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浮橋

前言

　　這本《夢浮橋》其實包含小說〈夢浮橋〉，雜文〈文壇故事〉、〈不孝的回憶〉、〈四月的日記〉、〈高血壓癥的回憶〉?！　　此脑碌娜沼洝?、〈高血壓癥的回憶〉可說同性質(zhì)文章，縷述對抗高血壓的過程。如文中所言，或許有人會覺得無聊。不過，從現(xiàn)實生活，與生命拉扯、搏鬥過程，或許也提供我們一些參考。　　例如，如果谷崎早早放棄對抗疾病，任由疾病侵襲，那麼至少《源氏物語》沒有新新譯版本出現(xiàn)，也看不到《瘋癲老人日記》。有才華、有抱負(fù)的作家還得注重養(yǎng)生，多活幾年，或許可以為世人留下些好作品。　　〈文壇故事〉，讓我們「偷瞄」到島崎藤村原本人緣並不佳；谷崎的好吃、一如往常；日本文壇作家向出版社預(yù)支稿費，原來這麼稀鬆平常；生田長江種種令人討厭的背後，其實有著一顆極為溫柔，百般呵護(hù)女兒的心……。　　〈不孝的回憶〉，讓人讚歎谷崎散文的一流功力，也告訴我們谷崎對電影、戲劇方面的傑出鑑賞力。而最有趣、最樸實無華的是對自己過往、年輕時候的不孝的真誠告白。　　「孝道」，無論儒家或受武士道深深影響的日本社會，卻視孝為非常重要的「德行」，「不孝」罪名何其大？　　谷崎年輕時候曾有過放蕩歲月，長期和父母沒聯(lián)絡(luò)，父親找兒子，得問報社或出版社。不過，在表面「這些」不孝的行徑背後，對父母、親人的關(guān)懷並沒有忘記，只是過於「執(zhí)著」或投入「當(dāng)下」的工作，疏於以一點點心思表達(dá)關(guān)懷之意罷了?！　∮袝r表面的「現(xiàn)象」，不一定就是內(nèi)心的「忠實」呈現(xiàn)。　　不諱言，敢披露自己的劣行──諸如到煙花巷、染性病──，似是臺灣少見的。其背後如果深入思考，或許與傳統(tǒng)觀念，思想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係。　　《夢浮橋》最先於《中央公論》（一九五九年十月）發(fā)表，翌年二月由中央公論社發(fā)行。在《夢浮橋》前後谷崎兩次譯《源氏物語》：　　《潤一郎新譯源氏物語》一九五一年十月由中央公論發(fā)行，全集出版完畢?！　≈廖寰拍辍稘櫼焕尚滦伦g源氏物語》一九六四年十一月由相同出版社發(fā)行，至翌年十月全集出書完畢?！　】梢哉f，大約從一九五○年到一九六四年之間，谷崎沉浸在《源氏物語》的世界裡?！磯舾颉翟瓰椤对词衔镎Z》五十四帖，最後一帖的帖名?！　【蛢?nèi)容而言，似乎也與源氏相彷彿?！　∫浴肝摇沟谝蝗朔Q敘述的《夢浮橋》，容易讓人以為谷崎寫的是自己的生活史。一直到故事完結(jié)之前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一部虛構(gòu)的小說，不是自傳。　　主角的「我」六歲時，生母逝世，後來父親再娶。在父親刻意「營造」──要我把繼母當(dāng)成生母，生母與繼母不可分為兩人；生母與繼母名字相同等等──下，我與繼母沒有隔閡，沒有距離。在合歡亭吸奶這件事，父親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之下還讓「它」上演，就是默許?！　「赣H與繼母生下一子，叫阿武，故意把他送到離家遠(yuǎn)遠(yuǎn)的鄉(xiāng)下地方，只為了維持對「我」的全部愛心？　　「我」後來和澤子結(jié)婚，一家的焦點依然在繼母身上，有一天繼母被蜈蚣咬死，小說中影射可能有人故意安排的，讓人懷疑就是澤子，為了從繼母那兒把丈夫搶回來。　　然而，繼母逝世後，「我」把阿武弟弟帶回家，和澤子離婚?！　∥液桶⑽?，是同父異母兄弟？或是血緣上的父子關(guān)係？如果是父子關(guān)係，跟光源氏與繼母藤壺產(chǎn)下的孫子，後來繼位為冷泉帝的情節(jié)安排，豈不相似？！　　《夢浮橋》裡父親臨終前說「考慮到自己死後，讓母親和我的關(guān)係更為密切，告訴母親父親死後要把我當(dāng)父親一樣看待」，還說：　　大家都說你的臉跟我的臉非常像，我也這麼覺得，你年紀(jì)越大越像我，媽媽有你在，如同有我在，你要讓媽媽有這樣的感覺，要把它當(dāng)成是在這世上你唯一的作用，其他的幸福都不要，可以有這樣的心嗎？　　因此，為了讓媽媽幸福，你必須娶媳婦，這不是為你娶的媳婦，而是為了服侍媽媽娶的媳婦?！　「赣H逝世後，母親的反應(yīng)如何呢？　　母親在我面前從未表現(xiàn)出那麼悲傷哀嘆的樣子?！菍⑿闹械谋瘋詹卦谀前l(fā)福的圓滿裡嗎？……　　種種安排，讓人覺得父親希望他逝世後，「我」能「子代父職」盡一切照顧媽媽，就連媳婦也是娶來照顧媽媽，而不是為「我」而娶的?！秹舾颉费e存在著「母子通姦」等問題。谷崎潤一郎的小說，既迷人，又讓人物議，充滿魅力！

內(nèi)容概要

髮香、乳香、玉足、水聲、搖籃曲，是幼年阿糺對逝去母親深深的懷念。九歲，父親續(xù)絃，生母與後母在阿糺的生活裡，兩人合而為一，無論是形象、習(xí)慣、喜好皆沒有區(qū)別，戀母的阿糺，回到了母親的房中，鑽進(jìn)她的懷裡，盡情吸吮，髮香、乳香、玉足、水聲、搖籃曲，幸福生活再次展開，為了疼愛阿糺，父母不惜將親生子武送到鄉(xiāng)下?lián)狃B(yǎng)。父親對阿糺的不倫行徑，知情卻從無怨語，在病逝前，只請求阿糺娶媳婦侍候母親終老，並交代妻子，視阿糺為昔日的丈夫一般。醜聞、陰謀傳遍鄉(xiāng)里，親家卻仍將女兒嫁給阿糺，婚後不久，母親猝死。重重謎團(tuán)，如何看得清？《夢浮橋》收錄谷崎潤一郎中篇小說「夢浮橋」，以及四則隨筆「文壇故事」、「不孝的回憶」、「四月的日記」、「高血壓癥的回憶」?！笁舾颉挂载S富華美的感官氛圍、後設(shè)結(jié)構(gòu)，敘述離經(jīng)叛道家庭的少年戀母故事?！肝膲适隆拐勄拜呑骷壹t葉老人與露伴的遺風(fēng)，也述及作者與編輯的角力之戰(zhàn)、文壇好友的聚會逸聞?！覆恍⒌幕貞洝姑鑼懝绕樵趯懽饕约俺砷L的過程中，與家人的衝突與遺憾?！杆脑碌娜沼洝埂ⅰ父哐獕喊Y的回憶」為病中記事，殘弱病體與冷靜筆鋒組成奇特的紀(jì)錄文學(xué)。

作者簡介

　　谷崎潤一郎　　明治十九年生於東京日本橋（1886~1965）。東京帝大國文科肄業(yè)。明治四十三年與小山內(nèi)薰等創(chuàng)刊第二次《新思潮》，發(fā)表〈刺青〉、〈麒麟〉等，受永井荷風(fēng)激賞，確立文壇地位。最初喜歡西歐風(fēng)格，關(guān)東大震災(zāi)後遷移到關(guān)西定居，文風(fēng)逐漸轉(zhuǎn)向純?nèi)毡撅L(fēng)格。以《癡人之愛》、《卍》、《春琴抄》、《細(xì)雪》、《少將滋幹之母》、《鍵》等展開富麗的官能美與陰翳的古典美世界，經(jīng)常走在文壇的最高峰。晚年致力於《源氏物語》的現(xiàn)代語翻譯?！都?xì)雪》獲每日出版文化賞及朝日文化賞，《瘋癲老人日記》獲每日藝術(shù)大賞。一九四九年並獲頒文化勛章。一九六四年被選為第一位獲得全美藝術(shù)院榮譽會員的日本作家?！? 譯者簡介　  林水?！　∪毡?*東北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F(xiàn)任興國管理學(xué)院講座教授、臺灣文學(xué)協(xié)會理事長、臺灣石川啄木學(xué)會會長。曾任**高雄第一科技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院長暨副校長、輔仁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院長暨日文系主任及所長、日本**東北大學(xué)客座研究員、梅光女學(xué)院大學(xué)副教授、中國青年寫作協(xié)會理事長、中華民國日語教育學(xué)會理事長。著有《源氏物語的女性》、《日本文學(xué)導(dǎo)遊》、《讚歧典侍日記之研究》（日文）、《他山之石》、《日本現(xiàn)代文學(xué)掃描》、《中外文學(xué)交流》（合著）、《源氏物語是什麼》（合著）；譯有谷崎潤一郎的《鍵》、《卍》、《癡人之愛》，遠(yuǎn)藤周作的《深河》、《醜聞》、《武士》、《沉默》、《海與毒藥－－遠(yuǎn)藤周作中短篇小說集》、《我．拋棄了的．女人》，井上靖的《蒼狼》，及十原登《飛翔的麒麟》（上、下）、《家族寫真》等書；評論、散文、專欄散見各大報刊、雜誌。

書籍目錄

導(dǎo)讀：虛實交錯真相迷離的夢浮橋？／林水福夢浮橋文僧故事不孝的回憶四月的日記高血壓癥的回憶

章節(jié)摘錄

　　夏天的黃昏把地板往池水伸出去，和父母三人一起吃晚飯、納涼。有時從茶館帶飯菜來，也有哪家外送的夥計送材料來，在那間廣闊的廚房揮刀作菜。父親拿著啤酒走到添水水流下的地方冰鎮(zhèn)。母親也把腳從地板垂下泡在水池裡，母親水中的腳比外邊看到的更美。母親個子小，腳小小的，有點圓，像純白的魚丸子，一直泡在水裡不動，似乎連整個身子都給泡涼了。後來我長大成人之後不知在哪裡看到這樣的句子：　　洗硯魚吞墨　　我還是小孩的心中曾經(jīng)想過這池子的鯉魚或鯽魚等不要只是來吃麩皮，要是能在這美麗的腳四周嬉戲該有多好啊！　　說來也有過這樣的事。有一次我看到浮在湯碗上的蓴菜，問：　　「這黏滑滑的東西是什麼？」　　「根蓴菜。」母親說。　　「咦？根蓴菜？」我反問：「那是從那裡深泥池摘的根蓴菜！」　　「說什麼根蓴菜，現(xiàn)在的人不懂，就是蓴菜呀！」父親笑了?！　　敢墙懈敳说脑?，讓人覺得有黏滑滑的感覺。從前的歌裡大家叫根蓴菜的歌喲！」母親說著，哼起根蓴菜的老歌。從那之後，我的家女傭人，連常來的料理人都把蓴菜叫成根蓴菜?！　〉搅艘雇砭艜r?！　　赴⒓j，要睡覺了！」　　我被乳母帶走，不知道父親和母親幾點才就寢；夫婦睡在內(nèi)客廳有欄桿的房間，我在隔著走廊，位於內(nèi)客廳北側(cè)六帖大的起居間和乳母同睡。我撒嬌：　　「人家要和媽媽睡嘛！」　　老是不願睡著，母親到起居間來：　　「哎呀！真囉嗦。」　　邊說著把我抱起來，帶到自己的寢室。十二帖的房間夫婦的睡鋪已經(jīng)鋪好了，父親可能在合歡亭，尚未就寢。　　母親也不是穿著睡衣，居家衣服帶子也沒解開躺著，讓我的臉能埋入她下顎處。房間裡燈還亮著，不過我的臉埋在母親衣領(lǐng)之間，因此四周暗暗的僅隱約可見。母親綰著髮的髮香味輕微地傳到鼻子裡。我用嘴巴找尋母親的奶頭，將它含在嘴裡用舌頭玩弄，母親沒作聲一直讓我吸吮?？赡苁悄菚r候並不嚴(yán)格要求斷奶期，我到了相當(dāng)大還吃母奶。拚命用舌尖玩耍，舐一舐，有時情況好還會有奶汁流出來。髮香混合奶香飄散在我臉的周圍，在母親的懷中。懷中儘管黑漆漆，但是乳房附近還可看到有點白白的。　　「搖呀搖，睡呀睡！」　　母親摸摸我的頭，拍拍背部開始唱起常唱給我聽的搖籃曲：　　睡呀睡　　睡呀睡　　好孩子不要哭好好睡呀　　摸你的是媽媽　　抱你的也是媽媽　　好孩子不要哭好好睡呀　　母親重複唱了兩、三次，一直到我安靜睡著為止。我握一下乳房，舐一下乳頭，逐漸進(jìn)入夢鄉(xiāng)。咚！咚！添水的聲音，隔著防雨窗從遠(yuǎn)處有時進(jìn)入夢裡。乳母也有幾首擅長的搖籃曲：　　問問枕頭睡著了嗎還沒睡著嗎　　枕頭老實說睡著了　　或者　　昨晚夢見寺廟的緣份　　貓?zhí)字^巾撞鐘　　唱各種搖籃曲給我聽，只是乳母的歌我不容易睡著。而且在六帖的房間聽不到「添水」的聲音。母親的聲音有引導(dǎo)小孩進(jìn)入幻想世界的獨特韻律，我容易睡著。　　以上我只寫「母親」，只敍述生我的生母的回憶。其實，仔細(xì)想想以四、五歲的幼年時代的回想而言，似乎太詳細(xì)了。例如有關(guān)母親的腳的感想，「根蓴菜」的逸聞等，即使生母身上有過這樣的事實，為什麼會在我的腦海裡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呢？可能是第二母親的印象與第一母親重疊，攪亂了我的記憶吧！理由是生我的母親在我虛歲六歲的秋天，玄關(guān)前的橡樹葉子開始掉落的時候，懷了我的弟弟或妹妹罹患「子癎」的疾病廿三歲時逝世。過了兩年多，迎接第二個母親?！　∥覠o法清楚想起生母的臉形。讓乳母來說，母親是世間的美人，只是我只能朦朧浮現(xiàn)福態(tài)的圓臉樣子。我被母親抱著時大多從下往上看她，因此?？吹奖强?。燈光下鼻子淡紅、漂亮而透明。漂亮的鼻子，有著乳母的鼻子無法比較的形狀，從這角度看時更清楚?？墒瞧渌奶蒯?，眼睛如何？嘴巴呢？眉毛怎麼樣，一一列舉，大致上知道，卻浮現(xiàn)不出具體的樣子。這也是和第二個母親的容貌重疊變得模糊不清。生母死後父親朝夕在佛前祈求冥福時，我也常坐在父親旁邊拜拜，即使站在牌位旁邊仔細(xì)端詳遺照，也浮現(xiàn)不了「這就是那個讓我吸奶的母親」的實際感覺?！　≌掌?，母親綰著唐人髮型，比我朦朧記憶中的印象更胖圓滾滾，而且整體模糊不清，因此從那裡腦中再現(xiàn)往日母親的影像是不可能的。　　我問父親：「爸爸！這真的是媽媽的照片嗎？」　　父親說：「嗯！是呀，這個啊，是媽媽嫁給爸爸之前十六、七歲的時候拍的?！埂　　甘锹?，這照片都不像媽媽，為什麼不擺像一點的照片呢？沒有嫁過來之後的照片嗎？」　　「媽媽討厭照相，獨照的只有這一張?。砦覀兗抑岷桶职趾险盏挠幸?、兩張，可是相館的人修得厲害，變成猥褻的臉，媽媽最討厭看那張照片，這張照片是少女時代的，所以和你記憶中的臉不一樣也說不定，不過，少女時代真的是這樣的臉喲！」　　父親這麼一說，確實有幾分她的影子，但是已經(jīng)忘記的母親的形態(tài)終究無法鮮明憶起。　　我倚著欄桿欣賞鯉魚、鯽魚游來游去，心裡想念母親，聽到添水的水聲思慕母親。尤其是夜晚被母親抱著上床之後對母親的懷念無可比喻。那混合著髮香與乳香，溫暖的懷中的甘甜稍呈白色的夢世界，那世界為何不再回來呢？母親究竟到那世界帶到哪裡去了呢？乳母想安慰我，唱「問問枕頭睡著了嗎還沒睡著嗎」的歌給我聽，這麼一來更讓我悲傷湧上心頭?！　　赣憛?！討厭，你唱的我不喜歡！」　　我在睡鋪上使性子，「我要媽媽！」　　掀掉棉被哇哇地大哭。父親看不下去進(jìn)來：　　「糺，這樣的話會讓大嬸為難，不可以，好孩子要乖乖地睡覺哦！」　　這麼一說，我哭得更兇?！　　笅寢屢呀?jīng)死了，哭也沒用不是嗎，爸爸比你十倍、廿倍想哭呢，可是我忍耐著，你也要忍耐呀！」父親的聲音哽噎?！　∪槟刚f：「想見媽媽的話，就認(rèn)真地在佛壇拜拜。那麼聽說媽媽就會在夢中出現(xiàn)。接著說，糺，你很乖，要是你哭的話，媽媽就不會出來了！」　　我不停地哭喊，父親受不了：　　「好了！好了！那就跟父親睡吧！」　　帶我到十二帖的房間，也有抱著我睡的時候；可是，聞到父親的男人臭味，跟母親的香味相比，味道差別太大我根本得不到任何安慰。跟父親睡不如跟乳母睡。　　「爸爸的味道臭臭的，我還是跟大嬸睡！」　　我這麼說，　　「好吧！那就在隔壁的房間和大嬸睡好了！」　　父親這麼說，因此之後我就在內(nèi)起居間的隔壁八帖大房間和乳母睡。　　「爸爸味道臭臭的，為什麼這麼說呢？」　　乳母說我的臉像父親，不像母親；這麼一說，我又感到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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