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

內(nèi)容概要

電影伴讀中國文學(xué)文庫。　　本書作者梁曉聲，1949年出生，祖籍山東榮成，現(xiàn)任職于北京語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自70年代末開始寫作，體裁涉及小說、散文、隨筆、影視、社會評論等，至今創(chuàng)作總量逾千萬字。多次獲文學(xué)獎項，姓名自1984年起，一直被收入英、美、澳三國《世界名人錄》?！　〈碜饔校骸哆@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fēng)雪》，《父親》、《雪城》、《一個紅衛(wèi)兵的自白》、《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等。

作者簡介

梁曉聲，原名梁紹生，當(dāng)代著名作家，祖籍山東榮城，出生于哈爾濱市，現(xiàn)居北京，任教于北京語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曾任北京電影制片廠編輯、編劇，中國兒童電影制片廠藝術(shù)委員會副主任，中國電影審查委員會委員及中國電影進(jìn)口審查委員會委員。當(dāng)過知青，1977年畢業(yè)

書籍目錄

一 人間煙火
二 今夜有暴風(fēng)雪

章節(jié)摘錄

　　一　　一盞盞幽藍(lán)的水銀燈，睥睨地俯視著從它們下面蹣跚經(jīng)過的瘦小身影?！　』疖囌镜淖曾Q鐘，當(dāng)當(dāng)?shù)厍庙懥耸?。光華街，沒有車輛，沒有行人。葛全德邁著緩慢而沉重的步子向家走。初雪，白天被各種車輛碾壓得很實，很硬，像一層平滑的塑料貼面，鋪在寬闊的柏油馬路上。路燈清冷的銀輝，戲弄著葛全德的身影，將它漸漸抻長，再將它漸漸縮短?！　∵@座北方城市不久之后即為開放城市，所以這條原來坑坑洼洼的土路便在很短時間內(nèi)修筑成了全市第一等質(zhì)量的柏油馬路，從飛機(jī)場通往鬧市中心。僅兩年內(nèi)，馬路旁就蓋起了十幾幢四層以上的高樓。新蓋的高樓和原先的高樓很有規(guī)則地彼此連接，擋住了它們后面的小街陋巷，擋住了一片片矮屋破房的人間煙火?！　∶可w成一幢樓，便有許多人家從四面八方搬來。這條街空前熱鬧了。街上來往的小汽車多了，樓前停的小汽車多了。不但小汽車多了，摩托車也多了。生活在小街陋巷的青年，以前看到別人的一輛“輕便”也羨慕不已，如今瞧著進(jìn)出于高樓的或男或女的同齡人瀟灑地騎著各種牌子的嶄新的摩托駛來駛?cè)ィL(fēng)而神氣，就不只是羨慕，簡直有點嫉妒了，同時也產(chǎn)生一種自卑心理。大雜院的姑娘們對摩托倒不甚感興趣。摩托雖然標(biāo)志著現(xiàn)代化，畢竟距離她們目前的生活水平太遙遠(yuǎn)，可望而不可即，將騎著摩托上下班的美夢寄托于二○○○年呢，那時自己青春已逝，徐娘半老了。她們注重的是在她們的生活水平線上不難實現(xiàn)的。于是某些出入于高樓的時髦女郎的服裝，發(fā)型，化妝，儀態(tài)，一招手一投足的舉止，一顰一笑的表情乃至行走的姿勢，都被她們暗中加以研究和學(xué)習(xí)。她們中有小家碧玉之美的姑娘經(jīng)過研究、學(xué)習(xí)，繼而效仿甚而發(fā)揮之后，夏日的傍晚就三三兩兩有意無意地徘徊在高樓前，要與那些大家閨秀們一比時髦和美貌。倘若高樓里的小伙子的目光被招惹得粘在她們身上，她們便會感到一種滿足和……勝利。她們的母親們行走在光華街上，卻禁不住揚頭朝馬路旁高樓的窗口張望，比較誰家的窗簾更美觀更典雅，誰家陽臺上擺的花品種更多更好看，以此推測這些人家的社會地位?！　〈丝?，光華街馬路旁高樓的多數(shù)窗口已黑暗。彩色的誘惑人的燈光將那些沒有黑暗的窗口映成恬淡的紅色，藍(lán)色，黃色，粉色或其他顏色。綽綽的人影一對一對從這些垂落著半透明的刺繡窗簾的窗口閃過去又晃過來。高樓里的人們要比那些生活在小街陋巷的人們精力剩余多得多。如果夏天，立體聲錄音機(jī)播放出的優(yōu)美音樂就會飄蕩到馬路上來。　　葛全德走累了?！　∽吡艘粋€多小時了，再走半個小時就可以到家。他六十八歲了，當(dāng)了一輩子建筑工人。用他自己樸素而實的話說，賣了一輩子“苦力”。不僅這座城市有許多幢高樓大廈的水泥磚縫中，凝固著他的汗珠子，甘肅、新疆、寧夏、青海等省內(nèi)的大三線建筑工地，當(dāng)年都扔棄過他穿破的工作服和勞保鞋。如今他老了，他退休了，回到了這座城市，回到了家中。二十五年前，他告別妻子兒女跟隨東北建筑工程公司的建筑隊伍奔赴大西北時，他家就住在光華街盡端一條窄得不能并排通過兩輛自行車的小胡同里的一間半泥草房中。今天他家還住在那條小胡同里，還住在那一間半泥草房中。自從光華街馬路旁蓋起一幢幢高樓后，他總感覺到他自己，他的一家，以及所有那些生活在矮屋破房中的人們，是眾多很有必要被“擋住”的人們。就像他的老伴用花布簾擋住家中最不體面、最凌亂、最羞于讓外人看到的一角。這種感覺常常使他很慚愧。人活到這般地步，還活得有什么意思呢？　　但他還很想長久些地活下去，活到七十八歲，八十八歲，九十八歲，一百歲。他不愿死，怕死，一想到死，他的心就縮緊。大兒子雖然有對象了，沒定下結(jié)婚的日期呢。二兒子二十九歲了，對象還沒影呢。二十三歲的女兒秀娟，還待業(yè)呢。老伴還沒跟他過上一天舒心日子呢。他家還沒住上樓房呢！最后這一點，曾使他產(chǎn)生多么強(qiáng)烈的盼望啊！近來這盼望已在他心中漸漸泯滅。被高樓擋住了，搬進(jìn)樓房的希望也就更渺茫了。他并不因此而仇視那些新蓋的高樓以及住在高樓中的人們。不是要使一部分人的生活先過好起來嗎？偌大個中國，十幾億人口，為什么必得他自己家的生活先過好起來呢？早好晚好，只要家家戶戶的生活早早晚晚都能好上，他葛全德就毫無怨言?！　∷鹑铝藲q了，退休了，不還實實在在地為別人們先住上樓房貢獻(xiàn)著自己身體內(nèi)所剩不多的力氣嗎？就為這，他今天下班前竟忘記了一個老年人的身分，大打出手。他眼下干活的施工隊，是由幾十名街道待業(yè)青年和十幾名“特殊待業(yè)青年”組成的。唉！我們幾乎天天都在喊反對“特權(quán)”，可非常應(yīng)該的事偏偏那么非常難以實現(xiàn)！某些人們的“特權(quán)”，不但“反”來“反”去就是反不掉，連待業(yè)青年中也產(chǎn)生了“特權(quán)”。施工隊那十幾爪“吸血鬼’一葛全德這么看待他們，個個都是有來頭的。某某區(qū)長的小姨子的表弟，某某公社書記的干外甥女，某某局長的大公子的女朋友的女朋友的女朋友的男朋友的妹妹的男朋友……他或她們胸有成竹地等待分配到好工作，同時在施工隊掛個空名，每月白拿錢。他們拿到手的哪一張鈔票不是施工隊其他人汗珠子掉在地摔八瓣換來的？他們就拿著這樣的錢和哥兒們姐兒們下館子，和“朋友”旅游，花天酒地，任意揮霍。他們每個月最多到施工隊“上班”那么十來天，每天也不過混上那么兩三個鐘點，在這兩三個鐘點內(nèi)甚至連工具也不摸一下，男的甩撲克，女的織毛衣，打情罵俏，旁若無人。施工隊長不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看不見。其他人敢怒而不敢言，得罪他們不起。得罪了他們中的哪一個，不但本人吃虧，還會給施工隊招來麻煩。介紹他們到施工隊來的那些人物，一跺腳就可能震落所有人的飯碗。　　“吸血鬼”們只有發(fā)工資那天會一齊來到維修隊?！　〗裉炀褪前l(fā)工資的日子?！　∫粋€雄性‘吸血鬼”點了一遍拿到手中的錢，問會計：“怎么少發(fā)我五元？”　　會計趕緊解釋：“這個月咱們聯(lián)絡(luò)的活兒少，不只你們幾個，每個人都少發(fā)了五元?！薄　　拔怼毖壑樽宇D時瞪圓了，手中的錢啪地朝桌子上一拍，吼道：“聯(lián)絡(luò)的活兒少，關(guān)我屁事！少發(fā)我一個鋼銷兒也不行！”　　吼聲驚動了隊長。隊長從隔壁走過來，慌忙上前調(diào)解，一邊勸那“吸血鬼”別生氣，一邊朝會計遞眼色：“補(bǔ)上，補(bǔ)上！補(bǔ)給他五元錢！”　　會計一言不敢發(fā)，拿起五元錢，低聲下氣地遞給“吸血鬼”?！　「鹑略谝慌詫嵲诳床幌氯チ?。他一步跨到會計身旁，劈手奪過“吸血鬼”正欲洋洋得意地接在手中的五元錢，大聲質(zhì)問隊長：“憑什么道理非要補(bǔ)給這家伙五元錢？”　　隊長一怔，隨即說：“老葛頭，你別管！我是隊長，我有權(quán)做主！”　　其他幾個“吸血鬼”這時給同類助威，男吼女叫：“不給我們每人都補(bǔ)上五元錢，我們今天沒完！”　　“對！沒完！誰也別想從會計這領(lǐng)了工資去！”　　另一爪“吸血鬼”說罷，一屁股坐到會計的辦公桌上，蹺起二郎腿，手拿算盤嘩啦嘩啦地抖著玩?！　　拔∥夷俏逶X可不指望隊長大人做主，指望你給我做主了啊！”一個擦粉抹紅的雌性“吸血鬼”厚顏無恥，拿腔拿調(diào)地說完，也一屁股占據(jù)了辦公桌的另一半，悠蕩著兩條長腿嗑瓜子，成心故意地朝葛全德臉上啐瓜子皮兒。　　葛全德的胸膛幾乎被氣得炸裂開來！他的腮幫子像通了電似的抽搐著?！　∧谴菩浴拔怼必啃绷怂谎?，抬起一只手，伸得筆直的小手指差點觸到他鼻子尖上，有恃無恐地耍弄他：“葛老頭，你站得離我這么近干啥呀？我好看也不愿意讓你這老頭子直勾勾地看呀！回家看你兒媳婦去！”　　“他兒媳婦還不知道在誰的腿肚子里轉(zhuǎn)筋昵！”　　“在我腿肚子里！”　　十幾個狗男狗女，你一言我一語，用下流的話侮辱他，放肆地爆發(fā)一陣大笑?！　∧菑埐练勰t的臉在葛全德眼前模糊起來，仿佛一塊白墻皮上蠕動著兩條艷紅的毛毛蟲?！　∷莺菀挥浂馍冗^去！　　墻皮消滅了。毛毛蟲不見了。什么東西撲通一聲從桌子上滾下地，耳邊響起了女人只有在生不出孩子時才會嚎出的那種尖叫?！　　袄蠔|西！你敢打……”雄性“吸血鬼’，手中的算盤朝他臉面砍來?！　「鹑略缒暝谏綎|老家練過一身爭兇斗狠的拳腳功夫，初闖關(guān)東那陣子，曾是山東窮人“同鄉(xiāng)會”的“三把持”。他今天突然想舒展一下長久未練的拳腳！　　他眼疾手快，偏頭閃過砍來的算盤，彎起的胳膊肘像修鞋匠的丁字鐵拐一般，朝對方胸口搗去。對方“唉喲”一聲，表演了個“后滾翻”。　　他躍開一步，靠著一個墻角剛剛站定，除了挨打的那一個，全體雄性“吸血鬼”呼啦一下圍住了他。野蠻而殘忍的目光從他們每個人的兩眼中投射出來，兇惡地盯視著他?！　∷刂蟹e壓了很久很久的那種郁怒，那種為自己也為施工隊其他的人明吞暗忍的不平，那種得不到發(fā)泄機(jī)會的像巖漿一般在胸膛內(nèi)奔突翻滾的激憤，和老年人那種難以阻擋的獅虎般的狂暴，此刻徹底沖決理智的堤壩了！　　他猛喝一聲：“誰先上來誰先死！”從墻角操起一把鐵锨，護(hù)法金剛似的高舉過頭頂?！　∷且蠢厦?，他完全被一種要跟什么人拼老命的沖動所支配。郁怒、激憤和狂暴異常強(qiáng)烈，如一頭在黑暗的森林中遭受矛槍刺殺的老熊。今天他要使那幾個有“幕后人物”的“吸血鬼”們顯出原形來！　　他們被他震懾住了，一個個如木偶泥胎，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一動也不敢動?！　柡Φ呐缕疵摹！　∷麄兛闯隽怂皇菄樆Ｈ耍且鎯好?！他們在猶豫著要不要進(jìn)攻和又不甘退卻示弱的防范狀態(tài)中，一個個暗自思忖：拿他們的還沒有享盡人間樂事的小命，換葛全德活了六十八歲的老命是否很劃算?！　「鹑聸]給他們充分考慮的時間，他仍高舉著鐵锨，對其他被咂吮了幾個月血汗的人大聲命令：“你們還他媽瞧什么熱鬧，給我往死里揍呀！”　　那些在社會上沒半點權(quán)勢攀附依靠的年輕人，他們明知自己毫無希望分配到比施工隊體面的職業(yè)，他們再也不愿被拋回到“待業(yè)青年”的生活轉(zhuǎn)盤上，他們將來的全部生活圖景都是跟這個街道施工隊的存亡連在一起的。他們每天都在用自己的肌肉和力氣，維護(hù)著施工隊剛開始被各個建筑部門承認(rèn)的信譽(yù)。他們在被剝奪收入的同時，也感到了他們作為人的尊嚴(yán)蒙受極端蔑視的悲哀。他們早已忍無可忍！他們早就盼望著有誰對他們下達(dá)命令呢！葛全德的話音剛落，他們便大喊一聲：“打！”紛紛揪住“吸血鬼”們痛打起來。被打者一時間哭爹喊娘，頓失往日的驕橫狡悍。雌性的潑野總是假借雄性的囂張的。她們像一只只被剁掉了半截尾巴的貓，雖然并沒遭到一拳一腳，卻恐懼地慘叫著，抱頭在工棚中逃竄，驚惶之下，尋找不到門，縮在一個墻角擠做一團(tuán)?！　「鹑旅腿换謴?fù)了理智，喊一聲：“別打啦！”　　哪一個睬他！他的話在打開之后便喪失了權(quán)威?！　追昼姾?，工棚里安靜了下來。被打者，兩個躺在地上哼哼，幾個逃掉了，四個乖乖地靠墻站著，鼻青臉腫，眼皮都不敢撩起來一下。　　剛才施工隊長不知避到哪里去了，這會兒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出現(xiàn)了?！　　袄细痤^，今天的一切后果由你負(fù)責(zé)！”他擺出了隊長的架子?！　「鹑滦靥艃?nèi)剛剛平息下去的怒火，又騰地躥到了腦門。他媽的，這幾個小雜種憑著一點點權(quán)勢做靠山，就膽敢?guī)讉€月來剝奪施工隊眾人的收入，你當(dāng)隊長的放過一聲響屁嗎？你的收入自然是不會被剝奪，因而你處處庇護(hù)他們，跟他們稱兄道弟，親熱得沒比，利用他們的社會關(guān)系為你辦這事辦那事，此刻，你嘴里倒說出什么“后果”，什么“責(zé)任”來了?！　∷燮鹆诵渥樱骸霸俣嘌裕B你也揍！”　　隊長嚇得倒退數(shù)步，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瞪著葛全德，心想：這老東西今天一定是瘋了！他平日活兒也能干，話也不多，從不發(fā)脾氣的呀！　　“好，好！你厲害，你是大爺！從今天起，我這隊長讓賢，你來當(dāng)好啦！”隊長說罷，拂袖而去，怕溜遲了，葛全德真揍他?！　￡犻L走了以后，葛全德朝那四個靠墻站著的掃了一眼，一跺腳，“滾！” 他們?nèi)绔@特赦地滾了?！　「鹑掠殖稍诘厣虾吆叩哪莾蓚€掃了一眼，吩咐幾個平素很尊敬他的小伙子：“把他倆送走！”　　“往哪兒送？”　　“送醫(yī)院！”　　工棚里剩下葛全德自己時，他心中倏然產(chǎn)生一種孤寂之感。他朦朧地意識到今天自己發(fā)作得太過分了，卻并不后悔。他這會兒的心緒倒很像一個孩子，剛剛做了一件早想做而缺乏勇氣做的事，如今終于做了，對自己的勇氣大為吃驚。既感到一種盲目的痛快，又因做來不過如此而感到無所謂，還來不及思考后果?！　〉厣先鰸M了鋼镚，他彎下腰去撿，一邊撿一邊數(shù)，一共撿起了九十二枚，都是一分的。肯定是會計在慌亂中收錢時落地的。他想，明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要問問會計到底缺了多少錢。不管缺多少錢，他都給補(bǔ)上。會計家里生活困難，不能讓會計倒霉?！　∷p手捧著滿捧鋼镚，忽然又想到，在別人眼中，自己一定是個老財迷吧？今天不就是為了五元錢扮演一次老荒唐的角色嗎？施工隊里那些平日很尊敬他的小伙子們從此會怎樣看待他呢？他可完全是憑著一個六十八歲的老人的良心為他們挺身而出，為他們伸張正義的呀！他們能理解到這一點嗎？今天晚上，他們躺在被窩里，揉著被挫腫的手指，舔著松動了的牙齒，會不會暗暗詛咒：都是那老東西唆使，不就五元錢嘛，幾個月來被剝削都忍了，何必在乎！倒被老財迷利用了！　　他一開始這么想，似乎同時就有一百條理由可以充分肯定，他們今晚準(zhǔn)會詛咒他的！　　這難以驅(qū)除的想法令他內(nèi)心無比悲哀！仿佛連自己也覺得自己竟那么卑下可恥了?！　〉翘斓亓夹模⒎抢县斆?，也從沒在錢字上怎樣認(rèn)真過。他今天的荒唐，完全是由于同情他們，憐憫他們??！是的，他同情施工隊這些普通家庭出身，本人也沒有任何一技之長的小伙子們。他們既想獲得尊重，又時常不被尊重的痛苦的人格，使他深深憐憫。如果不是為了他們，他才不會因每月多收入三十幾元錢到施工隊來受腌臌氣呢！五十二元的退休金，夠他和老伴和女兒節(jié)省著花的。他也多想學(xué)某些退休老人的樣，每天拎著鳥籠子到公園散散步，練練腿腳活動活動筋骨，侍弄侍弄花呀草呀的，找個老伙計下棋，談山海經(jīng)，一塊兒去釣魚。這樣的生活他并非不愿過，也并非不會過。這樣的生活起碼會使他與世無爭，襟懷灑脫，少見許多不平之事，心中也少郁積下許多積憤夙愁，樂樂悠悠，健健朗朗地多活上幾年?！　∷疽阎饾u習(xí)慣地過上了幾天這種日子。他剛剛開始感受到這種日子對一個六十八歲老人身心的種種益處，施工隊長有天晚上來到了他家里?？腿俗詧笊介T后，立即從兜里掏出“大中華”，恭恭敬敬地遞給他一支煙，笑容可掬，虔誠之至地向他講明來意，要聘請他到施工隊當(dāng)一名質(zhì)量監(jiān)督員。他毫不猶豫地拒絕聘請。他說自己這把年紀(jì)了，干不動體力活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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