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之謎

前言

　　近年來的“紅學”熱，帶動了“讀紅”、“研紅”者數(shù)量的激增。無法否認，這是客觀效果的現(xiàn)實存在，但同時，也令眾多的“讀紅”甚至“研紅”者感到“紅”亂如麻般的困惑，有的已在未知覺間陷入謎局。這么說，好像是標榜在謎局中我自獨醒似的。事實上，任何一個《紅樓夢》的讀者，都可以是一個解謎者。不過，如何劃定學術解謎與胡亂猜謎之間的界限，又是個頗費唇舌的事。《紅樓夢》本身留下的謎畢竟太多了，導致解謎的視角多也屬順理成章，且解謎者多能自圓其說，以致有誰給挑個刺兒出來，便會媒體左右，網絡上下，山鳴谷應，風起水涌。如此，在“紅學”的江流里，似乎很難見“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了?！　≡凇把屑t”的學者中，劉世德先生是方法、路徑與眾不同的一位，他從版本學的角度，以版本為切人點，不是單純做版本之間的對勘，而是以此來探索曹雪芹創(chuàng)作《紅樓夢》的過程和藝術構思。這當然須以扎實、嚴謹、深湛的考據(jù)功夫作底子，非常人所能為也。　　近年來，常見報道說某某破譯、揭秘了“紅樓”密碼，喜歡弄噱頭的媒體便趁勢把“草根紅學”與“主流紅學”對立起來，動輒就說某某的大作問世，即意味著“主流紅學的全面破產”。好像主流紅學家們早已經跑馬圈地，霸道得眼里根本容不下嚼草根的；而“草根”又非要擺出跟“主流紅學”對簿公堂的架勢，看你還敢強龍壓地頭蛇?！　≡趧⑾壬劾?，其實不僅“紅學”，任何一門學問都分兩個層面，一是大眾的，一是學術的，正好比學者與明星，本屬兩類物種，各有場域，倒不必非人為弄成隔絕甚至對立?，F(xiàn)在的許多情形，是運用簡單邏輯把大眾與學術攪得水火不容，好像一提學術就是高高在上的象牙塔，大眾只能悄然而悲，肅然而恐；而一說大眾，學界又嗤之以鼻，以為其只會拿貓腳功夫混飯吃，大可不必理會。于是，學者與明星的混搭橫空出世，卻也常弄到一種尷尬境地，學界似乎矜持得對明星并不感冒，而明星卻暈乎得亂了方寸，攀比出場費的高下暫且不說，有的竟會演算出自我認定為明星加學者等于“部省級文化名人”的荒唐公式?！　⑾壬前宓首脦资昀涞拇髮W者，但只要走近他，會發(fā)現(xiàn)他自甘寂寞的學術研究，不僅不會“冷”得拒你千里，且會從中自然流溢出一種濃郁的親和力。劉先生是有真功夫，有真學識的大學者，從不故弄玄虛，從不石破天驚。我想，這樣的能力來自他天賦的學術才華?！　∠胂肽茉诮鼛啄甑臅r間里，通過邀請劉先生來文學館做學術演講，得以走近他和他的學術世界，實在是一份幸運。而帶給我這一緣分的，是我的好友、《文學遺產》的竺青兄。當時請竺青兄幫忙策劃，請學者們來文學館“品讀《水滸傳》”，并請劉先生講《（水滸傳）的作者與版本》。　　劉先生是我所欽佩的大學者，他的學術才華、學術功力，及其由此而產生的那份強烈的學術自信，深深感染著我。他的治學精神，研究方法，使我獲益多多。還記得當我問劉先生是否愿意在文學館已經講過兩輪《紅樓夢》之后再講“紅”時（前兩輪講“紅”，劉先生剛好不在北京），劉先生微笑著說：“我講‘紅’不用準備?！薄　∷_始只準備講四個題目，講起來發(fā)現(xiàn)有的題目內容得兩講才容得下，便給我發(fā)來郵件，“申請”增加一講。如此往來，最后一直增到七講。再加上最近講的“介紹一部新發(fā)現(xiàn)的《紅樓夢》殘抄本”，剛好以8講“《紅樓夢》之謎”單獨成集。　　劉先生所講，多源自其學術著作《（紅樓夢）版本探微》。竺青兄言，此書可以傳世。我便向劉先生討要，看后，以為然。同時，劉先生還一口氣送了我他寫的《紅學探索：劉世德論紅樓夢》和《曹雪芹祖籍辨證》。讀罷，更由心底發(fā)出兩個字：一為“嘆”，二曰“服”?！　≌f心里話，我雖然也忝列學界小有時日，做著令許多人羨慕的學術研究，但通過與劉先生的交往，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學術二字，真是無從談起呢！比如，在劉先生演講“《紅樓夢》后40回作者是誰？”之前，甭說別人，我都在心底問，難道這還有什么講頭兒嗎？誰不知道《紅樓夢》后40回的作者是高鶚，書上不白紙黑字印著？不是高鶚，那會是誰？你要說不是高鶚，得以理服人嘛。劉先生不緊不慢、有條有理地以堅實的考據(jù)功夫，一條一條地舉證，有內證，有外證，使聽者，也包括我，不僅不覺枯燥，而且被帶入了一種情境，會覺得離真實越來越近了，直到“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嵶C的學問，不見得沒有索隱出來的故事好聽、有趣。大眾不就愛聽個“故事”嗎？單以劉先生為例，他以如此深厚、令人嘆服的版本功力，隨時隨地以文本為依據(jù)，實證地破謎、解疑，沒有空穴來風，沒有捕風捉影，而是透過一個個的細節(jié)線索，縝密地考稽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藝術構思的變化，探索曹雪芹可能的寫作方式?！　⑾壬运钊藝@佩的學術功力，每次都給聽者帶來學術驚喜。還是拿《紅樓夢》來說事兒，對于普通讀者，最熟悉的莫過于以悲劇收場的寶黛釵的愛情故事，特別是那些當年看過徐玉蘭、王文娟主演的越劇電影《紅樓夢》的受眾，以為這就是《紅樓夢》的全部。而且，有人根本搞不清，也不想搞清那么多復雜的人物關系，（像劉先生講到的“迎春問題”，從不同的版本看，竟有七種說法，）而愿意干脆把寶玉和元、迎、探、惜四姐妹，都一股腦看成是賈政和王夫人的親生兒女。這樣人物關系和故事情節(jié)都簡單了。我小時候，腦子里灌的就是母親以越劇《紅樓夢》為藍本講的故事。到我讀原著時，才發(fā)現(xiàn)里邊的人物關系怎么這么亂！根本理不清，想想頭都大。慢慢地，又發(fā)現(xiàn)《紅樓夢》還有那么多復雜的版本問題，真乃中國古代小說中之唯一奇觀。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劉先生講到的每一個問題，都是一般的《紅樓夢》讀者所忽略的，并非不經意間地忽略，而是根本就注意不到。每次聽劉先生演講之前，我也常在云里霧里，覺得這個題目有那么多可說嗎？每次聽到最后，又都是云開月朗?！　”热?，劉先生講的“兩個賈琮”問題。一般讀者能有多少人會對賈琮留下印象？賈琮何許人？他跟邢夫人什么關系？他是賈赦和邢夫人的兒子，還是賈府的族人？劉先生以福爾摩斯式的“偵探”，結論出：現(xiàn)在我們所看到的《紅樓夢》80回，實際上是由初稿和改稿兩種成分組成的。在初稿中，賈琮不過是一般的族人。到了改稿，賈琮變成了賈璉的弟弟。由賈琮問題看出，標志著賈府敗落的“抄檢大觀園”故事，是組成曹雪芹初稿的重要內容之一。換言之，《紅樓夢》的素材包括兩個主要的部分：一個是賈府這個封建貴族大家庭的腐敗、沒落，一個是我們一般讀者都熟知的寶黛釵三個人的愛情、婚姻悲劇。是兩者的合流，形成了我們目前所看到的《紅樓夢》的樣子?！　⑾壬膶W術自信，是建立在學術嚴謹之上。讀《紅學探索——劉世德論紅樓夢》時，見書中收錄了一封致馮其庸先生的信《關于曹良臣的幾個問題》，信寫得干脆利落，沒有寒暄，一上來就直陳馮先生的《曹雪芹家世新考》中“考證曹良臣的籍貫問題、歸葬地點和他的兒子問題，結論甚有說服力”。然后筆鋒一轉，便說在某處結論上資料還需“有所補充和修正”。再然后，就把自己以前讀《明太祖實錄》時抄下的相關記載附于后，有14條之多。再再然后，不動聲色地說“上述材料，惟有第四條曾被大著征引。其余均在遺漏之列”。最后，劉先生又將自己從這些材料中得出的幾點事實表述出來。不溫不火，不急不躁，考而有據(jù)，嚴謹扎實，真一派大學者的學養(yǎng)風范?！　『我阅苋绱四兀吭趧⑾壬磥?，“一個美好的推測，如果它不時地存在著被駁斥和被推翻的危險，那么，它還有什么必要向讀者們鄭重其事地提出和推薦呢？一個美好的推測，如果它不時地存在著被駁斥和被推翻的危險，那么，它還有什么理由要苦苦地堅持和不斷地重復呢？”　　所以，他在從事曹雪芹祖籍問題的研究時，始終“努力以客觀的證據(jù)為出發(fā)點、支撐點，并以帶有濃烈的主觀色彩的推測為忌”。他非常清楚，在沒有可資利用的原始材料的情形下，任何主觀的推測都帶有冒險性。他說：“你企圖讓大家接受你的結論，然而你的結論賴以存在的前提卻是大家所不能接受的。你立論的基礎既然是薄弱的，對大家來說，你的結論自然也就缺乏最起碼的說服力了。如果從一開始起跑點就錯了，又怎么能夠方向正確地、順利地、迅速地到達終點呢？”言簡意賅，耐人尋味?！　⑾壬鷱娬{要有實證，他以為：“在考據(jù)中，在對同時存在的多種可能性進行抉擇時，如果只選取其中的一種可能性，而排斥其他的多種可能性，那就必須以另外的證據(jù)為支柱。否則，嚴肅的考據(jù)工作就有可能變成一場隨心所欲的游戲了。我認為，一個公開提出的結論之站得住與否，最起碼的檢驗的條件就是看它是否經受得起來自別人的任何有理由的反問?！薄　　霸趯W術研究工作中，做考據(jù)，立新說，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證據(jù)。而證據(jù)是不能自封的。它必須是客觀存在的，并經得起嚴格的檢驗。沒有證據(jù)，考據(jù)就與兒戲無異，考據(jù)家也就淪為強詞奪理的舌辯之徒。沒有證據(jù)，新說就變成了臆說，并喪失了最起碼的說服力。　　“證據(jù)可以是多種的、多方面的。但以正面的、直接的證據(jù)為主，其他的都屬于次要的、輔助性的證據(jù)。證據(jù)都以確鑿可靠為前提。否則，將是軟弱無力的、無助于解決疑難問題的?！　　霸诹⑿抡f時，除了用正面的、直接的證據(jù)加以論證之外，還應當注意排斥反證。有反證存在，就說明新說的結論有著或大或小的缺陷。如缺陷過于重大，則會造成新的結論有被推翻的危險。”　　鄧紹基先生在為劉先生所著《曹雪芹祖籍辨證》所寫序中說，劉先生的論文“注重實證，論析嚴密，即使有假設推論，也建筑在對文獻材料作綜合研究的基礎之上，萬一材料不足，有的假設推論也注重情理邏輯，而不作無根無稽的和強詞奪理的所謂‘推考’”?！　「S劉先生讀過研究生、現(xiàn)在同樣是知名學者的石昌渝先生，對劉先生身上體現(xiàn)出的“由鄭振鐸、何其芳所倡導的獨立思考、實事求是的學風”深有感觸，那就是“不盲從，不隨大流，不尚空論，老老實實從大量可靠的材料中尋求事實的真相和文學發(fā)展的規(guī)律。這種學風看似平常，真正實踐起來絕非容易，它需要坐冷板凳、下笨功夫，在功利主義甚囂塵上的當下，更需要多一些的學術定性”。時下慣于拿故事戲說學術的浮躁學風，與此相差霄壤，利欲熏心者當警醒。在學術的付出上，一分功力帶來一分收獲，任何的假冒偽劣，都不會有學術生命力。　　劉先生的“紅樓夢之謎”，好似為由繁復的《紅樓夢>版本問題而探索目迷五色的“紅學”，打開了一扇窗戶，透過它，《紅樓夢》中的眾多謎團不再“不見其處”，而是變得清晰了一些?！霸掳罪L清，如此良夜何？”　　我想，這正是劉先生的學術貢獻，他的“版本學”為研讀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藝術構思，為研讀其他明清小說，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新的方法和新的可能性。讀者盡可以充分享受由劉先生的版本研究所帶來的閱讀快感?！把屑t”對劉先生來說，是精微之處見功夫；“讀紅”對讀者來說，是精微之處見滋味。簡單一句話，劉先生的《紅樓夢》版本研究，無疑有助于讀者更清晰地“讀紅”、“解紅”?！　⑾壬谝淮紊W臨文學館講“水滸”的那天，是2003年10月11日，大雨。到2007年lO月14日講《紅樓夢》的“眉盦藏本”，幾乎整整四年的時間里，他一共在文學館做過16場學術演講，并由此成為在文學館演講場次最多的學者。我不揣冒昧，戲稱他為文學館的“演講冠軍”?，F(xiàn)在來看，這16場演講像事先分割好了似的，講《紅樓夢》8場，講其他幾部明清小說（先后依次講的是《水滸傳》、《三國志演義》、《西游記》、《金瓶梅》、《聊齋志異》、《儒林外史》）恰好也是8講。這便是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這兩部學術演講錄的源與緣?！　⑾壬挥嬜鹩?，囑晚學作序。唐突學步，聊以代之?！　?007年10月12日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

內容概要

　　《紅樓夢之謎：劉世德學術演講錄》的作者講的總的題目叫“《紅樓夢》之謎”，這個謎不是謎語?！都t樓夢》里有很多謎語，作者講書里的一些人物、故事、情節(jié)?！都t樓夢》是中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史上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它是中國古典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巔峰，是悠久、燦爛的中華文化的杰出代表，也是整個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和文化遺產。此外，《紅樓夢》還是一部“奇”書，奇就奇在它是伴隨著許許多多的“謎”的產生而產生的。在《紅樓夢之謎：劉世德學術演講錄》中，大學者劉世德為我們解讀《紅樓夢》之謎。

作者簡介

　　傅光明，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后，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研究員。

書籍目錄

大學者劉世德 （傅光明）《紅樓夢之謎》（一）——從璉二爺說起《紅樓夢之謎》（二）——從第九回結尾說起《紅樓夢之謎》（三）——《紅樓夢》的后四十回作者是誰《紅樓夢之謎》（四）——彩云、彩霞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紅樓夢之謎》（五）——從迎春說起《紅樓夢之謎》（六）——兩個奇怪的小孩（上篇）：兩個賈蘭《紅樓夢之謎》（七）——兩個奇怪的小孩（下篇）：兩個賈琮《紅樓夢之謎》（八）——眉盦藏本：一部新發(fā)現(xiàn)的《紅樓夢》殘抄本后記

章節(jié)摘錄

　　最后講第十二點，曹雪芹為什么要刪改第十回的初稿?！　≡蚝卧冢吭谖铱磥?，主要是兩個方面的考慮，一個是思想方面的考慮，一個是藝術方面的考慮。　　從思想內容來說，在曹雪芹把初稿寫出來以后，還需要進行一個工作：凈化?！　　讹L月寶鑒》是《紅樓夢》的初稿，《風月寶鑒》的內容就是風月。什么叫“風月”？風月，是指男女戀愛的事，尤其是指男女私情的事。因此，由于題材這方面的原因，在《風月寶鑒》當中不免存在著很多有傷大雅的描寫?！　〉谑厥菍懬冂娭?，而在第十六回之前已經有很多回的文字程度不同地存在著比較庸俗的、格調不高的細節(jié)描寫。比如說第六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寫的是寶玉和襲人，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寫的是賈璉和風姐白晝宣淫，第九回“嗔頑童茗煙鬧書房”寫的是同性戀，第十二回“賈天祥正照風月鑒”、第十五回“秦鯨卿得趣饅頭庵”描寫的是秦鐘和智能兒，等等?！　∵@說的還是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定稿，而不是刪改前的舊稿，這已經有五回之多，存在著比較庸俗的、格調不高的、有傷大雅的描寫。我想，在初稿、舊稿當中，有關這種描寫的篇幅肯定大大超過這個數(shù)字，為了提高思想境界和藝術境界，曹雪芹必須要對舊稿、初稿動手術?！　邮裁词中g呢？那就是刪節(jié)、改寫。不讓它們顯得那么多，那么集中，那么惹眼?！　〕醺瀹斨杏小扒乜汕湟鶈侍煜銟恰钡那楣?jié)。據(jù)甲戌本第十三回的回末總評這么說的：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　∵@段話就是說，初稿中有“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秦可卿和賈珍私通，被兩個丫鬟碰見了，然后上吊自殺?，F(xiàn)在把和賈珍私通的情節(jié)刪掉了?！　槭裁磩h掉？批語的作者說因為秦可卿這個人不錯，她后來還給鳳姐托夢，叫她注意賈家現(xiàn)在雖然很繁華，可終究有衰敗的一天，因此要想到后事，后事就是說當時抄家，家產全部都要抄掉的。唯獨祖墳附近的田地是不抄的，是不入官的，要在這方面多買些田地?！　〔芗业淖鎵炘谕ㄖ輳埣覟?。后來為什么有200畝地？就是為了養(yǎng)這個祖墳的。曹雪芹后來為什么死在通州的張家灣，就是因為那個地方有他的祖墳。他并不是晚年一直都在西郊，有時候也要到東郊去。那個時候東郊是很繁華的，西郊很冷僻，交通都很困難。曹雪芹的一些朋友經常在東郊飲酒作樂，互相來往。曹雪芹也免不了要去，最后死在那里?！　∫驗橛羞@么兩件事，批的人說秦可卿這個人不錯，你何必那么去寫她呢，就要曹雪芹把那些刪掉了，曹雪芹果然就刪掉了?！　∷裕覀兛醇仔绫镜谑?，要比別的回少了三頁到四頁，就是因為其中一部分文字刪掉了?！　∵@條批語告訴我們，舊稿當中有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情節(jié)已經被曹雪芹刪掉了?！　〔苎┣蹫槭裁匆獎h，我想問題并不像這條批語說的那么簡單。曹雪芹是一位偉大的、有成就的、有主見的作家，要增加什么、刪掉什么、改寫什么，他都會有自己藝術上的考慮，而不會被別人的意見所左右?！　∏懊嫖乙呀浿赋觯谌寤氐慕Y尾和第三十六回的開頭不銜接，這些都是由于初稿被改寫以后在拼接的時候沒有細加注意留下的漏洞，這證明了《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有一個從初稿到改稿，再從改稿到初步定稿的過程。第十回初稿被刪改就存在這個過程當中。而第九回和第十回不正與現(xiàn)在保存下來的三十五回和三十六回一樣的么？　　這以上是說從思想上來說的刪改的原因?！　∠旅鎻乃囆g上來說，刪改的原因是什么?！　〔苎┣墼趯懗龀醺逡院?，他要刪除枝葉，突出主干。一棵樹，要把多余的枝枝葉葉刪掉，使這個樹干能夠突出出來。什么是枝葉，什么是主干呢？寶玉、黛玉、寶釵三人之間的戀愛婚姻故事是全書的精華所在，也是貫穿全書的中心線索，他：曹雪芹，必須采取和調動一切藝術手段使這條線索起到貫穿全書的作用，尤其不能夠使這條線索停滯，不能使它中斷，甚至不能夠使它離開中心位置退居一旁，造成喧賓奪主的局面?！　∵@個可以拿我們現(xiàn)在所見到的第八回到十九回、二十回作例子來說明?！　〉诎嘶?、第十九回、第二十回這三回的內容都是圍繞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三個人之間的復雜而微妙的關系展開的。中間的十回完全相反，個別的地方只不過也寫到了三個人當中的兩個人，或者三個人當中的一個人?！　∵@樣，在敘事上，從第八回到第十九回，不是顯得相隔太久、相隔太遠了嗎？何況，中間再加上第十回的初稿、加上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可能還有其他被刪掉的故事情節(jié)，初稿首尾相隔太遠的距離肯定大大超過十回的篇幅?！　】磥恚苎┣墼谇耙欢刂袆h掉、改掉的初稿，包括第十回在內，大概都是一些和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戀愛婚姻的發(fā)展線索沒有直接關系、或者關系不大的人物和情節(jié)。這樣，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糾葛、三個人之間的種種悲歡離合的故事就能夠更完整地、更連續(xù)地、更提前地和讀者見面了。　　為什么要刪改，就是這兩個方面的原因。一個是從思想上來說，一個是從藝術上來說?！　〔荒軌蜃屪x者把主要的人物忘掉，而去看賈璉和鳳姐怎么樣，秦鐘和智能兒怎么樣，寶玉又和襲人怎么樣，不能夠讓讀者的目光專注于這些東西，而忘掉了還有林黛玉、薛寶釵她們和寶玉的種種情感糾葛?！　‘斎?，有的作品主要的人物出現(xiàn)得不是很早，是很晚，那是極個別的?！　∮羞@么一個例子，就是關漢卿寫《單刀會》，一共是四折，主角是關羽?？墒顷P羽在第一折和第二折里根本沒有出場，一共四折，他在第三折里才出場。這是一個很特殊的例子。一般地說，大家并不認為這是一個很成功的例子。但是，著名的文藝批評家李健吾先生：現(xiàn)在已經去世了：在《人民日報》發(fā)表了一篇短文，對這個大加稱贊。他講的有一定的道理，說這是伏筆，前面是造氣氛，造鋪墊，主要人物就是遲遲不上場，讓你讀者有一種等待的心理。但是，我想，那是戲劇，一共才四折，這樣處理是可以理解的，也可以說精彩。李先生的肯定，我們也可以同意?！　〉都t樓夢》是一部八十回、一百二十回的大書，把這三個人的關系擱那么久，遲遲不讓它發(fā)展，讓你看到的盡是些其他的男女私情，這在藝術上來說，恐怕是有缺點的。　　曹雪芹是看到了這點，因為他開始寫《風月寶鑒》的時候，并不是想寫賈府怎么從興盛走向衰落，也并不是想寫這三個人之間的戀愛婚姻故事，他寫的是貴族大家庭中一些腐朽的黑暗的東西。所謂《風月寶鑒》嘛，所以秦鐘啊、尤二姐、尤三姐啊、賈璉、王熙鳳啊，等等，這些都是《風月寶鑒》中的內容?！　∥覀冎?，第四十多回，寶玉和柳湘蓮兩個人碰上了，寶玉就問他你最近做些什么事啊，你最近有沒有到秦鐘的墳上去看一看啊。柳湘蓮說是，我到秦鐘的墳上去看了，而且我給他添了土?！　】墒俏覀円仓溃F(xiàn)在的《紅樓夢》里邊沒有一個地方寫到了柳湘蓮和秦鐘是認識的。那么，為什么這個地方忽然出現(xiàn)了秦鐘和柳湘蓮是朋友，而且給秦鐘墳上添土呢？　　這個就是《風月寶鑒》初稿里的內容，他們兩個人認識結交，就像薛蟠大鬧學堂一樣：被曹雪芹刪掉了?！　〔苎┣垡选讹L月寶鑒》里的東西壓縮或刪掉，或挪到別的地方去，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挪到了后面六十幾回才去寫，經過了改造了。我們仔細去看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可以發(fā)現(xiàn)，曹雪芹描寫的筆調、行文句式的風格和其他寫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這些地方，以及其他寫賈府別的事情，是不一樣的，有點細微的區(qū)別。我們仔細去體味，能體味得出來?！　∷裕苎┣墼趯懗龀醺逡院?，需要芟除枝葉，以突出主干。　　這個就是第十回初稿被他刪改的原因?！　￡P于第二講，我就講這十二個問題，不曉得大家是不是同意，請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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