月。連婦女和孩子們，還有懷抱著吃奶嬰兒的年輕婦女全都滴血盟誓，決心以血雪恥！當北風吹過來的時候，你會聽得見他們的聲勢，你能聽得見馬的喘息聲，釘著生牛皮的馬蹄的嗒嗒聲，長矛揮舞的嗖嗖聲，馬拉木橇在沙地上如巨蟒蜿蜒前進般發(fā)出的嚓嚓聲。男童們赤裸著上身騎在野馬上，神氣得活像是馬戲團里的騎師，他們不斷驅(qū)趕著前面的野馬。還有一群群的獵犬，吐著舌頭，在一旁小步疾跑著。跟在后面的是那些半裸身體、赤著雙腳悲苦地負重而行的奴隸。而蓋過這一切的是騎士們所唱的低沉的行者歌。在清柔的和唱聲中，這個民族和民族的精魂穿過廢棄的礦地，走進黑夜，湮沒在歷史的洪流中，消逝在舊日的回憶里。就像最后晚餐的圣杯中貯了血一樣，那是他們短暫而暴戾的世俗生命的總結(jié)?！　∷^續(xù)騎馬前行，夕陽在他的臉上鍍上一層古銅色，卷著紅塵的風從西面勁吹過來。他又轉(zhuǎn)向南行，沿著古時戰(zhàn)道騎上一座小丘的頂端，下了馬，丟掉韁繩，走開幾步，佇立在那里，像一個人來到了某處的盡頭?！　≡诠嗄緟仓?，他看到了一個年歲不淺的馬的頭蓋骨，便蹲下拾起來拿在手里翻看。骨頭顯得十分易脆，慘白得像一張漂過的紙。他蹲在那里順著光細細端詳。牙槽里松松地綴著的幾顆大牙就像漫畫書上畫的那樣，頭蓋骨的接縫處就像幾片骨板粗粗拉拉地拼接在一起。在他翻看的時候，頭蓋骨里的細沙悄然地流淌出來?！　∷麗垴R正如同他愛人類一樣，愛它們有血有肉，愛它們所具有的滿腔熱血的秉性。他將今生所有的崇敬、鐘愛之情以及愛好都投入到這些生性剛烈的生靈上。這些情感將永遠如此，不會改變。　　天色已晚，他騎馬踏上歸途。馬兒加快了步伐。一天中最后的日光如同一把巨扇緩緩地罩在他身后的原野上，而后又在充滿了陰影、幽暗和寒氣的漸涼的藍色氛圍中沉入世界的邊緣。幾只晚歸巢的鳥雀啾啾鳴囀，消失在黑暗中的硬扎扎的灌木叢里。他又一次越過了古戰(zhàn)道，這個時分他該策馬平原走上歸家的路，但昔日的武士們總要憑借著夜幕繼續(xù)前行，一無所有的他們憑借石器時代的武器風風火火地向前，在血泊中輕聲吟唱，向南越過平原，奔向墨西哥！　　　　這所房子是1872年建造的，七十七年之后他的外祖父還是頭一個死在里面的人。而其他一些死者只是殯殮后才停在門廳里供人憑吊，他們有的是用門板抬進來的，有的是裹在貨車苫布里拉進來的，有的是裝在由新松木板釘?shù)南蛔永锉豢ㄜ囘\進來的，手拿運貨單的卡車司機就站在門旁。這些人不管怎么說都還是回到故土了，其他的人大多數(shù)是只聞死訊而已。一張變黃了的白報紙。一封信。一份電報。最初的牧場是費希爾—米勒贈地法案中根據(jù)曾經(jīng)的梅斯伯土地測量結(jié)果撥贈的兩千三百英畝地；最初的房子只是一間用樹枝條搭成的小茅棚，那是1866年的事。就在那一年，第一群牛被趕著通過現(xiàn)在仍然叫貝爾縣的地方，越過牧場的北端到達薩姆納要塞和丹佛城。五年以后，他的外曾祖父趕著六百頭公牛犢走過了同樣的路，并用那筆錢蓋了這所房子。那時，牧場已經(jīng)擴展到一萬八千英畝了。1883年，他們將牧場整個用帶刺的鐵絲網(wǎng)圍起來。到1886年時，野牛群已無影無蹤。同年冬天，家養(yǎng)的牛畜因天災(zāi)而大批死亡。1889年，孔喬要塞被拆除了?！　∷耐庾娓甘前藗€男孩當中最年長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活過了二十五歲的。其他的兄弟有的被水淹死，有的被槍打死，有的被馬踢死。他們消失在烈火之中，好像就怕只會死在自家的床上似的。最后的兩個于1898年死在波多黎各島上。就在那一年，他外祖父結(jié)了婚，并把新娘帶到牧場上的家。那時，他一定來到牧場，站在那里觀看自己的這份家業(yè)，思索著上帝訓(xùn)導(dǎo)的生活之路，還有關(guān)于長子繼承權(quán)的法律。十二年之后，他的妻子在一場流感中去世而沒有給他留下一男半女。一年以后，他娶了亡妻的姐姐。再過一年，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從此再無生育。格雷迪這個姓也就隨著老人，在那個北風呼嘯、墓地上荒煙衰草凄迷的日子里一同被埋葬了。老人的獨女就是現(xiàn)在這個男孩的母親，這個男孩姓科爾，全名是約翰?格雷迪?科爾?！　　　∷谑グ不账孤灭^的門廊里見到了他的父親，兩人一起走到查德本街的銀鷹咖啡館，坐在后面的小隔間里。當他們進來的時候，桌上的客人都停止了談話。有幾個人朝他父親點頭，有一個人還叫了他父親的名字?！　∨写衙總€顧客都稱做“寶貝兒”。她一面幫他們父子倆點餐，一面和他調(diào)笑。約翰?格雷迪的父親掏出香煙點著一支，就把那包煙放在臺子上，又把他那個印有“第三步兵之魂”的芝寶打火機放在那包煙上，然后仰在椅背上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兒子。兒子告訴他說，艾德?埃里森叔叔在葬禮后曾走到牧師面前和他握手。兩人站在那里，手中緊握著帽子，呈三十度傾斜著身子迎風而立，活像雜耍劇的演員。當時他們身邊的帆布篷在狂風中抖動著、狂暴地撲打著，參加葬禮的人們追趕著被風掀翻的帆布椅子。艾德把身子一直探到牧師的臉上，喊叫著對他說，他們當天上午舉行葬禮實在不錯，因為照這樣的天氣，到了下午就會真的北風勁吹，還不知要壞成什么樣子呢?！　「赣H無言地笑了笑，然后開始咳嗽起來。他喝了一口水，又坐著一邊抽煙，一邊搖了搖頭說：“巴迪從俄克拉何馬州那塊鍋柄狀地區(qū)回來時告訴我，那個鬼地方有一次風刮得才叫大，風過處小雞全都撲倒在地上。”　　女招待端來了他們的咖啡?！　?ldquo;你們的咖啡，寶貝兒，”她說，“我馬上把你們點的菜拿來。”　　“她去了圣安東尼奧。”男孩說?！　?ldquo;別稱呼她‘她’。”父親說?！　?ldquo;我是說媽媽。”　　“我知道。”　　他們喝起咖啡來?！　?ldquo;你打算干些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事？”　　“指任何事。”　　“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兒子看著他，“你不應(yīng)當抽煙。”　　父親撅起嘴，用手指頭咚咚地敲著桌子，抬起頭來說：“到我來問你我該做什么的那一天，你才會知道你已經(jīng)長大了，夠資格告訴我了。”　　“是，先生。”　　“你需要錢嗎？”　　“不。”　　父親看著兒子，“你會行的。”他說?！　∨写藖砹怂麄兊耐聿?，厚實的瓷盤里擺著牛排、肉汁、土豆和菜豆?！　?ldquo;我馬上把你們的面包拿來。”　　父親把餐巾塞進襯衣領(lǐng)子里?！　?ldquo;我擔心的并不是我自己，”兒子說，“我可以這么說吧？”　　父親拿起刀子切牛排，“是啊。”他說，“你可以這么說。”　　女招待送來一籃子小圓面包，放在桌子上就走開了。父子倆吃起來，父親并沒有吃多少。不一會兒，他便用拇指把盤子推到一邊，伸手摸出另一支香煙，往打火機上磕了幾下，夾在嘴上點著了?！　?ldquo;你想說什么就說吧?；钜姽恚∪绻阏f嫌我抽煙也可以。”　　兒子沒有答話。　　“你知道這也不是我想做的，不是嗎？”　　“嗯，我知道。”　　“你在好好馴羅斯科嗎？”　　“還不能騎呢。”　　“那我們干嗎不星期六去騎騎它？”　　“行啊。”　　“如果你有別的事就算了。”　　“我沒有什么事。”　　父親抽著煙，兒子盯著他看。　　“要是你不想去也就算了。”他說。　　“我想去。”　　“你和阿圖羅裝好貨能來城里接我嗎？”　　“好的。”　　“你們什么時候來呢？”　　“你什么時候起床？”　　“我會起來的。”　　“我們八點鐘到那兒。”　　“我會起床的。”　　兒子點點頭，繼續(xù)吃飯。他父親環(huán)視四周，說：“這地方該向誰要咖啡??！”　　……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具有世紀最高文學(xué)成就的美國經(jīng)典名著。　　──《舊金山紀事報》　　《三部曲》盡現(xiàn)得克薩斯和墨西哥北方崎嶇而荒涼的山地風光，這種西部的熱情一般作家難以聚集、不敢嘗試?！　々ぉぁ恫ㄊ款D環(huán)球報》　　麥卡錫讓大部分美國小說家汗顏。他的作品精雕細琢、遒勁有力?！　々ぉぁ都~約時報書評》　　美國偉大的小說之一?！　々ぉぁ督袢彰绹贰　o論是從文體風格還是從文學(xué)視野上看，《駿馬》這部飽含真心英雄傳奇和自然風景壯觀的杰作，都會是讀者的一段屏氣止息的閱讀享受。……這確實是一本經(jīng)典小說?！　々ぉっ绹鴩覉D書獎評委會

編輯推薦

　　全球暢銷1000萬冊　　電影版橫掃全美1800家中心影院　　俯視馬克·吐溫、拉里·麥克默特里　　小說之王科馬克·麥卡錫最經(jīng)典之作，霸占《紐約時報》榜首21周超級暢銷書　　熱血少年馬踏天下的追夢傳奇，美國西部的粗獷、激烈與抒情　　抒寫少年和駿馬的夢之旅　　奏響地域與天堂的交響曲　　了解西部牛仔必讀天下駿馬！　　同名英文原版書火熱銷售中：All the Pretty Hor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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