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9/01/13 出版社:麥田出版社 作者:Box, C. J. 頁數(shù):360 譯者:韓宜辰
Tag標簽:無
內容概要
既然這小鎮(zhèn)忘了正義,那麼,就逃亡吧!一對姊弟失蹤60小時又42分鐘,歷劫歸來時,竟也帶回早已悄悄滲透全鎮(zhèn)的驚人黑幕。歐美四大驚悚犯罪小說新人獎得主落磯山小說家協(xié)會選為2007年度作家、最受期待新生代人氣作家C.J.巴克斯獻給你一部比《24反恐任務》、《失蹤現(xiàn)場》更令你腎上腺素飆昇的紙上電影。作品已譯成12國語言。電影版權已售出,臺灣讀者先睹為快。這兒號稱「藍色天堂」,罪惡的槍聲卻一舉擊潰正義的防線……平凡小姊弟無故失蹤,在分秒必爭的緊湊救援過程中,竟挖出驚人的警界貪腐案……十
作者簡介
C.J.巴克斯(C. J. Box) 興趣廣泛而閱歷豐富的C. J.巴克斯,是美國懷俄明州人,曾任牧場工人、勘測員、釣魚教練、地方報紙的記者、編輯,目前與妻子共同經(jīng)營一家國際觀光行銷公司,更在小說創(chuàng)作的領域寫出亮眼的成績-- 歐美推理首要獎項:2002年度愛倫坡獎最佳首作類決選入圍?! s獲歐美各大犯罪小說獎項:安東尼獎(Anthony Award)、麥克維提獎(Macavity Award)、刑警獎(Gumshoe Award)、巴瑞獎(Barry Award)、點三八金槍獎(Prix Calibre 38,堪稱法國的愛倫坡獎)?! 蹅惼陋劊‥dgar Award)決選入圍、洛杉磯時報書獎(L.A. Times Book Prize)決選入圍?! ÷浯壣叫≌f家協(xié)會選為2007年度作家?! ∧壳爸?1部小說。作品已被譯為12國語言。
章節(jié)摘錄
星期五下午4點28分 春天,在愛達荷州北部一個濕氣瀰漫的四月星期五下午,如果十二歲的安妮沒有帶她弟弟威廉去釣魚的話,她絕不會看到那幕處決場面,也不會和那幾位行刑者目光相接了。偏偏當時她在生媽媽的氣?! ≡谀侵埃麄冞€在沙河附近幾棵濕答答的柳樹間穿行,身上套著塑膠垃圾袋,免得衣服弄濕。赤楊樹朝上翻起的葉子托著一泓泓清晨的雨水,蜘蛛網(wǎng)鬆垮垮地掛在樹枝間,網(wǎng)上綴著一滴滴小水珠。當幾小團灰黑色的暴風雲(yún)飄過太陽前方,樹林裡的光線轉柔,擦去了原本清晰的影子輪廓,整片林子瞬間陷入一片陰鬱。林間的地面黑而軟,小徑濕漉漉的,他們步履艱難地走向上游時,鞋子還發(fā)出嘰嘰的吸水聲。 安妮和威廉離開了他們位於小鎮(zhèn)邊緣的家,讓女郵差斐歐娜順道載了幾哩路之後,已經(jīng)走了近兩個小時,他們想找一段靜止的河面,卻徒勞無功?! 敢苍S這不是個好主意?!故畾q的威廉說,他提高音量好蓋過小河流動的吼聲,河水高漲而洶湧?! “材萃2?,轉向威廉,仔細打量著他。一根長釣竿戳穿他身上的塑膠袋,有好幾次釣竿的頂端還被樹枝纏住,一段有數(shù)根松針的松枝卡在其中一個線圈盤裡。 「你說想去釣魚,所以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 「可是妳又不會釣?!雇f著睜大雙眼,下唇顫抖著,他快要哭的時候都這樣。 「威廉……」 「我們應該回去?!埂 竿瑒e哭。」 他轉開目光。她知道他想忍住淚水,這點從他緊抿著嘴的模樣就看得出來。他很討厭自己動不動就哭,討厭自己無法掩飾情緒。安妮倒沒有這問題?! 笢犯阏f過幾次他會帶你去釣魚?」安妮問?! ⊥豢险曀??!负脦状??!顾f?! 杆麕闳チ藥状??」 他不高興地說:「妳明明知道?!埂 笇Γ抑??!埂 肝覞M喜歡他的?!雇f。 「我滿不喜歡的。」 「妳誰都不喜歡?!埂 “材菹霠庌q,但沒開口,心想:他可能說對了?!肝蚁矚g你的程度,多到雖然自己不會釣魚,都還帶你來。再說,如果連湯姆都會,那還能難到哪裡去?」 一個放肆的笑容牽動他的嘴角?!膏牛矊ε?。」他說?! 改憧?,」她說著掀起塑膠袋,露出身上那件湯姆的釣魚背心。她從家裡掛勾上拿來穿的,沒問過任何人?!高@件背心裡裝滿魚餌和蒼蠅什麼的,我們只要把餌綁在你的釣?上,再丟進水裡就好。魚又不會比湯姆聰明多少,所以能有多難?」 「……如果連湯姆都會?!顾f,笑得更開了。 就在那時,他們聽到了引擎發(fā)動又熄火的聲響,湍急流水的轟隆聲使引擎聲變得模糊沉悶?! ”撑咽录l(fā)生在湯姆走下樓,問著:「早餐吃什麼?」的那天早上。安妮和威廉穿著上學的衣服,正在餐桌旁吃麥片—威廉吃的是甜爆米花,安妮吃迷你糖霜麥餅。湯姆問出那麼一句,好像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但並不是。湯姆以前從來沒有在他們家吃過早餐,也從來沒有過夜。他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襯衫,還是昨晚飯後他來找媽媽時穿的,也是他所謂的「釣魚裝」—一條鬆垮的褲子,拉鍊在大腿部位敞開,一件寬大的襯衫上面滿是大大小小的口袋。對安妮來說,這是一塊嶄新的天地,而她並不想去探索?! 》粗?,她一直盯著他那雙又大又白的赤腳。那雙腳看起來蒼白得有如屍體,他的腳趾前端還長有小簇小簇的黑毛,讓她既驚異又噁心。他啪答、啪答地踩著濕濕的步子走過鋪著油氈的地面?! 改銈兊膵尪及芽Х确拍难e呀?」他問。 威廉僵在椅子上不動,雙眼眨也不眨地睜得老大,手裡的湯匙懸在嘴邊,甜爆米花在牛奶裡上下浮沉。威廉說:「在檯子上,那個罐子模樣的東西裡?!埂 纷砸詾橛哪刂匮}著「罐子模樣的東西」,準備煮咖啡。安妮的目光從他的釣魚襯衫背後鑽入:湯姆身材高大壯健,但總是假裝友善,她心想。他來家裡時,幾乎總會帶禮物給他們,通常都是些最後一刻才匆匆去買的沒用小玩意兒,像是街角雜貨店的瘦吉姆牛肉條或溜溜球之類;但她從沒看過這樣的他—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無精打采,頭一次把他們倆當成知道咖啡放在哪的真實人物般,對他們說話?! 改阍谶@裡做什麼?」她問?! ∷D過頭,雙眼茫然而朦朧?!钢罂Х劝??!埂 覆?,我是說在我們家?!埂 ⊥K於讓那支湯匙繼續(xù)剛才未完的航線,眼光一直沒離開湯姆的背影。一滴牛奶從他嘴角蜿蜒流淌,最後停在下巴,就像一顆白色凝膠?! 氛f:「你們家?我以為這是你們媽媽的家?!顾Ω吲d的嘛,安妮憤怒地想。 「早餐就吃這個?」湯姆問,他拿起麥片盒,一邊揚起眉。 「還有吐司,」威廉說,嘴巴塞得滿滿?!赣袝r候媽會炒蛋,還有煎餅?!埂 “材萦盟请p蛇眼狠狠瞪了弟弟一下?! 敢苍S我會請莫妮卡替我炒幾個蛋。」湯姆含糊不清地,不知是對他們還是對自己說著。沒等咖啡壺內注滿咖啡,他就先替自己倒了一杯,幾滴沒落入壺內的咖啡在熱鐵板上燒得吱吱響。 所以是莫妮卡,不是你們的媽,安妮想著?! ∷叩阶肋?,雙腳在地板上踩出接吻般的滋滋聲,他拉出一張椅子,然後坐下。他身上有她媽媽的氣味,這讓她作嘔?! 改鞘菋寢尩囊巫??!顾f。 「沒關係啦?!顾f,臉上閃過一個虛假、屈就的微笑。對他而言,他們又成了小孩,雖然她覺得湯姆有一點點怕她。或許現(xiàn)在他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又或許沒有。他故意不理直瞪著他的安妮,轉向威廉。 「上學???」湯姆說著伸出手去,在威廉的頭上亂揉。威廉點點頭,睜大了眼。 「真可惜你不能蹺一天課,跟我去釣魚。昨晚我過來以前,真的釣到幾條大魚喔!是十五、十六吋的鱒魚呢。我?guī)Я藥讞l給你媽,讓你們當晚餐?!埂 肝蚁肴?,」威廉說著挺起了胸?!肝覐膩頉]釣過魚,但我想我應該沒問題?!埂 感∨笥?,你當然沒問題啦!」湯姆啜著熱騰騰的咖啡說。他指了指廚房外那間凌亂的衣帽室,他的釣魚背心就掛在那兒,釣竿則放在角落?!肝业呢涇囇e還有一根釣竿,可以給你用?!埂 ∫巫由系耐蝗慌d奮得不得了?!笇α?,我們今天提早放學喔!也許之後就可以去?」 湯姆望著安妮,要她解釋?! 笇Γ拱材菝鏌o表情地說。「我們中午就放學了。」 湯姆皺起嘴唇,點點頭,目光閃動著,現(xiàn)在威廉完全在他掌控中。「那也許放學時我會去接你。我要問問你媽。我可以到學校大門接你。安妮,妳也想一起去嗎?」 她立刻搖頭?!覆幌?。」 「妳應該放輕鬆點。」湯姆對她說,皮笑肉不笑地。 「你應該回你家?!顾卮稹! 氛郎蕚溟_口說話,但這時媽媽從樓梯走下,她的頭沒向著廚房,而是望著家門口。安妮看著她媽媽迅速走過客廳,撥開窗簾,似乎想確認湯姆的車是否已經(jīng)開走。當她發(fā)現(xiàn)車子還在,震驚地轉過身來,才看清眼前的畫面:湯姆、安妮和威廉都在廚房餐桌旁。安妮看到血色從她媽媽的臉上消失,有一秒鐘的時間,她真替她難過。但只有那麼一秒?! 笢贰顾龐寢屨f,把他的名字拖長並提高音調,使這名字本身成為一個句子,代表了很多事情,但其中最主要的是:你怎麼還在? 「你不用去上班嗎?」她媽媽終於問?! 肥牵眨校拥鸟{駛。安妮以前常看到下班後的他穿著棕色制服,襯衫和短褲都特別貼身?! 笇Γ箿氛f著站起來,速度快得把咖啡都潑濺在桌上?!负⒆觽?,我該走啦,快遲到了?!埂 “材萃鴾泛退龐寢尳粨Q了一個眼神,湯姆快步經(jīng)過她身邊往大門走去,半路上一把抓起他的那雙鞋。她感謝老天這兩人沒親吻道別,否則她當場就要吐了?! 笅?,」威廉說:「湯姆放學後要帶我去釣魚喔!」 「很好呀,甜心?!顾龐寢屝牟辉谘傻卣f?! 溉ニ⒀?,」安妮對威廉說,扮演著從缺的大人角色?!肝覀冊撟吡??!埂 ⊥谋奶嘏苌蠘??! “材莸芍龐?,她媽說:「安妮……」 「妳要嫁給他嗎?」 她媽媽嘆口氣,似乎在找字眼回答。她緩緩抬起雙手又放下,好像牽動她雙手的線突然被人剪斷了似的。這已經(jīng)回答了安妮的問題?! 笂吤髅髡f過……」 「我知道,」她媽媽不耐煩地說,雙眼含著淚水?!敢寠吤靼缀芾щy,也許將來有一天妳會懂?!埂 “材輳淖肋呎酒穑阉屯耐肽玫较赐氩廴_乾淨。洗完碗後,她媽媽還站在那兒沒動。 「噢,我懂啊,」安妮說,然後指了指樓梯?!傅欢?,他以為他有了一個新爸爸?!埂 ∷龐寢屆偷匚丝跉猓孟駝倓偙话材菟α艘话驼?。但安妮管不了那麼多。 「晚點我們再談?!顾龐寢屨f。安妮繞過她,經(jīng)過衣帽室直直走到外面,在院子裡等威廉。她知道她沒和媽媽親吻道別,媽媽一定傷心透頂。活該,安妮心想,媽媽最近親得也夠了?! ≈形鐣r分。安妮在校門口和威廉一起等湯姆,他們在往來車輛中找著他的小貨車,卻一直沒看到。當一輛UPS貨車開進街區(qū)時,威廉握拳高喊:「好耶!」 但駕駛那輛貨車的不是湯姆,對方根本沒減速?! “材莺屯昧藴返尼灨秃捅承?,沿著潮濕的州際公路路肩往鎮(zhèn)外走。安妮帶頭,她知道那附近有條小河。一個女人開著一輛黃色小貨車在他們面前停下?! 改銈儌z這樣悶著頭走,是要去哪裡呀?」那女人發(fā)出小女生似的尖細聲音問。安妮馬上就討厭她了。她正是認定他們不知天高地厚而非人小志氣高的那種人。 「去釣魚,」安妮說?!冈谛『由嫌巍!埂 ∧桥苏f她名叫斐歐娜,是在鄉(xiāng)間送信的,還說她也要往那個方向開,問他們是否要搭便車。雖然威廉搖頭說不要,安妮卻說:「謝謝妳?!埂 ∷麄冎饾u駛進樹林深處,不時能在樹木間瞥見小河。這段期間,斐歐娜一直說個不停。她表現(xiàn)得好像對他們很感興趣,安妮想,但其實並不然。斐歐娜有意要讓他們相信,送信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而且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她好像期待安妮會說:「哇—妳送信呀?」斐歐娜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充滿小小的車內空間,刺得安妮的雙眼泛出淚水。威廉捏起鼻子,她用手肘撞了威廉一下?! 改懿荒茏屛覀冊谶@裡下車?」安妮要求道。這裡沒有特定的地標,只是能夠看見小河?! 笂叴_定你們這樣可以嗎?」過了早該這麼問的時間後好久,斐歐娜才問道?! 缚梢浴!拱材萑鲋e?! ∷麄冎x過她,下車了。威廉擔心會被魚兒聞出味道來,因為他的衣服現(xiàn)在散發(fā)著濃濃的香水味。但安妮向他保證魚沒有嗅覺,儘管她自己對魚一無所知?! 』蛟S,安妮心想,那些人並沒有注意到她和威廉,因為罩在他們衣服外頭的綠色塑膠袋巧妙地與茂密的樹叢融為一體?;蛟S,那些人四處張望過,想找其他車輛,而因為沒看到車,就以為那裡沒人,更沒想過會有人徒步走來。但安妮卻絕對看得到他們,看到那四個男人把一輛白色休旅車停在營地上的身影?! ≡诓粩嗟嗡臉淞只\罩下,一切又濕又暗,空氣裡有松樹、土壤和河水的味道。營地上除了那輛白車,一片空曠。休旅車旁有一張野餐桌,還有一個讓人生火的低矮黑坑。 安妮望著駕駛人下車、關門、張望了一下營地四周,然後轉身回到車子旁。他貌似中年或更老些,體格精瘦健壯,行動敏捷,有一頭白短髮和一張曬成古銅色的瘦削臉龐。另外三扇車門也開了,三個男人爬出車外,他們都穿著休閒防水衣,一個戴了頂棒球帽,那人把一箱六瓶裝的啤酒放在野餐桌上,拿出四瓶,扭開瓶蓋,然後把瓶蓋放進風衣口袋。 從他們點頭、微笑和說話的方式來看,這些人彼此之間似乎很熟,她心想。但因為身後湍急河流的響聲,她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戴棒球帽的男人給每個人一瓶啤酒,然後自己大大喝了一口。他們並沒在桌旁坐下(大概是太濕了吧?她想)而是站成一排。 安妮感到威廉透過塑膠袋扯著自己臂膀,她轉頭去看。威廉對著他們剛才走來的那條小徑打手勢,表示他想走。她對他點點頭表示再等一下,然後又轉頭去看營地。偷看那幾個男人給她一種興奮感,男人讓她既好奇又厭惡,也許是因為她媽媽吸引了一大堆之故?! 〗酉聛戆l(fā)生的事,不是嚇人二字足以形容?! ∧莻€駕駛像是準備要回車上那樣,繞著這群男人走了一圈,然後突然轉身,戳著一個捲髮男人的胸口,惡狠狠地說了幾句話。捲髮男人顯然很驚訝,踉踉蹌蹌地退了幾呎,而這彷彿是個信號似的,棒球帽男人和一個深膚色的高大男人同時退後,肩並肩地站到那個駕駛身旁,氣勢洶洶地對著捲髮男人。捲髮男人把啤酒瓶拋到一邊,攤開雙手,做出無辜的姿態(tài)?! 赴材荨雇笾??! ∷吹缴钅w色男人從背後掏出一柄手槍,對著捲髮男人,然後碰—碰—碰地開了三槍。捲髮男人搖搖晃晃地退後,在火坑上絆了一下,跌進泥濘裡?! “材萜磷『粑?,一顆心似乎要竄上喉嚨讓她哽住。她感到手臂上一陣大痛,一時間還以為是被流彈射中了,但她往下瞄了一眼,原來是威廉雙手緊抓著她。他也看到營地上那一幕了,不像電視或電影裡演的—震耳欲聾地碰一聲,受害者一槍斃命往後倒,大量鮮血從衣服上湧出—而是像一串爆竹發(fā)出碰—碰—碰的三響。她不敢相信剛才發(fā)生的事,不敢相信這並非惡作劇、開玩笑或她的幻想?! 赴材?,我們走啦!」威廉低喊,於是她開始盲目地往河的方向退?! 淼剿厱r,她轉過頭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找不到那條小徑,前面也無路可走了?! 覆?,」她對威廉喊著?!覆皇沁@條路,我們回小徑上去!」 他驚慌地轉向她,雙眼圓睜,臉上血色全無。安妮抓起他的手,帶他踩過樹叢走回小徑。抵達小徑時,她回頭望向營地,那三個男人都站在捲髮男人上方,對著他的屍體開槍?! ∨觥觥觥觥??! ⊥蝗婚g,彷彿安妮的凝視吸引了那個駕駛似地,他抬起了頭。他們目光相接,安妮感到彷彿有道冰冷的電流竄過全身,燃燒著她的手指、腳趾,使她雙腳一時之間被凍在地上?! ⊥蠛埃骸杆诳次覀?!」 她使盡全力狂奔,拉著身後的弟弟,邊喊著:「跟緊我!」 他們沿著與沙河平行、不甚彎曲的小徑奔跑。河流在他們左方,陰暗的樹林在他們右方。奔跑時,濕濕的樹枝掃過她的臉,拉扯著她的衣服,她聽見自己的尖叫,彷彿是別人發(fā)出的一樣遙遠?! ∨尽尽K麄兦胺降囊活w小樹受了射擊而晃動著,花苞如雨點般落下。那些人正在對他們開槍?! ⊥诳?,但他都能跟上。他抓著她的手,緊得使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但她管不了那麼多。她不知在哪兒掉了一隻鞋,但她根本沒想到要回頭找,現(xiàn)在只覺得左腳凍得半死?! ∷麄兙嚯x馬路有多遠?她猜測不出。如果能到馬路,就有機會搭便車回家?! ⊥腿煌2?,安妮被他驟然這麼一扯跌倒。他被其中一個男人抓到了嗎? 不,她看到了。他的釣竿卡在兩棵樹的樹幹間,他不但沒鬆手,反而還想把釣竿拉出來?! 阁犑职?,威廉!」她喊著?!缚祗犑郑 埂 ∷^續(xù)跟釣竿掙扎,好像根本沒聽進她的話。堅決使他的面容扭曲,淚水流得滿臉?! 阁犑?!」她大叫,他鬆了手?! ∷泵φ竞?,就在站起來時,她看到他們右邊樹林裡有個陰影掠過。是那個棒球帽男人,他顯然找到了另一條平行小徑,能讓他搶到前頭阻截他們?! 傅鹊?,」她張大雙眼,對威廉說道。「我們不能一直往這邊跑,跟我來?!埂 ∷龜D身穿過茂密潮濕的樹叢,直直朝向剛才看到棒球帽男人跑著的那條路。她遲疑了一會兒,沒看到旁人,然後衝過那條路,在兩叢節(jié)瘤密生的野玫瑰中間穿過,一手拉著威廉。這次倒用不著她提醒他拔腿快跑了?! ‖F(xiàn)在他們在大樹之間,朝與小河相反的方向走。安妮放開了弟弟的手,兩人一腳高、一腳低地跨過橫倒的樹幹,穿過或枯或活的大片樹叢,深入陰影處。某個可能是浣熊之類的矮小、笨重生物,在他們眼前撥開蕨葉溜了。 轟隆的水聲被他們拋在身後,音量比在樹林裡聽到的弱了不少。他們一度聽見下方某處的樹林傳出喊聲,其中一個男人叫著:「可惡,他們跑到哪去了?」 「妳有沒有聽到?」威廉問?! ∷2剑晨恐豢么簏S松的樹幹,點了點頭?! 笂呄胨麄円钦业轿覀?,會不會對我們開槍?」 她使眼神求他別說話?! ⊥碜右话c坐在她身邊,短短幾分鐘內,林子裡只有樹木規(guī)律的滴水聲和他們的喘氣聲。即使她已恢復了力氣,那份驚恐仍在。每棵樹都像是其中一個男人,每個影子一時間彷彿都像是拿著槍的殺手?! ∷皖^望著弟弟,他仰起頭靠著樹幹,嘴巴微張,衣服又濕又破。她看到他褲子上有個L型的裂口,露出下面擦破皮滲出深色鮮血的膝蓋。他的臉色蒼白,還有一道道的污痕?! 肝野涯銕У竭@裡來,真對不起,」她說?!肝也恢雷约涸谧鍪颤N。」 「他們殺了那個人,」威廉說?!杆麄冮_了一槍又一槍。」 她沒說他們也會對我們這麼做,只說:「如果我們繼續(xù)往這邊走,就能找到馬路?!埂 敢撬麄円呀?jīng)在馬路那裡呢?」 她聳聳肩,嘆口氣?!肝也恢??!埂 肝覀冊鯓硬拍艿郊遥俊埂 肝也恢?。」 「他們就一直射他,」他說?!覆恢浪隽耸颤N,讓他們這麼生氣?」 他們還沒看到馬路,卻先察覺到籠罩在頭頂上方的樹林有了開口。安妮叫威廉蹲伏在濕濕的樹叢間,靜靜等了幾分鐘,希望聽到轎車或貨車的聲音。 「我們像兔子,」他說:「坐在這裡怕得半死?!埂 竾u?!顾孟衤牭搅艘媛暋!改愦谶@裡?!埂 ∷闹珌K用地爬過低矮的樹叢,那隻沒穿鞋的腳被割傷了,正在流血,但她已經(jīng)沒感覺了。越靠近馬路,草就越濃密,她身子貼著地面爬到路邊。自從第一聲槍響以來,她頭一次感到一絲放鬆。 有人在拉扯她的褲腳,她嚇得倒抽了口氣?! 甘俏依玻雇f?!竿廴?,妳嚇到了耶?!埂 ∷а勒f:「我叫你待在那邊的。」 「才不要咧,」他說著爬到她身邊?!肝覀冊趲致铮俊埂 肝覀円谶@裡等,直到聽到車聲,」她說?!傅溶囎咏咏覀兙吞鋈?,想辦法搭便車回鎮(zhèn)上?!埂 溉绻悄禽v白車怎麼辦?」他問。 「那我們就繼續(xù)躲?!顾f?! 肝乙詾閵吢牭杰嚶暳?。」 「我也以為有,可能聽錯了。」 「等等,」威廉說,頭探出草面?!肝乙猜牭搅?。」 那聲音慢慢變得清晰,安妮和威廉互望了一眼,引擎低沉的鳴響被輪胎輾過碎石的嘎吱聲襯托得更加動人。那輛車是從鎮(zhèn)上開過來而不是開往鎮(zhèn)上,但安妮心想,如果有人肯為他們停車,那麼這人可能也肯把車掉頭,載他們回家。更何況如果車子是從鎮(zhèn)上開來的,就不太可能會是那輛白色休旅車?! ∷耙苿右恍瑩荛_草叢,感覺到車子漸漸接近,身下地面的震動使她覺得自己不像個女孩而像隻動物?! ∷吹揭桓炀€,然後看到一輛貨車的車頂,接著是擋風玻璃。她抬起了頭?! ∧鞘且惠v新型的紅色貨車,車裡只有一個人?! ∷宦暁g呼,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一邊拉著威廉,站到馬路上?! 傞_始,她並不確定駕駛看到了她。他開得很慢,凝望著車外兩旁的樹林,沒有看馬路。但就在她準備退回路邊時,貨車的速度減緩,她認出駕車的是史旺先生。史旺先生曾經(jīng)追求她媽媽,雖然他比她大上好幾歲,這段關係最後也無疾而終,他倒從來沒有對他們不好?! ∈吠\?,傾身過來打開駕駛座車門。安妮終於鬆口氣,哭了起來,灼熱的淚水從臉上滾滾而下?! 赴ρ??!故吠壬皖^看著他倆說:「你們沒事吧?迷路了是不是?」 「請你載我們回家好不好?」安妮淚眼迷濛地說?! 赴l(fā)生了什麼事?」 「請載我們回家,」威廉說?!肝覀兛吹接腥吮粴⒘恕!埂 甘颤N?」 在威廉爬進貨車時,安妮聽到另一聲引擎響。她抬頭看著馬路往右彎曲之處,有輛車子開來,車影在重重樹木間閃過?! ∈悄禽v白色休旅車?! 概康降厣?,」她對弟弟喊道?!甘撬麄?!」 「安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史旺皺著眉問?! 杆麄兿霘⒌粑覀?!」安妮說著急忙跳上車,隨後關起車門,和威廉縮在貨車的地板上?! 赴︵?,拜託?!故吠f?! 盖笄竽憧扉_車,」安妮說,聲音顫抖著?!盖笄竽阃伴_?!埂 ∈吠沿涇嚀Q了個檔,她感到車子在動,聽到碎石被輾過的嘎吱聲?! 敢苍S我該叫住他們,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何?」史旺問?!高@一定是個誤會?!埂 覆唬 拱材莺屯暟Ш??! ∷ь^望著開車的史旺,看到他困惑的表情。要是休旅車上的那些人揮手要史旺下車說話呢?在這種偏僻小路上,兩輛車並列停靠,駕駛人互相交談打趣的事常有?! 盖竽銊e停車。」安妮又說。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史旺說:「但很明顯,你們兩個都被嚇壞了。」 史旺皺起嘴唇,看著前方。她真希望自己能看見那輛白色休旅車有多近,知道車裡那些人在做什麼,但她只能用雙臂圈住威廉,望著史旺?! 杆麄円彝\??!故吠f,眼光沒往下望。 「拜託別停。」 「如果我不停車,他們會覺得很奇怪?!埂 “材莞杏X自己就快嚎啕大哭了,她努力忍住?! ∝涇嚋p速了。她想讓威廉和自己再伏低一些,她放在他胸前的手感覺到他的心正怦怦亂跳。她閉上眼,彷彿看不到那些人,他們就也無法望進車內看到她?! 肝绨?,辛格先生。」史旺說著搖下車窗?! 肝绨?。」辛格說。安妮猜想,辛格就是那輛車的駕駛。原來史旺先生認識他?! ⌒粮裾f:「嘿,你有沒有看到這段路上有兩個小孩?」 「你的小孩嗎?」史旺問。 「不,不是我的。我的孩子早就長大成家啦。我不知道他們是誰的孩子,我和這兩個朋友在河邊釣魚混時間,卻嚇著了兩個小孩。我們在練習射靶,不知道他們也在那裡,想來他們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麼?!埂 干浒??」 「對啊,我們每隔幾個月就來練習,免得技術生疏了。反正呢,我們只想讓那兩個可憐的孩子知道,我們沒有惡意?!埂 “材荼犻_一隻眼看著史旺。別說出來,她真想這麼喊?! 赴阉麄儑標懒税桑俊故吠f。 「恐怕如此。總之,我們想找到他們,讓他們知道沒事了?!埂 笡]事了嗎?」史旺問?! ⌒粮駴]有回答?! 傅任覀冋业侥莾蓚€孩子就沒事了。」另一個帶有墨西哥口音的男人說。安妮猜他是那個有鬍子的深膚色男人?! 杆阅銢]看到他們囉?」辛格又問。 史旺遲疑著。 安妮再次閉上眼,準備迎接死亡。之後大部分的交談她都沒聽見,因為聲音都被她耳朵裡洶湧的血流聲蓋過了,不過她的確聽到史旺說後面有人來了,正等著他把車開走。 「對,」辛格說:「你是該回家了?!埂 ‘斔l(fā)覺貨車又開動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他們的運氣。 「我想你們最好繼續(xù)趴著。」史旺說。 安妮問:「你要帶我們到哪裡去?」 「我家就在馬路那邊,我需要打個電話?!埂 改銥槭颤N不帶我們回家?」 「因為我不想再碰上那些人,」史旺說。「我退休前就認識他們了,他們剛才講的並不合理?!埂 改鞘且驗槲覀冎v的是真話。」安妮說,感到眼淚湧上眼眶?! 富蛟S吧,」史旺說?!改銈兌嫉拖骂^去。」 星期五下午4點40分 傑斯?羅林正在畜欄附近的圈場中,和他新得到的一匹馬奇利練習兜圈子。一輛新型的Lexus從南邊山丘的樹林出現(xiàn),開上通往他家牧場的叉路,令他吃了一驚。他如此專注地在這匹十四手高泝的三歲紅棕馬身上,陷入一種出神狀態(tài),著迷於她蹄下有節(jié)奏的聲響和抑揚頓挫。傑斯已經(jīng)忘記自己是多麼鍾愛馬蹄聲了。那沉穩(wěn)輕柔的撞擊節(jié)奏透過地面?zhèn)鱽?,他感到這匹一千一百磅重的動物在踩踏,那聲音是多麼令他放鬆、帶他回到從前。不一會兒之前,他用套馬索要她往右跑,卻在咚咚的馬蹄聲中聽到一連串尖銳的掃射聲,使他從專注中忽然醒覺,原來聲響來自遙遠的山谷上方,和他馬匹的步伐毫無關聯(lián)。他止住她的勢道來得急驟,但她停下時卻極平順,像是本該如此似地面對著他,雙眼迎視,呼吸粗重,順從地舔著嘴唇。他側耳傾聽,遠方不再有爆裂聲?! ∪绻f他居住的茂密山谷,山坡形如馬鞍,那麼他的房子和附屬建築的位置就在鞍橋下方。從那裡他可以看到從州際公路朝他牧場開過來的任何人。黃昏時,他經(jīng)常望著黑尾鹿一路往下吃草,到谷底的溪裡喝水?! ∷p輕往右跨出一步,繩上立刻傳來奇利正確的反應,牠踏著圈子往左,來到傑斯鬆鬆拿在左手上的牽繩末端。他的右手拿著一圈繃緊的繩子用來發(fā)號施令,維持一種無形的壓力好讓這匹母馬繼續(xù)以平穩(wěn)的步調行走。有時候,為了吸引牠的注意,他會用繩子抽打自己身上那件藍哥牛仔褲的褲腿。但多數(shù)時候他只需要舉起繩子,牠就會開始走了。他從來沒用那條繩子打過牠。奇利轉圈時,傑斯就一直坐在牠左側。傑斯狂熱地愛上了這匹馬,這匹矮壯、結實的小母馬有友善的雙眼和兩對白蹄。觀賞賽馬並認為馬匹就該有勾狀身形且毛色光亮的人,會認為奇利很醜,但傑斯不這麼想。牠是標準的基礎區(qū)域馬,一匹牧牛馬。他用眼角餘光注意著那輛緩慢行進的車。 Lexus緩緩駛上叉路,午後的陽光在擋風玻璃和磨光的護欄上閃爍,車子接近草原上的一頭牛和小牛時速度更慢了,彷彿駕駛以為牛群會衝上馬路。從州際公路進入羅林的牧場只有一條路可走,而那條路的盡頭就是牧場上的這棟房屋。 傑斯高大硬朗,全身是稜角:手肘和膝蓋骨骼突起,有明顯的鷹勾鼻和高聳的頰骨。他太太卡倫曾對他說過,他身上唯一柔軟的地方是眼睛和心,但方式卻不好?! ‘斈禽vLexus在他的房子和馬廄之間停下,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傑斯才在奇利仍繞著圈子時第一次朝那裡望了一眼。爬出車外的人苗條健壯,有一頭厚厚的金髮和鬃毛般的鬍子。他穿著卡其褲,一件紫色馬球衫合身地罩在身上。他看起來像是高爾夫球玩家,傑斯心想。不,更糟,像房屋仲介員?! 芩勾髣幼鞯胤畔吕K圈,奇利停步。就像所有馬匹一樣,不用花多少工夫就能讓牠停止動作。但傑斯喜歡牠看著他、等著接獲下一個命令的模樣。馬匹有時候是會目露輕蔑神色的,可是奇利尊敬他。他也同樣尊敬牠。他想,奇利和我,我們倆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芩沟群蚰侨俗呦蛉觥H会崴致犚娏?,清楚的兩聲爆響從上方山谷遠端傳來。是槍聲。在人人有槍的愛達荷州北部,這聲音並不特殊?! ∧莻€人—他名叫布萊恩?伯勒,傑斯從報紙房地產(chǎn)版面上的照片認出他來—似乎沒聽到槍響,他在圍欄外停步,穿著流蘇船鞋的一腳踩著下方的欄桿,雙臂橫過上方欄桿。他這麼做的時候,傑斯的目光從布萊恩身上移到Lexus,這才頭一次看到車裡乘客的側臉。果然是她。 「羅林先生,最近好嗎?」布萊恩一臉虛假的歡快表情問?!肝铱吹侥阍谟柧汃R?!埂 付等ψ?,」傑斯說。「我得把這事兒交給那位新品種馬的訓練師,他們非??粗囟等ψ?。這些人是這方面的專家,這麼做並沒錯?!顾既R恩?!改銇碜鍪颤N?」 布萊恩微笑起來,他的眉毛變彎,嘴巴皺起,臉上帶笑,卻神色不安。「馬匹的事我是不清楚啦,我對馬過敏?!埂 刚婵上А!埂 肝沂遣既R恩?伯勒,但我猜你已經(jīng)知道了?!埂 笡]錯。」 「很高興終於和你見面了,」布萊恩說著對傑斯點點頭?!高@地方真是不錯啊?!埂 芩箾]動。 「我今早在鎮(zhèn)上看到賀伯特?古博了,他說你不得不把他在牧場的工作給裁掉?!埂 ≠R伯特替?zhèn)芩构ぷ髁耸?。昨天傑斯不得不告訴這位老工頭,他再也付不出給他的工資了,因為他的收入不足以償付銀行貸款,同時雇請一位員工。這是傑斯這輩子做過最困難的事情之一,他整晚沒睡好。更何況現(xiàn)在是生小牛季節(jié),而他就只能靠自己了?! 芩棺⒁獾讲既R恩在看奇利,看得出來他在盤算著什麼。他很生氣。 「這匹馬是我出租四分之一塊牧地所得到的報酬,」傑斯說,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沒必要為自己辯護,更別提是對這個人。 「噢?!埂 芩箤δ禽vLexus點了點頭?!肝铱吹娇▊愒谲囇e,是她叫你來的嗎?」 布萊恩回過頭,好像想確認卡倫的確在車上,即使他明明清楚。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頭面對傑斯?! 溉绻悴唤橐猓覀兙蛣e把她扯進來吧。你我沒理由不能平心靜氣地談。」 傑斯說:「理由多得是。你何不回到車上,滾出我的牧場?」 「沒有必要?!共既R恩說,眼神幾乎在懇求了。一時間傑斯不由得替他難過,然而這種感覺瞬間消失?! 改阍觞N來的,就怎麼出去,」傑斯說?!赣浀藐P上大門?!埂 嘎犞?,」布萊恩說,向傑斯攤開雙掌?!复蠹叶记宄@裡的情形。這是場奮鬥,一場艱辛的奮鬥,你不得不讓賀伯特走路,而其他人都—」他搜尋著正確的字眼,卻說出了錯的—「走了。幾個月來我一直寄提案給你,你也知道我的名聲,我做人公道,對這件事更是特別寬厚。我希望我們能把感情放一邊,男人對男人那樣坦誠地談一談。」 傑斯躊躇了一下,感覺胸口繃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看到手指因為緊抓著套馬索而發(fā)痛、發(fā)白。 「要男人對男人地交談,」傑斯說:「需要兩個男人,所以你那邊就從缺了。我已經(jīng)兩次要求你離開,如果要我說第三次,我會在那把溫徹斯特步槍的瞄準鏡後面說?!埂 〔既R恩張開嘴巴似乎想說話,但什麼聲音也沒發(fā)出來。傑斯瞪著他,熱度在升高。然後他往前踏出一步,想把奇利拴在柵欄上,他一有動作,布萊恩立即縮身,抽腳離開柵欄?! 改悴槐赝{我。我可以跟你買下這塊地,也可以等著跟銀行買。」 「滾?!箓芩拐f?! 〔既R恩退後,轉個身,又回過頭來說:「你這麼做就錯了,傑斯。告訴你,我會更寬厚的?!埂 芩顾┖闷胬?,望著布萊恩走向那輛Lexus。布萊恩打開車門時,他看到卡倫從椅子上轉向他。從她偏著頭的模樣,傑斯知道她在說什麼。他聽到布萊恩說:「不。如果妳要這樣,妳自己去跟他說?!埂 〔既R恩跳上車,在碎石地上一個迴轉,傑斯看著車子在叉路上逐漸開上山坡。幾分鐘過後,他的手才停止顫抖。 「我們得替妳弄一副馬鞍?!顾麑ζ胬f,伸手撫過牠結實的頸項?! 芩箍粗麄冮_到馬匹另一頭。卡倫的側影似乎還殘留在輪胎滾起的煙塵中。 所以那就是布萊恩了,那個讓她變心、讓她改嫁的男人。 她宣布要走的時候他並沒有反對。她說她比他成熟太多,說他不僅沒跟上,反而還退步了。她說成天和他住在牧場上都快得幽閉恐懼癥了,還說他必須克服發(fā)生在他們兒子身上的事。她說他是無政府主義者。他怎能反對這點? 卡倫得到他倆的存款和鎮(zhèn)上那間牧草店,她立刻就把店賣了。她還得到那輛林肯車和他的馬,也都賣掉了?! 芩怪皇O逻@座牧場?! ∨郎仙狡隆⒋┻^林地走到信箱的這段路似乎比以往都長,他這麼想,同時感覺雙腿更重了。這幾年傑斯從不拿信,都是賀伯特、瑪姬或其他牧場工人拿的,不然就是他太太卡倫。她曾經(jīng)很喜歡拿信。後來,他才得知原因。 更糟的是,他多半會在信箱附近遇上遞送鄉(xiāng)間郵件的斐歐娜。就是這個愛搬弄是非的女人,四處廣播他太太何時離他而去、新的對象又是誰。斐歐娜會假裝關心他的健康和生活,並且設法灌輸他各路情報。他是否有前妻的消息?他知不知道她已搬回鎮(zhèn)上?牧場的經(jīng)營真的有困難嗎?因此,當路上傳來車聲,在濕蕨葉中的他便會陡然停步。以前有段時間,來往這條路上的車子極少,傑斯也認得路上的每個人。 事實上,曾經(jīng)有段時間,潘歐萊利郡每個人都認識傑斯,傑斯也認識每個人。那時候的木材廠仍有營運,銀礦場仍在徵人。當時這片鄉(xiāng)野雜草叢生、地勢崎嶇、與世隔絕,居住其上的人屈從於山脈、氣候、密林,屈從於孤立以及無知的企業(yè),企業(yè)掠取豪奪能夠到手的一切,包括旗下員工的善意和禮貌。人們被那種環(huán)境和氣氛下肆無忌憚、相互爭搶的野蠻所擊敗,只有像傑斯那樣的人,像羅林那種人家是例外。他們以牧養(yǎng)牲口白手起家,成功創(chuàng)下企業(yè)—羅林牧場—而不只是轉運商品。他們打造出足以傳承的物產(chǎn),藉此提升了地位,益發(fā)受人尊敬。羅林一家不像木材公司主管和礦業(yè)經(jīng)理,他們從賓州和西維吉尼亞州被派到愛達荷州的狹地來,盡可能殘暴、有效率地拿取可能的一切,用以申請調遷到更宜人的職位;反而,羅林一家蓋建了壁壘,打造出一份與人共享且名聲顯赫的世襲地產(chǎn)?! ≡诔砷L過程中,傑斯一直覺得自己像當?shù)赜⑿?。他祖父和父親留下了一枝獨秀的衣缽,他知道自己置身其中,雖不比長輩們強,卻具有某種特殊的潛質,因為他姓羅林。那份一枝獨秀得自於勤奮工作、誠實卻立場堅定的交易行為,以及高道德標準的性格?! ×_林牧場更讓人敬仰的另一原因是,愛達荷州北部並非畜養(yǎng)牲口的理想地區(qū)。這裡樹木太多,草原和牧草不足,雨量過大,不像南邊或比鄰的蒙大拿、懷俄明和奧勒岡州東部有大片的牧場。羅林牧場必須在樹林中拓荒,像應付敏感的機器那樣去仔細經(jīng)營。他們不能像在遼闊地區(qū)的牧場經(jīng)營者,讓牲口自行搜尋糧秣好幾個月,否則那些牲口會迷失在林間。因此他們從一片草地到另一片草地、從一處高原到另一處高原地驅趕牲群,並持續(xù)清點牲口數(shù)。這一帶多雨且林木繁茂的特質,使得畜蹄易腐,而疾病滋生於潮濕的環(huán)境,因此需要更頻繁地檢查和照顧牲口。傑斯的祖父發(fā)展出一套清點、驅趕和檢查牲口的程序,他從華盛頓州買來適合在潮濕土地和厚重積雪中生活的種牛,羅林出產(chǎn)的高品質牛肉漸漸有了口碑,牧場也因這樣的經(jīng)營繁榮起來。當然,牛肉的高昂價格對牧場的經(jīng)營也頗有助益?! 【拖窀赣H和祖父,傑斯對這片山谷、這個社區(qū)和這座牧場也有股專屬感。服完兵役後的他從未猶疑過要不要回來,他也真的回來了?! ∧翀霈F(xiàn)在的情況經(jīng)常讓傑斯納悶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確,他也納悶自己是否是造成牧場衰退的主因。他體內一枝獨秀的火花熄滅了嗎?他已無法抱持以往那種聲名赫赫的感覺了?! ∫苍S,他心想,已經(jīng)玩完了?! §硽W娜坐在她那輛黃色小Datsun貨車的方向盤後方,臉上那嚴肅、苦惱的神情在看到他之後就消失了,她的舉動立刻變了個樣。只不過,即使她在信箱前停車,還下車對他微笑,對傑斯來說,她那自我中心的不悅表情仍在眼前揮之不去。她怎麼知道他何時會來?他自己都不見得知道哩。斐歐娜有張坑坑疤疤的寬臉,五官在厚厚的脂粉下顯得模糊,一團香霧隨著她下車散進了空氣裡。她側倚著車前蓋,把他的信件排成扇狀放上車蓋,彷彿手上是一組得以制勝的撲克牌。她對他微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那是她臉上最好看的地方。當然啦,過去幾個月來,他的確注意到她經(jīng)過精心打扮,頭髮盤了起來,還擦了口紅。顯然她覺得自己不止需要替他送信,還要幫他過目?! 感弯洠顾f:「今天共三份。其中兩份是女性服飾,可見你還在他們的寄件名單上,顯然他們還不知道……」 他不悅地看著她?! 溉会嵊质且环夥康禺a(chǎn)稅通知信,」她像個小女生似地說,眼裡帶著懷疑打量著他?!肝抑牢乙呀?jīng)送過幾封這種信給你?!埂 ∷c點頭,沒做其他表示?! 競芩?,我在鎮(zhèn)上看到賀伯特了?!埂 杆岬芥?zhèn)上了?!箓芩拐f?! 杆掖蛄苏泻簦珱]有停下來。出了什麼事嗎?」 可惡,他想。但他重複道:「他搬去鎮(zhèn)上了。」 她懷疑地看著他,把他的信弄成一疊交了過去。 「這條路越來越繁忙了,」她說?!肝议_過轉角時還差點撞到另一輛車的車尾呢?!埂 ∷麚P起眉,希望自己冷淡的反應能暗示她離開。他知道她對自己另有所圖,不過,他對女人早已沒興趣了?! 敢惠v凱迪拉克Escalade休旅車,車上有三個男人,他們一直看著樹林,速度簡直比用爬的還慢?!埂 ∷柭柤??! 溉碌膼圻_荷州牌照,大概又是移居者?!埂 甘怯泻芏嘁凭诱甙岬竭@邊來?!顾f。 「這些人多半是洛杉磯的退休警察,」她說,像有陰謀似地壓低了聲音。「我聽說他們人數(shù)超過兩百,光在我送信的路線上就有大約一打?!埂 笂呍觞N知道?」 她驕傲起來?!肝野淹诵萁鹬狈胚M他們的信箱啊,還有警察通訊之類的。他們有些人天天見到我,像你也是。有幾個人真的不錯,很好相處;但有些人就像來隱居似的,好像根本不想和我這種人打交道。要不是因為要拿信,我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走出家門哩。你可知道,洛城警方把愛達荷州北部稱為藍色天堂?」 賀伯特跟他提過,但他並不想說。傑斯不反對退休警察搬來。事實上,如果要他選擇哪種人可以搬進這片山谷—倒不是他真的有權選擇—他會選擇退休警察。對他來說,退休警察和原本在這裡的開拓者很類似,是像他祖父那樣的人。他們是擁擠城市裡的勞工,有著藍領階級的背景。在跟擁擠的環(huán)境和最糟的文明生活陰暗面周旋了幾年後,他們選擇搬到一個空氣清新、放眼皆綠的地區(qū),不受打擾地生活。退休警察總比演員或網(wǎng)路事業(yè)繼承人要好吧,他想。後者不請自來、喧賓奪主,甚至將這裡徹底改變。一定有一些這種人的。對傑斯來說,這種人已經(jīng)太多了?! 笌装偃?,」她說?!赴咽颤N都買下了。但也讓我們覺得更安全,不是嗎?」 傑斯什麼都沒說。她繼續(xù):「但我不喜歡其中一些人不跟人往來的樣子,好像自認為比其他人都優(yōu)秀。如果他們不想和人往來,何必搬到這裡呢?大可搬到其他地方去呀。你會以為他們想更友善些,因為其中不少人都離過婚什麼的。我是說:沒看到我嗎?」她笨拙地轉了一小圈,傑斯縮了一縮?!敢撬麄儾亮裂劬Χ嗫纯此闹埽渲幸粋€人很可能會把我從你身邊奪走喔……」 真是夠了,他想。見到卡倫已讓他滿心消沉了,他不想和斐歐娜交談,但又不想顯得無禮?! 肝以摶厝チ恕!顾f著對那些信件比了比,好像等不及要一封封拆來看。 「你不會相信這幾天我送了多少退休金支票和洛城警方通訊,」她重複道?!高@條路上上下下都是呢?!埂 改菉呑詈每烊ニ托??!顾吲d地說?! ∷潜砬榫拖癖凰α艘话驼?。「我只是敦親睦鄰罷了,」她惱怒地說?!缚磥砦艺门錾夏阈那椴缓玫臅r候,傑斯?!埂 ∷幌矚g她叫他名字,也不喜歡她先研究過他的信件才交給他。她表現(xiàn)得太熟絡了,應該更專業(yè)一點才對?! ∷{車駛離時,後輪胎一路噴出碎石子。要是我晚上來拿信呢?他思量著。 他轉身回到來時路,卻聽到另一輛車開來的聲音。她說這條路越來越繁忙並沒說錯。他轉過頭,看到一輛紅色貨車,車上是個男性駕駛。傑斯不認得他。他從車旁走過時,那位駕駛似乎在和乘客座位或地板上的某個人還是某樣東西說話,但傑斯並沒看到乘客,也沒看到狗。他對那位駕駛揮了揮手,但對方?jīng)]有回應。這些新來的人都不回應招呼的?! ∷呦律狡拢巴约涸谀翀錾系姆课荩雎犞枪杉澎o和微風吹過樹梢所發(fā)出彷如流水的輕柔聲響。他沒再聽到槍聲?! ⌒瞧谖逑挛?點45分 艾德瓦多?維亞托羅把鼻子貼在從洛杉磯經(jīng)波伊西市飛往斯普肯市的西北航空飛機窗戶上,他的下方是一片綠色草海,其間只有映襯出天空的菱形湖泊和矗立在遠方覆蓋著白雪的山脈。隨著七三七客機的下降,山峰變得與眼齊高。他這輩子只一次看過那麼大一片綠,那是好幾年前,他飛到薩爾瓦多去接他母親回來的時候。但那是一片叢林,這裡卻不是;薩爾瓦多的綠野被數(shù)條銀色的道路切割,四周被海洋包圍,然而此際眼前卻不見道路。這樣的理解讓他不安起來,一直到成塊成圈的農田出現(xiàn)、空服員請乘客把餐桌收好並鎖緊時才漸漸消退?! ≡诓ㄒ廖魇写钌限D乘班機時,他就敏銳地覺察到,自己是唯一穿西裝的乘客,儘管只是件又舊又薄的棕色西裝。他在機上已解下領帶,仔細疊好並收進口袋。其他乘客大多是年輕家庭和退休人士,他們看似對他毫不在意,但其實是裝出來的。他們的一舉一動他都很清楚,過了一陣子他才明白原因。他是飛機上唯一不是來自美國西南部的人。這個全新的現(xiàn)象使他不知應作何想:他在事業(yè)上的成功大半是由於他不受注意,這樣才能研究周遭的人和他們所處的情況,而無須被人觀察。最不可能被拿來形容他的字眼是奇特或突出,至少在他所來自的地方不會。但現(xiàn)在要打入這個純白種人的世界,可能沒那麼容易了?! ∷鹗直?,拉起袖口看著那隻新的金錶。他很慶幸不必重調時間,因為斯普肯也屬於大西洋時區(qū),何況他不知道怎麼調。錶上有幾個旋鈕和按鍵,他猜若有需要,他得接連按幾個鈕或鍵才能重設時間、日期、鬧鈴或其他功能。有人告訴過他,指針在晚上還會發(fā)亮。不幸的是,為了迎合興高采烈的前同事,他在一片鼓掌聲中打開盒子戴上手錶時,把說明書留在錶盒裡了。這些前同事一起出錢合買了這個退休禮物,他的老搭檔瑟莉絲還把手錶拿到珠寶店請人刻上: 服務三十年紀念 在等待他那兩袋行李抵達機場的行李輸送盤時,維亞托羅繼續(xù)研究著周遭的人。團聚了的家人興奮地說著話,在伊拉克沙漠幹雜役的軍人回國了,家人親戚帶著氣球和手繪海報前來迎接。維亞托羅對軍人點點頭,說:「謝謝你為國服務?!龟憫?zhàn)隊員點頭回應。 若要維亞托羅概略說說這些居民的特徵,他會說他們說話直率、性格耿直,或許還堅毅不屈。他注意到很多男人都頭戴牛仔帽,腰繫大飾扣,足蹬尖頭靴,而這些東西穿戴在他們身上是多麼普通、相配,不會像是道具服。女人和小孩的衣著色彩鮮亮,說話時都張大了嘴,彷彿毫不在乎被旁人聽見。當行李被丟上輸送盤,他看到他們清澈的藍眼閃動?! ≡谧廛嚈櫃吳?,一個滿頭擦了慕斯、身穿漿挺過的白襯衫還繫著領帶的男孩告訴他,租車公司可以讓他預訂的小型車升級為中型車,每天只多收五美金?! 覆涣?,謝謝?!埂 傅强雌饋砟銜谶@裡待一星期,」那男孩看著電腦螢幕上的預訂資料說?!复笠稽c的車可能會比較舒適。這點貴公司一定能夠諒解?!埂 覆涣?,」維亞托羅說?!笡]有什麼公司,我兩天前退休了。請給我小型車?!埂 ∧悄泻⒙冻鍪軅谋砬椤>S亞托羅看著櫃檯後方辦公室的一塊黑板,板上依姓名順序列出所有員工,並打勾表示他們賣出了幾個升級方案。他看了看男孩的名牌,牌上寫著傑森;又看到傑森名列前矛?! 讣又?,亞凱迪亞市,」傑森邊說邊把維亞托羅的駕照號碼和地址輸入電腦。「從來沒聽過?!埂 改鞘莻€小城鎮(zhèn),」維亞托羅說?!讣s有五萬人口?!埂 冈诼迳即壐浇鼏幔俊埂 【S亞托羅苦笑了?!副宦迳即壪癯燥炃频赝痰袅?。」 那男孩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維亞托羅真希望自己沒說。給太多資訊了?! 苌f:「你不會相信有多少洛杉磯人向我們租車?!埂 甘菃幔俊咕S亞托羅說?! 改茄e搬來了一大批人,」傑森說著按下按鍵,列印出合約?!改銇磉^這裡嗎?」 「你說斯普刊嗎?」維亞托羅問。 傑森糾正他的發(fā)音?!甘恰核蛊湛稀弧>S拉托羅先生,不是『斯普刊』?!埂 肝医小壕S亞托羅』,不是『維拉托羅』?!咕S亞托羅微笑著回嘴?! ∈帜眉t色福特Focus車鑰匙和一紙合約的維亞托羅,開始把行李拉到門外的租車場。他忽然停止動作,傑森的視線越過櫃檯,注意到了?! 改懿荒芙o我一份到庫特內灣的地圖?」 「不好意思,」傑森說著從一疊地圖上撕起一張,用螢光筆標出路線?!负芎唵?,從機場出去後往右,跟著I九○的標誌往東開就到?!埂 钢x謝?!咕S亞托羅說?! 苌f給他那張地圖,和一本厚厚的四色房地產(chǎn)冊子?!肝也履阋タ捶孔影伞!埂 覆?,」維亞托羅說,但還是收下了那本冊子?!肝矣泄珓赵谏??!埂 甘菃??你是做什麼的?你不是說你退休了嗎?」 「對?!咕S亞托羅說,他倒不是說謊,只是沒全盤托出。這男孩熱心得有些過分。 「噢。」傑森困惑地說。 維亞托羅走出室外,來到灑滿陽光的停車場時,覺得自己又說多了,他自責起來?! 【S亞托羅開著那輛紅色福特小Focus朝東邊的山區(qū)前進,從林木掩映的匝道緩緩駛上州際公路,經(jīng)過一個大標誌和噴泉,上面寫著: 歡迎來到西北內陸 看起來,斯普肯市本身令人驚訝地古老且工業(yè)化,市中心的大樓高聳於樹木上方,似乎帶著某種很可能早被遺忘的使命感,維亞托羅這麼想。他看到通往拱察卡大學的出口標誌—他聽說過這所大學,有支棒球隊什麼的—另一個寫著愛達荷州多藍城的標誌顯示還有十四哩。 他開著車,按下車內收音機AM頻道的掃描按鈕。電臺一個個掃過,斷斷續(xù)續(xù)的幾段廣播傳來,有林伯、史萊辛爾、漢尼悌、比爾瑞利,以及因辛浦森案而出了名的馬克?佛曼,顯然他也在當?shù)亻_了個談話節(jié)目。這個發(fā)現(xiàn)令他大感震驚。 幾間暢貨中心就在通往愛達荷州的入口處,另有幾家脫衣舞秀場,就和洛杉磯的脫衣舞秀場沒什麼兩樣,也有相同的速食店和雜貨舖。當然,他得把洛杉磯的棕櫚樹換成松樹,但這景象還是很熟悉。他安心多了。 但當他從多藍城轉向北開,脫衣舞秀場越來越少,樹林似乎又朝馬路擠來,好像想威脅駕駛人似地。顯然這在他身上已經(jīng)奏效了。四十哩過後,樹木分開,他開在橫跨一座大湖的長橋上,陽光穿透擋風玻璃灑下來,他還不習慣那種強度。湖的另一邊,在松樹林間閃爍著的,就是庫特內灣的市鎮(zhèn)了。從那裡再往北三十五哩,就是加拿大?! ∈兄行暮苄?,是上個年代的遺跡了,那時候的市中心比較像鐵路站點,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模樣。前往庫特內灣的主要幹道橫跨三個有林蔭的街區(qū),然後在一個往左的急轉彎後中止。老舊的磚房沒有一棟超過兩層樓,上面貼滿了滑雪板、濃縮咖啡、自行車、釣魚和房地產(chǎn)的廣告。他一個右轉駛離市中心,穿過鐵路高架橋下方,然後從湖邊的「貝斯特韋斯特旅館」附近開上來,他在那裡訂了房?! ≡诎胨凰淖呃认峦A塑?,他從小車子裡鑽出來伸展身子,脊椎發(fā)出洗牌時那種啪啪聲響。他想,租車櫃檯的那個男孩說的沒錯,大一點的車的確會舒服些。他走進小小的前廳時,直覺地按下車鑰匙上的遙控車鎖?! ∨旁谒懊娴戎怯涀∷薜挠腥齻€人,兩個留著平頭的高大男人和一個一頭大蓬髮、穿著萊姆綠短褲的矮壯女人。三人都拿著十六盎司的罐裝百威啤酒,大聲說著話,他猜他們是來鎮(zhèn)上會面的。維亞托羅一面等候,一面瀏覽著門旁的房地產(chǎn)廣告冊展示架,他從架上取了幾本,因為冊子上印有該區(qū)的地圖。前面的客人都拿到鑰匙,去找房間時,維亞托羅往前踏一步,來到櫃檯?! 〉怯涀∷薜臋櫃呅〗惚荒侨蹠耸颗糜行┗艁y,她吹開臉上的一絲灰髮,大聲嘆了口氣?!改銜詾槲颐χ怯涀∷迺r,上面會加派人手來顧櫃檯吧?」她說?!赣绕湓阪?zhèn)上有海軍船員聚會的時候。」 他聳聳肩笑了笑。替四位顧客登記住宿不像是件累人的事啊。 她對他拿著的房地產(chǎn)冊子點了點頭。她快四十歲了吧,他猜著,而且生活過得頗為艱苦,細小如絲的微血管像花朵般分布在她雙頰上。是酒精。不過,她仍有張迷人、開朗的臉孔,而且她在微笑?! ∷f:「我有個朋友上星期把她的房子賣了十八萬九千美金,買下那棟房子的男人第二天就轉手賣出,要價二十五萬?!埂 柑炷??!咕S亞托羅說。 「說得好,」她邊說邊找他的訂房卡?!缸屛液闷嫖壹視刀嗌?。我的房子是二十五年前以四萬買下的?!埂 ∵@些人跟你說話的口氣,好像他們已認識了你一輩子?! 缚赡苤狄淮蠊P錢哦?!顾f,邊想著這話聽起來多麼熟悉。久居的屋主將房子以比當初買價還高三、四倍的價格賣給了新主人,類似的故事也充斥在他住的社區(qū)裡。 「來辦事還是來玩的?」她問,抬眼看著他。他感到她的眼神掃過自己皺皺的棕色西裝、乳白色的襯衫和黝黑的皮膚?! 皋k事。」他回答。 「辦哪種事?」她親切地問?! 笡]辦完的事?!顾f,覺得這句話說得還挺有意思的?! 嘎犉饋碛腥び稚竦z哦,」她笑了?!咐蠈嵳衼戆??!埂 ∷X得自己臉紅了?!肝彝诵萘恕!顾f。他還不太能自在地說出這句話,這感覺讓他想起三十二年前,剛結婚後的幾星期,每次要對人說唐娜是「我老婆」時他都會結巴。當時那句話聽起來就是不自然,就像現(xiàn)在的退休一詞一樣。 「多久了?」 他臉紅了?!竷商臁N抑笆羌又輥唲P迪亞市的警探?!乖拕傉f完,他就奇怪自己怎麼會主動說出來?! 改阌芯栈驑寙??」她問,想跟他多聊幾句?! 笡]有了?!顾芮宄@兩者他都沒有,那感覺就像沒穿褲子到處閒逛。倒不是說他拔槍出來過,除了在練習場裡以外。 她在訂房卡上草草寫了幾個字?!改愕挠喎靠ㄉ嫌幸粡埿庞每ǎ顾f?!阜垮X就刷這張卡嗎?」 「是的?!顾f?! 改阌兄俳榻?jīng)紀人了嗎?我可以推薦幾位不錯的喔?!埂 甘颤N?」 她看著他?!肝乙詾槟闶莵磉@裡看房子或地皮的。你不需要私下找,住在這裡的半數(shù)客人都想買房子退休養(yǎng)老呢。相信我,不是每個仲介經(jīng)紀人都值得信賴。有些人壞得很,根本不管你是不是警察或退休警察。我告訴你啊,退休警察他們見多了?!埂 肝覜]有興趣在這裡養(yǎng)老。」維亞托羅有些在替自己辯護地說?! 膏拧顾@然不太相信?!干衩叵壬?,你果然很神秘哦?!埂 笍臎]人那樣說過。」 「我看你人挺不錯的,不然我給你打個折扣怎麼樣?」她幾乎是悄聲地說。「不用一般客房價了,我給你AAA會員優(yōu)惠價,每晚少付二十美金?!埂 ∷刖芙^,但六個晚上,每晚都少二十美金是很有幫助?!钢x謝妳?!顾f?! 感∈乱粯独玻S拉托羅先生。」 她唸的是維「拉」托羅。 維亞托羅的房間位於雙層樓的下層,房間裡的他拉開窗簾往外望。旅館本身雖然老舊寒酸,窗外的景色卻很壯觀。落地窗外的草坪直達海灘,半個碼頭都停滿了小艇。如桌面般平靜的湖水一路鋪展到對岸的山,山上覆蓋著白雪,午後的陰雲(yún)消散開來,一束束陽光在地平線上排開。這副景象真該有個管絃樂隊演奏搭配才是?! ∷焓诌M口袋拿出手機,然後開機。他忘了在飛機降落後要開手機查訊息了,也許他太太有什麼消息—他這麼希望著?! ∈謾C沒有訊號。他甚至沒想過會有這個可能。他把手機丟到五斗櫃上?! ∞D過身,他打量著房間。房間很普通,一架電視、兩張雙人床,上面鋪著破舊的床罩,書桌上有具電話,旁邊有本比平裝口袋書大不了多少的電話簿。牆上印有駝鹿、鹿和鵝的圖樣,都褪了色。 坐在過軟的床上,他打開公事包,把有他太太和女兒的對開相框放在床頭櫃上,接著再抽出一個牛皮紙袋裝的資料夾,放在枕頭邊。資料夾厚兩吋,邊緣都磨損了,標籤頁上一個個都是他的指印。標籤上的字跡被摸得模糊了,但他還記得八年前的自己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地寫下: 聖塔阿尼塔賽馬場 案件編號:九○八一三A 就是這個案子把他帶回庫特內灣的。這就是那件沒辦完的事。就是這件事使他的婚姻、家庭和在警局的最後那幾年裡揹上了沉重的壓力。這個夾子裡含有籠罩著他的烏雲(yún),遮擋住陽光,不讓他好好退休並展開新生活?! 【S亞托羅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著湖泊和湖盡頭的山。這個世界和他今早離開的那個多麼不同啊,他無法想像自己能夠融入或想要融入。他真希望自己還有警徽和槍。
媒體關注與評論
C.J. 巴克斯的《忘記正義的小鎮(zhèn)》是本教人愛不釋手的書。懸疑氣氛從第一頁開始,一直持續(xù)到最後。書中角色刻畫完整,從純淨無瑕到如撲克牌黑桃般邪惡的人物都有。故事有令人心碎之處,有悲情和暴力情節(jié),但我們也同時看到了贖罪之機和一絲希望。 ──美國讀者 伊麗莎白?珍?艾倫 從開篇第一章一直到這本書最後一頁結尾段落裡的最後一行,我完全沉迷其中?! 【擅枥L的動作和佈局,完整、成熟且立體的角色,複雜的動機──這可不是那種過度簡化的動作小說,讓膚淺的角色開槍互打一氣。這本書裡有因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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