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死者夜談

內(nèi)容概要

夜霧彌漫，在黑暗中能聽到海潮撞擊在岸崖上的轟鳴，帶咸味的細小水珠便隨著海潮這一陣陣的呼吸聲四處散落開來…… 命運的蛛絲牽起了血雨腥風。六個看似無關(guān)的故事；六個看似無關(guān)的人，在不分晝夜、倒懸天海的四勿谷里，他們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九州的歷史不可改變，卻可以扭曲。

作者簡介

潘海天，科幻作家，自94年寫作以來，曾五次獲得中國科幻銀河獎，代表作有《黑暗中歸來》、《大角，快跑！》等。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建筑系，現(xiàn)為國家一經(jīng)注冊建筑師。 當他發(fā)現(xiàn)鋼筋水泥和CAD作用有限，無法完全表現(xiàn)出可建造的一切時，就放棄了這一專業(yè)，開始專注于建構(gòu)一個完全虛擬的東方奇幻世界——九州。這里有無數(shù)的城市可供他揮霍，如果它們的規(guī)劃出了問題，他大可以把它們推平重來。 他的合作者也相應地由各類結(jié)構(gòu)專家、水暖電空專家換成了這個時代最杰出的幻想作家江南、今何在等人。對他和對他作品的受眾而言，這都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潘海天九州作品：《龍淵閣傳說》、《厭火》、《七天七夜》、《風起云落》、《寶劍爐》、《滅云》、《向北向北向北》、《白雀神龜》。

書籍目錄

引子第一個故事　永恒之城第二個故事　寶劍爐第三個故事　向北向北向北第四個故事　厭火第五個故事　我們逃向南方第六個故事　雅巢決戰(zhàn)最后一個故事　他們自己

章節(jié)摘錄

　　第一個故事 永恒之城　　者空山上遍布著怪石頭?！　∷鼈冇兄鴾唸A的外表和相似的個頭，被風磨光了棱角，月光照在上面也打滑。如同一副副白花花的骨架半埋在山土中，大大小小的?？瓷先ニ鼈兏骶透魑?，從底盤開始，渾圓細滑，沒有孔洞，一個圓突兀在另一個圓上頭。像飛鳥紡錘的身軀，像走獸渾圓的輪廓，像盛水瓶罐的大肚腹……可以羅列出來的形狀是無窮盡的?！　】赡苤皇强丈降募拍?，讓你從那些石頭邊走過時，覺得看見了什么，以為它們在搖頭，在點頭，或者對著風呢喃著含義不明的低語。這里的一切都是不明顯不確定的。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不能深究。你站住腳步，瞧分明了，其實不過是凝固了的呆滯怪石?！　√鞖夂芄郑粫涸鹿鉂M懷，一會兒又細雨朦朧。我領(lǐng)著蘇蘇從亂石堆里穿過，腳下的石縫里是剛形成的小溪在流淌?！　〖氂耆缤榛ㄒ粯訌臉渖下湎拢蛘哒f，碎花如同細雨一樣從天空飄落?！　∫黄妷训暮隈R背負著突然在云縫里閃現(xiàn)的月光孑然而來?！　　笆裁慈?？”我鼓起戰(zhàn)敗者的余勇大聲喝問。那一聲呼喊在空曠的谷中穿過，好像一支箭劃過長空?！　●R上的黑影卻巍然不動。等馬兒緩緩地走到跟前，我們才看清鞍上坐著的是個死去的士兵，看情形已經(jīng)死了兩天以上了?！　∷哪樠谏w在鐵盔的陰影里，在胸前隨著馬兒搖來晃去，馬嚼子上的流蘇在被濕潤了的空氣里搖蕩，飄向左邊，又飄向右邊。套在盔甲里的軀體雖然死了，外層精良的鐵甲卻不會倒下。盾牌上的徽記表明了他是我們金吾衛(wèi)的人?！　∥易プ∷涞哪_踝，將他拖下馬來?！　〔徽撌俏彝先诉€是挖坑的時候，蘇蘇都站在一邊悄然無聲。只有在我將死尸翻了個身，預備將它推入坑里，月光斜著照耀在那個年輕人的臉上時，蘇蘇才開口說：“死人啊，你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這里，你跑了這么多的路，就是為了死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嗎？你是特意來告知我命運的無奈和死亡的永恒嗎？現(xiàn)在你將變成林間的清風，變成美化大地的青草，你將變成這世界的一部分，世間的動蕩都與你無關(guān)——如果這就是每個人的命運，真希望我有足夠的勇氣去坦然面對啊?！薄　∥野淹镣圃谀菑埶阑野愕哪樕希谛睦镎f：“死人啊，你沒有逃脫敵人的魔掌，卻給我們送來了坐騎，如果我們逃脫了性命，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只是你又需要什么謝禮呢？現(xiàn)在你可以不必再擔心背后射來的冷箭。雖然你的軀體上將爬滿蟲子，臭氣縈繞，卻不用再害怕任何滋擾了。死人啊，你可以安寧地死去，但我還要繼續(xù)我的追求。我的路還很漫長，我不能虛度這短暫的光陰。我還有足夠的勇氣去尋求功名，在戰(zhàn)場上取得勝利，而且我要把得到的榮譽，獻到美麗女人的腳下——不論你有什么樣的遭遇，那并不能改變我?！薄　×肿永锏臉涠己芨?，它們的樹枝隱藏在黑色的夜空里，所以那些花仿佛從天上落下。它們有兩種顏色，淡紅和灰藍?！　√K蘇伸手接住了其中的一朵。她凝視著花的清冽側(cè)臉在雨水里凍得發(fā)青，她那長長的黑色睫毛垂覆在蒼白的臉頰上，我能聽到她那柔軟的呼吸聲。　　她威武的父王已經(jīng)死了，她美麗的王國已經(jīng)崩塌了，她忠誠的子民全都成了叛徒，但她的容顏卻還是如此美麗?！　H僅是這個女子的美貌就足以讓鐵骨緱王派出十萬人馬來搜求。這兒離狼嶺關(guān)已經(jīng)很遠了，遠遠超出了鐵骨緱王的勢力范圍，但只要蘇蘇還活著，還能吐出拂動花蕊的氣息，鐵骨緱王的追兵就不會放過這個已滅亡侯國的殘存血脈?！　∥也粫屗涞借F骨緱王的手里。我想要尋找一個讓她永遠安全的方法，一個能和她永遠在一起的辦法。我是如此愛她。這種愛如同陰燃的火焰，慢慢地吞食著我的心和血肉，這種愛是感受她餓了時輕觸我手肘的動作，這種愛是看她疲倦地蜷縮在濕漉漉的樹葉上，這種愛是等候在小樹林外聽里面?zhèn)鞒龅匿罏r的撒尿聲?！　∥覊阂肿⌒睦镞@狂風暴雨般的愛，悶不吭聲地扶她上馬，只是用妒忌的目光看了看被她壓在腿下的花瓣?！　≡诩毭艿挠曛校覀兝^續(xù)前行，隨后就看到了那些傳說中的不死智者?！　∷麄兺蝗坏爻霈F(xiàn)在林間空地上，起初看上去只是些混沌的影像。　　蘇蘇緊緊抓住我破碎的衣甲，用害怕而敬畏的目光看著他們?！　　懊蓪④姡@就是那些不死智者的住處嗎？他們看上去如此骯臟潦倒，真的能幫我們擺脫緊追在后的死亡嗎？”　　他們一動不動，模樣看上去確實不像是充滿智慧的學者。他們破爛的衣裳上長出了石楠和地衣，野杜鵑在他們的膝蓋上開著花；他們的皮膚上布滿了暗色的青苔，眼皮上則全是白色的鳥糞；他們的腳仿佛深入地下的爛泥，在那里扎了根?！　∧沁呌袃扇怂坪踉谒蓸湎聦模皇瞧灞P上已被蘑菇和綠蘿所覆蓋，看不清棋子的位置，他們不為所動，依舊低頭沉思；另有一位智者則似乎在盤膝彈琴，只是我們無法聽清曲調(diào)。事實上，在踏入這片空地時，我們就聽到了一聲孤零零的撥弦金屬聲，那聲波慢悠悠地穿過林下幽暗的空間，如一條曲折的波浪線，隨后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撞成兩段，各自飄向左右。我們等了很久，也沒有聽到第二聲琴響。也許第一聲到達世界盡頭，另一聲才會慢悠悠地追趕上去?！　∵@些人確實活著，只是他們的動作慢得令人無法忍受?！　∥译y以理解，他們的智慧足以讓自己飛向天空，與星星恬靜地交談，使自己的生命在九州歷史長河上盛開，如同最璀璨的禮花，但他們只是在雨中挨著淋，如同潦倒的石像。　　我從東頭走到西頭，我高喊著因為急躁而越來越粗魯?shù)恼Z言，但沒有一個人上前理會我?！　∥倚盐蜻^來，我們的動作對他們來講也許太快，如同一團轉(zhuǎn)瞬即逝的幻影。　　這真讓人絕望，我們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才來到此地，卻無法與他們交流，甚至得不到他們的正眼一看。　　幸虧在放棄之前，我牽著蘇蘇的馬繼續(xù)朝林子深處走了一會兒?！　∥野l(fā)現(xiàn)了另一些沉默的人，他們散布在林間，仿佛在緩緩舞動旋轉(zhuǎn)身軀，他們呆呆地仰著頭，眼睛雖然睜開，卻仿佛什么也看不見。但比起先前的那些智者，動作畢竟更流暢、更利索些。我甚至能看到其中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眼珠子在朝我轉(zhuǎn)動?！　∥覐堥_口：“你們在做什么？”　　他蹙起眉頭，如同聽到刺耳的鳥叫?！　∥也坏貌辉俅畏怕俣?，再問：“你——們——在——做——什——么？”　　“我們正在體察包括荒墟在內(nèi)萬物的宏大和細微?！薄　　翱赡銈冎皇亲粍?，這怎么可能呢？”　　他皺起木乃伊一樣層層堆疊的臉皮，不屑地說：“如我們的神通，以勾弋山的高廣，也可容納于一塵粒中，且塵粒不會受絲毫影響；以四大海水之寬渺，也可置于細微的心里，且心的大小并沒有增減。你看，那邊一位灰衣人正在仰著脖子，吞下那些黏稠的云霧，他不是在吞下云霧，而是在吞下整個寧州——看到那邊胡子拖到地上的老者了嗎，他正在吞下浩瀚洋?！薄　∥覈樍艘惶骸拔也粦岩赡銈兊纳裢?，正因為此，我們才來求助。就請告訴我們，怎么樣才能活下去？”　　可那時候他的眼珠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別處，只是豎起了一根瘦得只剩骨頭的手指指向空地上一塊白石頭：“看……”　　那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風正從樹葉下跳過，把水滴吹落。月光開始明亮起來，穿過林間照耀在空地上，但我什么也看不見?！　√K蘇還在專注地向空地上凝視著，而我脖子發(fā)僵，于是厭煩起來，又問：“我們在看什么？”　　不死的智者長嘆了一聲：“不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一點上，你又怎么領(lǐng)會到答案呢？生命在于靜止。只有完全靜下來，才能感受到天地的呼吸和節(jié)拍，你要把自己化身其中，與日月星辰山川都融為一體，這時候，你就明白荒墟的真諦了?！薄　√K蘇是個耐得住寂寞的姑娘，她專注地盯著石頭，好像看到點什么，但又不能確定。而我的腳發(fā)麻，眼皮酸痛，從腳跟底向上冒著涼氣?！　∥胰滩蛔∮謫枺骸扒懊娴哪切┤耍麄?yōu)槭裁匆粍硬粍?？”　　那名智者仿佛在看自己的鼻尖，過了很久很久，一個空洞洞的聲音才從亂蓬蓬的胡須下飄出來：“那是我們里面達到了最高境界的人，他們根本就不用動彈，不用呼吸，不用吃喝，運動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就是荒和墟本身?！薄　√K蘇也問：“那你為什么可以和我說話呢？是因為你的修為不夠嗎？”　　智者有點生氣，說：“這里每月總有一人清醒，就是為了引導你們這些迷途的世人。你們運氣好，一來就遇上我了。”　　蘇蘇拉了拉我的衣角，輕聲地說：“我餓了?！薄　∥乙灿X得疲憊萬分，肚中雷鳴般地吼叫，“對不起，我們太累了，沒法很快領(lǐng)會你們的境界，能給我們找點吃的嗎？”　　“吃的？”老者微笑起來，他輕輕地一揮手，“這里的食物只有兩種，一種是智慧之果，而另一種是生命之花。吃下智慧之果，你會具備大智慧眼，明了塵世間的一切；如果吃下生命之花，那你將加入我們不死者的行列。”　　不死者！變成九州上最高智慧的擁有者竟然如此簡單。這誘惑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強大不可抵抗。這不就是我們要尋找的答案嗎？我這么想?！　∷环笫?，上面是兩朵灰藍色的花。竟然就是一路上不停落到我們肩膀上、胳膊上的花。我們看仔細了，看到花瓣下藏著極細小的果實。這就是智慧之果？　　蘇蘇的臉如鏡子一樣照射出我臉上的白來，但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接過灰藍色的果子，將它一口吞入肚中，我趕忙也拿起另一只果子，吞入肚中。　　又一聲琴弦撥動的清音響徹林間?！　r間好像停頓了，露水從樹梢滑落，仿佛在空中停留了許久才落到草地上?！　　白⒁猓灰康锰?。”老者用一種揭露秘密的快樂又自得的聲音說，“它們就在你的腳下。”　　世界突然間纖毫畢現(xiàn)。我看到了過去一直存在卻從沒被人看到的細節(jié)?！　√K蘇的臉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凝視，對我而言熟悉無比，但此刻它在我面前從未有過的清晰，如此多的細節(jié)突然展現(xiàn)，讓它如一張陌生的面具?！　∥铱吹搅伺⒛樕细又牡咨l(fā)如同沾染了秋華的蒿草地，她的眼睛里是裝滿驚異的半透明瞳孔和錐形晶狀體，她嘴角的皺紋因為驚訝和快樂輕輕地翕張。那張臉如此的生動，充滿了我們所沒注意過的表情，誰說她是冰冷如萬年寒冰的公主呢。我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順著她專注的目光向下望去?！　∥仪逦乜吹搅松橙说某鞘小！　∷麄兙驮谖业哪_下的大石頭上，動作飛快，修建著非常渺小的建筑，那些帶尖頂和漂亮院子的房子大約還沒有一粒微塵大。它們被搭起、拆除，再被搭起，每一次都比前次更寬大更挺拔更漂亮?！　∷麄兊膫€頭比最小的微塵還不如，他們的生命也如此短暫，甚至長不過滴答一聲。但他們忙碌不休。農(nóng)田和葡萄園一點點地向外擴張，細細的道路蔓延，溝渠縱橫，房子和建筑則如同細小的棋盤，他們修筑起巨大的宮殿和花園，還有好像針尖一樣的高塔，他們在露水的殘痕上修建大橋，他們騎乘在沙馬上，和那些螨蟲作戰(zhàn)，勇敢地殺死它們。無數(shù)細小的刀光，匯集在黑色的旗幟下，沒錯，那是他們的軍隊和衛(wèi)兵。他們也有自己的責任和榮譽?！　「嗟钠渌橙诉€在不停地修建，隨后快速死去。但他們的后代正源源不斷地從屋子里和城市里涌出，比原來更多?！　∮袝r候他們的擴張也會失敗，每一滴露水就是一場可怕的洪災，百步之外一只松鼠的跳躍會引發(fā)可怕的地震，甚至月光的過分明亮都會引起旱災，但他們毫不氣餒，把這些都熬過去了?！　≈皇窃跇O微小的時間里，他們就建立起非常渺小但又宏偉無比的城市。那是一座我所見過的最大規(guī)模的城市，它在月光下升騰著細小的煙霧，容納著上百萬的沙人。它展現(xiàn)出來的富麗繁華，甚至一眼望不到頭?！　∷麄円膊粌H僅總是在工作，同時不忘記享受生命的樂趣。他們用各色絢麗的霉菌地蘚裝飾院落，那些霉菌和地蘚每一秒鐘都在變換色彩，比我們正常維度里的花園要鮮亮百倍?！　∷麄円灿屑?，市場上覆蓋滿最繁復的色彩、最絢麗的商品，貨物流淌得如同一條色彩斑斕的小河，有許多其他城市的商人來參加他們的集會，港口上帆船如云，那是些能飛翔在空中的大肚子貨船，小得如同浮塵一樣。它們借助月光的浮力升降，來去自由?！　∩橙藗冊谠鹿庀录瘯?，他們圍著閃閃的火星微光舞蹈，如果側(cè)過耳朵認真地聽，你甚至能聽到快樂的曲調(diào)，聞到濃烈的花香和酒味，看到那些漂亮的女人們，以及在月光下難以克制的愛情?！　∥覀冊娇丛饺朊?，幾乎要融入其中，化身為他們中的一員，可也許正是如此，我們的臉離得太近。沙人們?nèi)简}動起來，他們驚恐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天空里的巨臉?！　√K蘇的那張臉是如此柔弱美麗，他們將它當成了神的現(xiàn)身。他們度過了最初的恐慌，開始充滿愛意按照蘇蘇的形象塑造形體，他們在那形體邊圍建高墻，搭建起廟宇，他們修建起龐大的宮殿向她致敬?！　∥冶凰麄兊臒崆樗?，向前俯得更近，想好好看看他們塑造的神像與蘇蘇本人相比哪個更漂亮，但我那粗重的鼻息對沙人來說，卻變了最可怕的風暴：它橫掃城市而過，吹垮了發(fā)絲一樣細的城墻，讓宮殿倒塌，高塔崩潰?！　≡谶@場可怕的災難中，沙人們死傷無數(shù)。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錯誤，飛快地向后退縮，藏起自己的臉?！　∩橙藗兛粗俸笥嗌某鞘?，雖然傷心但是很快地將災難拋在腦后。他們遺忘得很快。城市被不知疲倦地修復了，甚至比原來的更大更漂亮?！　∷麄冎匦滦藿◤R宇和宮殿，在蘇蘇的形象邊樹起了另一個兇狠可怕的形體，我從上面辨認出自己的模樣?！　∥冶凰麄儺敵闪藘瓷瘛覍Υ瞬惶珴M意，但至少很快，我們又可以在月光下欣賞他們的歌聲和永不停息的歡樂了?！　∥以詾檫@座城市會永遠充滿生機，然而沒有任何理由，就像是一棵大樹的生命突然到了盡頭，泉水干涸了，花園里的花和霉菌枯萎了，死去的沙人們不再得到補充，他們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任何神都無法拯救他們?！　≡谖覀兌伎闯鰜磉@座城市的生命正在一點點離開的時候，他們像是集體做了一個決定。在某一時刻，所有停泊在碼頭的那些貨船同時離開了城市。有上萬的小塵土，在月光里舞動。所有的沙人都離開了，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石塊上只剩下那座空蕩蕩的城市和無數(shù)精致的小房子。我們輕輕地嘆著氣，心里頭空落落的。就像不愿意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我們執(zhí)拗地等待沙人們的歸來，但仿佛只是過了一彈指的工夫。首先是那些比較低矮的房子，大概不是由很好的材料建造的，開始像流沙一樣垮塌。而建造更精致的一些房屋，則在多一倍的時間內(nèi)相繼倒塌。　　城市的排水系統(tǒng)也堵塞了，匯集在一起的露水急劇上漲，將泥土沖走，使寬大的馬路和人行道變成溝壑。至少有30到40條河流沖入城市里，成群的螨蟲在曾經(jīng)最繁華的歌樓和宮殿里出沒?！　∽詈陚サ膶m殿消失在一場大火中，那是偶爾落腳的螢火蟲，它腳上微小的火花點燃了色彩斑斕的花園。　　大橋堅持了比較長的時間，然后是水壩，它們在干枯的露水痕跡上支撐了很久，但我輕微挪動腳步的震動，讓它也化為灰燼。　　倉庫和地窖持續(xù)更久，但也在半炷香里坍塌，重又變?yōu)榧毼⒌幕覊m?！　∥覀冞€是不死心，默默地等待著。看，那個小黑點，是他們回來了嗎？　　不，只是一只螞蟻匆忙地爬過。這只迷路的昆蟲如同可怕的怪獸，它一步就能跨過十幾個街坊，拖在身后的草籽如同山崩一樣毀壞了所有經(jīng)過的地方?！　∫苍S還有其他的沙人可以重新回來，把這座記載著他們無數(shù)代夢想和榮耀的城市修復好，就像他們從我們呼吸出的風暴中，重新拯救出城市一樣?！　〉菚r候，我的鼻子突然發(fā)癢，這種刺癢好像一枚針，難以控制，一點點地深入鼻腔，風暴在我的肺里集合，最后終于沖出嗓子，發(fā)出了一聲巨大的噴嚏，整座城市飛上了天空。　　空地一聲響。　　一切都消失了。沒有了?！　∈^在月光下一片蒼白?！　√K蘇和我如夢初醒。我以為過去了數(shù)千年，卻發(fā)現(xiàn)第三聲音符剛剛離開樹下人的指尖，曲曲折折地斜向上方升去?！　≡鹿庀履抢险呙嫒缧嗄?，他毫無表情地又翻開了右手的手心，依舊是兩朵花，只是那花是淡紅色的?！　√K蘇拈起那朵花來，轉(zhuǎn)過臉對我粲然一笑：“蒙將軍，你要隨我一起來嗎？”　　老傭兵停下他的故事，愣愣地看著大家?！　　拔页３Ｔ谙?，”他安靜地嘆著氣說，“女人的勇氣啊……蘇蘇吃下了整朵花，變成了者空山的石頭，而我應該在她面前化成了一道輕煙……消失無蹤?！薄　　拔抑劳饷娴氖澜缋铮€有著許多鮮活、熱烈的事業(yè)要完成，有許多美貌年輕、有著柔軟腰肢的女人在等待，有許多醇厚芳香、撕裂嗓子的烈酒在釀造，而對變成石頭的蘇蘇來說，我在經(jīng)歷這些的時候，她甚至心跳都來不及跳動半下?！　∥姨踊亓送獠渴澜?，重新過上了滾燙的日子。我為了自己的生命搏殺，體會著每一天帶給我的新奇，每一件事都率性而為。我揮金如土，今天掙到的錢財，可以在第二天就揮霍完；高官厚祿對我而言也只是過眼云煙；紅粉美人只是當前的甜點。我知道自己的歸宿，是回到者空山邊去做一塊干癟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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