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的女人

前言

　　《窗口的女人》是我小說創(chuàng)作中期的作品?！　∽诖翱诘呐耍堑却约耗腥藲w巢的女人；坐在窗口的女人，卻也是等待別人的男人、轉(zhuǎn)道來訪的女人。不管等的是誰的男人，引頸期盼、望斷天涯，等掉了青春、等掉了幸福，也等掉了人生。只要是必須有勞女人等待的男人，大抵是不必等的人、是等不得、是等也沒用的人－－但是女人全都不懂；或是雖然隱約知道，卻不服輸、不甘心，索性把心一橫，用自己的青春和它一賭的倔強女性。 　　創(chuàng)作這本書的當(dāng)時，臺灣女性主義方興未艾，從經(jīng)濟獨立、情感自主到身體獨立，叫得喧天價響；但是社會上大部份女性的「獨立」?fàn)顩r，其實遠(yuǎn)遠(yuǎn)瞠乎這些論調(diào)之後。換句話說，女性主義是女性主義，女性是女性，完全是兩碼子事，前者是理想的標(biāo)竿，後者是現(xiàn)況和實況，其間距離甚為遙遠(yuǎn)。 　　所以，書中女主角江庭月，以陰謀和偽善接近她亟欲搶奪的目標(biāo)人物何翰平與最大障礙者葉芳容，如此的事蹟在現(xiàn)實社會裡，其實還算普遍常見。所以書出版以後，引起相當(dāng)大的回響。 在現(xiàn)實生活裡，一不小心蹉跎過去，少女就過了標(biāo)梅，卻又嫁杏無期。三十年歲晃盪已到，周遭的好男人都全成了他人的丈夫，相對就襯托出自己的孤單和困難。 十幾二十年後的現(xiàn)在，女性晚婚更普遍，輕熟女和熟女更剽悍；她們的性事與情事也更加複雜。通姦除罪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成為事實，臺灣的婚姻制度更岌岌可危，這顯然已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前兆。 　　第三者搶食掠奪的吃相不但更難看，而且已不復(fù)有所謂的罪惡感可言；雖然敗德，但社會上已有替第三者辯護的言論出現(xiàn)。 這表示什麼？ 代表兩性戰(zhàn)場的態(tài)勢，其實沒什麼大變，社會條件的寬容和支持，反而催生了更多婚變－－因為第三者更理直氣壯、更義無反顧、更戰(zhàn)力充沛。 　　但女性主義在這裡微微發(fā)生極小的變化，那就是輿論轉(zhuǎn)向聲討男性，輕縱第三者。認(rèn)為這是維護同為女性的第三者的一番美意。 於是，就產(chǎn)生了另外一種聲音：未婚的輕熟女的情慾，到底該怎麼抒發(fā)？找誰抒發(fā)？一時之間，好像全社會都要為這些情慾無法正常抒發(fā)的熟女負(fù)責(zé)似的。 　　這真的是很好笑的現(xiàn)象。 孔子確曾提出「女有所歸」的主張，好像女性嫁了人就不會發(fā)生某種社會問題似的。不過現(xiàn)代社會女性晚婚或不婚，不管是自我選擇或無意中蹉跎錯過，基本上都是出自女性本身的決定，而非由他人脅迫；所以後果如何，其實也很難要其他人甚至要社會負(fù)責(zé)。 結(jié)婚的女性，自然就擁有和結(jié)婚對象的男性合法性交的證書，如果把它視為是一種權(quán)利，那麼養(yǎng)兒育女、操持家務(wù)或分?jǐn)偧矣?，就形同是義務(wù)和付出，她們所受到的某種程度的自由剝削，也是另一種形式的付出與代價（真正的解讀自然不應(yīng)是如此，不過這和熟女情慾應(yīng)由社會負(fù)責(zé)有異曲同工之絕妙對應(yīng)關(guān)聯(lián)，我必須如此才能打破這種社會負(fù)責(zé)的迷失）。 　　女性不婚，不管是什麼原因，但除了寂寞和情慾生活之必須另外解決之外，她們其實擁有更大自由可以玩樂、進修、築夢、維持青春和體態(tài)，如果安排且適應(yīng)得好，她們更能持盈保泰做自己。所以，許多女性未婚，其實是基於這種考量。也因此，不能既想要自由這一頭的好處，又企圖要統(tǒng)包另一頭情慾抒解、不擇對象的所有好處。 　　未婚女性情慾問題的解決，還是應(yīng)該盡量避免因掠奪而造成他人痛苦的行為，是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才對。 今天的婚姻市場比諸以往，面臨更多挑戰(zhàn)和掠奪。港媒來臺之後，最大的敗筆是帶來「是可為孰不可為」的庸俗、物化和拜金風(fēng)氣，任何事都以勝敗論的結(jié)果，只彰顯了人性最醜陋的一面，所以區(qū)區(qū)掠奪又算什麼？這樣的風(fēng)氣也作用在婚姻的維持上。女性主義豈能不跟著節(jié)節(jié)敗退？ 新版序的書寫，我看到的其實是今天令人憂心的社會和家庭問題?！　×屋x英 九十八年十二月

內(nèi)容概要

　　她，因為寂寞而掠奪為了私欲而強取!
在愛情的場域里，用破壞別人來成全自己，以為無堅不摧；怕的是，對手采取焦土政策，留給她一座空城……
窗口的女人，等待的都是別人的男人。來或不來，歸是不歸，這答案誰能回答? 廖輝英力作，給不再有規(guī)則的情場一顆震撼彈!

作者簡介

　　廖輝英，國立臺灣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從事傳播工作十余年，曾主編《婦女世界》雜志，現(xiàn)專事寫作并在電子媒體及報刊闡述兩性、親子觀念，是深獲各界信賴的「廖老師」。曾獲《聯(lián)合報》、《中國時報》小說獎、吳三連獎、中國文藝協(xié)會及婦女寫作協(xié)會獎?wù)录敖瘃R獎改編劇本獎，作品多部被改拍為電影和電視連續(xù)劇。著有小說《今夜微雨》、《盲點》、《油麻菜籽》、《焰火情挑》、《相逢一笑宮前町》等，散文集《先說愛的人，怎么可以先放手》等多部。

章節(jié)摘錄

　　承諾要給葉芳容裁製衣服以後，朱庭月回到臺北便開始全心全意的絞腦汁。她並不是一個特別有創(chuàng)意的設(shè)計高手，尤其又不願意把這件事拖得太久，所以，找來幾本時裝雜誌，沒事便認(rèn)真的翻看。為「心目中的情人」的太太做衣服？想起來既荒謬又可笑。然而，難道沒有幾絲酸楚之意？誰不想找個清清白白的人談戀愛，乃至結(jié)婚呢？她朱庭月也不是天生輕賤如此??！　　翻著時裝雜誌，朱庭月再次為自己的居心辯解。自從把何翰平當(dāng)做對象，進行攻壘以後，朱庭月便不斷以這樣的論點，做為自我辯解和自我安慰的疏解之道。談到結(jié)婚，在一年以前的莊克俊事件之後，她便徹底死心了。那件事情，在局外人看來，也許只是「愛人結(jié)婚了，新娘不是我」的單純事件?？墒?，沒有人真正了解，朱庭月對莊克俊用過怎樣的深情，她又受到如何的傷害?！　《藲q以前的朱庭月，是典型那種清貧家庭出來、乖乖巧巧而平平凡凡的女孩子。十九歲高商畢業(yè)，由於功課不錯，珠算一級檢定合格，所以在應(yīng)徵她生平第一個工作時，很快便被錄用了。十年來，她一直乖乖的謹(jǐn)守崗位，其間，會計主任出缺過兩次，每一次她都巴望自己能雀屏中選，遞補上去，結(jié)果都失望了。學(xué)歷太低固是一個因素，長期做個乖乖牌，不懂爭取，不知拿蹻，公司只認(rèn)定她安分守己，沒有權(quán)力慾，也不想爭取，所以每當(dāng)主管出缺，幾乎沒有一個人會想到朱庭月也許可以遞補?！　∈陙眍I(lǐng)的那份薪水，一直平平穩(wěn)穩(wěn)少有波瀾，每年，總要號稱隨「物價指數(shù)」波動而調(diào)升若干。調(diào)的幅度，既不是多到叫人驚喜，也不會少到令人跳腳，就像她的生活或她在公司的職位一樣，淺淺淡淡，水波不興。早些年，由於年輕，雖然長得不夠起眼，但水嫩水嫩的肌膚，自有幾分嬌憐；工程部或業(yè)務(wù)部有一兩個小伙子，偶然還到跟前轉(zhuǎn)轉(zhuǎn)，講些似有意又無意的言語。都怪自己一絲絲風(fēng)月也不懂。有時被那些小伙子的眼神、言語給撩撥得心猿意馬時，對方突然就沒了動靜。過不久，那些人不是有了新的對象，就是中途離職，甚至連臨別通知都不曾有，便逕自離去了?！　≈焱ピ伦约撼Ｏ?，究竟怎麼一回事呢？難道她真是那麼缺少令人家駐足的吸引力？她固然不是妖嬈、豔麗或嬌媚型的女子，可也五官端正、肌膚嫩白；更重要的是，她是個克己的乖女孩，是那種男人可以放心將她擺在家裡的賢妻型女子。或許，問題正出在這兒吧？那樣無疾而終的事情發(fā)生過幾次，再經(jīng)過莊克俊那一回事，等到年紀(jì)逼近三十大關(guān)，朱庭月才突然發(fā)覺：光是乖巧、光是看起來賢慧是不夠的！　　現(xiàn)在的男子找妻室，誰又只著眼在這一點？真的，社會變遷到這個地步，價值觀早已大不同於前，這是一個功利掛帥、人人都為安身立命而拚命的時代。年輕人要謀個溫飽的職位容易，但是，養(yǎng)家活口，乃至購置年年價格飛漲的房子，就不是簡單的了。所以，如果不找個收入穩(wěn)定又不惡的另一半，至少也得準(zhǔn)岳家能撥點什麼帶過來，以縮短自己艱苦奮鬥三十年。所以，人家說，三十乃至二十年前，結(jié)婚前是女方在乎男方從事什麼行業(yè)，現(xiàn)在則反過來由男方要求女方了。而朱庭月，是個家無恆產(chǎn)，自己月給一萬六千元的小女子而已?！　〖词顾墓ぷ鞣€(wěn)定，最多也只是一、兩千元的增加罷了，那樣一份薪水，在那些精明現(xiàn)實的男子眼中，算得什麼？撇開這些附帶條件不說，朱庭月幾年冷透心事觀察來的結(jié)果竟是：自己不夠嬌媚、缺乏韻味，在人家眉眼挑情之初，未嘗適時反應(yīng)，就把一切機會都錯失掉了。說起來，全是「乖女孩」造的禍啊。　　她有那樣自以為是的自覺時，可以說是一切太晚了。幾年來，一直待在人事變化不大的公司裡，內(nèi)內(nèi)外外接觸到的只有那些人。平常又都像一些內(nèi)向女子，公司、家裡一直線的活動範(fàn)圍。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她的青春，就那樣不知不覺在規(guī)律的生活下磨蝕掉了。其實，公司年年都有新進人員。先幾年，她還心存觀望，仗著的，只不過是那份青春。後幾年，她發(fā)現(xiàn)年歲漸增，即使和同齡男孩子站在一塊，自己的臉上都比他們多幾分滄桑。再一兩年，甚至有人謔稱她老大姐，對她，有了沒有男女關(guān)防的狎膩。然後，屬於她的夢想，至此終結(jié)?！　≌J(rèn)識莊克俊，是在二十七歲的時候。她的高商同學(xué)田美伶結(jié)婚，找她當(dāng)伴娘，莊克俊是田美伶先生陳建生找的伴郎，兩人據(jù)說也是同學(xué)。田美伶婚禮當(dāng)天，莊克俊對朱庭月只止於禮貌性的招呼?；槎Y過後大約一個月，新人宴請婚禮當(dāng)天幫忙的人，兩人才又有了接觸。那天從田美伶新居告辭出來，已經(jīng)十點半了，主人看朱庭月單身女子一個，便由陳建生開口央莊克俊送她。朱庭月一向不會麻煩人家，忙說：「不用了，我到火車站換車，很快?！孤牭剿@樣說，原本有些為難的莊克俊倒不好意思了，就說：「我送朱小姐，這麼晚了。只是天氣冷，搭摩托車不太好受?！埂　∧翘焖妥谇f克俊的摩托車後座，讓他開了四十分鐘的長距離送她回家。天冷風(fēng)寒，坐摩托車的確不太好受。也許就因為開車需要全神貫注，加上風(fēng)大說話不方便，兩人又不熟，所以一路下來，雙方大約談不到十句話，總是莊克俊喊過來，她再喊回去。風(fēng)裡那樣前後喊話，是不可能有什麼羅曼蒂克的事情發(fā)生的。尤其朱庭月怕人說她輕狂，身體刻意的不敢貼著莊克俊，可是車子疾駛，難免碰撞，有好幾次撞到他身上去，朱庭月的心，莫名其妙便泛起淡淡的波動?！　∷偷街焱ピ录覙窍麓箝T，兩個人都灰頭土臉有些狼狽。朱庭月邊用手指理那頭被風(fēng)吹亂的長髮，邊由衷的致謝：「莊先生，謝謝你了，這麼遠(yuǎn)，真的不好意思?！骨f克俊笑著，也不知是真是假，說：「不用謝，下回讓朱小姐請看電影?！怪焱ピ乱粫r辨不得真?zhèn)危蠓匠兄Z或佯做不知都不十分妥當(dāng)，只得笑說：「應(yīng)該的?！埂　∏f克俊笑笑將車子騎遠(yuǎn)，倒害得朱庭月在樓梯間，獨自兒怔愣了好久。過了三、四天，朱庭月才剛剛忘掉這件事，不想莊克俊真來了電話，口氣老老到到，開門見山便說：「朱小姐欠我一場電影，還算不算數(shù)？」那天晚上，朱庭月下班後趕到西門町，莊克俊早站在戲院門口，手插褲袋，一派好整以暇。朱庭月拿錢去買電影票，莊克俊便管自去看電影看板，渾如沒事人似的?？赐觌娪叭コ耘Ｈ恻I，牛肉麵吃完去喝了兩杯果汁。當(dāng)晚的約會雖只如此平淡，但朱庭月卻是生平第一次和男子正式約會，直到好幾天以後，她仍在反芻當(dāng)晚莊克俊的一言一行，想知道他心裡究竟安著什麼意思?！　〉诙渭s會事隔十多天，也是朱庭月幾乎斷念之後，莊克俊才又出人意外的來了電話，原來他回鄉(xiāng)下老家去了。朱庭月當(dāng)然不能質(zhì)問他為什麼不打一聲招呼，因為如此一來，先是暴露了自己等待的焦慮，再來便顯得過分露骨和躁進了，人家可是一點點意思也不曾表示呀，最少她應(yīng)該靜觀其變，表現(xiàn)含蓄一點，尤其不能讓莊克俊覺得她是個凡事都得要求人家報備的女子而先有了戒心。莊克俊電話裡的語氣，完全沒有向她交代的意圖。彷彿他過他的生活，她過她的，相見只是偶發(fā)的單一事件而已，絲毫沒有展延到未來的持續(xù)效果。他仍約她看電影?！　∵@一次，朱庭月先到，售票口已排了一列等著買票的人。朱庭月想著人多恐怕買不到票，又體貼的考慮到莊克俊匆匆趕來就須馬上排隊，自己反正來了，先買也無妨，因此就加入行列中候著。莊克俊直到電影開演前五分鐘才到。朱庭月雖努力克制著心裡的不快，但卻無法壓下那份委屈，她僵著笑容，把電影票朝他亮了亮，說：「進場吧?！骨f克俊默默跟在她身後進場，既未解釋也不講話，好像朱庭月連強顏歡笑都太不該，他的遲到理應(yīng)被毫無保留的接受似的。兩個人沉默的看完電影?！　≈焱ピ聸]有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局面，她整整等他半個小時，難道沒有露出點不愉快的權(quán)利？何況，她是盡了最大的努力，還硬擠出笑容相向；他怎能這樣待她？即使她很想和他有什麼進展，也不能這麼委屈自己。這太沒臉了吧？剛開始，心裡這樣想，自然無法勉強開口；過了一陣子，莊克俊不說話，她更是沒有辦法尷尬的先開口。時間一蹉跎，兩個人互相都為難，竟然整場電影未交一語。散場出來，站在路口，莊克俊清清喉嚨，聲音喑啞的說：「我送妳去搭車?！怪焱ピ乱宦?，滿腔委屈一翻而上，眼淚便掌不住奪眶而出?！　∫粩Q身，自顧自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淚眼模糊的走了幾步路，肩頭突然被一隻大掌攫??！莊克俊的聲音在耳後響起：「我摩托車壞在半路上，剛剛踩了半天，無法發(fā)動，沒辦法送妳回去?！箖删湓?，消了朱庭月一肚子氣！早說了不好？偏偏讓她千迴百轉(zhuǎn)，繞了半天，又是猜疑又是生氣的。如今這一哭一走一擰身，豈不顯得自己量淺又失態(tài)？　　站在那兒，朱庭月真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回頭，還是該繼續(xù)走？要說話還是保持沉默？「摩托車發(fā)不動，我把它放路邊，招計程車想早點趕來，可是路程太短，頂多一跳，又是往東區(qū)的，沒人要載……我是半跑半走過來的?！惯@番遲來的解釋，說得朱庭月又汗顏又惶急，不知如何下臺。莊克俊又說：「我送妳搭車，回頭我再搭公車回去?！拐f著，搭在她肩上的手緊了緊，有點催促的意味?！　≈焱ピ旅y裡問了一句：「怎麼不把車送進車行去修？」　　「附近沒看到車行，要推著車子走一陣子……我回頭再看看?！怪焱ピ侣犃?，擦乾眼淚，回頭對著他，說道：「我陪你去?！埂覆挥?！不用！」莊克俊忙推辭：「推著車子讓妳看到，我會有自卑感。」　　「什麼話？」朱庭月眉一挑，很不以為然：「我又不是那種望高輕低的人。車子壞了，正像人有時也會生病一樣，有什麼好自卑的呢？走吧－－」莊克俊仍是一臉為難，半天才期期艾艾的解釋：「我那部老爺車，騎了好幾年，有些零件修了又修，已經(jīng)逾齡無法再修了，如果進廠，怕要好幾千……」　　朱庭月總算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她琢磨了好一會，還是只能試探性的開了個端：「車壞了一定要修才能騎吧？你今天不修，這些日子也得修，沒車子，上下班很不方便，何況你又住得那麼遠(yuǎn)。」說著，她領(lǐng)先向來時的方向走了幾步。莊克俊無奈，只得說：「我等月底再修。這個月剛好沒預(yù)算?！顾徽f出口，朱庭月頓時鬆了一口氣，便很自然的接口說：「朋友有通財之義，我先貸款好了。反正我用度很省，不像你要付房租。」　　「不好，這樣子不好?！埂　　赴衍囎臃旁诼愤?，然後每天擠公車才好嗎？」朱庭月突然伶牙俐齒起來，她那潛藏的母性抬了頭，像是責(zé)備著拒絕接受呵護的頑童那樣理直氣壯?！　∪会?，她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自己先坐進去，又對著隨後無奈也鑽了進來的莊克俊說：「請你跟司機先生說明地點?！鼓莻€晚上，朱庭月陪著莊克俊推著摩托車走了兩條街，將車送修；然後兩人又去吃了頓西餐，朱庭月?lián)屜雀读藥?，理由是「因為莊克俊是為赴她的約而弄壞車子，她理應(yīng)請客。」吃飯時，莊克俊斷斷續(xù)續(xù)向她透露一些家庭狀況：他在家排行老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弟，一個服役，兩個念書，父親過世了，雖然家裡頭小有薄產(chǎn)，不過也仍得幫著供弟弟學(xué)費；等下半年老二退役上班，也許就能交棒。也因此，一份薪水，用得相當(dāng)拮據(jù)。朱庭月聽了，心中就有憐惜，想著一個男子漢，為了幾個錢這樣算計，不由得不叫人打心底疼起來。　　兩個人自那一晚的傾吐之後，突然間情誼就深了一層。自此，朱庭月總是不著痕跡的在約會時，搶先付了帳。她雖每月得補貼父母幾千塊家用，但因為平時省吃儉用又善於搭會生財，加上做事情做了好幾年，所以很有些積蓄。遇上莊克俊，是她自覺即將來到青春末梢，所遇到的唯一看對眼的男人；兩人持續(xù)而固定的約會了三個月多一些，使她覺得遠(yuǎn)景看好，似乎是有緣共守下半輩子的人了。既然如此，幫助他，又何須等到結(jié)婚以後呢？大約是他們交往後的第四個月，藉著慶祝莊克俊生日的機會，朱庭月買了兩件襯衫一條領(lǐng)帶送給他，一口氣花掉她兩千多塊錢。以他們的交情，送那份禮重了些，要接受是有點為難。可是，開了例之後，再來的，似乎就容易多了。　　到了六、七個月，莊克俊甚至也能讓朱庭月陪著，一起到百貨公司專櫃量尺寸、買西褲，而後看著她付帳。一切進展自然而平實。朱庭月在付出中得到滿足，心中莫名其妙的篤定，彷彿可以預(yù)見自己和莊克俊的美滿未來，而斯時斯地裝扮著情郎，宛如裝扮自己的幸福。兩人之間，自然也由尋常約會而有了熱吻和愛撫。莊克俊雖不十分高大，卻相當(dāng)結(jié)實，三十歲正值身強力壯，幾次耳鬢廝磨，軟玉在抱，慢慢便有些撐不住了?！　∮幸换?，約會時正逢下雨，兩人撐著傘走著走著，他的手緊緊環(huán)住她的肩，下巴抵住她的頭頂，來回廝磨。他加了力，將她擁得更緊。她的後背，幾乎有半邊貼在他胸前。他身上的熱氣，烘得她周身燥熱，兩團火，一個燒自胸腔，一個來自股下，朱庭月不知不覺便滑下一聲軟軟的呻吟。他把她用力扳了過來，在傘下深深的吻了好久好久，然後一言不發(fā)，猛然將她推開，又摟過她的肩，快步往前走。她在他的挾持中，覺出了他身上奔流的那股狂熱。兩個身體，各自洶湧著激情，朱庭月只覺自己雙腳益發(fā)軟了下來。莊克俊帶她到一家愛情賓館?！　‰m然有些遲疑，她仍然願意接受他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在激情的擁吻中，莊克俊開始進入她的身體。朱庭月渾身緊縮，在他向她挺進時，她覺著了前所未有的、類似車裂的劇痛！汗水熱辣辣迸了出來，她痛苦的「嗯」了一聲。莊克俊突然停止動作，靜靜俯視著她。然後，他嘆了口氣，自她身上滑下，將整張臉埋在毯子上，動也不動。朱庭月伸手撫著他的背，輕輕的、柔柔的；然後，她側(cè)過身子，反手擁住了莊克俊，將自己的臉貼著他的背，無限溫柔的溫存著。莊克俊靜止不動。過了會，忽然悶悶的開了腔：「起來穿上衣服，我們回去吧?！顾穆曇敉钢?，朱庭月不自覺害怕起來，預(yù)感著某種不祥。　　她撫住他的背，在那上面輕吮著，說：「我願意給你的，我只是……覺得……很痛，我並不是不……」莊克俊翻過身，反手將她抱在胸前，痛苦的說：「妳從來沒有過，我不能這樣……真的，將來妳一定會後悔的?！乖S是激情衝昏了頭，朱庭月一直沒有聽懂他的暗示，或許是故意不願去聽懂吧。她咬著他的肩肉，含含糊糊的低叫著：「不－－我願意的，我願意－－，請你，真的，請你－－」他終於沒有要她。那以後，約會時，他偶然顯得心事重重；有時，他凝望著她，搖搖頭，不知對她還是對自己，無限凝重?！覆灰獙ξ姨茫瑠厡頃峄诘??！埂　∠嗵幍哪嵌稳兆樱麖奈磶乩霞胰ミ^；而他自己，每隔兩個星期就要回家一次，理由總是：「我媽年紀(jì)大了，身體不太好，總要盡量回去看?！褂钟幸淮?，他突然把結(jié)婚兩字說溜了口：「我媽急著抱孫子，要我快結(jié)婚，否則她會看不到了。」然後，好像發(fā)覺溜了嘴，馬上又自行解釋：「不容易，現(xiàn)在越來越困難了?！顾龁査鞘颤N困難？他搖搖頭，說：「我很希望自己能對妳講清楚，可是，實在很難啊。」　　那天以後，莊克俊有十多天沒有給她電話。在第七、八天時，她曾打過一通電話到他公司，莊克俊的語氣怪怪的，含糊的說：「最近比較忙，心情又亂，有些事要考慮考慮。」他沒有提到見面的事。朱庭月兀自又猜疑的度過了一個多禮拜，忍不住又打電話去。他公司裡的人說他請假。「今天請假？」朱庭月嗒然若失?！刚埢榧伲蛱扉_始請的。」朱庭月以為自己聽錯，忙忙又問了一次：「你說，莊克俊請婚假？」　　「嗯，他回去結(jié)婚，連休假一共請了十一天?！怪焱ピ蚂o靜放下聽筒。她無法相信這件事！他為什麼要騙她？他可以跟她說?。∷龘沃较掳嗖呕丶?，一整夜躺在床上，聽到自己的心跳像鼓聲，一聲強過一聲?！　∷K於明白，他為什麼一再向她說「妳將來會後悔的」了?？墒?，她不服氣啊！他怎能這樣對她？用這樣殘酷的方式，宛如在對待仇人……他知道她在期待他的。在一起，是期待將來能夠相守。她不怨他捨棄了她，她是恨他辜負(fù)了她的情懷，瞞得她好苦啊。她全身虛脫無法上班。躺在床上，眼眶溼了又乾，乾了又溼。他是明知而辜負(fù)了她，辜負(fù)了她的信賴和深情啊。那一躺就是三、四天，等恢復(fù)上班，整個人瘦了一圈，少掉六公斤的肉?！　∷麄冎g，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在一起了。但是，她要聽他親口向她說，她究竟哪一點犯了他，要他這樣整治她？她是拿了整顆心，不！是拿了那一生的幸福，押在他身上呀。他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一逕避著，他曾那樣撩撥過她，讓她以為自己可以依靠他的。數(shù)天後，莊克俊給她打電話，聲音出奇的冷靜：「我想，妳知道我回去結(jié)婚了－－妳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　　朱庭月掌不住聲音直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我希望你能跟我說明白，也許那樣，我會好得快些?！顾麄兗s在中山北路一家法式旋轉(zhuǎn)餐廳見面。朱庭月坐在椅上，目視著窗外緩緩移動的夜景，心裡突然覺得既傷感又諷刺，最後一次相見，居然是認(rèn)識以來，他唯一請過她最豪華、最闊氣的一次?！刚J(rèn)識妳的時候，我早就訂婚了。她是我同鄉(xiāng)的女孩子?！怪焱ピ露⒅?，講不出任何責(zé)備的話，像放過血，她已經(jīng)一點點力氣都沒了?！肝抑缞厱栁?，既然如此，當(dāng)初為什麼還要和妳在一起？」　　莊克俊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說：「剛開始幾次，只是寂寞，一個人在臺北……我並沒有打算要和妳深交，心裡想，只是大家一起玩玩，打發(fā)時間；等發(fā)現(xiàn)有了感情，又捨不得那樣放棄，總想事情會有解決的辦法，就這樣拖著，不去解決。也沒打算要很早結(jié)婚，反正都認(rèn)識那麼久了……但是，最近我媽病得重，送進醫(yī)院，她堅持要看著我結(jié)婚……」「這樣說來，你是為了成全孝道而做了負(fù)心人了？」朱庭月忍不住諷刺的說道，這是多麼蹩腳的謊言！「我知道妳會這樣說。事情的真相是，我們很早就在一起了……所以，我不能再要妳的身體……我雖然沒把我們的事處理得很好，最少這件事是做對了，我不能害妳……至少，妳還能清白的面對其他的男人?！埂　⊙蹨I慢慢流下朱庭月的雙頰。她讓它無聲的流著，半晌才問：「這樣，你就對得起我了？」「我沒有這樣說，我知道無論我怎樣做，這輩子都不可能對得起妳，所以，結(jié)婚前，一直想對妳說，可是－－」「蜜月愉快嗎？」莊克俊搖搖頭，說：「沒有妳想像的蜜月，我們一直在醫(yī)院陪我媽媽。」「那有什麼？反正是天長地久，又何必朝朝暮暮？」說完那句話，朱庭月便站起身子，搖搖晃晃離開餐廳。莊克俊沒有追她，至此以後，也不曾找過她。過了幾個月，偶然聽陳建生和田美伶說話，知道莊克俊辭掉工作，回老家去了。雖然還沒有忘掉傷痛，然而，朱庭月卻覺得和莊克俊的事，幾乎是前一輩子的事了。　　人一絕情，居然也可以這樣斷然。她有時想，如果莊克俊一開始就是已婚，而且就對她明說，她會不會成為他的情婦？她不能忍受的，其實只是那份欺騙的折辱而已。然而，那一切都過去了，再也無須有什麼事後的設(shè)想。她唯一的後悔竟是，怎麼讓莊克俊清清白白、無牽無掛的又回去呢？最少，得讓他帶著後悔和歉疚走才是呀?！　∷^續(xù)空空蕩蕩過了半年多，這半年真是苦不堪言，如果像從前，不曾經(jīng)歷過，日子反正是一杯開水的奇淡無比，慣了也就能甘心的過，可是，經(jīng)過了莊克俊，兩人雖然未必如何可生可死，畢竟也耳鬢廝磨過；一旦落單，日子在想念、追憶中，身心雙方的折騰便劇烈交加，難以遏阻。那時辦公室流行算命，算過的人在公司嚷嚷，說是有多準(zhǔn)有多準(zhǔn)的。朱庭月暗自記下，挑了個日子便去掛號?？词窒嗟睦舷壬鸫a已經(jīng)七十歲，拿著一只放大鏡，在她右手鉅細(xì)靡遺的看了許久，繼續(xù)又看了她的左手，然後又對照了她的生辰八字，開始娓娓說著她的個性和過去。過了會，老先生微微露出了笑容，很曖昧的說：「妳是小老婆的命，這一輩子不會有正式婚約?！埂　≈焱ピ履X門轟然一響，不可置信的瞪著相士，再次要求：「請你再看仔細(xì)一點，這種事是不能……不能開玩笑的?！瓜嗍孔兞四?，不高興的說：「我這招牌豎了三十年，是金字的口碑打成的，幾時說過不實的話？妳不信，現(xiàn)在就可以回去。」「不是這樣，我沒有這個意思！」朱庭月急急辯解求?。骸咐舷壬驗檫@件事太震驚了，一時沒辦法接受?！瓜嗍靠戳怂谎?，繼續(xù)說：「妳這孽緣難斷，一輩子辛苦、聚少離多，備受人家凌辱……不過，妳倒好像會有子嗣?！箯氖窒囵^出來，朱庭月?lián)u搖晃晃的走在紅磚人行道上。如果看相的人說的是真話，而且是可信的，那麼，她這輩子還有什麼可以指望的？　　她才二十八歲，可以說，從來沒有真心實意、轟轟烈烈的愛過一場；她的青春，幾乎已經(jīng)耗掉一半，是這樣蒼白、這樣貧血，這樣不屑一顧的一段人生－－她怎麼甘心呢？尋常夫妻、尋常婚姻，是女人，就可以享受或擁有的婚姻，為什麼她不能擁有呢？她既不缺腿、缺手、歪嘴、斜眼；她也不曾做什麼傷天害理、欺師滅祖的事。二十多年來，本本分分、乖乖巧巧的做人做事，為什麼連本本分分、尋尋常常的一份「婚姻」，都不肯給她？她礙了誰、又犯了什麼？她坐在漆成白色的鐵欄椅上，無視於眼前塵土飛揚的車來車往和掛單或成雙的人影。那一席話太令人震驚了！三言兩語便宣告了一個人的一生！　　她坐著，感到自己的世界，一吋一吋的崩裂。莊克俊結(jié)婚的事，她曾經(jīng)傷過一次，措手不及中，幾至休克。但是，他只是一個男人，那只是一件單一的事件，結(jié)束了那件事?lián)]別了那個人，她尚可期待另一件事和另一個人，所以，她至少還活得過來，活得下去，因為，她還有明天可以期待啊?？墒牵跄芟嘈牛吭跄芫痛耸志颓?？對那號稱「命運」的東西俯首稱臣？即使人家傳言那相士鐵口直斷，也有可能誤判！她的命運，就在那老者的三言兩語之中被宣判，她只不過要求再確認(rèn)一下，便被那老人喝叱！看過那麼多眾生的悲歡離合之後，是否已經(jīng)麻木，否則那老者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不！她不相信那算命的！能知天機者，應(yīng)該還須有一顆愛人的心才對，否則豈不辜負(fù)了他那一雙「天眼」？她還要和她的命運搏一搏?！　§妒牵纸?jīng)人介紹，去看過一位由香港來的摸骨相士，那人雖沒有明說她會淪為黑市夫人，卻搖著頭嘆息：「要成姻緣，很難?！顾僮穯?，相士不肯明言，只說：「妳到明年秋天就知道了。最遲後年的六月，妳的人生會起很大的變化－－這是一個劫，妳如果能躲得過，一生就清了。清即是福啊。」摸骨的結(jié)果，雖有點隱晦，卻多少呼應(yīng)了頭一位相士的話。朱庭月在不信的堅持裡，陸續(xù)又看過許多算命的，連媽祖廟天后宮裡擺攤卜卦的，她都問過了。算多了命，各家莫衷一是，到最後不知是累還是恨，她自己都不曉得究竟屬於她的明天在哪裡了。二十八歲那一年，在心亂如麻而日子平淡之中過去。二十九歲時，眼角笑時微微有兩條細(xì)紋。朱庭月對鏡癡癡滑下兩聲嘆息，不知道要怨什麼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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