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娠

前言

　　《妊娠》序　　作品愈來愈加重了現(xiàn)實生活的成分，這使我也感到吃驚，想想來，這全是我的環(huán)境所致，地位所致，也是我的生命所致。但是，對于嚴(yán)峻的豐富的又特別新奇的現(xiàn)實生活，我?guī)锥鹊臅炑?，迷惑，產(chǎn)生幾多消沉，幾多自信，長篇里先是做《商州》，再是做《浮躁》，現(xiàn)在就是《妊娠》了。讀者已經(jīng)從這些題目上看出我不會起名的無能了，我確實不知怎么概括這個時代的現(xiàn)象，心理，情緒。過去流行一種“時代精神”說，往往是強調(diào)要怎么怎么的，總之是一種人為的硬加的，我的看法一直與之不一，認(rèn)為這是“勢也”。漢代國力強盛，經(jīng)濟必然發(fā)展，疆土必然擴大，皇帝就有了武帝，外交就有了張騫，連石匠刻刻石頭也就有了霍去病墓前的臥虎蟾蜍，連泥瓦工隨便捏個土罐，也就是個大度無比的漢罐。清末衰敗，看看它的景泰藍、蛐蛐罐、鼻煙壺也便知曉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精神，在當(dāng)時并不被大多數(shù)人體察的，過后則明了矣，而要寫出這個時代，此時代的作家只需真真實實寫出現(xiàn)實生活，混混沌沌端出來，這可以說起碼是夠了?！　∫晃豢茖W(xué)家給我講授過四邊形的力，由四邊形的力衍義到龍卷風(fēng)的形成。一位道士指正我看八卦雙魚圖，說那不是平面的，是立體抱合的，不停旋轉(zhuǎn)運動的。他們講得很深，很玄，令我糊涂了又明白，明白了復(fù)又糊涂。我的一位鄉(xiāng)下的嫂子卻給我講過她的妊娠，說其巨大的幸福和巨大的痛苦?！捌牌耪f‘酸兒辣女甜秀才’，可我什么都不想吃，不知道我要生出的是什么人物？我一瞼的雀斑，終日嘔吐，身子也十分難看，但全家人都喜歡提說我，向來客介紹，似乎我成了皇后娘娘。不久我就患了一種病，醫(yī)生說是妊娠中毒癥……”　　我曾經(jīng)翻閱了《辭源》，尋出妊娠中毒癥的解釋，上面寫道：妊娠期間，母體的內(nèi)分泌系統(tǒng)、心血管系統(tǒng)、生殖系統(tǒng)和乳房都發(fā)生相應(yīng)的變化，中毒癥特征為水腫、高血壓和蛋白尿，出現(xiàn)頭昏，目眩，胸悶，甚至全身抽搐，神志昏迷?！　∮纱宋蚁耄郎系氖露际谴蟊殡S了大喜，無禍也就無樂?。〉恢l(xiāng)下的大嫂在極端痛苦之時產(chǎn)生沒產(chǎn)生過想將胎兒打掉的念頭呢？　　夜里閱讀《周易》，至睽第三十八，屬下兌上離，其《彖》曰：“火動而上，澤動而下；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庇衷唬骸疤斓仡ザ涫峦病Ｄ信ザ渲就ㄒ?。萬物睽而其事類也。瞪之時用，大矣哉！”我特別贊嘆“睽之時用，大矣哉”這句，拍案叫絕，長夜不眠。也就在這一晚，靈感驀然爆發(fā)，勾起了我久久想寫又苦未能寫出的一部作品的欲火?！　≈箝L長的三月之內(nèi)，我做著這部長篇的總體構(gòu)思工作，幾乎已經(jīng)有了頗完整的東西，但因別的原因，卻未系統(tǒng)的寫出，姑想是一頭牛，先拿出牛肚，再拿出牛排，又拿出牛腿吧，這就是先后在報刊上發(fā)表的《龍卷風(fēng)》、《馬角》、《故里》、《美好的侏人》，等等。我始終有個孱弱的秉性，待這些東西分別發(fā)表了，外人皆認(rèn)可是獨立的中篇和短篇時，倒不敢宣言這全是化整為零的工作，組合長篇一事也就再不提及。也就在這期間，結(jié)識了作家出版社的編輯潘婧同志，她是女性，頗具都市文明風(fēng)度，在編完我的《浮躁》之后，就注視著我的這些長短不一的作品，忽來信說：這也是一部長篇?。∫痪湓捁磩游业某踔裕o了我勇敢，我真感激她。但是，當(dāng)我整理時，已發(fā)覺這些長長短短之文在分別發(fā)表時地點雖在陜南而村名各異，內(nèi)容雖為一統(tǒng)而人名別離。潘婧同志說：讀者要看你的流水賬嗎？既是化整為零，亦可聚零為整，我要你的是整頭的牛！好么，我牽出牛來，請潘婧同志，也請讀者同志只注意這牛是活的，有骨骼有氣血的，而牛耳或許沒有，牛蹄或許是馬腳，牛毛或許是驢毛，那就希望你們視而不見，見而不言破罷了?！　∽R于1987.8.5

內(nèi)容概要

　　《妊娠》是一盞探照燈，讀者的眼光隨著它看到了社會最基層、地位最卑微的小人物和瑣碎事?！　⌒≌f中，作者通過平凡人的日常生活充分展示了濃重的時代大背景下那種心物同一、恬靜的生活理想。小說中的老貫無疑是生活中的小任務(wù)，但他睡覺坐著睡，切菜不用刀，凡事講究原質(zhì)原形、萬物在他的眼里都是同人一樣的。在他的心里也沒有生與死的概念：“我倒不在乎我活的長短哩。天讓你活個什么，你就活個什么，讓你活多久，就活多久，是不是？就為這，我琢磨通了，生也沒有高興的，死也沒苦痛的?！边@是對世情的徹底超越，是對生命本體的坦然面對的人生態(tài)度。故事中的人們自然而然地擺脫了物對心的束縛，他們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每天重復(fù)著幾乎相同的事情，平靜而愉快地生活著。

作者簡介

　　賈平凹（1952～），當(dāng)代作家，原名賈平娃。陜西丹鳳人。1975年西北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后任陜西人出版社文藝編輯、《長安》文學(xué)月刊編輯。1982年后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任中國作家協(xié)理事、作協(xié)陜西分會副主席等職。著有小說集《兵娃》、《姐妹本紀(jì)》、《山地筆》、《野火集》、《商州散記》、《小月前本》、《臘月·正月》、《天狗》、《晚唱》、《賈平凹獲獎中篇小說集》、《賈平凹自選集》，長篇小說《商州》、州河》、《浮躁》、《廢都》、《白夜》，自傳體長篇《我是農(nóng)民》等。散文集月跡》、《心跡》、《愛的蹤跡》、《賈平凹散文自選集》、詩集《空白》以及《平文論集》等。他的《臘月·正月》獲中國作協(xié)第3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滿月》獲197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他于1988年獲美國飛馬文學(xué)獎。賈平凹小說描寫新時期西北農(nóng)村，特別是改革開放后的變革，視野開，具有豐富的當(dāng)代中國社會文化心理內(nèi)蘊，富于地域風(fēng)土特色，格調(diào)清新雋永。

書籍目錄

《妊娠》序第一章　美好的侏人第二章　龍卷風(fēng)第三章　故里第四章　馬角第五章　癟家溝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　美好的侏人　　清晨，村口靜悄悄的，一片霜。由西而東的經(jīng)過這里的大官路上潔白，堅硬。落葉和草屑都潮濕了，風(fēng)里托浮不起。騾馬糞，一字行兒地遺在路中，以為是軟軟的，用腳一踢，硬，腳被彈回來?？薏坏眯Σ坏玫厥蛛y受。就在官路與村口交匯的一株香椿木樹下，橫著條麻袋，一個侏人靠坐著勾起頭一點一點，像念經(jīng)一樣，他已經(jīng)睡著了。村子里幾乎全體的男侏人，在炕上一掰開眼，伸手朝樓板上吊下來的柿子串上摘兩個三個吃了，就完成了早餐的工作，再吸一袋草煙，心平氣和地去山地上勞作了。因為這是一群侏人，他們的鋤板挺大，鋤桿卻極其短，走起來四肢劃水一樣歡動，且左右搖晃不已。他們也看見了香椿樹下的麻袋，和麻袋上打盹的侏人，覺得好笑，小小的戲謔之心上來，躡手躡腳地靠近去看侏人的睡相。睡相丑陋，牙齜著，垂流涎水，特別大的鼻子下兩個鼻孔呈橢圓形。村人就將一小撮枯草插在里邊，捂著自己嗤嗤發(fā)笑的嘴閃開，輕輕說：“大鼻子為了他那口井，太勞累了！”就身心滿意，散去了，各執(zhí)其事?！　〈蟊亲拥馁艘恢睕]有醒，在寧靜的落霜的冬晨，暖和和的太陽開始照耀在了身上?！　∵@侏人確實是疲乏不堪。十多天里，他忙活著鑿門前的水井，井口開有篩子粗，深度已經(jīng)到達十五丈，還沒有見水。整個夜里他將從井里掘出的土石挑到村外鹼畔去，黎明經(jīng)過村口的香椿木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只狼臥在那里。他跑不動，也明白一跑動起來狼就會隨之追來，便強撐了膽量，將挑籠筐的扁擔(dān)霍霍地?fù)]轉(zhuǎn)著圓圈，但是狼并不懼怕，甚至沒有動靜，這使他吃驚不小，遂又深感疑惑。緩緩挪將過來，才看清原來是一個麻袋?！　　罢l將破麻袋放在這兒了？”他松了一口氣，很快為自己剛才的舉動大覺羞辱?！艾F(xiàn)在哪兒會有狼呢？多少年里狼早絕跡了哩！”　　侏人用手摸摸麻袋，鼓囊囊的，似乎里邊全裝有草料。就坐下來拿他的火鐮磕碰火石，欲明未明的晨曦中，有了飛濺的三?；鸹ā：髞砭忘c著火絨，吸起煙?！　∪耸遣荒芟順返?，侏人吸過三鍋煙后，果然墮落，從心臟、胃和肝部的某一部位泛上來一股污濁之氣，使他舒服地“啊”了一聲，眼皮覺得十分沉，想瞌睡，就瞌睡了?！　〈遄永镆粫r雜亂開來，游狗在追逐瘋咬，雞在叫。女侏人們用篦梳篦下一些頭虱后，端了尿盆在門前的麥地里潑，后來就提了芋頭在門檻處刮皮，弄出一臉一胸的白粉點。狗已經(jīng)不叫了，立等著孩子們下炕后在院子里的第一泡屎，吃罷了還伸出柔軟修長的舌頭把屁股眼舔得干干凈凈?！　∵@時候，得得的騾馬蹄聲從大官路的那一頭傳來，如地心在敲鼓。麻袋上的侏人蘇醒了。他惺忪的眼睛看見跑來一輛騾馬車。前邊的是兩匹馬，駕轅的是一頭騾，滾圓膘壯，噴幾團熱氣，那身上飄拂的熱氣在冷氣中變?yōu)樗?，又變?yōu)楸?。車上卻是空的，駕車人，一個老頭，精瘦如柴，滿頭都是汗水，臉色蠟黃地跳下來了?！　　班l(xiāng)黨你好！”老頭對著侏人笑，問候十分殷勤?！　　昂?，好！”侏人說?！　±项^卻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麻袋，甚至已經(jīng)死死地抱在懷里了。　　“這是你的麻袋嗎？”侏人問?！　　爱?dāng)然是我的！”老頭兇狠狠地說，使侏人覺得詫異?！奥榇茄b在車上的，遺在了這里，走過二十里了才發(fā)現(xiàn)丟了。當(dāng)然是我的！”　　侏人好笑，很有些瞧不起他的樣子，說：“是你的你拿去吧，犯得著那么厲害嗎？”　　老頭并沒有答話，背過身去打開麻袋，似乎在清點著數(shù)目。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眉目竟是那么和藹可親，連聲說：“謝謝，謝謝！”幾乎腿軟下去，要給侏人下跪了?！　≠嗣Ψ銎鹚?，說：“有什么謝的，一條破麻袋子?！薄　±项^卻詭詭地笑，說：“你瞧瞧。”　　一麻袋的錢幣，一百元一捆的，新嶄嶄的一萬五千元巨款?！　≠祟D時是傻眼，眼前的世界為之改觀。自己的老婆，比自己更矮的女侏人，每日清晨打開雞棚捏住十二只母雞捅屁股試有沒有蛋要生下來，雞屁股就是錢庫。這一萬五千元的錢票他沒有見過，做夢也沒有夢見到。這買鹽，該買多少呢？買孩子吃的洋糖……　　他真有些悔恨，怎么自己看到這條麻袋而沒有想到麻袋里裝的是巨款呢？這怪精靈的老頭，竟想出在麻袋里裝錢為偽裝！為什么自己見了麻袋就會瞌睡了，專門是來守護巨款的嘛？！　　他木然地接住老頭遞過來的一根紙煙，看著把麻袋抱上車去，三匹騾馬就十二條蹄腿翻碟似的遠去了?！　∈紫仁窃诼放話呗淙~做柴火的一個侏人看見，后來是更多的侏人跑近來問情況?！　　笆且宦榇X，一萬五千元的。”他說。　　“天呀！你就全交給他了？”　　“啊?！薄　　鞍?？！”　　侏人將火鐮和煙袋在腰帶里別好，鼻孔是癢癢的，一摸還粘有草。旁觀的侏人也沒有取樂他。他挑著籠筐回家去，操心井里挖出來的那些土石。　　有人立即迅跑至山地，將消息傳播給了勞作的侏人。勞作的男侏人回家又耳語給村中的女侏人。村中就騷動了，男侏人便怨恨自己沒有拾到這麻袋，又譏笑打井的侏人沒福，又憤憤不平趕車的老頭竟沒有送給拾麻袋者三分之一的錢，甚至二分之一的錢！他們就聯(lián)合起來，幾乎是不需動員，跑步從大官路向西去追趕那輛騾馬車?！　∨藗儎t到打井侏人的家來。白天里，侏人已經(jīng)下井掘鑿了，她們在井口上叫侏人上來，安慰他，說許多同情的話。這侏人是很窮很窮的家，窮得和她們一樣的窮。高高的門，門環(huán)安裝得很低，鍋臺后，土炕下，都修有石砌的臺階。一嘟子包米棒子吊在大梁下，為了防止老鼠，吊繩上系了偌大一束荊棘。屋角的石板柜里，堆著糞堆般大一堆芋頭?！　　霸圻@是什么命，做的什么事呀，一萬五千元，那往后該吃什么？喝什么呀？！”　　女侏人們直跺腳，在庭院里鴨子般地走動，為打井侏人叫屈，但這么鳴不平著，后來就不言語了，平靜下來，呆呆地舉頭看起天空。天空很藍，瓦片大的云，暖暖和和的太陽在正空照耀，熱光撲面而來?！　　斑@也好?！币慌苏f，“不義之財怎么能發(fā)得呢？憑良心安妥……咱這村子好仁義的?！薄　　斑@也好?！迸藗兌歼@么說。P1-3

編輯推薦

　　《妊娠》是一盞探照燈，讀者的眼光隨著它看到了社會最基層、地位最卑微的小人物和瑣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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