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圖書館隨意找了個座位,桌面上散落著好幾本關(guān)于張愛玲的書,原本打算借《張看》回去重溫的,結(jié)果打開《到底是張愛玲》就放不來了,眼看就要回寢室了,還是舍了《張看》把這本書借了回來。
書里主要是關(guān)于張愛玲作品的評論文章,雖是評論,但是讀起來即順暢又引人入勝,想必這位作者的文筆和文字功底也不簡單。結(jié)果上網(wǎng)一搜果真如此。劉紹銘是嶺南大學(xué)中文系主任和翻譯教授,易文網(wǎng)上稱他為“著名評論家,具有國際視野?!彼妥x臺大外文系的時候,還與白先勇、葉維廉、李歐梵等同學(xué)創(chuàng)辦《現(xiàn)代文學(xué)》雜志。難怪文字如此了得。
因為喜歡張愛玲,所以凡是有關(guān)她的書看得總會拿起翻一翻,看得下去就一路看下去,看不下去就放下。雖然錢鐘書說過類似的話,吃了雞蛋何必要見生蛋的雞。可是但凡我喜愛的作家,我都喜歡了解他們私下的為人。因為一般才氣逼人的作家,本人都有點怪,張愛玲是,錢鐘書也是。
以前頂不喜歡看文學(xué)評論,認(rèn)為作品是好是壞,自己讀讀不就曉得了?,F(xiàn)在才慢慢發(fā)現(xiàn)文學(xué)評論的種種好處。好的文學(xué)評論對鑒賞一部作品還是很有幫助的。打個比方,當(dāng)你游覽一處盛名已久的景點,可怎么看也看不出它的好來;但當(dāng)導(dǎo)游或當(dāng)?shù)厝祟I(lǐng)你到一處視角特別好的地方,你一下子就看到了它的美麗之處。好的評論就是一個好的“導(dǎo)游”。 當(dāng)然,前提是你看過原作。
最喜歡張愛玲的《半生緣》、《傾城之戀》和《紅玫瑰與白玫瑰》和她早期的散文。不少大家都認(rèn)為《金鎖記》寫得最好,也許從技巧上來說沒錯,但是因為故事太悲涼太殘忍,所以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歡。上面三篇小說來回看了好多遍,后來再看她其他小說也沒看到特別喜歡的,尤其是《同學(xué)少年都不賤》,看過后大為失望。心想:并不是她所有作品我都喜歡,是不是就沒資格說她是我最喜歡的女作家了?海明威也是,看《老人與?!废矚g得不得了,可是看《流動的盛宴》卻覺得索然無味。
書中“褪色的玫瑰”是專門評論《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結(jié)尾劉寫道:“如果按《封鎖》、《金鎖記》和《傾城之戀》的成就來衡量,《紅玫瑰與白玫瑰》是一篇失水準(zhǔn)之作?!眲⒃谖闹兄赋隽恕都t》里不合邏輯和不足的地方,比如胸?zé)o點墨的華僑女子嬌蕊竟能操著文藝強調(diào)和振保打情罵俏,比如振保和嬌蕊在街頭巧遇艾許老太太那一節(jié)太長又無關(guān)緊要,還比如“眼淚也還是身外物”有點不知所云。這三點我自己在讀的時候也隱隱感覺到了,他這一挑就全明了了。但我還是喜歡這篇小說,首先它開篇那個比喻就很難有人超越了(“振保的生命里有兩個女人,他說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圣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普通人向來是這樣把節(jié)烈兩個字分開來講的。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此外故事夠動人夠傷感,人物也很生動飽滿。
“張愛玲的中英互譯”這一篇我也很喜歡。原來張愛玲有把自己作品譯成英文以練筆的習(xí)慣。我覺得《更衣記》里那句翻譯的就甚好?!盎貞涍@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wěn)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她翻成“If ever memory has a smell, it is the scent of camphor, sweet and cozy, like remembered happiness, sweet and forlorn like forgotton sorrow”。不過她自譯的《金鎖記》在位美國譯者看來對白卻翻得不地道,所以劉說她的是bookish english—“秀才英語”。張愛玲想學(xué)林語堂在英文寫作中闖出一片天地始終沒能實現(xiàn),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喜歡的作家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就像發(fā)現(xiàn)戀人的小缺點,雖無傷大雅但還是會小小失落一番。此外也知道了一些她在處理人際關(guān)系上不近人情的軼事,因為她的才氣,當(dāng)事人都選擇原諒,也因此,我縱容她所有的不足。
“每次讀《故鄉(xiāng)的野菜》,念著薺菜、黃花麥和紫云英這些名字,口里就淡出鳥來。起初以為自己沒文化,現(xiàn)在看到張愛玲也這么說,可見周作人故鄉(xiāng)的野菜,沒吃到也不算甚么遺憾?!弊x到34頁這段話時,我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劉教授也是個可愛的性情中人啊。
張愛玲自己很重視自己作品的英譯。如果她自己管的著,不輕易假手于人。她自己轉(zhuǎn)譯的文章有《金鎖記》(The Golden Cangue)、《更衣記》(Chinese Life and Fashions)、《洋人看京劇及其他》(Still Alive)、《中國人的宗教》(Demons and Fairies)等,而在中英文兩種文體中,有著些微的差異,她似乎隨著自己對于語體的理解而自由調(diào)整了文章。不過,總的說來,讀張愛玲的原文,比讀英譯本舒服,故事都蒼涼,但在語言上總感覺到一種“母語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