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誡

前言

　　我在寫這部小說時，內(nèi)心混合著一種身臨地獄的激情。我經(jīng)常把自己給遺忘了，在確立人物的過程中，我便成為書中的人物。由于人們讀小說時，堅持小說里那些不堪的場景，就是作者生活的秩序。所以小說發(fā)表和出版以后，我面對的景象是可怕的。一些人為了消遣，甚至像一股昏暗的風在同事和友人中間打旋，以便把書中那些地獄式的人物，與所謂的生活原型對應起來。人們只知道罪孽是不可饒恕的，但并不知道罪孽來自何處。我認為這是人們最難理解的一點。說每個人的內(nèi)心里都藏著罪孽的高山，等于向人們散布躺在火里是安全的。難怪國內(nèi)某些知識分子讀后大為惱火，氣憤我忘了“知識分子是有良知的”這個先驗假設。更有人甚至準備做一件“高尚的事”，對我“褻瀆”了同事友人或知識分子，他準備以官司相報。我面對的就是這樣的中國式邏輯：一方面說我寫的中國知識分子不真實，沒有擺脫虛想，另一方面又伸長脖子在小說之外找出一個個原型。

內(nèi)容概要

　　《第十一誡》于2003年首次出版，引起強烈反響，被網(wǎng)絡譽為“書寫年輕知識分子校園青春懺悔錄的杰作”，被文壇稱作“描繪知識分子的當代經(jīng)典”。與《洛麗塔》一樣深刻，審視知識分子的不倫之愛。與《鋼琴教師》一樣另類，因為性的泥沼而終于自毀。一個剛剛大學畢業(yè)便遭遇分配貓膩的倒霉的優(yōu)秀學生，幾經(jīng)周折終于謀得了一個助教的名額，在教授的手下辛苦奔走，一邊對風情萬種的師母無限遐想……小說兵分兩路，從容不迫地展現(xiàn)了學院體制內(nèi)翻云覆雨，爾虞我詐，色欲迷離的眾生態(tài)。

作者簡介

　　黃梵，1963年生，“后新生代”代表作家，著名詩人。1983年畢業(yè)于南京理工大學。目前在南京理工大學詩學研究中心教授文學與藝術課程。其小說、詩歌、評論等作品見于《人民文學》、　《鐘山》、《山花》、《作家》、《大家》、《花城》、《北京文學》、《青年文學》等期刊、年度小說最佳選本、排行榜等。作品被譯成英語、德語、意大利語、希臘語等文字。

章節(jié)摘錄

　　1　　姜夏緊跟在教授屁股后面。他的眼睛可能黯淡無光，無暇顧及這片銷路不好的樓房。教授就差把他鎖在旅店里，逼他燒飯、洗衣服，當一回女人了。姜夏知道，作為捏在教授手里的念珠，他不過是較光滑、不扎手的一顆。接連幾天，他欠了睡眠，精神恍惚，說話做事不經(jīng)意有了帝王般的從容，不躁不急。為了糾正教授的口誤，他常常要停下來，回想教授剛才說過的話。教授姓齊，也許這個姓氏到他的上輩為止一直很落魄，他必須小心翼翼操著外省口音來談論，態(tài)度不能像他老家那些氣派十足的農(nóng)民。據(jù)說齊姓和姜姓同出一轍，事隔很多年，我才找到過硬的書面記載。這兩個姓氏都曾經(jīng)在歷史上大出過風頭，過了上千年，終于有了類似經(jīng)度與緯度的區(qū)別。　　在落滿沙塵的街道上，姜夏和教授大概體現(xiàn)著這兩個姓氏的最大差別。教授連珠炮的說話語速，讓他嫌棄姜夏的笨嘴拙舌。教授大概娶了美艷的妻子后，才真正有了使命感。他是文明循環(huán)論者，相信他隱秘的身份可以追溯到上次文明，那時他已經(jīng)來過地球，是上次文明中的強者，這些強者后來都投胎轉(zhuǎn)世到這次文明。姜夏覺得教授故弄玄虛，相信這些拾人牙慧的玩意兒，不過是教授用來掩飾投機心理的一塊遮羞布。不過，他卑微的助教職位，不容許他向教授挑釁，明明是誤入歧途，他的臉上還要掛起贊賞的表情?！　∷虻谌齻€呵欠時，引起了教授的注意。他轉(zhuǎn)身叮囑姜夏要挺住，挺到他辦完下午的這件大事。姜夏只敢把鼻子對著教授的脊背怏怏不樂，他清楚教授給他的獎勵，不過是答應讓他睡上一覺。他的涂著一道紅藥水的手臂還發(fā)著炎，那是上午他在靶場絆倒時被碎石子擦傷的?，F(xiàn)在，為了教授所說的見面的儀表，他不得不把挽起的袖筒放下來。他忍著袖筒磨擦患處的些許疼痛，指盼熬到教授這把年紀，成為一位空前絕后的大學者。　　路上的行人都乜斜著眼，朝他倆打量。這座小城到處是凍得滑溜溜的斜坡，很少來南方人，他們的南方裝束引起了路人的好奇。他暗暗念叨上午在靶場臨時編就的保佑詞。真的，不是開玩笑，他相信自己能逃過上午一劫，保佑詞肯定功不可抹?？匆娝麄z在路上受人矚目，他心里的怨氣漸漸消散了。他像教授牽在身后的一只山羊，磕磕絆絆緊跟著，不知道究竟會被帶到哪里？教授好像故意跟他玩游戲，在他認為是終點的地方，教授轉(zhuǎn)身一拐，又向另一條街巷走去。姜夏知道教授嗒嗒嗒的小碎步的全部含義。急促、沒有間歇的腳步聲，意味教授的精神狀況已經(jīng)滑到平均值以下，接下來他免不了會無緣無故地發(fā)火。教授對姜夏的慢手慢腳，開始表現(xiàn)出不滿。剛穿過兩個街區(qū)，教授就故意夸起研究小組里的馬厲。那人的眼線極長，終日瞇著眼，卻擅長從剃須刀片薄的眼縫，察顏觀色。只要教授夸馬厲，姜夏就有受傷的感覺，弄不清自己又在哪兒犯錯，惹惱了教授?！　　翱?，快！可能來不及了?！薄　〗淌诨仡^瞥他的臉上，流露出少見的惶恐神色。姜夏馬上意識到，他們要去拜見的，一定是上邊來的大人物。這幾天，教授與姜夏一樣，都弄上了大便不通的毛病，嗓子發(fā)澀，太陽穴脹得發(fā)疼。但教授被大人物的電話一召喚，就興沖沖地忘了這個折磨人的煩惱。姜夏走在街上，打量著街邊的玻璃櫥窗，心里執(zhí)拗地想要找到一種管用的藥片。他有點鄙視教授在大人物面前的謙卑相。他時常為研究小組獲得的各種獎狀、錦旗感到好笑，也許小組成員應該把得到的一半酬金，轉(zhuǎn)寄給那些原始文獻的外國作者。他想不通教授為什么不搭車，難道通過呼吸滿是塵土的空氣，通過教授一路領先的雙人競走，板結(jié)的屎塊就肯服服帖帖地滑下吸水的腸道？僅僅幾秒鐘，教授就不見了。姜夏緊追幾步，發(fā)現(xiàn)他閃進了一幢不起眼的舊樓房。順著走廊，他們找到了樓梯口。沒想到在看似無人的地方，冒出一個門衛(wèi)間，里面躥出一位駝背老漢，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喂，站住，你們找誰？”　　姜夏嘴里剛想嘟嚕什么，馬上尷尬地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教授埋怨地掃了他一眼，只好自己上前應付?！　　袄蠋煾?，部里來了一位主任，要召見我們?！薄　　澳銈冇薪榻B信嗎？”　　“沒有。是那位主任臨時通知我們的。”　　“沒有介紹信可不能進去！”　　“我們知道他就住在三樓?！薄　　白≡谌龢堑娜硕嗄兀汶S便說說就放你進去，那還不亂套了？”　　“老師傅，真的是要緊事，涉及到國家機密?！薄　　澳俏腋荒芊拍氵M去了，我看你在胡說八道?！薄　〗淌趷阑鹆?，他激動地摸出餐巾紙，擦著淌汗的額頭，大聲叫道：　　“我沒空跟你胡說八道！我是教授，告訴你吧，今天如果誤了大事，你可擔不起這個責任?！薄　￠T衛(wèi)瞪大了眼睛，“別空說，拿來證據(jù)呀?！闭f實話，教授不擅長同普通人打交道。他摸遍了口袋找名片，偏偏上午他把名片散光了。他打開手提包，發(fā)現(xiàn)工作證也在旅店里。結(jié)果唯一證明他們身份的，是姜夏隨身攜帶的助教工作證?！　　斑@……這證明了小伙子，還是沒有證明你呀?！薄　　拔沂撬睦蠋??！薄　　按蹬?，我看不像，你倒像他的鄉(xiāng)下親戚?！薄　　拔覜]空跟你貧嘴，你快讓我上去！”　　“不行，得按規(guī)定來。小伙子可以上去，你得留在這里。”　　“絕對不行，”教授一把將姜夏拉到身后，“那人是召見我的。”　　門衛(wèi)想了想，“當然嘍，”他臉上含著意味深長的笑，看著教授的包說，“我可以做點讓步，但你得押個東西在我手里?！苯淌诎l(fā)現(xiàn)門衛(wèi)在覬覦他的包，更緊地把它攥在手里?！　　鞍刹荒芙o你，里面有機密，再說你也擔待不起?！薄　　澳悄阕约赫f押什么吧？”門衛(wèi)打了一個呵欠，顯出對這場較量有些厭倦的神情?！　　鞍研』镒友涸谀氵@兒，怎么樣？”　　這個建議倒挺提神，出乎門衛(wèi)的預料，他看貨色似地看著姜夏，開始感到不自在了，“這么說，他……他真是你的老師？”姜夏點點頭，他的面色因為缺少睡眠顯得蒼白，他竭力想收回已經(jīng)飄遠的思緒。門衛(wèi)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他讓開身子，讓教授上了樓?！　∑綍r門衛(wèi)的工作極枯燥，遇到陌生人不分青紅皂白往里闖，他才能找到一點樂子，分享到擁有一點權(quán)力的滿足感。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里，他是自卑的，從招待所其他人的目光里，他感受不到人情味。別人對他的歧視，是用炫耀優(yōu)裕生活的方式表露在臉上。他從整個城市生活中學到的，只是買賣關系。他開始醉心于這點權(quán)力可能帶來的奇跡。睡不著時，他吃下兩片安眠藥，是為了第二天能精力充沛地攔住一位傲慢的主任或教授，使他能賞花燈一樣，賞到市民千奇百怪的謙恭，和鄉(xiāng)下人的誠惶誠恐。他發(fā)現(xiàn)這樁買賣公平，他買進受到的各種歧視，賣出他可以施于別人的各種刁難?！　?　　越野吉普車迎著風，在空曠的沙地上顛簸行駛，車篷里的五個人，不時被顛得東倒西歪。稀稀拉拉的幾棵樹，愈加襯托出靶場的荒涼。向前行駛了十來公里，車前出現(xiàn)了暖色的莊稼地，簡易農(nóng)舍，已經(jīng)干枯的水渠。向?qū)鸪醪豢月?，叭嗒叭嗒抽著長桿旱煙，其他人不敢冒失地向他打聽什么。后來，向?qū)б姷揭粭潐γ嫠坪跄芡腹獾募t磚農(nóng)舍，忍不住打開了話匣?！　∷酥禑?，幾乎蹲在座位上，巴嗒巴嗒抽煙的樣子，像使喚一只銅喇叭號子。他埋怨這家戶主那天過分大意。他嘖嘖贊嘆這家媳婦實在漂亮，當?shù)厝松踔良刀实貞岩?，她是戶主花錢買來的。這位頭發(fā)有點微黃的美婦，可能為了擺脫家里的赤貧，任人從西部拐賣到他的手里。戶主和其他尋找土地的農(nóng)民一樣，來自人多地少的河南。消息不脛而走，靶場大量閑置的土地，引來了更多的河南人，他們在靶場里面搭農(nóng)舍，用蘆葦桿圈地。靶場當局搞過幾次轟轟烈烈的驅(qū)趕行動，收效甚微。沒幾天，那些趕跑的農(nóng)民，又乘著夜色悄悄回來了。后來，靶場當局想通了，與其讓農(nóng)民在靶場內(nèi)外東飄西蕩，不如讓他們定居下來，便于管理。每到打炮的日子，靶場像舉行節(jié)日慶典一樣，派出色彩鮮艷的宣傳車，向沿線農(nóng)戶發(fā)布打炮的消息，敦促他們趕快離開靶場一會。許多農(nóng)民是第一次領教炮彈落地的呼嘯聲，嚇得紛紛往水溝里跳，像緊張的刺猬發(fā)出嗽嗽的哆嗦聲。不過，他們很快習慣了這種聲音，不把頭頂上亂竄的炮彈當回事了。他們漸漸了解到，除非發(fā)生半途掉彈的事故，腦袋被砸的可能性，大概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媒體關注與評論

　　黃梵的文字有一種耐人尋味的美：均衡，致密而充滿暗示性。《第十一誡》的魅力和成就，不僅得益于敘事語言的卓然風致，也受惠于作者對現(xiàn)實的冷靜觀察和洞幽燭微。　　——格非　　我一直認為《第十一誡》是當代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一部非常獨特的作品?？上某删团c引起的反響不成比例。但我想，隨著時間的流逝，《第十一誡》不僅不會淡出人們的視野，可能還因為遲早有一天這樣的主題的再次呈現(xiàn)，而進入我們文學塞學的中心?！　　粽　↑S梵的小說深具冷色的幽默和充滿詰問精神的沉思，他對當代知識分子復雜而隱秘的內(nèi)心，作了精微的省察，對知識生活背后的靈魂沉浮，也有銳利的揭示。加上他簡約，節(jié)制的敘事，細密、精準的語言，共同塑造了《第十一誡》作為優(yōu)秀小說的獨異面貌?！　　x有順　　與其說《第十一誡》呈現(xiàn)給我們一個道德的地獄，倒不如說它探尋了一種可能的人類生存情境。慢性中毒的陰郁氛圍孕育出冷靜的瘋狂：主人公最終毀滅性的選擇留下的既是一個人性之謎，也是一個人性之誡?！　　茣远?/pre>


編輯推薦
　　評論界認為本書在語言和深刻性上均超過《圍城》，被網(wǎng)絡推薦為80后青年必讀的“文革”以來的兩部小說之一。讀者認為本書與《洛麗塔》、《鋼琴教師》相比，毫不遜色！　　著名作家、詩人黃梵驚世駭俗之力作……神圣的大學校園，當代知識分子深重的生存危機，荒蕪絕望的靈魂，精神和人格的面具，令人心悸的學術腐敗，學術關系和現(xiàn)實關系控制下的靈魂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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