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8-09 出版社:中國社會出版社 作者:王海 頁數(shù):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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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老墳即漢代以來的陵墓群。老墳在小說里不只是一個背景,而是一個未出場的角色。老墳與龍氏家族是相互依存的關(guān)系,小說講述的正是這種關(guān)系演繹的一段故事。
作者簡介
王海,專業(yè)作家,西北大學(xué)畢業(y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2005年榮獲美國“國際文化與科學(xué)交流獎”。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罪惡》、《老墳》、《人犯》、《鬼山》、《天堂》等。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 黃土高原干渴得裂開了嘴,干燥的空氣中擠不出一點水分來。一望無垠的黃土高原不敢見風(fēng),見風(fēng)起塵。村道、馬路上鋪了幾寸厚的細(xì)面黃土。一只野貓在村道上緩緩爬行,龍家村荒涼得像一座無人朝拜的古廟?! 『訛└G是這一帶最熱鬧的地方。河灘窯在肖河的古道旁,是通往東西方向的咽喉要地。原來的主人走了,丟下的窯洞就成了閑窯,走南闖北的閑客在這里便生出很多是非來。 在這里常住的是五斤。他五尺多高的個兒,大頭黑臉,銅鈴眼,掃帚眉,魁梧兇悍。他占有三眼窯洞,路過的客人在這兒歇腳,有錢的給他扔幾個零花錢,沒錢的給他放一個蒸饃,或者一些值錢的東西。他會給你水喝,會讓你安穩(wěn)地在這里過夜。 他一旦有錢就很風(fēng)光,旁邊的窯里有下賭的主兒,他會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去下注,輸了,他會罵罵咧咧地回來?! ≡谶@里什么都可以賭,最誘人的是能吃的食物,最不值錢的是女人。五斤贏了女人罵自己霉氣。這女人叫小鳳,是他從外地帶來的,他養(yǎng)不起才把她押在了賭桌上。這女人臉黃得像表紙,眼睛陷進了坑里。他把這女人提起來拉到道上:“誰要?給兩個蒸饃!”他吆喝半天,沒人應(yīng)聲,罵道:“算老子倒霉,誰要誰領(lǐng)去?!薄 ∨送厣弦蛔?,就再沒站起來。待五斤走開,女人爬進一個落腳的老者窯口,伸著細(xì)手說:“給我一口吃的……”就有人給老者說:“這女人年齡不大,你看那一排整齊的牙齒,臉一洗吃幾頓好食水,馬上就變水色了?!薄 ±险咛统鲆粔K干饃遞過去,小風(fēng)蹴在地上三口兩口吞下了肚。老者又給她喝了一碗水,她的眼里就有了亮光,有了神兒。 老者躺下,她爬過去躺在老者的身邊,臉上有了笑容?! √柖说臅r候,做生意的人來這里擺攤,有賣瓜子、熱蒸饃的,有賣油炒粉、涼皮、豆腐腦的。他們一到,這河灘窯就有了生機。趕路的天不亮就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沒事找事的閑客?! ≠u油炒粉的粉張把攤子一撐開,喊一聲:“油炒粉!”誘人的噴香就跟聲飄過來。夜晚贏了錢的五斤經(jīng)不住這誘惑,罵罵咧咧地走過去?!啊了麐專〗o我來一碗。手里有點銅就經(jīng)不住你這聲吆喝,好漢難過你這炒粉擔(dān)子?!狈蹚埥舆^錢說:“等會兒,馬上就好。油炒粉!” 粉張把涼粉往油鍋里一倒滋啦啦地響,周圍的人就打起了香噴嚏,河灘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被這味道熏饞了。 “熱的煎的油炒粉!五斤的好咧。”粉張遞五斤一碗吆喝道。 五斤接過這碗炒粉,仿佛端著一碗肥亮的大肉,讓一河灘人羨慕得要死。五斤用手抓一塊扔進嘴里,舌頭在嘴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半天說不出話來。 粉張就笑:“這軟香東西還咬舌頭?”五斤一揚脖子吞下去,捂住肚子跳起來說:“你這東西不光咬舌,還咬心咬肺呢?!薄 》蹚堈f:“這珍貴食物就不是(口外)吃法,要細(xì)嚼慢咽。放到嘴里,舌頭轉(zhuǎn)一圈,舔了上面的香料,用不得牙動粉自然就化咧。滿口的噴香,嘴要閉住,不要張開,你花了錢,這香物是自個兒享受。嘗一口回味一番,回味一番再嘗一口。吃這種物料不能叫吃,叫品:品味,品稀罕,品珍貴。會吃了香個透徹,半輩子忘不掉;不會吃了囫圇吞棗,啥味道也沒嘗出來,把一盤好物料瞎糟蹋咧。” 五斤笑了站起身說:“吃飽咧喝脹咧,跟他老爺一樣咧?!薄 俺砸煌胗统捶劬屠蠣斠粯樱酝胙蛉馀葸€不成神仙咧?!薄 ∥褰锾ь^見是夏文?!澳鷣磉郑⌒∽記]看見?!币笄诘馗谙奈牡钠ü珊筮叀! ∠奈男正埫奈?,是北塬陵園守陵人的后裔,龍家村尚運的二兒子。在他爺手里他家還是這陵塬上顯赫的財東,幾年工夫就衰落了。眼下在本村龍夏仁龍財東家拉長工。 當(dāng)時,夏文也不愿去夏仁家去當(dāng)長工。他說:“我給誰低頭都不給他家低頭?!碑?dāng)時傳這話的是碎(口片)。碎(口片)說:“夏仁誰都看不上,就看上你咧。他說你答應(yīng)了這事,他借我二斗玉米,我老婆和娃還等著這二斗玉米揭鍋呢?!薄 ∠奈牟焕聿撬椋谄?,碎Ⅱ片就給夏文跪下了。夏文說:“你這不是叫我丟人嗎!” 碎(口片)說:“你給他低個頭就有吃有喝了,我想給他當(dāng)牛做馬他不要我!”夏文只好答應(yīng)了他,被碎(口片)連拉帶推進了夏仁的家門。 傳說夏仁家以前也不富有。夏文的老爺去世時,給墓里陪葬了些金銀細(xì)物,這事只有夏仁的老子知道,后來夏文老爺?shù)哪咕捅蝗吮I了,從此兩家結(jié)為仇人。夏文家一天天衰落,夏仁家一天天富有起來?! ∠奈囊贿M這宅院竟羞恥得抬不起頭。他怎能為一口飯,給夏仁當(dāng)長工呢。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他每天有現(xiàn)成的飯吃,慢慢的競也心安理得了。咱是憑力氣干活,給誰干活不一樣,不就是為了張嘴嗎?他就這樣留在夏仁家當(dāng)了長工。 夏文雖是長工,穿著粗布舊衣,人們?nèi)园阉?dāng)富家子弟看待,尊稱他,抬舉他。五斤在河灘雖能一手遮天,見了夏文卻很給面子。餓死的駱駝比馬大。 夏文站在粉張的粉擔(dān)前,舌尖勾著垂涎。粉張就喊:“來一盤!吃了還想吃,吃一盤飽一天?!毕奈哪笾诖腻X低語道:“吃不起,吃不起……”粉張說:“你們龍家拔根汗毛也比我的腿粗。你要吃不起,塬上人都餓死咧?!薄 ∠奈恼f:“龍家是龍家,我是我?!薄 澳悴恍正??你不是龍尚運掌柜的兒子?” 夏文不再吭聲,五斤說:“油炒粉美得很!” 夏文無聊地看他一眼說:“吃不起!” “攢錢想娶老婆,對不?” 夏文笑了。五斤說:“我誠心想幫忙幫不上,認(rèn)識的人不是要飯的就是窯里的婊子?!薄 ∠奈钠乘谎壅f:“你也能給人做媒?!薄 ∥褰镒灾獩]那能耐,嘿嘿地笑。前面圍了一堆人,有人嘆息著走來。夏文問過路的人:“前面咋咧?” “還沒死,老婆不行咧??蓱z女子,要賣身葬母?!薄 ∥褰飭枺骸芭佣啻筮??” “也不小咧。”那人說著瞪了五斤一眼,說:“你少做缺德事!” 五斤沖那人喊道:“我能做啥缺德事,我是救她!” 夏文問:“你能救了她?” “能,那得看貨色。” “啥貨色?” “得有點色相。我買了她,也養(yǎng)不起,有合適的主兒我就轉(zhuǎn)手賣咧?!毕奈牡皖^不語,就遠(yuǎn)離了他。 五斤追上來說:“咱這河灘是個官道,來往的人雜,只要女子好看,出手也不難。這些過路落腳的客商,不管是女子還是媳婦,只要長得好,他們都肯出大價錢?!薄 ∥褰飺荛_人群,領(lǐng)夏文進去,只見老婆躺在地上兩眼發(fā)癡,有出的氣沒進去的氣。那女子坐在地上,頭上插著一根草標(biāo),握著母親顫動的手低頭哭泣?! ∥褰镎f:“這年月死個人算啥,可憐這女子太瘦小,不好出手。” 女子聽見哭出了聲。老婆出的氣越來越細(xì),眼看就要咽氣,一些人唉聲嘆氣地走了。 他們無力救這女子,也不想再看這母女倆悲慘的一幕。圍觀的人紛紛散開,那母女倆被眾人丟在了路旁。夏文說:“等女子走了,挖個坑把老婆埋了?!薄 ∥褰镎f:“這河灘窯隔三差五地死人,誰有閑心埋她,抬起來從坡頭扔去,一夜就被野狼野狗吃咧。” 女子哇一聲大哭起來,老婆咽了氣。夏文被那哭聲纏住了腳?! ∥褰镎f:“那女子雖瘦小,但那眼睛還水靈?!薄 ∠奈恼f:“這女子可憐?!薄 ∥褰镎f:“這年月,可憐的人一層層。” 女子突然停了哭聲,拔了頭上的草標(biāo)向土崖上撞去。夏文一驚,慌忙跑過去拉住她說:“這樣干啥!這樣干啥!” 女子說:“俺媽養(yǎng)我十幾年,俺不能盡孝把她埋了,俺有啥臉活在人世!” 她雖是女兒身,卻有一個難得的孝心,使夏文為之感動。夏文問:“你想把你媽咋埋?” 女子說:“買一張席埋了她,俺不想讓野狼野狗吃了她……” 夏文說:“行?!彼?dāng)下掏出錢交給五斤。五斤雙手接了錢,他愿意替夏文去跑腿,他等的候的就是這種事?! ∥褰镔I來一張席,叫幾個漢子上了坡頭。女子又撲在母親身上哭:“媽,俺不孝,把你丟在半路上,……你放心地走,俺四時八節(jié)來看你……” 女子哭得惶。 夏文買了一個蒸饃送到女子手里。 女子沒吃,供在母親的身邊。夏文感嘆道:“這女子是一個孝子,是天下難找的孝順女子。” 五斤在坡頭上喊:“挖好咧!你上來看?!薄 ∠奈暮团由狭烁G。五斤說:“有三尺深,黑堂挖的大,老婆睡進去暢快得很。” 女子說:“俺沒啥要求,把她老人家能埋住,不讓野狗野狼吃了就行?!薄 ∠奈恼f:“你糊弄誰?黑堂大小我看不見,這明廳只能溜下去個人……” 五斤說:“你下去看,黑堂大得很?!毕奈恼嬉氯タ矗褰锞蛽趿??!罢δ茏屇阆氯??!睋屩锪讼氯ィ澳悴粷M意咱再挖幾镢頭。” 夏文說:“做事得憑良心!” 五斤點頭稱道。夏文跟女子走下窯背,一個漢子抓起老婆尸體旁的蒸饃跑了,道上的人看著他跑沒人喊沒人追,女子驚叫:“賊娃子!賊娃子!饃!饃……”那偷饃賊見有人追來,隨手把饃塞進一堆牛糞里。女子追了兩步突然跌倒在地,掙扎了幾下,沒有爬起來。那偷饃賊見這女子跌倒,又從牛糞里掏出饃大口地吃了起來?! ∠奈募迸軒撞降脚由磉叄肋@是餓的,她一定幾天沒吃飯了。夏文扶起她說:“算咧,我再給你買去?!薄 ∨涌蘖耍蘼暭?xì)弱。夏文扶她靠住土崖,給她又買了一個蒸饃。她雙手抓住,眼睛放光張口欲咬,又合住了嘴,她扶崖向母親的尸體挪去。走到母親跟前,她跪倒在地,恭敬地把饃放在母親頭頂。她跪了一時,身子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倒在了母親身邊。夏文扶起她,她強睜著眼說:“沒事,俺沒事……” 五斤在窯上又喊:“好咧,這回沒麻達(dá)!” 夏文沒吭聲。五斤跳下窯背,叫人抬老婆的尸體。只見女子渾身癱軟,已經(jīng)昏睡過去?! ∥褰镎f:“餓的,(口外)是餓的。趕緊給喝些水,少吃些饃,不敢讓吃的多?!薄 ∥褰锶ヌЮ掀攀w,把老婆頭頂?shù)墓x塞到口袋里。夏文把女子抱到粉張攤旁,先給喝了幾口水,又要了一個饃,女子醒來吞咬一口饃說:“俺媽呢?” “你先吃,吃了再說?!薄 ∨訋卓诎佯x吃完說:“俺要守在她老人家跟前?!薄 ∠奈恼f:“你上去看看?!迸友劬σ婚]又倒在夏文的懷里。待女子醒來,五斤已埋了老婆從窯背上走下來?! ∠奈恼f:“一人一個饃?!蔽褰镒ブx興奮地走了。夏文扶著女子向村里走去?! ∵@女子叫秀,今年十六歲,河南鄭州人。她十二歲隨父母出門討飯,十三歲那年父親病死在寶雞,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在關(guān)中道上走村串戶乞討度日。上月母親突然生病,她說:“在外邊不是個長法,還是回到家里好?!薄 ∷鲋赣H往回走。母親說:“到寶雞給你爸燒張紙,俺們就走了。” 誰知母親的病一天天加重,捱到河灘窯就再也走不動了。母親生前給秀說過:“俺死了,你好壞給我裹一張席片把俺埋掉,扔在野外俺怕狗怕狼。”她記著母親的話,照著母親的話做了。埋父親的時候,她是知道的。父親死在路邊,夜里她們睡著了,野狼就把父親吃得只剩了一架骨頭?! ∧且蝗仗炝梁?,她和母親在不遠(yuǎn)的水溝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尸骨。母親和她都被嚇哭了。她們收拾了父親零散的尸骨,在村里討要了一張席片,埋了父親。要不碰見夏文,她也就隨母親走了。是夏文救了她,又是他替她葬埋了母親,她是要實現(xiàn)諾言的?! ∠奈闹李I(lǐng)她回家會惹人笑的,笑他在河灘窯拾了個河南擔(dān)女子。但他既然敢領(lǐng)她回家就不怕人笑。他讓人笑夠了,父親罵他是一個沒有志氣,沒有血性的男人。 他不怨老子,也不怨笑他的鄉(xiāng)親,他和他的家走到這一步就是要讓人笑的。父親說,夏仁的老子盜了先人的墳?zāi)?,跑了脈氣,家業(yè)才敗了。敗也罷旺也好,那是先人留下來的,紅火了幾代人也該是衰落的時候了。人常說:人無三輩窮,家無三輩旺。他深信自己不會這樣窮下去?! ∽咴谏砗蟮呐邮且粋€讓人憐憫、可敬的女子。他問:“你剛才真想去死?” 她說:“俺媽苦了一輩子,俺不能扔下她?!闭f著又要哭了。他覺得她的鄉(xiāng)音特別地不入耳?!拔疫@人真笨……不會說話?!薄 ∷林鴾I說:“不由俺,俺一想到她就想哭?!彼泥l(xiāng)音一再地提醒夏文,她是一個河南女子。 “你真有十六歲?” “俺是真十六歲了,俺不騙你,俺會做衣服,會做飯,十歲俺媽就教俺干活兒?!彼泥l(xiāng)音使夏文感到她是那樣的陌生?! 拔抑?,我知道你能干。”他不忍心丟掉她,丟掉她她又如何生活?一種憐憫之情包圍了他,他看著她竟想起了米雪。米雪是村里的寡婦,比他小兩歲,是黃家莊的女子,十八歲那年,他在姑家認(rèn)識了米雪。姑家是米雪的舅家。他去姑家走親戚,穿著一件舊長袍,米雪的母親老看他,姑母猜出了她的意思說:“這是我的二侄子!” “是龍家村的?”米雪她媽驚異地看著他,上下打量著他。米雪羞羞答答地坐在炕沿,手捏著辮梢戲耍?! 〕赃^飯姑母留住他問:“你爸給你問下媳婦沒?”他傻笑。她說:“姑問你,米雪(口外)女子咋樣?”他說:“好著呢?!薄 」媚刚f:“(口外)女子是黃家莊的,把我叫妗子呢,是咱的親戚。人家看上你了,說龍家村的風(fēng)水好。你回家給你爸說一下?!薄 ∷丶覜]給爸說。他天天等著姑母的信兒,等了一年多也沒見姑母給他話。前幾天,一頂花轎把米雪抬進龍家村斗半家,和斗半的兒子旺財結(jié)了婚?! ∠奈念I(lǐng)著秀走到村口,冷落的街上就有了人影晃動??粗奈念I(lǐng)著一個女子回村來,人們就知道咋回事了,夏文給自己拾個媳婦回來了。只有娶不起媳婦的窮人才會撿這種便宜,有點家業(yè)的人都不會這樣做。 這就是他的家,是父親分給他的家產(chǎn),一個空空的大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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