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言

出版時間:2001  出版社: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  作者:程抱一  譯者:楊年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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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言,ISBN:9789570823455,作者:(法)程抱一著;楊年熙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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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28條)

 
 

  •      去年我就在圖書館見到這本書,知道作者程抱一是法蘭西學院院士,但那時我已沒心情去看一本長篇小說,只借了幾本詩集回去瞎翻。2006年是不平靜的一年,這一年我一事無成,沉浸在焦急和虛偽的憂傷中;這一年是悲觀失望的一年,欲達到一個目標卻又被遠遠地甩在枯燥的行程上;思想在退縮,文字在枯萎,人在沉溺,仿佛不見天日,我不知道那里出了問題。
       今年輕松了許多,開始有點迷失在春天里,后來覺得不能這樣墮落了,要是整天這樣無所事事那不就和去年一樣,到頭來還是什么也沒收獲,于是我決定做點什么。我先想了很久,總結(jié)一下2006年為什么沒有進步,文字為什么沒有突破。首先我認同朋友說的生活體驗,這是一個重心但又不是一個能強求而得的,所以我確定這不是當前需要規(guī)劃的,第二就是思想素質(zhì)的問題的,這和生活閱歷是不同的,它需要我去讀大量的書,去書中挖掘思想的寶藏。向來我讀書都是囫圇吞棗,不讀甚解,看過就過,不知道學到什么,而且不能把握中外文化的優(yōu)點并從中學習為我所用。
       來到圖書館,決心定下性來看一些好書。《情人》、《天一言》、《尤利西斯》,先借了這三本書。法國,華裔,愛爾蘭,三種文化吧。目前為止我還是比較鐘愛法國文化的,比如《刀鋒》《冰島漁夫》都是我喜愛的書,感覺法國文化是細膩浪漫不乏深度的,但是《情人》我還是沒什么深切的感覺,或許就是我的體驗不夠吧。接著看《天一言》發(fā)現(xiàn)后面還有程抱一的簡介,作者原來是學術(shù)之人,我以為是寫小說的,主要研究中法文化,寫過介紹中國詩畫的理論專著,也出過詩集,2002當選為法蘭西學院44名不朽院士之一,對中法文化交流有特別貢獻?!短煲谎浴酚煞ㄎ膶懗?,由臺灣人翻譯的,著譯俱佳。
       文章開始就吸引了我,倒不是因為情節(jié),而是作者的講敘方式,故事情節(jié)只是這本書的支撐骨架,它的突出之處在于聯(lián)想和聯(lián)系。正如作者所說,法國的普魯斯特是一個對他影響很深的作家。所以本書也充滿意識和想象的枝椏,樹干在向上延伸,枝椏向四周發(fā)展。法國人的意識流寫作在許多法文著作隨處可見,薩特、杜拉斯都是出名的高手,就拿剛說的《情人》,漫無目的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情節(jié)讀者有時難以分辨,也不清楚書寫的目的何在。當然意識流確是一個現(xiàn)實的存在,它真實的反映了作為人的我們的復雜思想,飄忽不定。在《天一言》里我卻深刻的體會在意識行云流水的快感,這讓我興奮不已,因為它是站在中國文化的基礎(chǔ)上引領(lǐng)我向深出探索的。
       《天一言》還是屬于中國文化的,我確信不疑,結(jié)構(gòu)方式是世界的,只能說在法國盛行而已。法國文化充實的是程抱一的技巧以及中國的思維基礎(chǔ)之上的補充。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也是中國式的,并不是很與眾不同,中國的任何一個作家都可以寫出這樣的故事來。我有意比較賈平凹余華等在國際上成名的作家,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思想,骨架大多類似,思維不同但他們更適合深入扎根中國農(nóng)性之中。程抱一的思維或者說血肉就不同了,如果你把這本書的故事情節(jié)理出來,它很單薄脆弱。灌輸全篇的是中國古風文人的血液和皮肉。
       從篇首的叫魂作者就在思索,這么小的年紀作者就授予它思想,以一個孩童的眼睛看世界看中國扎根已深的迷信思想忠義精神道家哲學。是的,這就是全篇文章的根經(jīng),中國文化的精髓。劫富濟貧的強盜和閑云野鶴的道士就是文章思想的眼,既而的詩人書法家畫家都無不關(guān)系悠久的中國。作者就是由這些文化代言人展開敘述的,情節(jié)的發(fā)展在這里成了一個輔助的工具,在一節(jié)節(jié)的文章里,情節(jié)所占的篇幅很小,然后就是思考思索,牽扯到中國文化,詩文化畫文化道家儒家文化,家庭祖宗朋友情人的深入關(guān)系。然后留學,開始接觸法國文化并與之對比汲取,睜眼看世界,印象畫派……這種深入挖掘并體現(xiàn)在我眼前的東西不正是我要尋求的嗎?這種平靜并感覺充實的開心不正是我所欠缺的嗎?我的2006年浮躁過去了,2007年不也該沉靜下來并開始突破第一道壁壘嗎?
       有意思的是天一和浩朗在找尋玉梅的過程中我看到了《刀鋒》中主人公的影子,在法德之間的游蹤和在四川山林間的旅行是多么相似呀??梢娮非笏枷氲男木呈遣环謬绲模恼露荚谕ㄟ^旅行來說明什么。天一又回到了大師的身邊,《刀鋒》中主人公歸依的印度教,這就是自由和文化的力量。這本書旨在說明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給我們傳遞了一種思想和文化,之于廬山之間的霧靄和不識真面目的意趣,一種靈魂游走體外的妙境,如清風甘霖灑落心田。
      
      2007.4
  •      看第一部和第三部都是一氣呵成,而第二部卻走走停停地看了一個多月,原因是第二部中大段的對西方繪畫和哲學的描寫太抽象和縹緲了,以至成了催眠藥。
       網(wǎng)上對此書的評價褒貶不一,我沒有那么深的理論底蘊,只能簡單說說感受:
       語言文藝腔比較重(各個人物的語言都向是從一個人嘴里冒出來的,這人便是作者,單從人物語言幾乎不能分辨人物特色);
       情節(jié)也非以曲折取勝(唯一可說離奇的情節(jié)即是開篇的“叫魂”),平淡無奇的情節(jié)下閃光的是各種思考,對人性、愛情、友情、社會悲劇的思考。這些繁雜的光點閃爍期間,恕我不能一一列舉。這一點是法國文學最推崇的特質(zhì)。
       娓娓道來的文筆,貼切的比喻(用西方讀者能理解的方法比喻東方事物),語言的力量加上結(jié)構(gòu)主義的運用(動態(tài)的“三元一體”,包括天一、浩郎與玉梅的三角戀,和“天一言”這個書名),讓外國人更能深入理解中國文化,書中更用不少篇幅給老外進行中國文化的掃盲,從書法、繪畫到歷史、哲學。因此外國人比國人更買賬,便很好解釋了。
       從頭至尾最打動我的是作者對“絕望”的描寫,簡直神來之筆。
  •     這是一本為法國人而寫的中國小說。讀其中文版,稍顯違和感的文字比比皆是,倘若把中文置換成法文,作者原本想要表達的意境便如水墨畫那般應(yīng)運而生。動感,美感,韻感,猶如春日雨后所散發(fā)出的泥土芬芳。與其說這是一部偉大的小說,不如說它是一件把法語音境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形而上的意境結(jié)合的如此之美的藝術(shù)品?;蛟S這也是程抱一先生的最大特點吧。
      
      第二部分的有關(guān)主人公在法期間遭遇的種種挫折以及第三部分的49之后的各種經(jīng)歷,贊嘆作者對細節(jié)的入微把握。畢竟他從未真正經(jīng)歷過49之后的生活。與傷痕派的華裔作家不同,程先生的字里行間透出對中國文化真正的愛,透過軒窗望風景與立處風景本身的角度果然是不同的。
  •     注:原帖已打不開,轉(zhuǎn)帖來自天涯:http://www.tianya.cn/techforum/content/378/1/23128.shtml
      
      文 :楊年熙。作者簡介:程抱一《天一言》中文版譯者。
        原刊:廣州南方周末集團《mangazine|名牌》雜志特約稿。
      
        http://pariscafecreme.blogspot.fr/2010/03/blog-post_5184.html
      
      
        第一次和程抱一見面是在巴黎蒙巴納斯區(qū)的一家三明治店里,是他約定的地點。他過去的住宅,后來的工作室,以及和他簽約的大出版社亞爾賓米歇爾,收藏和出售他所有著作的書店都在步行可達的方圓之內(nèi)。但是他沒有選擇這個有「維納斯三角洲」之稱的藝術(shù)家文人薈萃之地的任何一間著名咖啡館,而唯獨看中以物美價廉著稱的北歐「松果三明治」連鎖店,不免令人有些訝異──這位往來多社會權(quán)貴和知識界菁英的名人,生活竟如此平民化。他的論述作品固然是嚴肅的學術(shù)研究,詩歌和小說創(chuàng)作也屬于古典文學的類型,但是在像三明治店這樣的年輕人聚集的場所卻也閑適自然。后來發(fā)現(xiàn),不同層次和內(nèi)涵上的差異和對比實際上是這位學者、詩人和小說家的一個根本的特點:他可以憑意志的力量,調(diào)合一切矛盾,消除各種障礙。
      
        那是一九九八年底。他從學術(shù)研究進入小說創(chuàng)作,由幕后而臺前,由漢學界圈內(nèi)人士成為媒體矚目的公眾人物,這年是個轉(zhuǎn)換的關(guān)鍵:九月中間相隔一周先后出版「天一言」和「石濤,世界的滋味」,前者三個月后獲得費明娜文學獎,后者榮膺馬爾樓文學獎;另一本價格高昂的限量收藏本詩集「雙歌」,極其罕見地在兩個月內(nèi)售完。他說,事情正巧都碰在一起了,看起來以為他是多產(chǎn)作家,其實這幾部書都是八、九年到十一、二年的工作成果,古稀之年才出版第一本小說,也是在實現(xiàn)一個懷抱了終生的愿望──非等累積到了一定的時候才得以達到的一種「完成」。
      
        筆者因為報導「天一言」獲獎而采訪他,若從一連多次晤面而完成的那次訪談,連帶出這本小說中文版的問世來看,我們的相會,可說是在程抱一重返闊別多年的中文讀者世界的一個起點上?;叵肫饋?,一九九八年的熱鬧其實是個前兆:這位巴黎東方語文學院第一位升任教授職位的華裔學者自那時之后,開始走上通往法蘭西學院之路,五年后當選院士。路易十三的宰相利希留創(chuàng)立于一六三四年的法蘭西學院主要的任務(wù)是編撰字典,具有保持法文優(yōu)雅純正,教育全民的使命。一位十九歲才開始學法文的中國人,半個世紀后成為這個語文的表率和維護者,他的經(jīng)驗史無前例。對所有學法文的留學生,以及設(shè)法在當?shù)亓⒆愕娜A裔移民,他的典范帶來新的希望,提供了一個過去完全不敢奢望的奮斗目標。
      
      
        2002年6月19日,法蘭西學院就位典禮結(jié)束后,程抱一和夫人在共和國衛(wèi)隊致敬中離開大樓。/楊年熙攝影
      
      
        「天一言」獲得費明娜文學獎,巴黎華文媒體才再將程抱一的名字和Fran?ois Cheng聯(lián)系起來。但事實上,三十年前出版的中文著作「和亞丁談法國詩」及「和亞丁談里爾克」(亞丁是他虛擬的人物名,本預備做為自己的筆名)在臺灣和中國大陸都很有影響力。徐遲在文革后主編「外國文學研究」,因為看了這兩本書,而約程抱一寫了系列文章;湖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六年時曾計劃再版,后因打擊精神污染運動而擱置。他因翻譯評介米修的「夜動」而在這位法國大詩人晚年最后的七、八年中,和他成為親密的朋友。當時法國漢學界對此書評價很高,曾說:「如果米修懂中文,他的詩就該是這么寫的!」八0年代初起,程抱一曾數(shù)度應(yīng)邀回中國講學,當時有出版社請他將法文著作,特別是「虛與實」另出中文本,但是他感覺其它要做的事情太多,「生命短促」,無法再花時間在上面了。
      
        費明娜獎之后,程抱一于次年獲得法國希拉克總統(tǒng)贈予「榮譽騎士勛章」,他在授勛典禮上說,使他能夠在異鄉(xiāng)生根的,是他在離開故土時帶來的中國詩,這是「在我漫長的黑夜里,唯一陪伴我的光亮」。這句話言簡意駭,點明了他在兩個文化與文明之間的對話上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的根源。
      
        程抱一原名程紀賢,于一九二九年出生于山東濟南的一個書香世家,祖籍江西南昌,父母為二0年代最早的一批公費留美學生,父親后為教育部高級官員,三0年代中曾率團前來法國研究法國的教育制度,一九四八年時再因聯(lián)合國成立教科文組織出使法國,而這年在金陵大學英美文學系一年級就讀的程抱一曾因參加示威被警方逮捕,父親替他申請到兩年的獎學金,讓少年氣盛的程抱一于當年底來到巴黎留學。獎學金結(jié)束后,他沒有束裝返國,后來也沒有隨父母和兩個兄弟一起移居美國。談到這個,程抱一說,當時中國大陸和外界隔絕,突然間就切斷了回歸的路,也沒有料到一斷就是數(shù)十年。頭十年的生活十分艱難,求生存都來不及,沒有空閑去想是否后悔的問題,后來則是在自我催促和西方要求的雙重壓力下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他到法國十一年后才有了第一份薪水,在高等社會科學院擔任研究助理。
      
        初次采訪程抱一那個冬天的黃昏,離開松果三明治店時天夜已暗。他帶我到書店去看他的書,我們并肩走在華燈初上的蒙巴納斯街頭,他的幾句話悄然傳過來,隱約夾雜在紛沓的市聲之中:「我一直到四十歲都是個很彷徨的人,不知道究竟想往何處去,當時很多人都覺得我簡直不可思議。在有固定薪水之前,冬天屋里燒不起暖氣,使女兒的健康后來一直受到影響。因此在工作和寫作步上正途后,有一種強烈的補償心理,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研究,努力想把流亡國外的正面性提升出來。」他說自己十五歲鉆研詩學,「到了法國,卻從ABCD學起,喪失了個人創(chuàng)作的可能性。初期不能用法文寫東西,因為還掌握不夠,也不能用中文,因為無法親身經(jīng)歷家鄉(xiāng)發(fā)生的一切。我口袋里沒有文憑,也沒有職業(yè),中國的文化和藝術(shù)在西方?jīng)]有今天的名望。漸漸地,我浸潤在地主國的文化里,學習它的語文,而得以感受到將所有東西重新命名的激動,就像開天辟地一樣?!?br />   
        程抱一進入高等社會科學院時,正是六0年代語言學上的結(jié)構(gòu)主義和符號學鼎盛時期,科學院也是專家云集的符號學大本營。在這個珍貴的研究和學習環(huán)境里,程抱一博覽群籍,努力自學。一九六九年,他提出一份一百五十頁的碩士論文──以前后八年時間獨力完成的「張若虛〈春江花月夜〉詩之結(jié)構(gòu)分析」。他在論文中分析這位唐朝詩人的一首三十六行詩,探討他在中國詩歌歷史中承先啟后的關(guān)鍵地位,「為此將漢朝以前的詩都重新念過」。結(jié)構(gòu)主義語言學泰斗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是論文答辯的評審委員,他和另一位大師列維史特勞斯(Lévi-Strausse)對這篇論文都非常贊賞,很快將之在學院研究刊物上發(fā)表。程抱一和他們也成為過從密切的好朋友,另外和哲學家克里斯特瓦(Julia Kristeva),精神分析家和哲學家拉康(Jacques Lacan)之間同樣對話頻繁。
      
        他和他們談了很多有關(guān)虛空的概念,指出符號之間的虛空影響到語言結(jié)構(gòu)上的秩序,再把從他們那里學到的語言符號學運用到研究中國詩語言和畫語言上,亦即進行詞句的內(nèi)部分解,使得每一種組成元素都具有原先不覺察的意義。他更以中國詩人的敏慧,分析法文不用「形」,而用「音」來達到會意和指示的目的。這些分析在巴黎名家匯集的「詩人之家」場場滿座的演說中深為法國聽眾折服,筆者便曾見到場中有人站起來鄭重致謝,感謝這位華裔學者豐富了他們引以為傲的母語,「擴大了法文的境界」。
      
        程抱一說,在高等社會科學院發(fā)表研究張若虛的論文,接著于一九七一年和門坎出版社(Seuil)簽約,開始法文寫作,他得以在五、六年之間奠定一生的事業(yè)。但是再回溯得更遠一點,社會科學院不是什么人都能進去的,程抱一是如何從在餐館洗碗,給人上中文課,做零星翻譯的孤獨中拔擢而上?他的答案很簡單:「我胸中有一把火?!故聦嵣希@把火直到「天一言」出版,使他成為暢銷小說家才算燒到旺盛的高峰,至今方興未艾。
      
        四、五十年前,年輕的程抱一將打工之余的所有時間都用在巴黎大學的課堂上和近旁的圣日內(nèi)耶芙圖書館內(nèi),他限于時間,無法規(guī)律上課,也不在乎文憑,文憑不如說是他自己所定下的標準──往往超過了學校要求的進度。他的老師,著名漢學家德米耶維勒(Paul Demiéville)將他介紹給正在成立「社會展望學研究中心」的卡斯東貝杰(Gaston Berger),成為他的中國合作者,以便開拓法國漢學研究的新邊疆,不要求他有文憑,也特別為他撥出預算創(chuàng)立職位??ㄋ箹|貝杰以研究舊社會可展望新社會的立論聞名,他升任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主任后,不幸過早死于車禍。程抱一在他的葬禮上結(jié)識剛創(chuàng)設(shè)「中國語言學研究所」的里卡洛夫(Alexis Rygaloff),由后者引介認識許多使六、七0年代的巴黎成為世界學術(shù)重鎮(zhèn)的菁英學者,和他們們建立了深入的對話關(guān)系;他從此不再是那個徘徊在巴黎街頭的彷徨異鄉(xiāng)人了。
      
        哲學家拉康很快也發(fā)現(xiàn)這位向西方敞開胸懷的中國學者的重要性,而希望在他鉆研中國思想的工作上透過程抱一繼續(xù)深入。壤-彼耶.雷米在法蘭西學院的就位典禮中向程抱一致歡迎詞時曾談及此,他說,拉康和程抱一經(jīng)常一連數(shù)小時,甚至數(shù)天不斷地研究一個問題:「但是誰是老師,誰是學生?若說拉康主要教導了您一種研究文本的方式,他自己卻是毫無保留地從您那里汲取了最好的泉源。」在他們合作期間,拉康一直支付程抱一酬勞,有一天這位助理研究員對大師說,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別的東西可以提供了,結(jié)束這種合作關(guān)系吧,拉康著急的說:「沒了您,我以后怎么辦!」程抱一后來還是再回去,但是改以朋友的身份。
      
      
        程抱一在一九七一年入法國籍,同年和法國門坎出版社簽約,寫中國詩學研究。這個重大變化的起源是來自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她一天來到里卡洛夫當時非常簡陋的「中國語言學研究所」,要求見一位程先生。程抱一有點靦腆地出來,這位女士熱烈夸贊他對張若虛的分析,但是很遺憾僅限于一位詩人,為何不擴大到整個唐朝的詩作呢?她提議由門坎出版社來完成這個計劃。這正是程抱一的夢想,拉康的作品也是由這家出版社出版的。這位女士即哲學家茱莉亞.克里斯特瓦(Julia Kristeva),夫婿是著名小說家菲立普索萊(Philippe Sollers)。
      
        說「弗蘭莎.程, Fran?ois Cheng 」的名字在法國知識界「如雷灌耳」一點也不夸張,它代表了智慧,以及法國人所仰慕的另一個高等文化的菁華。也因為不論是「中國詩語言研究」、「中國畫語言研究」(「虛與實」),或者「石濤,世界的滋味」、「朱耷──筆劃的天才」、「氣與神」、「夢想的空間──千年的中國水墨畫」等等,程抱一的寫法都是獨一無二的,他的法文優(yōu)雅準確,很技巧地將西方語言學中的結(jié)構(gòu)主義和符號學運用在解說和欣賞中國詩畫上,而開創(chuàng)了新一代的漢學研究。他尤其動之以情,對所寫的人和事莫不真誠關(guān)懷,將自己整個溶入字里行間。
      
        今天他說,放棄中文是一種犧牲,但是要精準深入一個文字,必須集中全副精力。他也認為這種「犧牲」是有代價的,首先法文具有高度分析性:「使我感性的部份得以達到相當程度的結(jié)晶?!苟摇赣梅ㄎ膶憱|西,可以避開花稍的文體,使文字精純簡潔。」對這個西方人始終視為代表了身份的文字,程抱一說,他下的是死功夫,到今天讀書都是在桌前正襟危坐,拿著紅筆圈點,碰到佳句便吟讀背誦──從求學到工作,對法文的那份狂熱,他說得好:「有時簡直到了和它做愛的地步」。
      
        鮮為人知的是,程抱一為法文而放棄的,還有他說來不帶任何口音,被以為是出生在美國的英文,以及…男高音的歌唱家生涯。他體型瘦小,但聲量渾厚,音色優(yōu)美。談到這個時,他嘆道,趙無極也酷愛音樂,但是必須在繪畫和音樂之間擇其一。他自己法文的路走得既長又辛苦,為了達到心里定下的目標總是不惜繞遠路;往音樂發(fā)展自然更加艱辛,只有實時轉(zhuǎn)向了…
      
        但是聲樂素養(yǎng)替這位詩人做奠下了穩(wěn)固的基石,他在詩歌朗誦會中的豐采總令全場屏息凜然。像在巴黎知識界視為語文殿堂的「詩人之家」為他舉辦的主題晚會中,他先朗誦自己的詩作,然后即席談他和語文的關(guān)系及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他一個人在臺上,坐在一張小桌后,僅上方一束光很戲劇效果地照下來。他一開口,瘦小的體型仿佛膨脹而高大,他的法語在溫婉之中亦鏗鏘有聲,所有音節(jié)清澈透明,每一次的停頓,都是那樣含義豐富,造成懸念和期待,每一次聲音再起,都帶來無比振奮。聽眾被詩人文字里悅耳的音樂性所震撼,文字化為聲音,竟然有令人熱淚盈眶的力量!他這種功夫后來在院士就位典禮的正式演說中再出現(xiàn),一個小時的演說抑揚頓挫,恰到好處,在法蘭西學院典禮廳所在的拱形屋頂下回蕩,有時一股氣扶搖直上,幾乎是舞臺演員和歌唱家的風范了。
      
      程抱一在法蘭西學院的年度大會上任輪值主席。/楊年熙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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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地靈而人杰,若抽離一點現(xiàn)實,整體想來,程抱一在法國的際遇頗有一點地理位置的問題。如果「踩著程抱一的足跡」,您會走過巴黎身為世界文化藝術(shù)之都的各個緊要地點。而在他,似乎有一個冥冥中的安排,說是風水也罷,或者只是機緣巧合,總之他數(shù)十年的努力逐漸接近了目標,和外界環(huán)境日益融洽,終于達到他在法蘭西學院院士就位典禮上所說的「積怨消溶后的大和解」。
      
        在那個收獲特別豐富,又奔波于新書推廣的忙碌時期,程抱一也正在搬家,從原來所住的巴黎十一區(qū)搬到第六區(qū)先賢祠附近的慕弗塔街,中間在蒙巴納斯的小公寓暫居,「一直生活在未打開的紙箱中間」,他說,十一區(qū)的住宅「除了公寓本身不錯,既沒有風景也沒有文化,人年紀大了開車不那樣方便,萬一有什么事情就等于被隔絕?!剐戮与x先賢祠(Panthéon)只有數(shù)分鐘步行路程。對街的圣日內(nèi)耶芙圖書館是巴黎唯一一座經(jīng)歷了大革命而屹立不搖的修道士大圖書館,創(chuàng)立于一六四二年,藏書之豐居首都之冠。當程抱一還是個留學生的時候,他從兩步路外的巴黎大學下課后便來這里苦讀,有系統(tǒng)地讀完歷代文學名著。他再住回區(qū)內(nèi),有如畫成了第一個連上起點和終點的圓。
      
        程抱一至今住了六年的慕弗塔街是巴黎最古老的一條街道,奇跡似的避過了奧斯曼的都市重建計劃而得以保持原貌。在高盧和羅馬帝國時代,那里是往來呂德斯(巴黎的古名)和羅馬的一個通衢要道。今天有如市中心的一座可愛的鄉(xiāng)村,街道狹窄,古色古香,兩旁座落在中古世紀屋基上的老房子經(jīng)過六0年代很技巧的整修,更增添原來的風情,有名的特色食品店繼續(xù)做著數(shù)百年流傳下來的生意;這條街經(jīng)常被做為拍電影的外景場地。
      
        程抱一的家是個小型四合院,有趣的是,院子里有一段九百年前留下來的巴黎老城墻。法王菲立普奧古斯特一一九0年出發(fā)東征之前,下令從巴黎北部起到塞納-馬恩省河畔的羅浮宮建筑一道城墻。十五、二十年后,繼續(xù)興建塞納-馬恩省河左岸城墻,從羅浮宮對面的塞納-馬恩省河岸出發(fā),繞過今天的先賢祠,在圣日耳曼大道再回到塞納-馬恩省河。其中一段赫然留在程抱一家的院子里,夾在左右樓房中間,也將程抱一圈在九百年前規(guī)劃的中央行政區(qū)內(nèi)。
        他在蒙巴納斯區(qū)的小公寓則依然做為寫作讀書的工作室,尤其讓他一直不離開這個他初到巴黎時文藝氣氛特別濃厚的區(qū)段。走出程抱一書房的巷口,就是畢加索、布拉格、馬克斯賈克布、海明威、托洛斯基、列寧等當年喜歡流連的La Rotonde咖啡館,以及紀德、保羅維爾蘭等聚集的丁香園咖啡館(La Cloiserie des Lilas),美國文人根據(jù)地的Le Sélect咖啡館;荒謬大師尤涅斯柯的家亦在同一條蒙巴納斯大道上…
      
        ***
      
        程抱一對建筑十分敏感,從巴黎舊制時代留下來的宮殿,到盧瓦爾河畔的文藝復興時期王宮和城堡,他都注意到建筑結(jié)構(gòu)上的「提升」效果,如他在「天一言」中所描述的盧瓦爾河建筑:「這些石塊的運用是為了使生活其間的人顯得高貴,再不允許任何懶散隨便或委靡不振?!乖谒斶x法蘭西學院院士八個月之前,二00-年的十月六日,他獲得該學院是年法語系文學大獎,頒獎典禮在新院士就任儀式的同一禮堂內(nèi)舉行。這間禮堂兼會議廳是孔迪河岸十五號法蘭西研究院(Insititut de France)現(xiàn)址建筑的核心,正在拱形屋頂之下。建筑本身是于拿破侖時代頒布法令定為研究院所在地,興建則是在路易十四時期。建筑正對著夏天常用來辦露天展覽的藝術(shù)橋,隔河與羅浮宮相望,它的整體以象征性聞名的圓頂大樓為中心往兩旁伸展,從對岸望過來恍若大鵬展翅,蓄勢待飛,守衛(wèi)著巴黎文化起源地的塞納-馬恩省河。
      
        法蘭西學院文學大獎頒獎典禮中,由于程抱一是當晚的重心人物,他和夫人的座位安排在得獎人席位第一排中間,正在圓形屋頂中央點的下方,與院士席面對面。事后問程抱一感覺,他一貫深思而專注的說:「這棟建筑造型莊嚴,又不是想象地那樣龐大,不會讓人感到壓力,或者有一種不可親近的冷峻面目。相反的,十字架型的座位排列,正上方的圓頂,在莊嚴之中有合諧,而我正位于這一切的中心點。米開朗基羅在意大利建圣彼得大教堂,特別注重往上提升的效果和全面的和諧。所謂往上提升,就像物理學上的動力朝上牽引和吸收。這也像語言和文化的不斷周轉(zhuǎn)交流,在這個十字形座位和上下空間層次中,眼光可以自由交換,不像前后排座位那樣一致面向前方,只看到其它人的后背。」
      
        他說:「做為一個中國人,坐在那里,我非常感動,領(lǐng)獎時站起來接受全場鼓掌道賀,內(nèi)人后來說,她那一刻激動得拚命克制眼淚。我更是感觸良多,那里是法國文化的最高保衛(wèi)地,,也代表了這個文化最高的追求和造詣。而我在五十年前來到法國時,從ABCD開始學法文,何曾夢想過有一天能到這里來領(lǐng)取法文寫作的文學大獎!」這個文學大獎,屬于法蘭西學院的年度獎項,得獎人通常是法語系國家的作家,從遙遠的方塊文字過來,程抱一是第一人。當時法蘭西學院院長赫奈雷蒙向程抱一致敬時說:「法國文化本身豐富了程抱一對生命的理解,也使他得以回過頭去,進一步對中國文化做客觀深入的分析,他身上融合了兩種文化的菁華,再透過法文,達到高度的表現(xiàn)?!?br />   
        程抱一的父親在美國留學時,曾遠渡大西洋,應(yīng)聘來到法國諾爾省替當時英法軍隊招募的華工們做翻譯,幫忙處理一些行政業(yè)務(wù)。他當年工作的斯瓦松市,程抱一一直想親臨斯地,但是直到二000年才得以初次前往。他那次是到供作家休息寫作的別墅,位于比利時和法國弗朗德勒接界附近的“黑山園”寫第二本小說“此情可待”。二00二年三月再去寫論述集“對話,一份對法文的激情’時,一天隨黑山園的主任紀封丹開車到城里赴約,回程上經(jīng)過十三世紀的方濟各修士季佑姆.德.魯布若克誕生的村莊。這位修士一二五三年時奉圣路易之命出使蒙古,花了二年的時間,跋涉一萬六千公里路,抵達了即將建立大元帝國的蒙古宮廷。
      
        紀封丹當時對程抱一說:「有一個人從這個偏僻的角落出發(fā),去到中國的邊區(qū),七個世紀之后,您從中國來到此地,今天晚上就在這個偏僻的角落,好像是個偶然,又像被人導引。我真的感覺,一個大環(huán)扣,穿過時空,在這里扣合起來。我甚至說,在這里完成,因為您走得更遠,變成了法文作家。談到作家,您知道圣路易有一位作家后裔,德波旁布塞嗎(Jacques de Bourbon Pusset)?」
      
        在那個二00二年的三月,程抱一入選法蘭西學院之前三個月,他已寄出了申請信,但是未告訴任何人。聽見吉封丹這么說時,「仿佛從這些令人欣喜的各種巧合里聽見命運的聲音」,感覺「這個終于充滿善意的聲音是在宣布積怨消溶后的大和解」。他說:「我很早便顛沛流離,每當我徘徊在犬狼莫辨的黃昏,或迷失在陌生的地方,總有一股憂愁浮上心頭。但是那天,在弗朗德勒之路上,我感受到親密的返鄉(xiāng)心情,如同正在靠岸的水手,有一種將會被各位熱忱接納的預感。我知道此次返鄉(xiāng)的目的地不是一個小小的家,而是一個我終生在尋找的精神祖國?!?br />   
        程抱一于七十三歲之年,當選院士后一年,于二00三年六月十九日在法蘭西學院正式就位,繼任圣路易嫡系后裔,德波旁布塞的第三十四號席位。他演講結(jié)束后,布塞的兒女深受內(nèi)容感動,含淚過來向他致謝,說從他身上見到了老年因車禍慘死地鐵的父親的影子。
      
        ***
      
        在本身的堅持和努力、地理的巧合和命運的安排之外,程抱一身上的對比性令人印象深刻。他外型孱弱,也確實曾經(jīng)長年纏綿病榻,在那段時期構(gòu)思撰寫的「天一言」,描寫疾病的部份之令人怵然驚心不是偶然;他說,當時認為就是此生的告別之作了。就位典禮,以及之前的撰寫演講稿給他很大的壓力,依據(jù)傳統(tǒng)規(guī)矩,程抱一在典禮中談他的前任院士德波旁布塞──從生平、著作到思想為人,代表接待他入會的院士彼耶-壤.雷米則介紹他的一切。這兩篇講來各長一小時的演講,由于必須深入切實,坦然透露了許多之前為外界所不詳?shù)膬?nèi)情,在工作量之外顯然也使程抱一承受不少心理壓力。就位典禮前夕,他終于發(fā)作泡疹,整個腰部疼痛難當。但是他的演講中氣十足,感人至深的文句無一字打結(jié),即使習慣聽精彩演說的全場院士亦嘆為觀止。
      
        典禮次日到他家拿資料,他穿著晨褸接見,表示正在兩次疼痛發(fā)作的空檔中??腿说⑿拇驍_,這位老先生卻好整以暇地陪著小敘。他嘴角含笑,眼神因病痛而帶著燒灼感的晶亮,像談小說人物似的說,痛起來天下無字可形容,但是痛過之后,那份舒暢,「卻是個奢華無比的享受」。那時才知道他是抱病參加就位典禮,之后還出席國民議會議長為他在議會大樓舉行的花園酒會,初夏的天氣,一直穿著鑲大片金線刺繡的厚重毛呢禮服,拿著寶劍,即使年輕許多的人也不一定承受得住。
      
        程抱一常說他「不是一塊做學問的材料」,而且有一種先天的叛逆性,喜歡念書而不愿意參加考試。他在六0年代進入巴黎高等社會科學院和語言研究中心工作,結(jié)識當時盛行的符號分析學多位大師,但他說:「這只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正好碰到人文科學非常發(fā)達的時期。」做學術(shù)研究于他只是「迫于生活」,是「西方對我的要求」。他的終極目標其實是創(chuàng)造:「不再去介紹別人,而是翻新自己活過的,感應(yīng)過的生命事實,用文學手段將之體現(xiàn)出來。」
      
        寫清初奇士石濤,程抱一用了「滋味」為書名,他的小說人物天一幼年時吃到父親給他買的平生第一塊奶油蛋糕,「舌頭溶化在向往已久的鮮奶油里」,很滿意地發(fā)現(xiàn),「這個滋味百分之百符合了我最極致的想象?!辜词剐埼漳?,天一也將之比做「一個人正在吃細致的米糕,舌頭上感覺米糕一截截溶化,留下難以磨滅的余味?!固煲活净集懠?,每次發(fā)病「都如同出入地獄的考驗」,他起了自盡的念頭,但是當高燒和冷顫過去了,他說:「一種新的欲望攫住了我,在耳邊絮語,留在那兒吧,把事情看個清楚。」生命之予程抱一看來也就是各種強烈的痛苦和令人歡樂的「滋味」的組合,他在中間浮沉起落,對痛苦和歡樂一視同仁,因為都是生命的本質(zhì),都帶給他創(chuàng)作的靈感,是一和一相加后衍生出的無限的三。
      
        他確實和天一一樣有腸胃的毛病,得注意節(jié)制飲食。但他對法國甜食卻情有獨鍾,不敢吃掉整塊奶油蛋糕,也要買了再分人一半。看他吃蛋糕,他口中這個筆者起初不太習慣的詞,「滋味」的意思就一目了然了。
        「天一言」很大成份是程抱一的自傳,從真實經(jīng)驗到心路歷程。第二本小說「此情可待」本為拍電影而寫,為了導演方便,他破例先寫了一個中文初版,將之交給筆者請報社代為打字,然后來電話探問對書的看法。這個故事發(fā)生在明朝末年,講一位大家閨秀和來家里演戲的京劇演員相互看了一眼即被拆散,但是永不相忘。當他們終于可以結(jié)合時,卻遏制彼此的沖動,讓感情升華,進入永恒。
      
        法國評論家都感覺這段地老天荒不了之情堪與十七世紀的巴黎沙龍名主持拉法葉特夫人(Madame de La Fayette)的名著「德柯萊芙公主」(La Princesse de Clèves)比美。筆者當時在電話中表示,這對戀人的感情建立在那樣脆弱的一眼上而得以持續(xù)終生,如此保持感情之不滅,乃至后來的遏制激情,實際上比放任肉體親近來獲得滿足要困難無數(shù)倍,幾乎是另一種暴力了,感覺他們的愛有相當?shù)纳衩匦裕韵掠悬c不太相信的意思。然后就到了這天下午,程抱一突然來到編輯部門口,抱著應(yīng)允贈送的兩厚本精裝畫評。我請他到清靜的會客室,他第一次說明白,這種愛而不能愛的無奈,他自己便有過類似的經(jīng)驗,而且因為得獎和成為院士在媒體大曝光的關(guān)系,最近收到睽違數(shù)十年的對方來信,說到自己身體不好,得了大病,也不必見面了。對我們的院士,這確實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了。
      
        和程抱一坐咖啡館或上餐館,總會有不認識的人很禮貌地過來致意,有的甚至請他鑒賞字畫。一次他排隊買外賣飯菜,后面一位法國中年太太為他的書向作者致謝,表示給了她很大鼓勵,讓她再提起面對生命的勇氣。她說著拿掉帽子,讓程抱一看她開始掉落的頭發(fā):她得了癌癥。程抱一收到大批讀者來信,以女性居多數(shù),在公眾場合,像他的詩歌朗誦會后的酒會中,總是被女性包圍,「天一言」獲得女性評委創(chuàng)辦的費明娜文學獎實良有以也。
      
        這位院士的感性是滿得從身體里往外溢的,呈現(xiàn)在他的言談舉止之間,在他一開口便萬分專注的神情中。有一次他和我相約在大皇宮博物館的咖啡座見面,因為他是大皇宮當時的臺灣故宮展的顧問,先在那里有事情要辦。到的時候,遠遠看見他正在伏案書寫,像個在課堂上考試的小學生,全神貫注,一筆一劃。原來他在趕巴黎「解放報」讀書版預約的文章。這份沙特曾經(jīng)在七0年代擔任社長的全國大報邀約一批知名作家各以一件二十世紀的物品為題發(fā)抒己見,給程抱一出的題目是「月石」,以航天員從月亮上帶回來的一塊石頭為出發(fā)點,一個星期就得交卷。
      
        程抱一當即向筆者解說他這篇文章的構(gòu)想:中國是個拜月的民族,所有人生美好境界無不以月來象征,人類登上月球后,科學打破了月的神秘,但是中國人的夢并沒有斷。這個在美學上非常成熟的民族,其思想中的「氣」論,很早便知道氣是周而復始,是圓的;老子也說,道必大,大必遠,遠必反。再者,生為人,最可貴的就是想象和作夢的能力,這種能力使人得以超越報導和見證等單純的物質(zhì)分析和認識,達到創(chuàng)造的神秘境界;創(chuàng)造能力則是一種做為人的尊嚴。西方人的科學精神使他們很早便失去夢想,文學中對月的描述只是聊備一格。而中國民族的可愛,就在于能保持作夢的能力,白天盡管追求功利,晚上仍然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雅興,一樣在吃月餅時想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不若西方人是生活在鎂光燈下。但是,中國人之講求圓滿,在文學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上,又不及西方(如希臘悲劇)之具有破釜沉舟,另辟天地的突破性。
      
        程抱一說話是立刻入題的,記下來就是文章。他寫東西用的是中小學生的零散作業(yè)紙,打著橫線格,有時大小尺寸不一,折起來就揣在口袋里。他說他有習慣「走著寫」,等公交車,等朋友,都是他寫作的時間,有點子就記下來。無論中文法文,他都是筆劃清楚的工體字,密密麻麻,像雕塑家似的一絲不茍。剛認識他時,他帶我到找得到他歷年所有著作的書店,選了當時剛出版的詩集「雙歌」和畫冊評傳「石濤,世界的滋味」送給我,替我在書上題字。我走開來,讓他安靜做這件事。在這家老式書店的書堆中間,他就著展示臺上迭放著的書,站在那兒俯首書寫。過了好一會兒,我翻了幾本書,回過頭去,他依然在寫…
      
        想到程抱一,第一個印象便是這種認真,在每一件事上,在周遭每一個細節(jié)上,別人不察覺的,或者掉以輕心的,都可能是他的大事。一如天一和玉梅在野外寫生,那座安靜的池塘,「在它的倒影里,一切都是非凡的大事:掉落的斷枝、飄過的云、點水而去的蜻蜓、俯沖的鳥、冉冉升起的炊煙、云雀壓抑不住的叫聲…」。
      
        常人只知道彰明之事,程抱一當是易經(jīng)中所說的「知微知彰,知柔知剛」的非凡君子了。
      
        2009年6月,程抱一在羅浮宮書店為新作”羅浮宮朝圣”替讀者簽名題字。/楊年熙攝影
      
      
        2004年5月20日,巴黎
      
      
      
      
      
        說明:「天一言」譯本由聯(lián)合報系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最先出版繁體版,山東友誼出版社以原譯本發(fā)行簡體版,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再度以之出版簡體版,收入經(jīng)典文學叢書。
      
      
      
        楊年熙:對程抱一的報導采訪不計其數(shù)。他一方面由于健康的關(guān)系,不愿多有打擾,從不直接接聽電話,其它現(xiàn)代聯(lián)絡(luò)方式,甚至傳真機,一概從缺,媒體很難找到他。成為公眾人物之后,在公開場合碰到記者,有時他會說,你們看楊年熙寫的吧!這一則應(yīng)南方周末集團名牌雜志邀約,算是一個包含完全的綜合整理。他最近一再向我表示的心愿,是出版“羅浮宮朝圣“的繁體字版。
      程抱一的系主任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l(EPHE - 6e Section):
        發(fā)表成名作《張若虛詩之結(jié)構(gòu)分析》的學術(shù)背景 (1962-1969)
  •     我在法國買過一本《Le Dit De Tianyi》的法文原版,回國以后又買了一本楊年熙譯的《天一言》,對比之下,發(fā)現(xiàn)我們對原文的譯法不盡相同,甚至有語氣倒轉(zhuǎn)的現(xiàn)象產(chǎn)生,因此想把原文和譯文都列出來,以作比較,以作標記。
      
      
      p23
      Cette magie du papier qui recevait l'encre, les Anciens la comparaient à la peau d'un jeune bambou légèrement poudreuse qui recoit des gouttes de rosée. Moi, je la comparais volontiers à la langue de quelqu'un en train de go?ter un de ces fins gateaux de farine de riz et qui sentait le morceau fondre sur elle en y laissant une saveur qui ne semblait plus vouloir dispara?tre.
      
      楊譯:這種紙吸收墨汁的魔術(shù),古人比喻為帶著一層薄粉的幼竹上落下的露珠。我呢,我喜歡將它比喻為一個人正在吃精制的米糕,舌頭上感覺米糕一截截地溶化,留下難以磨滅的余味。
      
      我譯:這種宣紙吸收墨水的奇妙之處,古人把它比喻為嫩竹微粉的表皮上滴下的露珠,而我更愿意將它同正在品嘗一塊精致米糕的感覺相比較,米糕在舌尖上融化,留下一種似乎永遠不愿消失的美妙感覺。
      
      
      p27
      A part quelques hirondelles qui voletaient au loin, rien ne bougeait. L'univers semblait s'être figé à la vue de ce qui se passait. A l'horizon, le soleil couchant, tout rouge dans sa rondeur, était lui aussi une énorme plaie qui saignait.
      
      楊譯:除了遠處飛翔的幾只燕子,一切都靜止了。宇宙仿佛在驚懼中凝固。地平線上,太陽正要下山,一輪紅日,像一個淌血的巨大傷口。
      
      我譯:除了幾只燕子在遠處蹁躚,一切都靜止了。天地仿佛凝固于此刻。地平線上,血紅的夕陽正在落下,看上去像個正在滴血的巨大傷口。
      
      
      p30
      Je serai forcé de réfléchir sur la Chine ou le hasard m'avait fait na?tre, puisque partout, on m'appellera le chinois sur ce peuple dont je connais les tares et auquel on accorde néanmoins quelque grandeur. Du fait de son nombre, de son ancienneté et de sa pérennité.
      
      楊譯:我經(jīng)常必須思考一些有關(guān)中國的問題——這個偶然成為我的出生地的國家;因為不管走到哪里,人們都叫我“中國人”。我知道中國有很多缺陷,但一般還是認為它不無獨特甚至偉大的一面。是由于它的面積和人口?還是因為它的古老和亙久?
      
      我譯:我被迫思考起中國——命運讓我在這個地方誕生,因為不管我走到哪里,人們都叫我“中國人”,我知道她有很多缺點,但人們也同意她的一些偉大之處:比如她的人口,她的歷史和她的源遠流長。
      
      
      p32
      Le second est taraudé, presque dès la naissance, par la nostalgie du Ciel. Il passe toute sa vie à cultiver le détachement, à se rendre léger, à tendre vers des régions aériennes comme vers un rêve originel...Pour l'heure, il fait une halte sur terre, avec une insouciance narquoise et un détachement tranquille, grace à quoi il peut se permettre d'affronter, sourir aux lèvres, les coups de sort ou de défier les oppressions tyranniques.
      
      楊譯:道士則幾乎從出生起就為天道所纏繞。他終其一生都在培養(yǎng)超脫的精神,要減輕負擔,往上伸展,伸向一個原始的夢境。。。目前,他在地上暫時停留,帶著一種嘲諷式的無憂無慮和一種平靜的冷漠,這樣他可以嘴角帶著微笑承受命運的打擊,或面對暴君的壓迫。
      
      我譯:而差不多從出生起,道士就被自己對天界的思慕所折磨,終其一生他努力對俗事漠不關(guān)心,這樣才能了無牽掛,才能更接近在他最初的夢想里那些天上的國度。。。他只是在俗世做短暫的歇息,帶著嘲諷般的毫不在意和平靜的漫不經(jīng)心,幸而如此他才可以帶著微笑面對命運的打擊,蔑視暴君的壓迫。
      
      
      。。。。。。
      
      原文看得極慢,幾乎是每個句子都在思索和推敲。我始終有種感覺:程抱一是個悲觀主義者,一個早慧者和一個思想者,從孩提時期回應(yīng)喪夫女子“魂兮歸來”呼喚之時,他就體悟到肉身不過是個皮囊,內(nèi)中的靈魂才是一切的主宰;而后父親多病,母親虔誠信佛,廬山之下每日見云卷云舒。。。生命在沉重與空靈之間緩慢舒展,因為聰慧和敏銳他感受到更多細微的、不足以為外人所道的枝節(jié)。因而天一的一生是憂郁的,那種憂郁依附在靈魂之上,甚至穿透本非他母語的文字擴散出來。法文雖然不像中文那樣復雜多變、靈動輕盈,但卻忠實反映出了作者生命的質(zhì)地。
      
      翻譯的《天一言》似乎將這種宿命感弱化了,然而我不能說這是好還是不好,因為楊先生的翻譯委實比我精煉很多,也果斷很多。我整個是在拖拖拉拉猶猶豫豫地翻譯著《Le Dit De Tianyi》的一字一句。
  •      clezio在那本訴訟筆記里寫道:我的小說的唯一價值就是在于閱讀者的腦中引起某種反映,哪怕是瞬息即逝。
       從這個角度說,小說就是要提供一種閱讀體悟,作者和讀者交流的不是他的文字,而是文字后面對于稍縱即逝的情感的把握。這種情感按照普魯斯特的說法就是記憶的語言,記憶的語言使場景得以重現(xiàn),所以說,所謂的共鳴就是喚起了某種共同記憶的場景。
       上面說所的是小說成功的一個因素,另一個是小說所提供厚重感,并且衍生了我們對于生活的觸覺。所謂的厚重感,就像沉積巖一樣,用考古的眼光,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不同時期的積累的脈絡(luò),情感在這化石過程中得以不斷洗練和升華,變成一種沉穩(wěn)與大氣。所以,小說里運行了一股“氣”,而“天一言”是有氣的小說。
      
  •     一 天地之間
      2002年,程抱一先生成為法蘭西學院院士,在象征院士榮譽的佩劍上刻著“天地有正氣”。
      這世界是神奇的存在,茫茫宇宙有一真理在推動萬物運行,“氣”,“道”,“梵”,“佛”,“GOD”......俱是指稱而已。
      在《天一言》中,作者向世人闡述了他對真理的領(lǐng)悟,亦向世界闡述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世界的思考。
      二 人
      程抱一:“人是唯一吃飽不滿足的動物,他需要思考,需要提升、創(chuàng)造,需要美,更何況一個愛美的思想家和藝術(shù)家呢?人要是活在世界上,無所事事,不思考、不追求,就形同豬狗。人是不斷進行精神探險、不斷追求超越、提升的動物,人對美的追求永遠不得滿足,人對精神的求索永無止境,這是偉大的,也是悲劇性的。人的奧秘就在于此。按柏拉圖和尼采的看法,人和人性,是生成的,向上形成、發(fā)展。因此人要把目標定得很高,定到圣的高度。人不往上走,便往下走。人性只有朝向神性,才能更人性。這是柏拉圖的看法,如果把人看成服役工具或生產(chǎn)工具,則是大錯。人要不往上走,成神性,就有可能下滑,成獸性,人性一旦變?yōu)楂F性,就比獸行更獸行、更慘烈。
      以我而論??梢蕴寡裕沂莻€精神探索者,美的追求者、創(chuàng)造者,我始終在求索、攀登、追尋,向深處和高處。我是一個心胸開裂,沒有盔甲的人,對人間種種,有大的敏感,總是不能安寧。我對生命和大自然的美,極易震撼?!?br />   三 苦難
      1949年以來,歷次運動,層層篩選,將民族中最優(yōu)秀最敢言的人物盡打入另冊,送往邊疆。這些人正所謂“蛋糕上的奶油”,人群中的精華。直至如今,誠實依然是奢侈的品質(zhì)。
      但在苦難中,在北大荒的艱難中,亦有群人在齊聲長吟:“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li>
  •     喜歡程老的這本書,讓我了解了很多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發(fā)生的事情,同時也欣賞三位主人公之間的情誼,希望有機會看法文原著。
  •      昨天完成了《天一言》。書一拿到手就開始看,一直從下午兩點看到了晚上八點半,終于結(jié)束。我不得不說作者對美術(shù),對國畫和洋畫都很有造詣,以致書中有許多與藝術(shù)相關(guān)的描寫,作為毫無藝術(shù)細胞的我在讀時多數(shù)僅作瀏覽。但也有細讀了的,比如他關(guān)于“云”的理解,我很受教。他說國畫對光影并不在意,這一點不同于外國畫,她是要抓住物的質(zhì),然后撩撥一片淡淡的云霧。
       的確,不像油畫的色彩強烈對比,國畫的顏色選用很少,多是灰黑兩色,但是卻可以通過鮮明的層次來達到一種空靈的境界。“空”是說畫作的若隱若現(xiàn)留下的遐想空間,“靈”則概括它栩栩如生的鮮活靈動。外國畫作的主題多是敘事描人,如《最后的晚餐》、《巖間圣母》之類,個人愚見,大多忸怩造作或者瘋狂不羈。中國人多受佛道兩教影響,多追求清雅淡泊之境界,曰:食盡煙火,臥躺云間。因此,國畫多寫景狀物,如《清明上河圖》、《蝦》之類,多是清麗、清秀、清新之作,撲面而來的是自然的泥土氣息和閑云野鶴的自有境界,若能在此間邀友小酌,該是連神仙也艷羨的事啊。
       另外就是,我這幾年看電影得出的一個結(jié)論:只要是涉及蚊革的藝術(shù)作品都會拿獎,從《霸王別姬》到《活著》都是這樣。而《天一言》也寫了蚊革,榮獲了法國的Fémina文學獎。的確,蚊革在西方人甚至在中國現(xiàn)代人看來是根本無法理解的:整個國家暗無天日,人人惶惶不可終日,社會秩序幾近崩潰,經(jīng)濟發(fā)展幾近崩潰。表面上,發(fā)動這場革命的原因是“打倒走資本主義的當權(quán)派”,實質(zhì)上卻是大宋朝開過歷史的重演——新登基的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皇權(quán)而對之前幫助自己的有功之臣大開殺戒。毛某人也算的上是文人,那他對中國歷史必然深諳,劉某人被整死也算得歷史的必然——不當提線木偶,就作樓蘭古尸。其實,怪也只怪劉某人相信了什么“共鏟主義”、“新社會”的鬼話,這都21世紀了,平等與自由的影子都看不見,劉某人當時真的很傻很天真。不過,《天一言》的重點在于反右擴大化之后的事,對于蚊革只是提及了一下。作者在這一時期并不在國內(nèi),但卻能近乎真實地描寫一個留洋歸國美術(shù)家的遭遇(能夠順利在中國出版,說明內(nèi)容并不失實,甚至已經(jīng)做了美化處理)。反右擴大化也是毛某人為鞏固統(tǒng)治出的一記陰招,不過因為蚊革這記狠招太狠了,以致蓋過了反右擴大化的光輝。一九五七年,毛某人借口反對黨內(nèi)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而聽取黨內(nèi)外群眾意見。當時的人們認為自己掌握的權(quán)利、自己當家作主的地位使向G黨提意見成為自己的政治使命、自己主人翁身份的體現(xiàn),共和真的實現(xiàn)了!結(jié)果在毛某人的英明領(lǐng)導下,G黨順藤摸瓜,將異己者一舉抓獲,之中多是知識分子。毛是地主出身,此時代表地主階級利益,即他自己的皇權(quán)統(tǒng)治,這一點從他搬進紫禁城即可證明。知識分子是小資產(chǎn)階級,是進步的階級,與地主階級的利益相沖突,自然是要被“勞動改造”的。中國人民的夢想和追求也隨之變成了改朝換代的工具,所謂共和,不過新瓶裝舊酒而已。
       這本書另外還描寫了一些有關(guān)“北大荒”的細節(jié)。在任何一本歷史或政治教科書上有關(guān)“北大荒”的記述,無非就是在部隊的艱苦奮斗下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北大倉”。讀完才知,第一,關(guān)于開墾者,除部隊之外,還有很多的政治犯、“右派”等;第二,那里的生存環(huán)境之惡劣絕不是教科書上輕描淡寫的那樣。開墾北大荒這樣慘無人道的做法,只能說明三個問題:第一,無恥,時刻抓思想斗爭,搞得百姓連飯都吃不上,把責任推給三年自然災害,這真是個好借口;第二,無情,人民軍隊的都不是人,什么不可能的任務(wù)都交給他們,再加上一個“死命令”作為戰(zhàn)士們的棺材蓋;第三,無知,包括對經(jīng)濟建設(shè)的一無所知和對自然規(guī)律的漠視,這一點是最可怕的。
  •       和一本書相遇正如與邂逅伊人,冥冥中應(yīng)是一種緣分?!短煲谎浴酚谖叶?,就是這樣。
        最早知道程抱一是從書店的架子上,看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刊行的他的長篇小說《此情可待》,介紹說,程抱一是法蘭西學院院士,在法國享有極高聲譽,當時有些好奇。
        前些日子去圖書館借書,不期然從書架上看到他的長篇小說《天一言》(人文社出版),拿起來然后又放下,那么厚厚的一本呢,能不能把它讀完,我對自己很懷疑,最后從美術(shù)書架上取了換了兩本帶有許多圖片的書。
        幾天后,到舊書市場淘書,居然在舊書堆中發(fā)現(xiàn)了山東友誼出版社2004年刊行的《天一言》,眼前一亮。友誼社怎么會選這么一個題目呢?看過作者小傳之后才知道,程抱一出生地就是濟南。不再猶豫,當即買下。
        邊閱讀邊在網(wǎng)絡(luò)上搜索相關(guān)背景資料。對獲取的資料閱讀分析后,印象最深的有以下幾個方面。其一,程抱一從出生到離開濟南加起來的也就4年左右的時間,已經(jīng)對泉城沒有多少印象了,程抱一當選法蘭西學院院士時本地媒體刊發(fā)過“濟南出了世界級的名士”之類的消息,這種常規(guī)性的套磁動作不說也罷。其二,程抱一當選法蘭西學院院士在當時是個大新聞,令不少國人揚眉吐氣,仿佛文化圈出了個姚明一般。其三,法蘭西學院院士遠非中國兩院院士可比,程抱一應(yīng)非浪得虛名,他所作主要貢獻是把中國古代的詩歌、繪畫藝術(shù)介紹給法國,同時把法國藝術(shù)的精髓譯介給華文區(qū)的讀者,因而被稱為“中西文化的擺渡者”。程抱一首先是一個研究藝術(shù)史的學者,然后才是作家。
        對于作家而言,長篇處女作是作家多年生活體驗的積淀和結(jié)晶,具有作家的特征值,因而被研究者所看重。據(jù)介紹,程抱一從花甲之年構(gòu)思該書,用了10多年的時間,年近70該書才問世。長篇寫作是個體力活,處在那樣的年齡為什么還要寫這本書呢?我以為,作為一個充滿激情而又走入暮年的人,程抱一有許多話要說——關(guān)于遙遠的祖國和歸化法國,關(guān)于愛情和友誼,關(guān)于自己半個多世紀的經(jīng)歷和思考。因此上,才有了這部長篇處女座——《天一言》。
        《天一言》,就是天一的回憶錄。小說用第一人稱的方式,講述了我(趙天一)、孫浩郎和盧玉梅三位一體的友誼和愛情,時間跨度從1930年到1968年(前言部分則延伸到了1993年,并對天一的追憶給予補記用來交代其最終的歸宿)。從空間上涵蓋了天一的老家江西(特別是廬山)、戰(zhàn)爭時期的四川、重慶、敦煌,以及反右背景下的東北勞改農(nóng)場,此外還有歐洲的巴黎、荷蘭、意大利。
        全書除《前言》外,共分為三部:《出發(fā)的史詩》《轉(zhuǎn)折的歷程》《回歸的神話》?!冻霭l(fā)的史詩》(時間從1930年到1948年)可以看作一部成長小說?!耙磺姓厥寂c午夜的叫喚聲?!毙≌f以“叫魂之夜”開端,那是天一5歲那年的一個晚上,死去丈夫的婦人在夜里叫魂:“幽魂啊,在哪里,在哪里?……游魂啊,回來吧,回來吧……”天一居然忍不住愉悅地回答:“我來了,我來了……”這個舉動容易招致游魂附體,而被成年人視為不吉,天一因而受到斥責。小說一開始就奠定了這樣一種基調(diào)——午夜和游魂。
        正如游魂,每個人從一出生注定是孤獨的,因此他本能地尋找歸宿,親情,友誼和愛情是孤獨的解藥,故事就在這樣詭譎的氛圍中展開,天一的母親、父親、大家族,然后是命中注定的情人玉梅和好友浩郎次第登場。那種少年時代單戀式的青澀愛情給人的感覺是新鮮的,玉梅,她美好得像個天使,在那樣漫長的黑夜里熠熠生輝。浩郎的友誼給了天一極大的溫暖,可是三個人的共處最終產(chǎn)生了誤解。與中國傳統(tǒng)的齊人之福式的一男二女模式不同,程抱一筆下的三角戀愛讓人很容易想到《那時花開》式的三人行。最終天一選擇了離開,遠赴歐陸求學。
        《轉(zhuǎn)折的歷程》(1948年到1957年)寫天一游學歐陸,并與薇荷妮克相識相知相愛,這一部分可以視為作家獻給歐洲的情歌,其中夾雜作家對歐洲畫家作品閱讀的讀后感,無疑是見人見智的,但不免給人掉書袋之嫌。在該部分,天一從玉梅來信中獲悉,投身革命的浩郎最終和玉梅走到了一起,在FY運動中,浩郎收到迫害,死在了勞改農(nóng)場。
        《回歸的神話》(1957年到1968年),天一回到大陸卻發(fā)現(xiàn)情人玉梅已經(jīng)自殺身亡,傳言離世的浩郎并沒有死亡而是被流放到東北。為了能與浩郎見面,天一故意做了右派,被流放到東北并終于見到了浩郎,最后眼看他在被WG小將批斗而死,而天一自己則被作為瘋子送進了收容所。
        作者說,這本書也許適合21世紀中期的讀者,因為距離太近,反而影響了讀者對文本的理解,等到時間拉開遠一點之后,讀者可能對該書的理解更透徹一些。
        對于《天一言》,法國《東部共和報》的書評說:“這本書敏銳、痛苦,又寬厚仁慈,它既是一個精神世界的追求,也是一本探索性的小說。它的結(jié)構(gòu)有如出自中國書法神奇的筆鋒?!?br />     小說采用了第一人稱的視角,這給抒發(fā)內(nèi)心感情的帶來了便利,相比之下,故事情節(jié)的講述和外部世界的描繪相對較弱。這一點正如中國的書法,是用線條來抒情,并不是油畫式的描繪細節(jié)。
        書評所說的寬厚仁慈讓我想到小說中這樣一個情節(jié),被揪斗的勞改犯老丁說:“對于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一切,我們道歉吧……我們知道不可能像傷害我們的人那樣做。原諒了他們,我們就可以切斷仇恨和報復的鎖鏈。我們可以證明宇宙間永遠存在著正氣……”
        這種原諒就是孔夫子所說的恕,在基督教和佛家的教義中也可以找到類似的表述,這也就是甘地所倡導的非暴力不抵抗。因為在人類歷史前行的漫長暗夜中,有多少人成為仇恨和報復的犧牲品。寬恕是天地之間的正氣,作家在小說的結(jié)尾再次強調(diào)這個的主題。
        文中三位一體的友誼和愛情是柏拉圖式的,更多停留在精神層面。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情結(jié)是玉梅對天一的表白:“你對我而言猶如這塊故土,因為我和你在一起,或者在你體內(nèi)重生。他呢,來自遠方,豐富我們的生活,揭示我們真正的本質(zhì)……我知道的是:沒有了你們,生命是乏味的,飄忽不定的,次要的。一旦和你們在一起,一切都有了光亮和意義。三個人一起生活,三位一體,這是人類無法實現(xiàn)的……但以后不論你到了哪里,請把我說的話當成我們的共同寶物珍藏起來!”接下來,是一個長長的擁抱,天一和玉梅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擁抱,那是他們最親昵的舉動。
        等到多年以后天一再次回到大陸,玉梅已經(jīng)自殺,留給天一的絕筆信里寫道:“原諒我。別忘了我,別忘了我們。我們和你永遠在一起。我從來就是你的,你知道的?!?br />   
  •     史詩般的三個篇章——
      
      第一個篇章是情節(jié)感最濃的篇章。其實主線上也并未有起伏感很強的故事,卻感覺處處是故事,急迫地想往后看,又有些舍不得往后看。如此別致卻不刻意的情節(jié)與語言。暗戀,友情與嫉妒,在不緊不慢的優(yōu)雅語言下,消弭了人性的陰暗,竟然全是至純至善的光明。
      
      第二個篇章落寞感最強。異鄉(xiāng)游子在法國,并無多少故事,與法國女橫笛手的一段小戀愛,孤零零地混在描寫旅行、藝術(shù)與成長的巨大篇幅之中。卻依舊很好讀。
      
      第三個篇章寫的是在自然界與強權(quán)暴力面前人類,他們的弱小與他們的抗爭。這些文字寫得如此之好,以至于并不愛看文革故事的我也看得頗有滋味。
      
      情節(jié)上有點小瑕疵是難免的,因為畢竟讀者對象是法語群體,所以偶爾有些情節(jié)是糊弄他們的。覺得很特別的是三個主人公之間的關(guān)系——你不能分析天一、玉梅、浩郎三個人之間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不可分析的。分析他們的關(guān)系不符合道。這是一種混沌的熱情,一種人類之間的依戀,一種對生命的歌唱。渾然一體,模糊不可言說,我將之稱為“人類的感情”——一種在高處的欲望、愛和友情。
      
      整部書充滿中國哲學意境,就像中國水墨畫,淡雅芬芳卻不失濃烈。盡管基調(diào)在落寞與悲情之間徘徊(人類的“孤兒感”),卻一點不悲觀,不僅不悲觀,反而充滿斗爭的勇氣,并且超越這種勇氣的,是接受這種悲觀的超脫。超脫,并能用文字反映這種超脫,是一種很高的境界。
      
      雖然說了半天你們大概還是不知道寫的啥,哈哈。
      
  •     有讀者在看完這部著作后問程抱一該“如何生活”,程抱一回答,“我是個不回避生命考驗的沉思者。我認為那種所謂回避現(xiàn)實的睿智是沒有價值的。我倒希望透過人間地獄達到真正的睿智,這種睿智是建立在人類生存極限條件之上的?!?br />   
      談到自己在法國的生活時,他說:“當初的失落感沒有了,但是有一種對自己的苛求和無限的追求。我是個自愿的苦修者,通過這種苦行能達到內(nèi)心的愉悅。我希望面對自己時感到無愧?!?br />   
      我常問自己,我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是追求簡單快樂的生活,還是自愿做個苦修者?或者,像愛因斯坦提出的波粒二向性。生活本來就是苦樂年華。做個快樂的苦修者......
  •      
      僅靠語言的力量
        
        書名:《天一言》
        作者:[法]程抱一
        譯者:楊年熙
        版本:山東友誼出版社
        2002年4月第1版
        
        在書店里買到剛剛上架的《天一言》。我的心里是有閱讀期待的:作者程抱一2002年當選法蘭西學院院士,是所謂的“不朽者”;譯者楊年熙的介紹很短,成果好象也不多,卻是我最喜歡的一個臺灣小說,黃凡《慈悲的滋味》的法語譯者。但是看完書前一篇中文版自序時,心中卻是有稍稍的失望。
        
        程抱一的中文水平說不上太好,文字固然典雅,卻略嫌板正,抒情之處有些三四十年代左翼小說的腔調(diào)。他說:“在深淵彼岸,那滋生于人間的種種,總得有那么個獨特的靈魂——也許更破損,也許更傷痛——去收納,去消融,去提升成拒絕飄散為飛塵的話語,再向人間道出?!边@種理念承著普魯斯特而來(普氏云:“真正的生命是再活過的生命。而那再活過的生命是由記憶語言之再創(chuàng)造而獲得的。”),但是長期在語言中存活的我,卻對符號生出了懷疑與厭倦,什么是“真正的生命”?自足的生命不是不是應(yīng)當在時空的此時此際取得自身的意義,而不依賴于彼岸彼刻的反省與書寫?
        
        我?guī)е鴳岩砷_始了閱讀,但是作者的書寫卻漸漸打動了我。最后我無法保持一個旁觀者的冷靜省視,而將心比心地,介入了他的“心路歷程”。
        
        這個歷程被分為三個部分:出發(fā)的史詩、轉(zhuǎn)折的歷程與回歸的神話。第一部分關(guān)于成長,身與心的,或者說,性與靈的。在回憶與解說中,情人玉梅與朋友浩郎成為天一(小說的主人公)成長的推動與見證,在極度的匱乏與流離中,這種成長依舊是清新茁壯的,無論如何苦痛,也煥發(fā)著純潔的光。第二部分關(guān)于藝術(shù)的領(lǐng)悟,畫家天一在歐洲的學習與愛情,其中大段的對藝術(shù)與自然的描寫,幽微精妙。第三部分寫天一回到了中國,他與浩郎重逢在北大荒,在最為苛酷的環(huán)境中,他們?nèi)绾螌ふ业搅怂囆g(shù)與人生的“圣境”。最后的天一,在一個收容所里,而作者通過一個舊友的目光來描述他:“在光線昏暗的屋里,他的臉圍繞著一圈純真炙熱的光環(huán),令我想起在德國時見過的詩人荷爾德林年輕時的那張畫像。”
        
        這個簡單的線描,當然完全無法說明這個小說的好處。從情節(jié)的角度上來說,它有時相當生硬,情節(jié)完全是為了結(jié)構(gòu)服務(wù)的,——而結(jié)構(gòu)的背后,是一個老人的先在的總結(jié)。作者有著“對于美和均衡的敏銳的天賦”。他有著相當明亮的天性或者說信仰,堅持不懈地追求著純潔高華的藝術(shù)與人生之境,而同時,他又有著潮濕的感受觸角,“比較深沉,比較‘病態(tài)’,加上對繪畫的體認,較能超越事情的表象,掌握其間的縫隙和裂痕?!保ㄟ@兩句話引自書中天一的自述,但幾乎也可以用來說明作者的氣質(zhì)。)因此,他的才華表現(xiàn)在一種巴爾扎克式的描述能力,一種普魯斯特式的纏綿體會,與一種羅曼·羅蘭式的,朝向一個終極目標的不懈追求。
        
        在一個中西交融的文化背景下,這部小說中,常常夾著大段的對中西文化的見解。在書后一篇訪談中,作者說:“中國思想體系是三元的,比如儒家的‘天地人’,道家的‘陰陽沖虛’。一元的文化是死的,是沒有溝通的,比如大一統(tǒng)、專制;二元是動態(tài)的,但是對立的,西方文化是二元的;三元是動態(tài)的,超越二元,又使得二元臣服,三元是‘中’,中生于二,又超于二。兩個主體交流可以創(chuàng)造出真和美?!?br />     
        這種思想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小說中三個人物:天一、浩郎與玉梅組成的“三人行”。天一是多么喜歡這種格局,也多么能體會這種格局中的幸?!拔也荒芟胂?,還有什么生活方式,能比我在浩然與玉梅身邊所經(jīng)歷的更完美,更合乎理想”。而在小說的第三部,玉梅出人意料地早早去世,最后一部分只剩下天一和浩郎兩個人,從共同的愛中得到力量?!@樣的安排,是否又更合乎作者理想的在二元之間充盈著 “沖虛之氣”的理念?讀到“是的,謙卑地聆聽女人,直到她變成一首縈繞心頭卻又遙不可及的歌曲”時,不禁懷疑這種對女性的謳歌里,有著隱隱的疏離。
        
        這是一部有著濃郁的哲學氣息的小說。如果還有興致的話,還可以對作品的標題、結(jié)構(gòu)與人物,作種種代數(shù)題似的解析,“天”是世界,“一”是個體,“言”是語言,——“天一言”所探討的,也許就是個體如何通過語言,通過藝術(shù),建立起自身的意義。但是這部小說的成就,卻并不在于它的思想深度,哲學高度。如前所述的哲學思想,在小說中,得到了彰揚與發(fā)揮,但是作為一個藝術(shù)品,小說真正打動人的地方,卻還在于那種落實到人的感受的,一種細致微妙的感受與表達。例如在寫到浩郎與玉梅的親密關(guān)系時,“三元哲學”在此刻也幫助不了一個妒忌的第三者,天一沉陷在痛苦之中,但是作者把這種感受寫得多么深入:“有時,當緊張到極點時,我會忽然心軟,承認他們的親密關(guān)系,這時,我的痛苦加進了默許的柔情和一種秘密的歡愉。他們的幸福進入我心里,變成了自己的幸福?!?br />     
        我看書進總拿一支鉛筆,把喜歡的段落圈出來。而讀《天一言》時,我圈出了一段又一段。你看看他把在禁欲環(huán)境中成長的少年的性幻想寫得多么真切:“并不是我和別人不同,我同樣被一波波的欲望淹沒,被色情的念頭包圍,或者把潮濕的夜看作不可告人的疾病。但有時,在我的身心間會涌起激憤,于是以一個譏諷的旁觀者的態(tài)度來看待勃起。我想起在田野里見到的一匹瘦骨嶙峋的馬,它孤單地立在那兒,在灰敗的天空下,吊著的生殖器像多出來的一只無用的腿,滑稽的、病態(tài)的,好像什么也沒法讓它滿足,活脫一個宇宙間性無能的標記?!痹谇懊嫖艺f,作者的中文水平不算太高,但是讀到后來,我相信他的法文水平是極好的,而譯者的中文水平,也達到了與原文相稱的程度?!@真是一件讀者的歡喜事。
        
        在讀到這樣的文字時,我得承認,我又沉陷在語言之中了,無法去懷疑符號的功用,而只有贊賞它的力量與魅力。剛讀完第一部時,有朋友打了電話來,我微微發(fā)熱般地跟他說,我讀到了一部好小說,我讀天一在長江邊的一段思考給他聽:“但是我能不思考嗎?這條激流無怨無悔地投向虛無,不是正好貼切地象征了世界巨大的沉淪?如果一切都中是純粹的喪失,那么,為什么要有生命而不任之空無?為什么有那么多的夢想和欲望,受那么多苦卻又仍然抱著那么大的狂熱?!?br />     
        這些問題,全部地,也是我的問題。我不能夠象作者那樣,完全信任語言的救贖,但是我如此感謝,有人可以把這些問題鋪陳得如此真誠,如此明切。最后,請諒解我在一篇書評引用了如此之多的原文吧,—— 把法國《宗教生活》的推介中說:“閱畢掩卷,再沒有什么可說的了,因為我們意圖訴說而辭不過意的一切,已經(jīng)包含在書中,從此永志難忘?!薄耙磺小边@個詞當然用得過了些,但是我們確實可以從這本書里,得到許多關(guān)于人生,關(guān)于藝術(shù)的感受映證。我們也許不認同他的道路指向,但是卻可以沿著這條道,走向更遠的地方。
  •     
       想讀這本書已經(jīng)很久了。終于在出差的間隙里看了一半。另一半,是坐在夜晚過道的地上,就著昏黃的燈光,和開始涼起來的風,看完。
      
       這樣的題材、人物,這樣的筆觸、感覺,注定這本書將成為一本名著。
      
       天一幾經(jīng)生死,尋找著真正的自己,尋找著愛,真,善和美。他從生死的邊緣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新生。浩郎代表著力量、熱情,鐵的骨頭、火的心臟,最終必然會隕落。玉梅就像塵世間的天使。溫柔而堅定,純凈而通達。
       三位一體。構(gòu)成理想的“人”。
      
       然而,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永遠隔著天塹。無止境的磨難。痛苦。短暫的快樂。更多的無奈。最終。死的死。瘋的瘋。留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但是他們畢竟來過。青春時的他們,徒步上路,沒有退縮。老了的他們,在饑餓、死亡和絕望面前,也在掙扎著去寫去畫。他們?yōu)榱藟粝耄瑺奚俗约鹤顬閷氋F的一切。盡管這犧牲,有時那么荒謬而不值得。
      
       大地上留下了他們的足跡。天一的畫還在。浩郎的手稿燒去,但詩篇仍流傳在人們中間。只有玉梅。她降臨到人間,又悄然離去?;蛟S,人世間至為真純的,也是最無痕跡的。
      
       一本書,從抗戰(zhàn)寫到文革,個人的命運在大背景下,有時如此渺小。作為個體,每個人擁有生命的尊嚴和選擇的權(quán)利。所以,天一選擇了繪畫。浩郎選擇了革命。玉梅選擇了戲劇。他們選擇了愛。作為大時代的小人物,一切的選擇可以在一瞬間被毀滅。即使這樣,他們還是在掙扎。努力從打擊下站起來,努力去追求藝術(shù),渴望從高山上眺望遠處的江水,到達人生寧靜、空曠的境界。
      
       生命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拔摇笔钦l?!拔摇睘槭裁椿钪S郎鞘裁?。肉體和靈魂……天一停止不了思考。他窮盡一生也給不出答案。今天的我們?我們或者會停下腳步,聽一聽天一這個瘋老兒的說話,然后置之一笑,繼續(xù)為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目標匆匆走下去。
      
  •      法語的金科玉律:不可重復。在社交談話里尤其如此,必須生動活潑,輕松有趣。首先得用詞合宜,引人入勝,甚或一針見血,舉座嘩然。
      
       ——摘自《天一言》
      
      
       書中故事,是關(guān)于一個藝術(shù)家在一個時代里的人生歷程。
      
       捧讀此書,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法語的金科玉律”,在書里完全體現(xiàn)了?!坝迷~合宜,引人入勝,一針見血”,在字里行間也有了淋漓盡致的顯示。語言的精煉流暢,句式的靈活多樣,詞語組合的到位,敘述角度的新奇,讀來瑯瑯上口的韻律,皆完美無瑕,驚為天人。宋玉有云:“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辈欢嗖簧?,剛剛好,是為完美。
      
       然而,“生動活潑,輕松有趣”,對于作者來說,是個不可能的任務(wù)。雖說沒有廣闊的胸懷,難以成為一位大器的藝術(shù)家,但若缺少細膩敏感的心靈,也同樣無法達到那一片藝術(shù)領(lǐng)地。對于一個細膩敏感的心靈而言,充滿深重苦難的生活與裝滿無數(shù)未知奧秘的生命,如何讓他以“生動活潑輕松有趣”的筆墨來描繪?如果真要以那樣的口吻敘述那一段艱深,恐怕也是一種欺騙罷。真正的藝術(shù)家永遠堅持真誠地面對自己,無法壓抑,無法做作,無法晦澀,無法強顏歡笑。
      
       程抱一,法蘭西學院院士,法籍華裔作家,曾獲法國榮譽騎士勛章、法蘭西學院法語系文學大獎。
      
       照片上的他,雖披著一身的皇家騎士裝,風度翩翩,但顯然,他蒼老了,一臉的滄桑,雙眼里透出的是濃濃的憂郁,直逼人心。是了,這就是他。
      
       書如其人。既然把所有的悲傷與沉痛都袒露在白紙之上了,還有什么痛苦不能洋溢于表?我不禁對作品與作者的照片肅然起敬。如今有太多的書,里面的故事明明悲慘萬分,一翻作者近照,看到的卻是一張大大的笑臉。相比之下,程先生顯露自身憂郁的真誠,彌足可貴。那種憂郁不是表面的,是向內(nèi)沉淀向外而發(fā)的沉重。他說:“做一個收納一切的人,包括不可思議的東西。把所有收到的保存到底,讓在你身上尋找安慰的人能夠繼續(xù)生存下去……”
      
       “獲得了榮耀往往也是孤獨的開始?!痹俣嗟臉s譽,都無法換回他所失去的。一個老藝術(shù)家,在風燭之際,用一支筆,寫下他無法釋懷的記憶,包括對繪畫藝術(shù)的熱愛,對至親與愛人的遠遠思念。他說這只是一部小說,但我相信確實發(fā)生過。你細細看吧,他的雙眼,似乎在說:我有一個故事……
      
  •   像是朱舜水式遺民,苦難后的八大水墨,對中國文化真正的愛!
  •   通讀了下譯本覺得文風不太喜歡,一想可能是翻譯的緣故,看了你貼的原文我覺得譯者弱化了那種歷史感,沉重感,太偏重那種幽怨的情調(diào),太纖弱矯飾的感覺,讀起來輕飄飄的,缺少深沉的力量。我理想中的感覺應(yīng)該是沉重的生命大背景下點綴著一縷靈性與詩意,和始終不去的理性哲思。總體的基調(diào)是厚重的,三個方面應(yīng)該有層次、有區(qū)別的翻譯。不知原著是否如我所想?讀完再說吧。
  •   各有長短啦~楊譯大多時候更準確精煉,但這位的某些細節(jié)遣詞造句上似乎更得神韻。
  •   還是比較喜歡 楊譯 看了你的翻譯 發(fā)現(xiàn)我喜歡的 天一言 可能 是楊+程 式的 如果真的按法文完全翻譯過來可能就沒那么喜歡了 楊的翻譯有種 歸真返璞的力量 讀起來心里會莫名的安靜、暢快。
    樓主會法文可以讀法文版的和中文版的,真好。
  •   楊翻譯得太爛了,有時候讀都讀不順。我也看了法文的原版,覺得楊把很多詞都翻譯和理解錯了,不爽
  •   最近讀的這本書,很受震撼。
  •   第一部最好看
    后面的對于中國讀者來說真的很難買賬
  •   你的評論寫得很好。比別的一堆虛無的語言堆砌要好太多了,謝謝你的介紹 :)
  •   這本書很深 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 總是讀著讀著便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卻又欲罷不能
  •   真好,尤其是朋友打電話你微微發(fā)熱般的跟他說,我讀天一言的時候也一直是這種狀態(tài)。
  •   我不喜歡這本書,不知道為什么。
  •   可能是語言的原因。讀起來總覺得有距離。但這本書的立意和人物(天一)我比較喜歡。
  •   這本書的法文原版更好看。程先生非常善于用法語來描述中國的詩歌文化等,法國人就是通過他的作品來了解中國文化,他被稱為“中法文化的擺渡人”。其作品的選詞之巧妙和唯美是他幾十年來翻譯中國詩歌打下的功底。個人認為譯本沒有把程先生用詞的精美之感很好的傳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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