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綿莊公寓的房客們

內(nèi)容概要

《真綿莊公寓的房客們》作者島本理生擅長生動地描述青春期的纖細情感與內(nèi)心苦澀，她的作品多是戀愛小說，深受年輕讀者的喜愛。一棟舊式的公寓里，住著一群奇怪的人。本該是青春與戀愛的緣起，然而……奇妙的戀愛、奇特的幸福，扭曲而悲傷的《真綿莊公寓的房客們》！首次登陸中國！

作者簡介

　　島本理生
　　于1983年出生于東京。
　　1998年初次投稿文藝志《鳩*!》，以《夜》一文入選新人短篇小說比賽第2期10月號，并榮獲該年度的MVP。
　　2003年以小說《漸漸》入圍第128屆芥川文學(xué)獎。
　　2004年以《誕生的森林》再度入圍第130屆芥川文學(xué)獎。
　　2006年以《在大賽前，熊來了，晚安》入圍芥川文學(xué)獎。
　　著有《愛，不由自主》、《直到你停止呼吸》、《三葉草》、《熒光海灘》、《你是我的太陽》等許多作品。
　　島本理生擅長生動地描述青春期的纖細情感與內(nèi)心苦澀，她的作品多是戀愛小說，深受年輕讀者的喜愛。

書籍目錄

題解
引子
清澈的目光
修女
游向大海的魚一們
壁櫥里的旁觀者
真綿莊的戀人

章節(jié)摘錄

　　第二章 清澈的目光　　八重子的身體很美，尤其是她手腕內(nèi)側(cè)的部位?！　⊥雒嫫教稍诖采?，屏住了呼吸的模樣，我仿佛有種自己正在拍攝黑白電影的錯覺。微微張開的雙唇，看起來似乎沒什么呼吸，但是白襯衫下的胸部卻像是要漲裂一般地上下起伏著?！　“酥刈釉谶@方面盡管很晚熟，卻并不膽小。那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在告訴我，她會將這一切牢牢地保存在記憶力。在執(zhí)著的眼神的襯托下，整個表情顯得有些凝重?！　?ldquo;椿？”八重子察覺到了我的分心。　　“沒事，”我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想，女孩子真的跟兔子很像啊。”　　她沒說什么，只是瞇著左眼，盯住我的臉?！　“酥刈佑墒贾两K只喜歡女生。第一次約會去水族館的時候，她就告訴我，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一個男生。　　“你在拿我跟男人比較嗎？”她板著臉問道?！　?ldquo;沒有啊，”我笑著回答說，“我只是想起了我們一起去水族館時候的事情。”　　她稍稍揚起下巴，像是把天花板當(dāng)成了大屏幕似的，眨著眼睛?！　?ldquo;我也經(jīng)?；貞浤菚r候的情景。兩個人牽著手，站在湛藍的水槽前，一起看鰹魚在面前不停地打轉(zhuǎn)。那時候我想，跟小椿在一起的時光也能這樣反復(fù)回轉(zhuǎn)就好了……”　　然而老實說，那時候的我，根本沒可能去想這些事情。畢竟，跟女孩子牽手這種事情，對于我來說，還僅僅停留在小學(xué)生時代跟同學(xué)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的回憶里。對于究竟該用多大的力最合適、握緊到什么程度會弄疼對方，我心底沒有明確的概念。于是，一會兒逐漸用力，一會兒又突然放松，注意力全耗在手上了。八重子的手指極其纖細修長，連指甲部分都不例外，握在手里，感覺有些冰涼?！　∥倚⌒囊硪淼乇荛_她散開在床上的纖弱的長發(fā)，在她的身旁趟了下來，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輕聲說：“明天我請了半天假，打算去剪個頭發(fā)。”　　八重子立刻“撲哧”地笑了，剛才的凝重氣氛一下消散無蹤?！　?ldquo;剪完之后給我打電話哦，我要飛奔過去，第一個見到你的新發(fā)型。”　　“沒問題啊。不過，你明天不是還得上課么？”　　“明天開始就是考試了嘛。”　　我撐起上半身，望了一眼擱在房間角落里的書包。那是一個水藍色的吉田PORTER的尼龍包。只是過來玩一會兒而已，帶這么大個包，未免有些太夸張了吧。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里面大概是裝了復(fù)習(xí)用的資料之類的吧?！　?ldquo;你一會兒去哪兒自習(xí)？”　　“補習(xí)學(xué)校的自習(xí)室，那兒一直開到晚上10點。”　　我輕哼了一聲作為回應(yīng)，然后抬頭望了望時鐘。距離7點整還差5分鐘?！　?ldquo;這樣的話，那就一起吃了晚飯再過去吧。只要跟綿貫小姐說一聲就行了。”　　“吃飯就算了，那多浪費時間呀。我要你抱緊我。” 八重子說著，大大地張開了雙手?！　⊥@個模樣，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的動作，與其說是渴望被我緊緊擁在懷里，倒更像是想要阻止什么似的?！　?ldquo;八重子真的好可愛呢。”　　大和君用筷子切分著照燒五條鰤，笑瞇瞇地說道。　　小鯨默不作聲，綿貫小姐則微微回以一笑，算是表示贊同?！　∥液桶酥刈咏煌氖虑椋婢d莊里住著的人都是知道的。當(dāng)然，除去新來的大和君。　　“大和君喜歡那種類型的女孩么？”小鯨端起味噌湯問道，那認真的表情仿佛像是在拿顯微鏡觀察碗里的微生物似的?；蛟S是因為正在吃飯的緣故，那圓鼓鼓的臉頰上稍許抹了些紅色?！　?ldquo;不是啊，我覺得只要是男生都會在意的吧。怎么說呢，不單是可愛啊，還是個像空氣清新器一般的女孩子呢。”大和君大大咧咧地發(fā)表著自己的見解。　　我默默喝著味噌湯，心里暗暗感嘆：“真是個沒觀察力的男生啊。”要是換做是小鯨，雖說年紀也差不多，但女孩子家說話就多少懂點察言觀色?！　∥多釡呐淞鲜翘}卜、胡蘿卜和軟軟的面筋，每碗湯上面還一絲不茍地漂著一片鴨兒芹，看起來足以跟餐館里做的媲美。那緩緩飄蕩著的香味一聞就知道是上等的白味噌?！　?ldquo;大和君明天會晚一點回來，是嗎？”綿貫小姐問道，不露痕跡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思柖嗉t葡萄酒顏色的深V字領(lǐng)針織衫，頭發(fā)往后扎成一束，裸露的脖子和鎖骨顯得十分醒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個人雖然從不把自己打扮得很花哨，卻總不忘露出一片肌膚?！　?ldquo;啊，是的，明天傍晚社團有練習(xí)。”　　“大和君居然參加戲劇社，真是令人意外呢。”　　“是嗎？啊，對了，我跟你們說起過的吧？發(fā)傳單給我的那個女生是個超級大美女呢。雖然在我老家也有那種皮膚白皙、可愛中帶點純樸的女孩子，但這種像女明星一樣的女生還是第一次見呢。東京果然就是不一樣啊。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怎么說過話，不過她的睫毛真的是超級濃啊，而且臉看上去就跟法國人一樣哦。”　　“這樣啊，那祝你們能夠成為好朋友。話說回來，大和君這么率直，完全表里如一，真的很難想象你演戲的樣子呢。不過，還是要加油哦。”　　我一邊往嘴里夾著醋腌黃瓜海帶，一邊斜視著鮮紅的雙唇上正浮現(xiàn)出笑意的綿貫小姐，心里搖頭感嘆：“真是個愛捉弄人的女人吶。”這醋酸得有些出乎意料，臉頰不由得往里縮了一下。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晴雨先生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髅魇莻€一天到晚關(guān)在屋子里的深度宅男，可是那雙正在從大型電飯鍋里盛飯的手，不但膚色有些偏黑，看上去也十分有力。堅挺的鼻梁上，一對射出鋒銳目光的黑色瞳孔。發(fā)達的肌肉令脖子顯得有些粗壯，寬廣的背部則將黑襯衫撐得不留一點余地。　　說真的，我跟這個人相處得不是很好。雖說只要想到他那種生活方式，理性上就可以判斷，情欲色心于他，應(yīng)該早已是凋落干凈的枯枝了，但是每次他一出現(xiàn)在身旁，我就不由自主地緊張，只差冒冷汗了。他身上散發(fā)的天然的野獸氣息，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喉嚨還有身上所有的毛孔都緊閉了起來?！　〉谝淮我姷剿窃诎徇M真綿莊的頭天晚上，我下樓倒茶時碰巧在樓梯口遇到了二人。綿貫小姐拉著他的手腕，跟我介紹說：“這一位是住在一樓的畫家，晴雨先生，我同居的丈夫。”　　與她的笑容成鮮明對比的是，聽到“同居的丈夫”這話時，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以一種漠不關(guān)心的眼神朝我看來?！　槭裁淳d貫小姐用那樣一種方式來介紹他？那之后沒過多久，我很快就覺察到了答案。畢竟，我跟她一樣都是女人，尤其還是年齡相仿的女人?！　≡谝庾R到她那種毫不掩飾的獨占欲和不知傲慢為何物的愛情盲癥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聳立起來了?！　∥覍θ魏我环N女性特有的情感都抱有厭惡感。這大概是因為我早已丟棄了自己的女性身份。過去這十多年來，我從未作為一個女人而活著?！　∶鎸Π酥刈拥臅r候，我會想要弄哭她，也會想要寵溺她，還想好好地憐愛她。這些沖動，就像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一樣，表面看上去是不同的事物，然而事實上卻融合在每一個瞬間之中。　　我按住撫摸著我新剪完的頭發(fā)的右手手腕，封住了它的動作。一時間，八重子望著我的神情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胸口雪白的肌膚之下，青色的血管隱約可見，仿佛像是大地上流淌著的美麗的河流。由于我不太習(xí)慣于被人撫摸，所以在我們之間，那個顫抖著纖小的雙膝打開身體的角色是八重子的專屬?！　〉谝淮瓮晖暾貝蹞崴哪莻€夜晚，我仿佛感覺自己終于找到了出世以來一直失散的雙胞胎姐妹?！　〕溯p微的呼吸，八重子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像是在守護著空氣中的沉默。在我身下的她，仿佛平躺在大海之中，只剩下漆黑的瞳孔還浮在海面之上。好像有什么東西就快要滿溢出來，又好像是即將沉入海底?！　∥蚁乱庾R地停了下來：“要是不舒服就說出來。”　　她的身子紋絲不動，卻立刻回應(yīng)了我的顧慮：“只要按椿你想做的那樣子做就好。”　　我想，這與其說是愛情的力量，不如說是信念的力量，堅信自己身上不會有什么會因為這一點點事情就被摧毀或者改變。在這種強大的覺悟面前，有時候我甚至感到有些畏懼。　　因為，或許將來有一天，我會喜歡上男人；也因為，我還不相信自己有足夠勇氣向父母和朋友宣告，自己正在與女生交往。盡管我很清楚，我的動搖和猶豫，正是八重子心中最為感到失落的地方?！　“酥刈訉⒁r衫披在背上，纖細的手臂優(yōu)美地穿袖而出，宛若出水芙蓉?！　?ldquo;明天星期天，小椿你有什么安排？”　　她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我正推開窗子，眺望著灑滿了夕陽余暉的天空，緩緩地抽著煙。聞到隔壁人家窗子里飄來的陣陣咖喱的香味，不知怎的，我突然有種自己的個子一下縮小了的幻覺?！　?ldquo;能有什么安排，還不是洗洗衣服，打掃打掃屋子之類的。”我夾著煙，吐了一口，淡淡地回答道。　　“那我們來四人約會吧？”八重子馬上提議，明朗的語調(diào)中透露出殷切的期待?！　?ldquo;哈？”我嚇了一跳，慌忙抓住正要從右肩垮落的開襟線衫?！　?ldquo;最近有個關(guān)系很好的高三的學(xué)姐，短頭發(fā)，是個超級大美女呢。然后，這個學(xué)姐正在交往中的女朋友剛好比椿小三歲。而且要是兩個人出去的話，在外面就不太有那種戀人約會的感覺啊。所以……”　　我下意識地雙手抱頭，像撥浪鼓一樣晃了幾下。　　“抱歉，八重子，對不住。”　　“那個學(xué)姐是個嘴很嚴的人，真的，而且她讀很多書，非常聰明。她的女朋友呢，做的是現(xiàn)在超流行的都市訊息雜志的編輯工作……”　　“比我小三歲這點，算是哪門子的‘剛好’？”　　“她是二月十四號生的啊。跟椿你就差一天……”　　就在我正準(zhǔn)備開口扔出下一句話的時候，八重子彎下身子，拉上了裙子的拉鏈?！　∥覍⑹掷锏臒煼胚M煙灰缸里，喚了一聲：“八重子。”　　“我也不是要把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炫耀給別人看，我們現(xiàn)在發(fā)展得很好啊，不是嗎？”　　八重子剛說完，仿佛為了把這話踢開似的，又立刻將話題掉轉(zhuǎn)了回去：“雖然只有兩個人的世界也不錯，可是考慮到萬一以后關(guān)系出現(xiàn)問題，就有必要認識幾個共同的朋友啊。或許椿你討厭這種方式，但是其實不用想太復(fù)雜的，放松一點就……”　　“那樣的話，等真的出現(xiàn)問題了再考慮好了。再說了，這個真綿莊里的人不都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么？當(dāng)然了，那個迷戀你的大和君那兒倒是跟他說你是我侄女。”　　“那個人，每次見了我，那表情就好像在盯著自家院子里養(yǎng)的小雞小鴨似的。還是早點告訴他好了……”　　八重子話說到一半，突然外面有人敲門，我們不約而同地對視著彼此?！　≌驹谧呃壤锏氖谴蠛途?，右手握著一盒點心?！　?ldquo;那、那個，這是我一個親戚寄來的。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嘗一下吧。”　　今天的他，上面穿方格子法蘭絨長袖襯衫，下邊搭配一條嶄新的牛仔褲，短碎的劉海像出操的士兵一般端正地挺立著。不消細看也知道，一定是抹了不少發(fā)膠，精心弄起來的。這一身衣著打扮，再配上一副好人式的笑容，我忍不住噴笑了出來?！　?ldquo;你好，請多關(guān)照。”坐在床沿的八重子也站起身來打招呼?！　?ldquo;啊、你好！請、請多關(guān)照！”大和君雖然吃驚不小，不過還是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這個是Royce的薯條，但很特別的是，上面有一層巧克力的哦。”　　“欸？薯條上面抹巧克力？好棒喔！我還沒吃過呢。”八重子迅速從門背后鉆出頭來，專注地盯著大和君手上的盒子。　　我心里默默嘆息，剛才還是一副老成道道的表情呢，這會兒是要扮演天真少女的角色了么?！　∠乱幻?，如我所料地，八重子變身為了隨處可見的高中女生，連聲歡呼：“好棒喔！好棒喔！”　　此時的我，怎么也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這個女孩身上移開?！　∫慌缘拇蠛途駛€賣力售貨員似的繼續(xù)推銷：“真的超級好吃的哦！啊，對了，另外還有六花亭的草莓味巧克力，要嘗嘗嗎？”　　“真的嗎？好棒喔！好開心！大和君，謝謝你！”　　最后這句臺詞大概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吧?！　∥疫@么想著，轉(zhuǎn)過頭，望著身邊笑靨如花的八重子。　　她柔軟的長發(fā)散發(fā)著甜甜的芳香，令人不禁感到陣陣面紅?！　≡缟掀饋?，一邊抽著煙，一邊打開手機。有一條八重子發(fā)來的短信：　　“早安！我今天先和學(xué)姐她們?nèi)タ措娪芭?。可以的話，完了之后我想還跟她們?nèi)ネ妫?rdquo;　　明明被我拒絕了，但短信的字面上怎么看都飄散著一股向我賠小心的氣息。　　我怎么可以跟一個孩子生這么大的氣啊……　　我?guī)е鵁o比后悔的心情，默默蓋上了手機。　　撩起藍色魚紋的簾子，一走進食堂，綿貫小姐就轉(zhuǎn)過身來向我打招呼：“早上好，小椿！”　　粗條的白色針織衫松垮垮地套在外面，黑色的吊帶內(nèi)衣隱約可見，再配上一條正好合身的藍色牛仔褲。就連她脖子上掛著、腰上纏著的紅色圍裙，看上去都不會給人絲毫家居式的印象，真是令人不得不服?！　〈皯敉饷?，白色的襯衫正迎風(fēng)招展。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陽光炫目，碧空萬里。然而，即便是在這樣清澈的陽光之中，這個人身上還是依然散發(fā)著一種不健康的氣息?！　∥乙贿叞底詺J佩，一邊提起了燒水壺?！　?ldquo;在做什么料理呢？”我湊過身去。　　“牛肉蓋澆飯。打算今天晚上吃這個，所以想趁現(xiàn)在先煮透了，然后放著讓它慢慢入味。”　　料理臺上，并排擺放著一袋小麥粉、一瓶紅酒和一罐半冰沙司（demiglace sauce）。一眼望過去，頗有西餐館的架勢?！　?ldquo;是晴雨先生喜歡的料理嗎？”我一邊往杯子里倒著速溶咖啡，一邊問道?！　∪細庠钌系乃畨亻_始發(fā)出“吱吱”的響聲，陣陣往外冒著熱氣?！　?ldquo;對啊。牛肉蓋澆飯呀，蛋包飯之類的。他盡喜歡這些小孩子愛吃的食物。”　　“還有番茄蝦球、咕咾肉之類的？”　　“對??！好厲害，你怎么會知道的？”　　“關(guān)鍵在于番茄醬吧。”　　“欸？”切著洋蔥薄片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谊P(guān)掉火，轉(zhuǎn)過頭看她：“我是說，其實他只是單純喜歡加番茄醬的食物罷了吧。”　　“嗯，我也注意到了。”　　自欺欺人。　　這個人還真是連一分一毫都不容許輸給別人么?！　∥翌D時興味索然，端起熱騰騰的咖啡，客套地微笑：“那我就期待今天的晚餐了。”　　回到房間后，洗床單，疊衣服，整理書架，這個星期天就這樣平和地度過了?！　“?，八重子發(fā)來短信。于是，我換上襯衫和長裙，外面又披了一件灰色的開襟長線衫，出門去車站接她?！　‰m說時值五月，但傍晚的空氣仍然有些干燥。走在街上，晚風(fēng)迎面吹來，每一次吸氣，喉嚨深處都不覺緊縮一下?！　“咨_領(lǐng)T恤配紅色A字裙打扮的八重子，拎著阿尼亞斯貝（agnès b.）的黑色手提包等候在車站前，不時抬手整理被風(fēng)吹亂的長發(fā)。裸露在裙擺和袖口外的白皙肌膚，在夕陽余照之下，染上了一層晚霞的色彩。　　“八重子！”　　聽到我的喊聲，她像往常一樣，露出松了一口氣似的笑容，朝我奔跑過來?！　?ldquo;椿，你來接我啦！”　　那璀璨炫目的笑容在眼前漸漸漫延，我感覺自己的輪廓仿佛快被融化了?！　?ldquo;先找個地方喝杯茶，坐會兒再回去吧。”我提議?！　?ldquo;嗯！”話音剛落，八重子立即欣然同意?！　〔⒓缱咴谝黄鸬臅r候，她興致勃勃地想牽手，卻被我下意識地松開了?！　≡愀?！　　我有些尷尬，忍不住偷瞄她的側(cè)臉。剛才還是那么燦爛的笑容，這一刻頓時蒙上了一片陰霾，每一朵愁云仿佛都是受傷的痕跡?！　】蛇@不是沒有辦法的事么？我心底暗暗為自己做蒼白無力的辯駁。　　走進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在微暗的柔和燈光下，心情總算平靜了下來?！　∥姨ь^環(huán)視室內(nèi)。明明靠墻壁的架子上擺放著古典樂唱片，墻壁上卻有些煞風(fēng)景地貼著UCC咖啡的海報。吧臺上擱著一臺收銀機，看上去有些陳舊。吧臺后面，店主正忙碌地穿梭在一摞摞堆積的餐具之間。　　身下坐著的紅色沙發(fā)，表面的絨毛輕微扎手，摸上去就像是老年人家里鋪的地毯?！　∥衣仄分銤獾腅spresso（意式濃縮咖啡），八重子小口小口地啜著飄著滿滿鮮奶油的熱可可?！　?ldquo;椿，你現(xiàn)在該不會覺得對不起我吧？”八重子說著，目光越過杯子，抬頭望著我。　　“事實上，這么想的人，不應(yīng)該是你嗎？”我從兜里掏出煙，反問她?！　?ldquo;那就算了。要是椿向我賠小心，反而變得不像椿了。”　　“最后那句就不必了。不過，今天的事情還是要跟你說聲抱歉。怎么樣？玩得開心么？”　　“嗯。學(xué)姐的女朋友跟我之前想象的不一樣，有一點兒胖乎乎的。不過穿著打扮很時尚，人也很風(fēng)趣。她還跟我推薦了好多既便宜又好用的化妝品呢。”這個話題讓八重子很快恢復(fù)了精神，話匣子一下就打開了?！　∥逸p哼一聲：“在意料之中嘛，不管怎么說，人家畢竟是做這一行的。”　　“對了，”我不露聲色地發(fā)出約會的邀請：“下個星期天如果沒什么安排的話，一起去哪兒逛逛吧，就我們兩個人。”　　“真的嗎？”八重子不出所料地驚呼?！　⊥荒樑d奮的模樣，我卻淡淡地夾起煙送到嘴邊，笑意只停留在眼中。　　剛抽了一口，一直在吧臺后忙碌的店主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從上周開始，我們店里面是禁止吸煙的。”雖然他是畢恭畢敬地彎著腰說的這話，但語氣中卻反而透露出理直氣壯的味道?！　∥衣犃瞬凰滩蛔≈S刺：“那為什么之前沒有禁煙呢？”　　“那是因為之前很多客人都希望可以在店內(nèi)吸煙。但是現(xiàn)在，反而是要求禁煙的客人更多了。”　　“反正現(xiàn)在又沒有別人客人。”　　“椿……”八重子語氣有些厭倦地打斷我。　　店主默不作聲，轉(zhuǎn)身回到吧臺后面，不見了人影。沒一會兒又回來了，手里拿了一只玻璃煙灰缸，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煙灰缸的表面附著一層死硬的煙灰漬，看上去應(yīng)該是用了不少年份了?！　⊥矣迫蛔缘玫亻_始抽起煙來的模樣，八重子罕有地皺起眉頭，將心底的厭惡露骨地表現(xiàn)在臉上：“抽煙這種事情，就不能忍到回家再做么？”　　“對我來說，喝上等的咖啡的時候，只有抽上一根煙才算完整。換做是你，去餐廳點一份咖喱，如果端上來的只有咖喱沒有米飯，你也會抱怨的吧？”　　“可以的話，請把煙戒掉吧。吸煙畢竟對椿自己的身體健康有害處。我希望椿可以活到很久很久。”　　我“噗”地一聲，低頭吐出一口煙。這小妮子居然相信不抽煙就能長命百歲的那一套呢。到底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女生啊。我不禁再一次深深感嘆?！　≌遄弥撛趺椿卮鹚臅r候，牛仔褲后面的口袋里傳來了手機的震動。我一手向八重子示意，一手打開了翻蓋手機。　　那是新城發(fā)來的短信。　　我合上手機，將煙叼回嘴里：“抱歉，下個星期天我臨時有點事情，約會的事能不能改到星期六？”　　“欸？可是，下星期六補習(xí)學(xué)校有測驗啊。椿的事情，不能改到別的時間嗎？”　　“嗯，因為對方是個除了星期天以外都沒有空閑的人。”　　“事情有那么重要嗎？”　　“差不多吧。”　　“誰??？”八重子閃電般地發(fā)問。　　我條件反射地繃緊了臉，但下一秒就意識到這樣的反應(yīng)不妥，于是又很快放松了表情，開口回答：“以前住一起的人。”　　話一出，八重子眉頭緊鎖，不愿再說什么，將自己完全封閉在了沉默之中?！　∥野蛋祰@息，要想討回這小妮子的歡心，又得好好想個辦法才行了?！　￠_年后不久，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饑腸轆轆的我們拿圍巾將自己裹了個嚴實，出門去附近的便利店。　　我們牽著手，走在人煙稀少的小路上，四周極其安靜?！　∥覜Q定向八重子坦白，一件我從未跟她提起過的事情。我告訴她，到去年為止，我其實一直都跟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　∵@個來得太過突兀的坦白讓八重子一時目瞪口呆，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地想要消化這個對她來說如晴天霹靂一般的事實?！　?ldquo;為什么分開了？”她回過神來?！　?ldquo;因為沒有繼續(xù)下去的意義了。”　　她沉默不語，用力地繃緊了嘴角?！　?ldquo;對不起。你在意嗎？”　　“說真的，想到椿你可以跟男人上床……”　　“沒有上床??！”我立即澄清?！　?ldquo;欸？”八重子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地嘟囔，“可你不是說跟男人同居過嗎？”　　“其實我，沒有辦法做愛。在比八重子你現(xiàn)在還小一點的時候，我被同年級的同學(xué)強暴了。所以，我跟那個人沒有上過床。”　　我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覀儬恐?，沉默地走了一段?！　∥赵谑种械哪侵焕w瘦的手，正在漸漸失去溫度。猛然間，我察覺到從身旁投射而來的清澈的目光?！　“酥刈訚M臉緊張的表情，仿佛被人拿槍指著一般地夸張。然而唯獨眼睛，卻沒有絲毫閃躲地，牢牢地注視著我?！　∥业纳眢w里突然升起一種想要抱住她纖弱的身子哭泣一場的沖動。一種無關(guān)性別的，讓人懷念，讓人愛憐的情感，盡管說不清道不明，卻令我的膝蓋幾乎支撐不住。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胸口被如此地重重襲中，如此地刻骨銘心?！　【驮谶@時，八重子打破了沉默：“那個男人因為太喜歡椿，所以即使這樣也還是想要跟椿在一起，是嗎？”　　想到這個問題，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眼瞼上，肩膀上，仿佛都飄落著雪花。　　“因為我允許他跟別的女人上床。”　　久別重逢的它，明顯比以前囤積了更多的脂肪，蜷縮著身子，才勉強塞進了籃子。嗚嗚地叫聲中，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安?！　?ldquo;這家伙好像胖了呀。”我起了個話頭，雖然是這么明擺著的事實?！　⌒鲁遣恢呺H地回答了一句：“承蒙夸獎。”然后抓起地上的手提包和波士頓包，從站臺的長椅上站起身來?！　∩钏{色的T恤，黑色西裝外套，藏青色棉布料子的鉛筆褲，一雙已經(jīng)磨損了的皮鞋。望著他腕上那只茶色表帶款式經(jīng)典的手表，我不由得在心底喃喃自語：“這個人還是像以前那么時尚啊。”　　“去車站里面的咖啡吧可以嗎？”　　“你決定吧，我都無所謂。”我淡然地回答。　　在座位之間沒有間隔的咖啡吧里，我們相對而坐，在鄰座的中年婦女們潮水般的聲浪之中，用曾經(jīng)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習(xí)慣的語言交談起來?！　?ldquo;抱歉，星期天還把你叫出來。工作方面，怎么樣？”　　“沒有什么變化啊。學(xué)校的事務(wù)性工作嘛，就是在校長和主任遇到麻煩問題時候扮演一下協(xié)調(diào)人的角色唄。不過話說回來，這家伙怎么變得這么胖了？”　　“食物啊。以前不是喂它貓糧么，后來改成親手做飯給它吃。食物是健康多了，可這家伙的胃口也好像也跟著變大了。你稍微控制點它的飲食啊。”　　“你還真是個老好人呢。對了，你不是說下周要休假，跟女朋友去海外旅行么？去哪兒呢？”　　“越南。”　　我想笑著回應(yīng)他的話，卻需要一些時間來調(diào)整?！　?ldquo;是啊，你以前就一直說想去那里呢。”　　還是剛搬到一起住的時候，他說，過陣子一起去越南旅行吧，然后就跑去買了兩本旅行指南。其中一本，到現(xiàn)在還放在我的書架上?！　》旁谝巫拥紫碌氖痔岚?，傳來一聲模糊的貓叫聲?！　?ldquo;我猶豫了很久，還是覺得想去看看那兒的歷史遺跡。先去吳哥窟，然后……”　　“五天以后回國是嗎？”我打斷他的旅程介紹?！　?ldquo;是的。幸好你說可以幫我照顧它。上次我們?nèi)ヂ眯械臅r候把它寄放在寵物旅館，結(jié)果它不但沒怎么吃飯，還老嘔吐。”　　我聳了聳肩，吐槽說：“真是可憐。不過就算那樣，現(xiàn)在都這么肥呢。”　　他大聲笑了起來。這個無比挑剔的男人的臉上，閃耀出了微微的溫柔。　　“說真的，剛開始養(yǎng)它的時候你就在，所以交給你照顧，我很放心。”　　“是啊。你跟現(xiàn)在的女朋友出去約會的時候，也都是我跟它兩個待在家里的嘛。”　　話說出口的同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在他面前正情不自禁地使用起這樣的說話方式來。這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況且我明明不是故意想要諷刺他的啊?！　?ldquo;我說要寄放到你那里的時候，到底還是被她勸阻了一下。”　　“這是很自然的事啊。”　　“因為她對你直到現(xiàn)在都好像還抱有愧疚感。”　　雖說違反道德的行為對人有一定的誘惑力，但是被人從旁奪走心上之人卻還能保持愉悅心情，這種事情大概也只有極少數(shù)圣人才做得到吧?！　?ldquo;但是我們之間，實際上并沒有任何的肉體關(guān)系。這一點，你應(yīng)該有跟她解釋吧？”　　“這個是當(dāng)然的。”他立即正色回答?！　∥铱嘈χ?，端起色香味俱淡的咖啡送到唇邊。這個人就是這樣。正因為是這樣一個人，我才可以待在他的身邊；也正因為是這樣一個人，所以只待了一年就無法維系了。　　“謝謝你的咖啡。這家伙我會負起責(zé)任來，好好照顧它的，所以請不必擔(dān)心。很高興能夠再次見到你。”　　“這些東西，真的不需要我?guī)湍惆峄毓⒚矗?rdquo;　　“不用啦。一會兒要是覺得重，搬不動了，我會打電話回公寓，叫人過來幫我。最近新住進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挺有活力的一個人。”　　“這么說來，倒是個挺可靠的人嘛。”　　他說完笑了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е环N像是徹底完成了一件任務(wù)似的清爽心情，與他一同走出了咖啡座。剛剛跨出門口，一陣熟悉的香水味沁鼻而入，我的內(nèi)心不禁搖晃了起來。　　他回過身來：“怎么了？”　　“沒什么。”我搖了搖頭?！　赡昵埃ㄟ^朋友介紹，認識了新城。之所以選擇與他一起生活，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可能會一直這樣孤零零地一個人，內(nèi)心突然變得惶恐不安?！　〔槐粣垡矝]關(guān)系。但是，我渴望用一種方式讓自己變得被人需要。　　即便身體已經(jīng)死去，我的心卻沒有因此而喪失感知寂寞的機能。所以每隔幾年，我就會遭到孤獨感的突然襲擊，就像每當(dāng)蓄積到一定威力，火山就會噴發(fā)出來。地動天搖，摧毀一切?！　淖畛跸嘤龅阶詈蠓质值哪嵌螘r間里，我們一直分享著彼此的心情，從未間斷過傾談。我們交換閱讀心得，也議論手腳笨拙態(tài)度惡劣的店員。知道哪兒有不錯的餐館，就迫不及待地告訴對方。我們以每星期兩次的頻率一起喝酒，彼此宣告對方是自己有生以來遇到的最為志趣相投，相處最為輕松愉快的伴侶?！　￠_始同居生活的時候立下的約定也極為簡潔單純。至少，我是這么以為的?！　〖覄?wù)活基本上由我一人承包，生活費則是他出多一些。臥室當(dāng)然是分開的，洗澡和換衣服也是相互避嫌。他擁有跟別的女人上床的自由。遇到困難或者感到孤獨的時候，要彼此傾聽，互相支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共同體?！　‖F(xiàn)在回想起來，真是幼稚可笑的唯精神論啊。然而，當(dāng)時的我卻是認真地相信著。這或許是因為，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肉體結(jié)合所產(chǎn)生的強大威力，也不懂得它所具有的價值?！　〕醭跸嘧R的時候，新城告訴我，他從未經(jīng)歷過真正意義上的愛情，他也不是那種能夠?qū)φl產(chǎn)生迷戀的人。因此，我做夢都不曾想過，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陷入愛河?！　∫黄鹕盍税肽曛?，他漸漸開始夜不歸宿，我才察覺到情況的異常。面對我的追問，他只是含糊其辭，卻始終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　〕盟臅r候，我偷偷拿走了他的數(shù)碼相機。在漆黑的起居室的角落，我按下電源，翻出了保存在里面的錄像?！　÷錆M枯葉的山路上，兩個身影緩緩前行。茜色的天空下，路旁干枯的草木微微浮現(xiàn)出一層白色的輪廓，無聲無息地漸漸死去。全無旁人的世界里，安靜得只剩下兩人的說話聲?！　∷恼Z氣中不帶感情，而她的聲音也是淡淡的。內(nèi)容不過是些“好冷啊”、“剛才的溫泉還挺大的呢”之類，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然而，這種平淡溫和的對話，卻反而更加傳遞出兩人的親密關(guān)系。那種寂靜，像極了絲綢滑過肌膚的感覺。無論多么溫柔的語言，在這種手感面前，都只能顯得蒼白乏味。　　我左手按住漸漸發(fā)痛的太陽穴，右手關(guān)閉了錄像。然而下一秒鐘，右手大拇指又鬼使神差似地按下了播放鍵。這個重復(fù)播放的動作，與慢慢割開自己手腕的做法，在本質(zhì)上沒有什么區(qū)別?！　∥乙獕嬋敫畹慕^望。我要保持頭腦冷靜。我要將自己冰凍起來，直到不會再動一絲感情?！　∧侵?，我解除了我們之間的同居關(guān)系?！　∷嶙咧?，我整個人變得像一個空殼子?！　∫粋€朋友來探望我，看到我失神落魄的樣子，說了句“剛剛失戀的女人如果一個人呆著，準(zhǔn)沒什么好事”，之后就向我介紹了現(xiàn)在的住處——真綿莊?！　〖偃盏馁徫飶V場一片熙熙攘攘，大體上不是約會購物的情侶，就是出門游玩的家庭。四處聽得到小孩子或笑鬧或哭鬧的聲音，極目之處都有他們追逐嬉戲的身影。廣場中央的水池里噴起一朵高聳的水仙，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亭亭玉立。在這里，喧囂的背后是安穩(wěn)，而安穩(wěn)之中又充滿了活力。這里往來穿梭著形形色色的女人，年齡不同，穿著各異。　　我打量了一下身旁正興高采烈地準(zhǔn)備挽住我的八重子，再與走在我們前面半步處的那一對相比較，我突然有種不小心迷失方向，闖入了異次元世界的感覺?！　“酥刈拥母咧袑W(xué)姐，名字叫做紘美。坐車的時候，她一路興致勃勃，滔滔不絕，連自己從小學(xué)開始一直擔(dān)任班級委員的事情都主動交待了。當(dāng)她用近似推銷員般熱情的笑容跟我搭話的時候，我真的完全不知如何應(yīng)對?！　∷膽偃?，那個叫栗子的女人，一邊分發(fā)四個人的購物清單，一邊沖我微笑：“小椿，你現(xiàn)在就好像是帶學(xué)生出游的班主任，滿臉都寫著疲憊喲。還有長長一天的時間呢，請加油喔。”那說話的神情和語氣，恰到好處地醞釀出一股令人反胃的氣息?！　∈聦嵣?，打完招呼后沒一會兒功夫，她就自來熟地叫起了我和八重子的名字。不僅如此，就連穿衣打扮的水平也讓人不敢恭維。喇叭裙下穿著一條彩色的打底褲，雖然一眼就知道是最近流行的風(fēng)格，但是由腿部稍顯粗壯的她穿出來就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我實在是欣賞不起來。　　雖然種種不盡如人意，但幾個女人在一起購物，總體上還是過得十分愉快。那兩個高中生讓栗子在一旁做參謀，不停地嘗試著各種衣服、飾品和腰帶的搭配，玩得不亦樂乎。我對衣服之類沒多大興趣，跟她們打了個招呼后，就獨自一人往室內(nèi)裝飾用品店去了?！　〉陜?nèi)琳瑯滿目地陳列著各類精美的西式餐具和進口編織品。就在我賞心悅目地眺望著這一切的時候，一對又一對推著嬰兒車的夫妻從我身邊走過。他們幸福地談笑，幸福地環(huán)視著貨架。無來由地，我的心情急劇地跌入了深淵?！　∥姨映龅觊T，在廣場里無所事事地閑蕩，希望找到一處可以歇腳的地方?！　√ь^，是一片晴好的藍天。清爽的風(fēng)吹在身上，感覺有點冷，尤其以這個時節(jié)來說?！　≡陂_放式咖啡廳點了一杯咖啡，挑了個陽臺外的位子坐下，點上煙，觀望著店里和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雖說是意料中的事，店里面除了我，一個落單的也見不到。　　在遇到八重子之前，我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被強暴的事情。對新城，我只是托稱自己厭惡做愛。至于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朋友，她們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我所遭受的痛苦，自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而我也沒有勇氣和覺悟去承受她們隔靴搔癢的安慰?！　‰m然很可笑，可是我卻是一直在等待著奇跡的出現(xiàn)，等待有一個人，即使我什么都不說，也能為我解開這個詛咒，讓我回復(fù)純潔少女之身，永遠地……　　“原來你在這樣的地方呀，小椿。我可是找了好一會兒呢。”　　我回過頭去，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身后的栗子輕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這個過于親昵的動作令我受驚不小，我條件反射一般地將吸到一半的煙擱在了煙灰缸里?！　?ldquo;啊，喉嚨好渴。我也先去買杯飲料，等我回來哦。”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jīng)奔向了收銀臺。沒一會兒功夫，就拿著一杯橙汁回來了，十分順手地拉開椅子，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ldquo;你猜她們兩個家伙現(xiàn)在去買什么了？”她右手托腮，笑著問我?！　〉凵拈L長的指甲上，鑲嵌著許多閃閃發(fā)亮的水晶石?？吹贸?，為追求華麗而不失典雅的效果，她在這上面應(yīng)該是花了不少心思。　　“去買什么了？”我回問道。　　“慢跑鞋啊。好可愛喔，這兩個家伙還真是高中生的感覺呢。”她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查g，一個念頭飛快地在我腦中閃過?！　∈俏业腻e覺么？我?guī)е唤z疑惑，認真地盯著她的臉?！　∷Ａ苏Ｍ恐廾嗟拈L長睫毛，目不轉(zhuǎn)睛地回應(yīng)我的注視?！　?ldquo;小椿真是個美女呢。應(yīng)該經(jīng)常有人這么說吧？”　　我大吃一驚。果然不是我的錯覺?！　偛拍蔷?ldquo;好可愛喔”，與其說是出于對紘美的愛情，倒更像是在對我放電?！　?ldquo;誰知道呢。反正我基本上沒什么朋友。”我岔開話題，重新拿起煙，吸了一大口?！　?ldquo;我問了八重子，聽說你們是在討論愛好的網(wǎng)絡(luò)論壇上認識的，真讓我感到意外呢。好羨慕這樣的巧合喔。不過，我能夠遇到小椿，也是一種巧合呢。”　　聽完這番話的那一剎那，我真想“哇啊”地大叫一聲，飛也似的逃離現(xiàn)場?！　《酥刈铀齻冸p手拎著各種購物袋，血拼歸來的時候，我因為剛被栗子硬塞了張名片在外套口袋里，正煩躁地望著別處?！　?ldquo;椿，是不是累了？”八重子一臉擔(dān)心地問道。　　“有點吧，”我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剛才太擁擠了。”　　“果然真是這樣。”八重子立刻果斷地決定，“很抱歉，學(xué)姐，我們先回去了。”　　無視紘美她們目瞪口呆，來不及反應(yīng)的表情，八重子將兩手拎著的袋子全部轉(zhuǎn)到左手上，騰出右手握住我的手，準(zhǔn)備拉起就走?！　?ldquo;沒關(guān)系的……”沒等我把話說完，八重子忽然扯了扯唇角，朝我露出微笑。那笑靨仿佛在對我說：“什么都不需要顧忌，我們回家。”　　只為這一個簡單的微笑，我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暖流般的感動，瞬時填滿了胸膛。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她的女兒，被完好地呵護著，用心地溫暖著。我試圖想要說些什么，腦海中卻連只字片語都沒有浮現(xiàn)。　　任由八重子牽著手，一步一步，將擁擠繁鬧的購物廣場漸漸拋開在了身后?！　∮洃浿谐醮斡鲆娝龝r的情景，就像電影似的，一幕一幕，在眼前呈現(xiàn)開來?！　∧且惶?，我們約好在一家茶餐廳見面。就在我坐在那兒等待的時候，一個穿著百褶裙、長筒襪，露出潔白的膝蓋的小女生突然飛奔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您是山岡小姐嗎？”　　我不禁大吃一驚：“你就是長谷川、八重子小姐？”　　“是的！”她點了點頭，聲音干脆清晰?！　∥已杆僭谀X中回憶了一遍自己當(dāng)時所知道的關(guān)于她的全部信息?！　∷≡谝粋€叫做椎名町的地方，距離池袋僅一站地鐵?！　∷跂|京都內(nèi)的一所女子高中上學(xué)?！　∧昙o只有十六歲?！　∽罱鼊倓偙凰募彝ソ處煟?dāng)然也是女性，以牙齒不整齊為理由提出了分手?！　∷裕?dāng)我看到眼前出現(xiàn)的這個有著一雙烏黑的眼睛，身材纖瘦的女孩時，情不自禁地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ldquo;那個……我可以……坐你旁邊嗎？”她似乎有些怯生。　　我伸出一只手，拉開了身旁的座椅?！　∷p手輕輕地整理著裙擺，坐了下來?！　?ldquo;要喝點什么呢？這是菜單。”　　“那請給我來一杯橙汁吧。”　　點完飲料，她察覺到我的異樣眼神，一臉緊張地問道：“那個……我的臉上沾了什么東西嗎？”　　我將快抽完的煙頭掐滅在煙灰缸底里，搖了搖頭。　　“不好意思，這么問可能有點神經(jīng)大條。不過，之前聽你提到被人甩了……”　　“啊……”她有些無奈地苦笑，“對方是個審美意識很高的人，所以……”　　“不過是牙齒稍微有些不齊這點小事，就甩掉像你這么可愛的女孩子，這種人怎么算得上有審美呢。”　　說出這樣肉麻的臺詞后，連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酥刈幽蛔髀?，從面頰到耳根慢慢染紅，眼眶隱隱有些濕潤。　　她雙手掩面，但從指縫間窺見的眼睛卻是彎著的，笑得滿是羞澀。這個笑容映入眼簾的那一剎那，我恍惚有種生平第一次見到了玫瑰花的感覺?！　?ldquo;如果是這樣一個女孩子的話，應(yīng)該交往得起來吧。”　　我在心底里默默地這么跟自己說。　　在站臺的長椅上坐下，眺望無垠天際處慢慢西下的夕陽?！　∩砼缘陌酥刈訌陌锶〕鎏牵爝^手來：“給！”　　我苦笑著剝開了銀色和綠色的糖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明治Chelsea彩絲糖的酸奶味道?！　?ldquo;椿好像幾乎都不怎么回老家，是不是？”　　“我們家，從很早的時候起，我父母的關(guān)系就很差。加上我父親去年退休，閑在家里，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更險惡了。我估計他們大概也快離了吧，現(xiàn)在‘熟年離婚’不是挺普遍的么。”　　“椿，為什么那時候想到要跟我見面？”八重子突然跳轉(zhuǎn)了話題?！　恼九_望下去，鐵軌總是給人一種似近而遠的感覺。普普通通的黑色皮鞋里，我的腳趾微微蜷縮著，像是迷失了去向?！　?ldquo;喝完酒，半夜回到家，一個人坐在電腦前面，不知不覺地就約你見面了。那會兒，我對男人感到很厭煩，而差不多年紀的女性朋友又都大多忙著考慮結(jié)婚生子之類的事情。你看上去應(yīng)該是個不錯的人，坦白率真，不會拐彎抹角。”　　“如果……椿一直跟我在一起……”說到這里，她閉口沉默了?！　∫运男愿?，我不難猜到，那是因為她害怕聽到我的回答?！　∵@種令人心疼的顧慮，讓我突然感到胸口一緊。　　“八重子，我暫時……”　　“什么都不要說！”　　她弓著背，我看不到表情。一縷頭發(fā)從她的耳背悄無聲息地滑落?！　?ldquo;椿現(xiàn)在跟我在一起，我現(xiàn)在喜歡著椿。這是守護我的護身符?？墒?，一旦我們之間做出什么決定或是約定，我一定會變得比現(xiàn)在軟弱好幾倍。”　　落在腳邊的影子漸漸變得暗淡，太陽和月亮同時浮現(xiàn)在了黃昏的天空中。　　“對不起。”　　“椿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那些固執(zhí)的地方，其實也只是因為太誠實了而已。”　　“嗯。”　　我瞇起眼睛，望著廣場方向的天空中漸漸下沉的太陽，回想自己這輩子是否曾經(jīng)從別人那里得到過這樣的肯定。似乎是有過，卻完全想不起來。時間總是在人不知不覺之間消逝?！　“酥刈拥脑挘拖裢该鞯那屣L(fēng)，吹拂在我的身上，令我即使想裝作感覺不到都沒有辦法?！　』氐剿奚岬臅r候，晚餐時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啊，歡迎回來！要吃飯的話，我現(xiàn)在馬上去準(zhǔn)備，不過只能做包飯團了。”綿貫小姐從紙堆里抬起頭來，身上沒有系著圍裙。簡潔利落的黑色連衣裙，搭配牛仔褲的打扮。右手握著一支紅筆，厚厚的原稿紙攤了一桌子?！　?ldquo;不用了，我吃過飯回來的。工作很忙嗎？”　　“也算不上很忙。要是有時間的話，讓我?guī)湍闩荼璋伞?rdquo;　　我道了一聲謝，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龥_泡完紅茶后，又從冰箱里拿出一個點心盒。從里面夾出幾塊圓形的烤菓子，盛在碟子里?！　?ldquo;這個是前天跟編輯碰面的時候，對方送的Jean-Paul Hevin的Macaron（杏仁小圓餅）。個數(shù)太少不夠分的，我們倆來把它吃掉吧。”　　“那就多謝了。”剛掏了一半的煙被我又塞回了口袋?！　?ldquo;嗯，真好吃。有種不單純是巧克力的味道。”綿貫小姐咬了一口，幸福地微笑?！　∵@個人煙酒不沾，對甜食卻是情有獨鐘?！　∥矣悬c期待地也跟著嘗了一口：“啊，確實很好吃。堅果的味道很香濃。疲倦的時候吃點甜的東西，真是種享受呢。”　　“欸？小椿你居然會在休息天累著回到家，真少見啊。不是和八重子出去約會了嗎？”　　我輕輕地抿著嘴，考慮了一小會兒，還是覺得想找個人傾訴今天發(fā)生的那件事情?！　?ldquo;約會倒確實是約會。不過綿貫小姐，你能不笑地聽我說嗎？”　　“嗯？什么事情？我不會笑你的。”　　“四人約會。”我小聲說?！　【d貫小姐像是愣住了似的沉默了一小會兒，下個瞬間，不帶半點猶豫地突然噴笑了出來：“小椿你居然去四人約會？不是吧？都老大不小的了，還玩這么青春的一套。哈哈哈……”　　“換做是你，如果晴雨先生那樣子拜托了，你也不會說不想去的吧？”　　“這倒是真的。不過，小椿你應(yīng)該是很不擅長這種事情的吧？”　　“事實上，我不是不擅長，而是討厭。如果只是不擅長，我不會情緒低落到這種程度。”　　“為什么？”她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ldquo;我在想，自己說不定只是討厭任何人而已，眼睛里只有八重子一個人是美好的。”　　“欸？可是，戀愛不就是這么一回事么？”　　“也不全是這樣子的啊。”我一邊托著腮，一邊反駁?！　∠氲竭@兒，我不禁好奇地問：“事實上，你和晴雨先生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呢？”　　“‘事實上’，呵呵，這句話還真是椿的口頭禪呢。”　　她說著，把手伸向了Macaron的碟子。我也跟著拿了第二塊，放入嘴里。這一次，恰如其分的甜味和可可的醇香在舌尖融化開來。松脆地咀嚼了一會兒，剛就著紅茶喝下去，心里馬上又癢癢地想吃另一塊了。起初覺得只是單純的香味和甜味罷了，細細品味之下，卻是芳醇誘人?！　?ldquo;小椿，其實你想說的是，在這么簡陋的屋子里，完全聽不到任何做愛的動靜，這一點很不自然，對吧？”　　“也……可以這么說吧。”　　“要說為什么的話，你和八重子之間，不也是同樣的原因么？”　　“既然都聊到這份上了，那就請允許我這么說一句。你身上的這種地方，真的讓我有些吃不消。”　　“我跟晴雨先生最后一次做愛，是十七年前的夏天。”　　“??？可是，十七年前……我記得你今年應(yīng)該是三十……”　　“自己的年齡什么的，我早就不記得了。”　　看她沒打算再繼續(xù)解釋下去，我也放棄追問，拿起杯子喝完了剩下的紅茶?！　〉任艺酒鹕頃r，她已經(jīng)重新埋頭在了厚厚的原稿堆里。望著她裸露的脖頸，我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其實從很久之前起就做好了覺悟，遠比我早得多得多?！　⌒■L穿過食堂的時候，我正和一身制服的八重子喝著熱氣騰騰的綠茶，吃著她帶回來的海綿蛋糕。八重子正在發(fā)育階段，特別愛吃雪紡蛋糕和蒸面包之類吃了立馬能填飽肚子的甜食?！　『＞d蛋糕有種讓人很懷念的味道，只是對于已經(jīng)是成年人的我來說，只能淺嘗輒止，稍多吃一點，就覺得胃很沉?！　】吹轿液桶酥刈?，小鯨撩起簾子走過來問道：“椿小姐，綿貫小姐呢？”　　“她說去把修改好的稿子交給編輯。鍋里有咖喱，她出門前準(zhǔn)備的。”　　“這樣啊。那個，你知道大和君今晚回來吃嗎？”　　“哦，這個我沒聽說。怎么了？”　　“啊，沒有，”她支支吾吾，似乎有些尷尬，“那個，只是想告訴他聽了前天他借我的CD的感想。而且，難得今天八重子也來了。對了八重子，今天不用上補習(xí)班嗎？”　　“因為沒做作業(yè)，就翹掉了。哦對了，上次請小鯨幫忙修改的英語翻譯，在學(xué)校被表揚了喔。”　　“那是因為八重子你雖然記東西比較花時間，可是理解能力很好的緣故啊。”小鯨十分認真地回答。　　八重子臉上則是萬年不變的那副淡如薄紙的笑容，仿佛用力一吹就會破散?！　∥艺嘈ΓP(guān)處突然傳來喊聲：“請問，有人在家嗎？”　　小鯨和八重子茫然地相互看著對方，只有我大吃一驚，飛快地跑了出去?！　?ldquo;媽！”　　站在玄關(guān)外的，正是我那從老家過來的母親。白色的連衣裙下，一條黑色的棉質(zhì)長褲。外面套著一件金黃色的開襟線衫，胸前別了一枚鳥的形狀的玳瑁飾針。左手上還拎著西武百貨的購物紙袋?！　?ldquo;椿，你在啊，那太好了。這房子的門鈴好像壞了喲，我怎么按都不出聲。”　　沒等我回過神來，母親已經(jīng)脫下鞋子，踏上玄關(guān)，進屋來了?！　?ldquo;我正好有事要去池袋，就提前給你打了個電話，但是你手機一直沒接，所以我就直接過來了。”　　母親將手里的西武百貨的袋子一把塞給一言不發(fā)的我，徑直地往食堂方向走去。她以前也曾經(jīng)來過兩次，所以對這里也比較熟?！　?ldquo;媽，現(xiàn)在有客人在呢！”　　“瞧你說的，我不也是客人么。”說完，聊起簾子進了食堂?！　?ldquo;啊呀，你們好！”母親熱情地打招呼，并稍稍欠了欠身。　　跨進食堂的時候，八重子向我投來了詢問的目光?！　∮谑?，我面對著她，介紹說：“這是我母親。她到這附近辦事，就順便過來了。”　　“好久不見了，我是隔壁房間的鯨井。”小鯨以無可挑剔的標(biāo)準(zhǔn)姿勢，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八重子則是什么都沒說，簡單地點頭致意?！　?ldquo;你們好！啊呀，這小姑娘莫非是新搬來的？真是年輕又可愛呀。”　　“她是……”話到一半，我腦子一片混沌，找不出合適的詞來。　　握著茶杯的八重子，一下將手抽離了?！　?ldquo;她是我妹妹。”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驚住了，不約而同地望著小鯨的臉?！　?ldquo;鯨井小姐的妹妹？”母親用一種近似于物理學(xué)家發(fā)現(xiàn)新行星時的眼神盯著兩人?！　?ldquo;是我引以為豪的妹妹。”鯨井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　　隨后，小鯨牽著八重子的手，離開了座位。　　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我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氣?！　∵@種被完全無關(guān)的陌生人守護的幸福是何等的奢侈！簡直可以匹敵那位只是睡了一百年就能等到王子前來拯救的幸運公主了！　　母親走后，一直在小鯨那里溫習(xí)功課的八重子來到了我的房間里?！　∷诖策呉蛔?，就歪著頭問道：“椿的媽媽來這里有什么事情嗎？”　　“還不是那些陳詞濫調(diào)的牢騷。什么‘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離婚’、‘還是早點離了好吧’之類的，再有就是問我有沒有去相親什么的。我全部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了。”　　八重子放下左手端著的咖啡杯，清秀的小臉皺了一下，隨即破笑：“椿真是個薄情的女兒啊。”雖然這么說著，但語氣卻傳遞出她的言不由衷和故意打趣的真意?！　?ldquo;還有，她說什么剛好碰到商場在搞促銷，就給我?guī)Я诉@個。八重子，要穿嗎？”我從紙袋子里掏出印著碎花圖案的連衣裙，展開給她看?！　?ldquo;啊，”她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我正在想會是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呢，原來是件這么漂亮的連衣裙??！可是，椿你自己穿就好了啊。”　　“怎么可能。這么鮮艷的紅色，我哪好意思穿出去。啊，綿貫小姐穿的話，好像挺合適的呢。那我回頭問問她好了。”　　我剛“啪”的一聲，將裝回裙子的紙袋放到架子頂上，就聽到八重子問：“為什么椿只穿藍色和白色的衣服??？”　　我放下舉著的手，反過來問道：“哦？有這樣的事么？”　　“嗯。所以偶爾穿一下紅色的裙子不是正好嗎？我覺得會很合適的。”　　我下意識地把手覆在唇上思考了起來。的確，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自己這么多年以來什么時候買過紅色或粉紅的衣服了。至于穿上會不會合適，這個問題我根本想都沒想到過?！　?ldquo;或許是因為我不適應(yīng)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很女性的氛圍吧。”　　“現(xiàn)在也有很多不會讓人有那樣子感覺的款式啊，下次我們一起去買嘛。”　　“有時間再說吧。”我一面隨口應(yīng)付著，一面打開了窗子?！　⊙矍笆且回炚〉年柵_，以及巷子對面人家屋頂?shù)耐咂?。抬頭望著皎潔的圓月，側(cè)身坐上窗臺，從兜里掏出了一根煙?！　〉鹪谧炖稂c上火，轉(zhuǎn)頭回望屋內(nèi)，坐在床沿上的八重子正笑靨盈盈地望著我?！　「腥藳]有過經(jīng)驗的女孩。　　只有藍與白的衣服?！　∥宜鸭目蓱z又可鄙的清潔。　　慵懶地從雙唇的縫隙中吐著煙的時候，我突然領(lǐng)悟到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野咽掷飱A著的煙擱在煙灰缸上，叫她：“八重子。”　　“什么事？”她微微地歪著頭問。這個動作曾經(jīng)被我稱贊過可愛?！　?ldquo;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過。”　　“是難受的事情嗎？”　　盡管緊縮著眉頭，她還是立即并攏膝蓋，坐正了姿勢。我猜，她在學(xué)校里聽老師說話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的姿勢吧?！　?ldquo;我想告訴你，為什么我不能接受男人。”　　“不是因為發(fā)生了那件事情所以才……”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沒有再往下說?！　?ldquo;其實，即使是經(jīng)歷了那一切之后，我還是曾經(jīng)試著去跟男生交往過的，在高中的時候，跟一個比我高一屆的學(xué)長。”　　“這件事，我確實從沒聽你提起過。”　　“眼看周圍的朋友陸陸續(xù)續(xù)都有了男朋友，心里難免有些焦急，更重要的是，我想向自己證明，我沒有問題。做的時候，雖然覺得惡心，但還是忍了下來。就在那時候，我告訴他，自己不是一次。”　　“然后呢？”　　“他說：‘可惜，要是處女就好了。’我的心突然咯噔地沉了一下。雖然我知道他應(yīng)該只是打算開個玩笑而已，但是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好像變得無比骯臟，然后狼狽不堪地逃走了。當(dāng)時，我對自己發(fā)誓，這輩子絕對不會再讓男人碰我一下。”　　“椿！”八重子猛地站了起來，從背后抱住我的雙臂?！　∥腋惺苤成贤高^衣服傳來的溫暖而濕潤的氣息和急促凌亂的嗚咽聲，心里不由得感嘆，十幾歲的小女生真好啊，可以這樣直白地表達感情而不覺得難為情?？墒牵贿@樣率真的小女生抱著的時候，我卻緊張得兩腿直發(fā)抖?！　?ldquo;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時不時會覺得很不安，因為我覺得自己給八重子帶去的凈是不好的東西……”　　“我一直以為，椿你之所以總是討厭被我撫摸，每次都幾乎不脫衣服，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接受我……”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　?ldquo;為什么你不會那樣子害怕？我一個明明白白的約定都沒有給過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離開你！”　　話說出口，我幡然醒悟過來，原來自己這竟然在這個小女生身上撒嬌到了這種地步?！　∪欢酥刈訁s靜靜地拉著我，一起坐在床邊，然后輕輕地用手搭住我的左肩，讓我平躺在她的腿上，那雙纖瘦得只躺得下半個我的腿上。　　“椿現(xiàn)在也希望得到安心的答案，對吧？”八重子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　?ldquo;什么？”我下意識地問道?！　?ldquo;其實，椿不管說出多冷淡的話，發(fā)了多重的牢騷，都會希望馬上看到我的笑容，聽我說喜歡你，這樣你就可以確認我們之間沒有問題，對不對？其實我真的不介意的。”　　我轉(zhuǎn)過身子，仰望著八重子的臉龐?！　?ldquo;我一直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椿的情景。一個很美麗但是看上去又很嚴厲的女人坐在吧臺邊的位子上，好像只要走過去跟她說個話就會被罵，所以我一開始真的好緊張。后來看到你默默抽著煙的側(cè)臉，覺得好帥，心里想著，或許能夠跟這個人交往也說不定呢。被人甩掉的事情一下子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直到現(xiàn)在，每次在約定的地方找到椿，心里都會升起跟當(dāng)時一樣的那種感覺。這樣子，夠不夠？”　　我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胸口慢慢撐起，自然地閉上了眼睛?！　∧橆a傳來毛發(fā)的柔軟觸感，就像那一夜雪飄落在臉上一般，輕輕地，靜靜地。小小的唇落下來，水蜜桃唇膏的香甜在舌尖流轉(zhuǎn)?！　∧莻€遙遠的夜里，我抱著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的秘密，獨自一人一人走在漆黑的回家路上。我多么渴望化身為潔白的雪花，又是多么地羨慕八重子這樣雪花般潔白無瑕的女子?！　≥p輕睜開眼睛，八重子正瞇著通紅的眼睛，沖我狡黠地微笑：“基本說來，像椿這樣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拋棄我，跑到別的什么地方去呢？”　　我搖搖頭，心悅誠服地投降：“像你這樣膽大的人，別的地方確實也找不到了啊。”　　“啊，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學(xué)姐和栗子小姐分手了呢！”　　“哈？”我吃了一驚，從她的腿上直起身來。殘留的最后一絲沉重氣氛也瞬時煙消云散?！　?ldquo;好像是栗子小姐因為工作關(guān)系認識別的女人，見異思遷了。據(jù)說對方還是個插畫家呢。學(xué)姐哭得可傷心了。”　　“真有本事啊，把那種女人從高中生手里搶走了。啊啊，不行了，把我對畫畫的人的印象全給毀了。”　　聽了我隨心所欲的吐槽，八重子放聲大笑起來?！　∷桶酥刈拥杰囌竞?，我回到真綿莊，徑直走向空無一人的食堂。站在廚房里，按下吸油煙機的開關(guān)，點上一支煙，緩緩地吞吐著煙霧?！　〕良帕撕靡魂囎拥木瓢a仿佛在此時蘇醒了過來，于是我對自己說，出去找個地方喝上一杯吧。這么想著，心里竟然少有地飄飄然了起來?！　』氐椒块g里，剛套上一件灰色的連帽棉外套（parka），手機響了起來。我盯著屏幕上顯示的八重子的名字，心想她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家了吧?！　〗悠鹗謾C，耳邊傳來像是小女生的哭腔，我?guī)缀鯖]能辨別出納是八重子的聲音。　　“我沒去補習(xí)學(xué)校上課的事情被父母知道罵了一頓，還扯到一些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事情，我一沖動就從家里跑了出來。我現(xiàn)在可以回去你那邊嗎？”　　“現(xiàn)在嗎？”　　我抬起手看了下時間，稍微考慮了幾秒鐘，說：“我這會兒正準(zhǔn)備一個人出門去喝一杯呢，要跟我一起去么？”　　“要！”八重子立即回答?！　斓綦娫捪聵?，穿過真綿莊狹窄的門廊，走在月夜深邃的步行道上?！　○嵄鶝龅脑鹿鉃⒈檎蟮?，夜色之中彌漫著清冷透徹的氣息。寧靜空蕩的馬路上，只有被丟棄的罐頭，孤單地躺在那里。一路上，家家戶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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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才能那么純真地原諒與被原諒、愛與被愛呢？讀著讀著，自己仿佛也成為了公寓大家庭的一個成員，與他們一起同喜同悲著。”　　——三浦紫苑（日本第135屆直木獎獲得者）傾力推薦　　愛不單單帶來幸福，難免還有傷害和悲傷。但是，純正的愛可以原諒一切的錯，淡化所有的傷。想去到真綿莊的大家庭中，分享他們的悲喜，見證那青春時節(jié)的愛情是如何坦然、溫暖與純粹。　　——夏茗悠（內(nèi)地風(fēng)頭最勁的少女作家）傾情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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