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1970-1 出版社:寧波出版社 作者:褚樹榮 頁數(shù):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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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家園是什么?家園在哪里? 有人把故鄉(xiāng)作為家園,“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人從家鄉(xiāng)走出,跋涉過人世的坎坷后,便不住地回望,最初的那片土地上的人事,便和自己原初的生命一起呈現(xiàn)。和遠方的坎坷和風霜相比,家鄉(xiāng)是如此單純和溫暖。有“鄉(xiāng)村哲學(xué)家”之稱的劉亮程始終離不開“黃沙梁”。他說:“故鄉(xiāng)對中國漢民族來說具有特殊意義。我們沒有宗教,故鄉(xiāng)便成為心靈最后的歸宿。當我們老的時候,有一個最大的愿望便是還鄉(xiāng),葉落歸根?!保ā兑粋€人的村莊》)然而,黃沙梁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故鄉(xiāng),它既是劉亮程的生存之地,更是劉亮程的精神居所??蚂`也在《鄉(xiāng)土情結(jié)》里說:“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牽夢縈的土地。得意時想到它,失意時想到它。逢年過節(jié),觸景生情,隨時隨地想到它。海天茫茫,風塵碌碌,酒闌燈她人散后,良辰美景奈何天,洛陽秋風,巴山夜雨,都會情不自禁地惦念它……遼闊的空間,悠邈的時間,都不會使這種感情褪色:這就是鄉(xiāng)土情結(jié)?!蔽蚁?。故鄉(xiāng)之所以成為人們心目中的家園,是因為除了出生地之外,還有文化源流浸染、人情血脈相連的原因。我的故鄉(xiāng)是一個瀕海小村,那里沒有深遠的歷史淵源,缺少深厚的文化底蘊,令我親切的只是那片曾經(jīng)沉浸到我少年生命中來的山海。只是我從初中就離開那里,后來又不斷聽到小村里的人事霸權(quán)和村民的可憐無助。除了我年邁的父親,那里似乎沒有什么值得我驕傲,我對故鄉(xiāng)缺乏家園般的認同感。隨著農(nóng)業(yè)社會的解體和工業(yè)文明的興起,更多的人正像我一樣一步步遠離故土家園?!爱敿覉@廢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腳步都踏踏實實地邁上了虛無之途?!保▌⒘脸獭督裆袷赖淖C據(jù)》) 有人把信仰作為家園。人生如寄,忽焉而已,所謂“白駒過隙”就是古人對這種過程短暫的形象描述。周國平說:“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存是毫無根基的,我們從虛無中來,又要回到虛無中去,以虛無為家,不正是無家可歸嗎?”(周國平《海德格爾的死亡觀》)出于對“此刻虛無”的認識,當下的人們便追尋“此刻之前”和“此刻之后”。我從哪里來?最后又到哪里去?人們?nèi)绾叫性诿C:I系囊粭l船,既不知此岸,又不知彼岸,于是一種無所寄托的焦慮和沒有歸屬的孤獨油然而生,宗教便在這個意義上根植人心。據(jù)此,我理解并尊敬那些視死如歸的宗教信仰者。我們雖然從小接受馬列主義教育,但這種教育并沒有形成真正的信仰,在現(xiàn)實這本強大的“教科書”面前,原先的教育顯得虛弱而脆弱。同時。我們也沒能接受宗教教育。宗教教育歸根結(jié)底是信仰教育,一個人沒有信仰是可悲的,也是可憐的,我們就屬于既可悲又可憐的人。我們究竟為什么活著?我們應(yīng)該怎樣活著?多少人有著信仰為之支撐的價值觀?多少人能夠捫心自問而心安理得?這些問題,我們大多數(shù)人回答不上來。也不屑回答?! ∮腥税颜Z言作為存在的家園。海德格爾通過詞源學(xué)分析揭示了存在與語言的原始統(tǒng)一性?!按嬖凇笔且粋€深奧的哲學(xué)概念,據(jù)說“存在”是在語言中生成并保持其本真歷史,又認為語言的本質(zhì)在于“存在”之言說。我沒有學(xué)過海德格爾的哲學(xué),所以我不懂“存在”的奧義。但我知道,我們是靠語言去感知世界的,我們所感知的世界也是一個語言的世界。如果沒有語言指稱,世界和我們自身將是黑暗一片,甚至連黑暗都無法感知和表達。上帝說:“光,于是大地便有了光。”(《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海德格爾在《語言的本質(zhì)》里說:“語言是使人之歷史得以可能并暢亮起來的本源。”可見,沒有語言,就沒有人類的歷史,沒有語言,歷史的隧洞就漆黑一片。當我們從呱呱落地開始,生命歷程、歷史記憶便和語言同步產(chǎn)生。小至人類個體,大到民族國家,語言終結(jié)了,生命和歷史也隨之結(jié)束。因此。語言使人和世界獲得了長生。海德格爾是否在這個意義上闡明了語言的本質(zhì)呢?如果撇開哲學(xué)的玄妙和晦澀不說,單純從“詩意生存”的角度講,語言可以棲居我們飄蕩不安的靈魂,這一點恰好起到宗教的作用。因為宗教對人類心靈起著一種凈化作用,使人對宇宙、對人生產(chǎn)生一種神秘感和美感,對自己的同類或者其他生物表示體貼的憐憫。跟哲學(xué)和宗教最接近的語言是詩歌。林語堂以為,“詩歌教會了人們一種生活觀念,給他們一種悲天憫人的意識,使他們對大自然寄予無限的深情,并用一種藝術(shù)的眼光看待人生。”(林語堂《中國人·詩歌》)多少文人登高、名士悲秋、閨婦思親、客子羈愁、親友惜別、官宦感時、時人懷古、武士戍邊、幽人歸隱、雅士聚會都借助于文學(xué)與詩歌來平衡自己與周遭的關(guān)系,使自己的心靈和意志獲得慰藉。據(jù)此我們才會理解魯迅為什么把先人“前呼邪吁,后亦應(yīng)之”的“舉重勸力”之歌,看作是“邪吁邪吁”派;我們才會敬慕文天祥為什么在“九死一生”當中,仍然會“以詩記所遭”。因此林語堂說:“我?guī)缀跽J為,假如沒有詩歌——生活習(xí)慣的詩和可見于文字的詩——中國人就無法生存至今?!保终Z堂《中國人·詩歌》) 哲學(xué)家把語言視作“存在”。文學(xué)家把詩歌當作“宗教”,這是對語言本質(zhì)的探求,也是語言與心靈關(guān)系的描述。可惜語言和世界的同質(zhì)、同源、同流的關(guān)系,當下卻異化了。語言的“能指”和“所指”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分裂,我們再也不能從語言本身窺見真相、真理和真情了?! ≌Z言成為一種“話語權(quán)力”。上至王公貴族,下到平頭百姓,無不生活在“話語權(quán)力”的快感或痛苦中。所謂“話語權(quán)力”就是建立秩序、控制局面、維護等級、保證利益的力量。“一言以定邦”、“一呼百應(yīng)”、“一語中的”、“一言九鼎”、“一諾干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些約定俗成的語言,是中華民族對于“話語權(quán)”的極好概括。而“呼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投告無門”、“有口難辯”、“噤若寒蟬”、“瞠目結(jié)舌”則表達了失去“話語權(quán)”的痛苦。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而當出現(xiàn)“話語霸權(quán)”的同時,一定伴隨著“群體失語”——強勢生命對于孱弱生命的擠壓、剝奪和扭曲。于是,語言便出現(xiàn)了一種奇特的現(xiàn)象。“言”不再是“心聲”。語言成為一種“裝飾”或者“奴役”的工具。巧言令色、花言巧語、假話空話、言不由衷大行其道,真情實感、真心實意、事實真相消弭不見,社會風氣、人際關(guān)系、生存環(huán)境都被“工具”的濫用、巧用、常用而扭曲了,以至于我們每天接觸到政治主張、商業(yè)宣傳、文學(xué)矯飾、人際交往、專家觀點、社會言論都要花心思去辨別真?zhèn)?,以免上當?!墩撜Z》云:“必先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闭褪敲麑嵪喾?,就是語言與真實恰如其分。如果語言不能指稱現(xiàn)實世界和心靈世界,如果人類失去了值得信賴和依靠的語言,那么,正像《論語》所感嘆:“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薄 ≌Z言應(yīng)該是存在的家園,應(yīng)該是心靈的花朵,應(yīng)該是思維的彩帶,應(yīng)該是情感的浪花,應(yīng)該是精神的后院。它負責整理思想、記錄生活、表達訴求、宣泄情緒。生活有多豐富,語言也有多豐富,生存有多曲折,語言也有多曲折,生命有多光彩,語言也有多光彩。甚至有的時候生命終止了,但語言仍然活著?!拔恼?,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也”,曹丕最早認識到語言有崇高的地位,“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詩人最初意識到語言有獨立的生命?!把矍坝芯暗啦坏?,崔顥題詩在上頭?!闭Z言可以對接生命、穿越時空。這樣的語言是真誠的,是有尊嚴的,是去功利的。我們多么希望自己能夠回到這樣的語言花園里,沐浴其中的芳香,多么希望它們成為安頓精神的后院,讓我們抖落一天的虛偽和矯飾,和自己的靈魂對白??墒牵@樣的祈求又是多么蒼白無力啊?! ≡谶@個越來越陌生的世界里,在語言離心靈越來越遠的今天,在匆忙奔走來不及反省的日子里,在靈魂飄蕩無所適從的當下,我不止一次地追問自己,人過中年,心安何處? “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碑斢H人陸續(xù)離開那片土地,當土地變得面目全非,當面目日漸陌生的時候,那些“今生今世的證據(jù)”又在哪里?《圣經(jīng)·約翰福音》中說:“從哪里來歸哪里去?!蔽沂菑哪抢飦?,我還能回到那里去嗎? 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告訴我們,人類是從猴子進化的,宇宙并沒有創(chuàng)世主;馬克思的唯物論主張物質(zhì)第一,精神第二,物質(zhì)決定精神;科學(xué)技術(shù)的進步又使我們相信,人類最終可以窺破自然的奧秘,成為自然的主宰;儒家還說:“不知生,焉知死?”我們能夠相信耶穌基督、釋迦牟尼和穆罕默德嗎?如果不能相信,我們的信仰和靈魂可以安放在哪里? 但是,我們?nèi)匀粵]有絕望。雖然流行話語已經(jīng)被功利奴役,淪落成強盜、小偷和掮客,被世風蒙塵,沉積成荒原、廢墟和陷阱,但先哲的啟蒙和召喚仍然在回響。心靈的探索和訴求仍未停止。海德格爾說要“詩意地棲居”,林語堂強調(diào)“應(yīng)該把詩歌稱作中國人的宗教”,神秀也留下一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當世界已變得虛幻和虛無時,唯有心靈的語言是真實的,可靠的,永恒的,值得自愛的?!逗翁幨羌覉@》離心靈歸宿尚有距離,但正邁著蹣跚又稚嫩的步伐,朝那里進發(fā)。
內(nèi)容概要
《何處是家園》作者褚樹榮,六一年生人,出自山岙海隅,無地緣文脈可承,接受鄉(xiāng)村教育,無名校碩師可游,故不入調(diào)不入流。最喜讀書的年齡,無書可讀,書籍最多的時代,卻無時可讀,故讀書不多,底氣不足。做事認真,為人低調(diào),習(xí)慣于邊緣,笨拙于人事,疏遠于政治,故不進不取,無黨無派。上過省內(nèi)省外的講臺,發(fā)過各式各樣的文章,得過大大小小的榮譽,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故淡然處之,無愧無怍。游走在校園里,立足在課堂上,與人為善,于己積德,故恬然自安,無怨無悔。 人是理性的動物,從本質(zhì)上說,沒有一個人是喜歡假話、空話、大話的。但我們卻置身其中,不能逃離也不愿逃離,這正是人性的弱點。幸虧人還具有主觀能動性,他可以做到“身在曹營心在漢”——置身現(xiàn)實語境,而靈魂出竅,神游真實的精神世界。于是很多人選擇了心靈的寫作?! “l(fā)自心靈的語言一定伴隨著心跳,回顧真實的人生一定聽得見堅實的腳步。這種聲音不為功利:取悅領(lǐng)導(dǎo)、定級增職、養(yǎng)家糊口之類與之無關(guān);也不充當崇高:擔當?shù)懒x、承受責任、振臂一呼、應(yīng)者如云;更多的是反觀自照,傾聽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看清自己的模樣,廓清自己的來路,理清自己的去向。
作者簡介
褚樹榮 男。1961年生。寧波市教研室高中語文教研員,臺州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兼職教師,寧波大學(xué)師范學(xué)院語文課程與教學(xué)論碩士生導(dǎo)師。曾獲浙江省教壇新秀、省優(yōu)秀教師、省特級教師、寧波市名師等稱號。編著《教室的革命——語文主題活動新探索》,主編《古詩文閱讀新視點》《高中古詩文助學(xué)與拓展》等,參編《中學(xué)語文選修課寫作教材》等15部教學(xué)用書。在《中學(xué)語文教學(xué)》《語文學(xué)習(xí)》等刊物上發(fā)表論文50余篇。
書籍目錄
序言何處是家園第一輯 家園的追憶故鄉(xiāng)詩話雞冠巖重回興梵寺山頭殿山第二輯 母校何在頹敗的村校走向清清寺我的遙遠的山馬坪九龍山下智門寺第三輯 人在旅途守望理想沙柳盡含煙像樹那樣生長扛著鋤頭進城雪山第四輯 我思故我在教學(xué)三境理想主義·書呆子·孩子王轉(zhuǎn)益多師是吾師“孝悌”回歸說從師記德育三思第五輯 永遠的身影悼念向權(quán)先生引路與垂范微笑的舊影最后的容顏第六輯 學(xué)記與觀感驚喜于一朵花的開放教師就是課程大拙大雅,自然自在教室的革命真實是課題的靈魂語文教改大廈的一塊基石《褚樹榮講語文》后記《新課程名師創(chuàng)新教學(xué)訪談錄》后記第七輯 生活的詩意邀請函南京帶徒回甬途中(組詩)聽課有感元旦祝福辭(組詩)海山舊蹤廬山回鄉(xiāng)偶書御史之鞋伊河夕照廈門聽濤雷峰夕照(組詩)長春之夜唱酬(組詩)龍山南山獨坐黃龍野花挑山老者九寨歌謠海通法師(組詩)黃龍五彩池最后的花朵(組詩)北侖“調(diào)笑令”(組詩)聽講座(組詩)貴州支教(組詩)賀辭小重山的魔方附錄另一種聲音回歸(夏曉昕)在路上(張全民)呆磨不切菜何以見婆婆(舒文)讀雜志,悟風采(毛剛飛博文)看他開口處,笑落盡珠璣(風荷博文)語文名師“特”在哪里(江文錦博文)后記交代
章節(jié)摘錄
清清寺,山門不知何年所開,僧侶不知何日所散。除了一個耳熟能詳?shù)姆Q呼,“清清寺”沒有一絲一毫的寺院遺跡。我甚至不知道這塊平地何年何月作為學(xué)校,只是從同村人的話中(“到清清寺讀書”)知道自己要到東岙清清寺讀初中了。 東岙,是一個有著傳奇歷史的地方?! ∷挥趯幒|南面,瀕臨旗門港,是三門灣的最里端,古稱東洲。明洪武年間,以村處西溪東面山岙中,改稱東岙,居住著周、王、褚、陳、林諸姓大族。 東岙,有過卓著的教育史。村莊的出???,正對著筆架山。傳說歷史上有一個特殊的夜晚,有一個特殊的人物途徑東岙,看到村口洪波涌起,星漢燦爛,對面山巒起伏,有一主峰突兀于碧空之下,左右兩山,相向扶依,形似筆架,連忙下轎禮拜,并稱之為“筆架山”,感嘆此處必定是文脈綿長,文運昌隆。歷史證明了這個特殊人物的預(yù)言。唐宋時期,東岙確實人文昌盛。鄉(xiāng)人周牟是寧海歷史上的第一位進士。周家和王家就出過周炳、周煒、王應(yīng)子、王應(yīng)渭、王應(yīng)杰、王愚可等進士,其中王應(yīng)子長子王于斌還得中元武宗至大三年狀元。東岙《陳氏宗譜》也有其祖上出過“十八學(xué)士”的記載?! 《忿D(zhuǎn)星移,滄海桑田;城頭變幻,大王旗桿。因為地理位置的關(guān)系,東岙飽受明清兩朝海盜的騷擾,鄭成功、張蒼水等又把東岙一帶作為抗清戰(zhàn)爭的前哨。清朝的“遷海令”更使東岙“界外荊棘滿地,白浪滔天,望之最為凄慘”(《東岙王氏家譜》)。豪門大族遷走了,教育基礎(chǔ)空虛了,文化遺存湮滅了。那些曾經(jīng)顯赫的事業(yè)、曾經(jīng)輝煌的人生、曾經(jīng)崇高的門第,都隨著時世更迭、海潮起落而煙消云散了?! ∫恢钡缴鲜兰o70年代我上初中的時候,東岙仍然是寧??h最偏遠的公社之一,也可能是文化教育最落后的公社之一。那時,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周家大族只留下“周家道第”遺址,破敗零落的雕花石礎(chǔ)和風化模糊的門當之間,野草抽芽,藤蔓倒掛。而能成為文化教育的標志性建筑大概只有兩種:一是祠堂,一是學(xué)校。學(xué)校又分兩種,一種是村校,一種是公社的中心校。東岙公社中心校里有初中部。初中部就在東岙后山山坡下清清寺的遺址上?! 《虝旱募木由睢 奈溽綎|岙清清寺,沿旗門港海岸,要走過十里塘壩。往返不便,父親開始為我的讀書籌劃。東岙褚姓是從天臺遷移過來的,我的祖上屬于東岙褚氏第二支。據(jù)說祖先頗為殷富,屬于小康。到父親一代,開始從小康人家墮入困頓。父親很小就投奔嫁到武岙的姐姐,而在東岙褚家,還有遠房同支的親戚。年關(guān)必走,平時偶有來往,我們都稱呼“叔叔”“嬸嬸”。父親便把我托付給叔叔。叔叔生性仁厚,在褚家頗具威望,嬸嬸性格豪爽,里外一把手。他們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中午飯我就在叔叔家吃。這與那些沒有親戚的同學(xué)比起來,條件是好多了。但我是一個膽小而內(nèi)向的人。六歲前頗得母親寵愛,六歲后飽嘗人世炎涼。對于人情冷暖有超乎同齡人的敏感。在叔叔家吃了幾頓,始終渾身不自在。叔叔嬸嬸為了照顧我的感受,可能對我頗為客氣。盛情之下,我更為難堪。進叔叔家吃飯,成了我最難的“功課”之一。終于有一天,我向父親提出,我要像其他同學(xué)一樣,到學(xué)校食堂吃蒸飯了。父親同意了我的要求,我從此背著書包,提著飯盒,早出晚歸,行走在從武岙到東岙清清寺的十里塘壩上。 十里長堤 據(jù)說“課程”最初的含義就是“跑道”、“路徑”,那么今天看來,這十里海塘路,就是我最初的中學(xué)課程。出了村口,沿著海岸,拐過前黃山,塘壩里邊就是東岙的林場。林場山地,遍植桃林。春天時節(jié),桃之天天,燦如云霞。桃花從海岸塘壩低處,一直向山頂開放,團花簇錦,既有曲折有致的層次感,又有由近及遠的延展性。塘壩外面就是旗門港,風平浪靜,白鷗翔集,漁帆點點。微風起處,碧浪如鼓,輕輕敲著塘壩的石頭間隙,如作鼓樂。那時上學(xué),那些天生有領(lǐng)袖氣質(zhì)的同學(xué),自然成了“孩子王”,呼朋引伴,自然成群。我住村子最里最高的道第,人稱“高臺”,同行的只有一個家住附近的姓郭的同伴。有時候約不到一起,便一個人踽踽獨行于十里長堤之上。那時的我可能并未進化到“社會人”,對于同伴的缺乏習(xí)以為常,并不感到孤單,十里長堤恰好游目騁懷。你可以想象,一個海邊少年,上學(xué)下課,穿行在碧波和青山之間,有時候向著漫山遍野的桃花注目,有時候又撿一顆石子,在海面上打著“水漂”,那是何等自在逍遙?! ∶慨斚募境睗q,總可以看見各種魚類自由游弋。澤魚最愛在漲潮的潮頭上成群嬉戲,不時濺起點點細碎的浪花,我們稱之為“澤魚瘋”。撿起石子對準一扔?!百俊钡囊宦暎瑵婶~們便四下逃散,隱身不見?!肮圉牎庇兄饧馊绱痰淖彀?,細長如鰻的身子,青色的背部如同海水的顏色,不仔細看,很難在波動的海水中認出。它們喜歡挨著海堤優(yōu)游。我們一邊走一邊尋覓著“灌鰻”,因為距離近,有時候居然會被我們用石子擊中。稍遠處,有時有海蜇出沒。它大如圓籮。冠頂在海水中略顯透明,下面是微紅色的頭,隨波逐浪,載沉載浮。聽老年人說,海蜇是最怕稻草的,一沾到稻草,就不再逃跑了。我不知這樣的說法有無根據(jù),反正那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海蜇,只要在臂力允許的范圍內(nèi),我總是不遺余力地朝它扔稻草把和石子,直到它在海浪中“淡出”視線。不過,直到初中畢業(yè),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只海蜇在我的稻草下乖乖就范。有時候運氣好,會突然有一頭“海豬”(大概是海豚的一種)在碧波中高高躍起,接著是一頭,兩頭,三頭,青色的背鰭在波浪中此起彼伏。我們會被這樣的“奇觀”吸引,并隨著“海豬”的每一下起跳而歡呼?! 《旌oL,長堤霜冷。據(jù)老人們說,那時我們上學(xué)的穿著,都是哥哥姐姐穿過的衣服退下來的。有些家境貧寒的,就是一條單褲過冬。但我實在對于冬天的寒冷沒有多少記憶。是我們習(xí)慣了寒冷的冬天,還是寒意被十里長堤的意外驚喜所沖淡?迎風背風,徐行疾走,我們故意踩著冰凌,腳下便會咔嚓作響。居然稍有快意。如果起得早,那些塘壩的閘門石板還未有人走過,我們便會在它們身上印下淺淺的腳印,大有“人跡板橋霜”的意味。如果退潮時間稍久,海面的灘涂便會鋪上一層白霜。我們不時會發(fā)現(xiàn)來不及趁潮而去的魚擱淺在灘涂上。小一些的是澤魚,大一些的是鯔魚。經(jīng)過自然這個天然冰箱,那些擱淺的海魚是非常新鮮的。老家的諺語云,“霜打澤魚斤半,白米飯升半”??梢娝虻臐婶~,肥而鮮美,是有名的美味。有些同學(xué)禁不住美味的誘惑,會卷起褲腿,下到近處的海涂中撿起澤魚,到食堂里放點鹽蒸熟,中午就是難得的佐餐佳肴了。但鯔魚是不能撿的,大人告訴我們,撿到死掉的鯔魚,是要“倒運”的。這樣的告誡,現(xiàn)在還在我們老家傳言。但是,寧波的寧海海鮮酒店,紅燒鯔魚已經(jīng)是一道招牌菜了?! ∧菚r的“清清寺”沒有生物課程,動植物知識就在十里長堤中獲得了。那種感覺和經(jīng)驗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甚至跟我們的痛苦和快樂相伴相生。今天的孩子,在實驗室標本中得到的東西究竟比我們多了多少?在綱、科、目之類的考試中,孩子們能夠得高分,但是他們能把這些標本回復(fù)到活潑潑的生命狀態(tài)嗎?杜威說過。只有經(jīng)驗過的才是課程,如此說來,三十年前的東岙海塘壩恰是我真正的“課程跑道”?! ?/pre>編輯推薦
家園是什么?家園在哪里? 在這個越來越陌生的世界里,在語言離心靈越來越遠的今天,在匆忙奔走來不及反省的日子里,在靈魂飄蕩無所適從的當下,不止一次地追問自己,人過中年,心安何處? 海德格爾說要“詩意地棲居”,林語堂強調(diào)“應(yīng)該把詩歌稱作中國人的宗教”,神秀也留下一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碑斒澜缫炎兊锰摶煤吞摕o時,唯有心靈的語言是真實的,可靠的,永恒的,值得自愛的?!逗翁幨羌覉@》離心靈歸宿尚有距離,但正邁著蹣跚又稚嫩的步伐,朝那里進發(fā)。圖書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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