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記憶（小說卷2）

內(nèi)容概要

　　時光在一成不變地飛逝，人類以文學(xué)的睿智記錄下時間瞬間的步履。許多許多年以后，再尋覓這些絲縷的痕跡時，在茫茫的時間之海中才得以找到消弭了的歷史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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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震云 土塬鼓點(diǎn)后：理查德·克萊德曼韓少功 北門口預(yù)言陳染 巫女與她的夢中之門嚴(yán)歌苓 少女小漁朱文 磅、盎司和肉尤鳳偉 遠(yuǎn)去的二姑李馮 十六世紀(jì)的賣油郎阿成 小酒館劉慶邦 鞋徐坤 廚房遲子建 朋友們來看雪吧石舒清 清水里的刀子紅柯 吹牛王安憶 喜宴閻連科 小鎮(zhèn)蝴蝶鐵翅膀畢飛宇 地球上的王家莊葉彌 天鵝絨戴來 茄子張萬新 別殺人張楚 曲別針魏微 化妝李師江 廊橋遺夢之民工版喬葉 解決范小青 城鄉(xiāng)簡史田耳 氮肥廠郭文斌 吉祥如意阿來 瘸子，或天神的法則徐則臣 南方和槍魯敏 在地圖上張悅?cè)?嫁衣

章節(jié)摘錄

　　土塬鼓點(diǎn)后：理查德·克萊德曼　　劉震云　　當(dāng)我離開北京前往山西李堡村時，理查德·克萊德曼正從法國的伯尼斯村飛往北京舉行他的“東方情調(diào)”鋼琴獨(dú)奏音樂會。一個星期以后，中國音樂界的專家說，從演奏技巧來說，克萊德曼并沒有什么特別高明之處。但對于仍處在山西李堡村的我來說，這一點(diǎn)并不重要。因?yàn)槲覐耐淋肫赂G洞里黑白電視屏幕上所看到的克萊德曼，模樣長得十分順眼，于是我便一下子判定：不管中國音樂界專家怎么說，克萊德曼肯定是一個優(yōu)秀的藝人無疑。因?yàn)榘凑瘴业捏w會，大凡優(yōu)秀的球員、演員、鋼琴手、提琴手、作家，及世上一切以技藝為生的人，當(dāng)然也包括部分政治家（如甘地），部分宗教界人士（如圖圖），只要心胸開闊，技藝優(yōu)秀，模樣長得都很順眼：皮膚黑黑，憨厚而天真，執(zhí)著而不做作，架子大又架子小，愛理人又不愛理人，愛發(fā)火又很寬厚，愛笑又不愛笑等等。球員如貝利、里杰卡爾德、古里特等。當(dāng)然，順眼不一定漂亮，漂亮不一定順眼。順眼也不一定優(yōu)秀，也有許多模樣順眼心中惡毒的人?！　∥易≡诶畋ご逡粋€全家都長得十分順眼（我的目光并不苛刻呀）的房東家里。雖然房東全家都十分順眼，但我在他家還是患了感冒。這次感冒盤桓了兩個禮拜，各種病癥全部迸裂而出。事后明白，感冒的起因，是因?yàn)榉繓|家大炕上，鋪墊得實(shí)在太單薄了。猶如一篇小說，架子擺得很大，鋪墊卻很單薄，就容易產(chǎn)生麻煩；我又像毛主席一樣，睡覺脫得太光，哪里還有不著涼感冒的道理？夜里我用衛(wèi)生紙擤鼻涕，把一團(tuán)鼻涕紙扔到了同行同炕的朋友臉上。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先是大怒，后來又看到炕下一地的這種紙，又十分驚奇：這什么東西？你搞什么名堂？我只好告訴他，是鼻涕紙而不是別的什么，還當(dāng)場又給他擤了一團(tuán)看一看，但他還是轉(zhuǎn)著眼珠疑惑了半天。這位朋友，模樣也長得十分順眼，但他心中就很陰暗?！　?jù)材料介紹，位于法國南部的尼斯村風(fēng)景秀麗，氣候宜人，陽光充足，村子旁邊還有一個現(xiàn)代化的國際機(jī)場?！　枺骸　±聿椋銥楹翁与x巴黎？　　理查：　　為了避開狂熱者的瓶子、叫聲。此外，我特別喜歡尼斯的陽光，而巴黎卻時常陰天。尼斯有國際機(jī)場，不影響我的國際性演出?！　∥挥谥袊轿髂喜康睦畋ご?，風(fēng)光秀麗，陽光充足。丘陵、土塬，加上幾天走不出頭的厚厚疊疊的呂梁山，氣勢恢宏。漫山遍野的桃花，正開得燦爛。一條淺淺的清澈的可以看到水中石頭的河流，圍著村子在轉(zhuǎn)。我在李堡村的十天里，有喧鬧也有寂靜，有陽光也有陰天?！　枺骸　∵@里時常陰天嗎？　　房東大哥：　　陰天好哇，陰天可以不下田，在家睡覺。　　問：　　村里熱鬧嗎？　　房東大哥：　　熱鬧好哇，熱鬧紅火?！　≡陉幪旌托[的看法上，房東大哥與理查是多么截然不同。我也發(fā)現(xiàn)，在這寂靜的山村里，如果不陰天，不喧鬧，連狗都木呆呆地夾著尾巴躺在涼蔭下吐出舌頭喘氣。大哥及順眼的一家，每天在泥塘里從事繁重的種藕和挖藕工作；工作之余，就是全家拼命抽低劣的煙草和喝低劣的大葉茶。這樣，不再盼個陰天和熱鬧，生活還有什么意義呢？生活的意義是什么？就是企盼。企盼是什么？就是理想、猜想、夢想，永遠(yuǎn)得不到的水中的肉骨頭。當(dāng)然，事情不能絕對，生活中的企盼不僅一種，結(jié)婚，出生，蓋上青磚到頂?shù)臉欠?，拴上一掛漆黑的騾子，每年池塘都有一個好收成，這也是企盼。但這一切都不能代替陰天和喧鬧。它們意義不同，層次不同，企盼的內(nèi)容和方向不同。我同意理查德·克萊德曼對陽光和安靜的看法，我也贊賞房東大哥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忘記自己是中國山西南部的一個普通農(nóng)民。這種農(nóng)民在中國有九億，多一個少一個，出生與死亡，悄然離去或暴病而死，都不如理查患一個感冒更有意義。這個世界只是上流社會的世界呀。從這種意義上，房東大哥的企盼也不能過多，喧鬧與陰天，不能過密，最好中國山西南部每天跟法國南部的尼斯一樣，都充滿陽光。尼斯充滿陽光是為了給理查曬鼻子，李堡充滿陽光是為了讓房東大哥更好地在池塘挖藕。大哥是普通農(nóng)民，從李堡到北京，他頭上有多少人需要他在池塘的勞作中養(yǎng)活呢？所以，當(dāng)我在陽光燦爛的李堡村患了感冒時，我的感冒沒有引起房東大哥與房東一家的絲毫同情，全家沒有流露出半點(diǎn)為大炕單薄要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的神氣。這也是我與理查的區(qū)別?！　》繓|大嫂一手夾著煙，一邊對我的同伴說：　　他跟我一樣，白天黑夜都愛睡覺?！　∥业耐檫@時確信炕下的紙團(tuán)里是鼻涕而不是別的什么，這時總算為我開脫說：　　他患了重感冒?！　∵@時，土塬上響起了激烈的鼓點(diǎn)。一開始是一點(diǎn)，后是兩點(diǎn)，三點(diǎn)，后來成了密集的鼓點(diǎn)；混亂之后，成了整齊雄壯的威風(fēng)鑼鼓的鼓點(diǎn)。突然一聲重槌，一切都又沉寂下來，傳來人們不多的歡快的說笑聲。接著，一支嗩吶高拔嘹亮地響起來，似一支利箭，直插云霄和人的心靈。嗩吶高亢，又有些凄涼，似在敘說什么；敘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村莊又沉寂下來。房東大哥及他的一家都回來了，臉上都帶著紅暈和興奮，興奮之中有企盼的滿足，并且里邊有全村人的興奮的感染。我突然明白，今天雖然不是陰天，是太陽高照，但村里出現(xiàn)了熱鬧的事由。我從炕上爬起來，問是怎么回事，房東家瘦小俊俏的二女兒說：　　奎生來了。　　我驚奇：　　奎生是誰？奎生一來大家就這么興奮？　　二女兒不高興地說：　　你連奎生都不知道哇？　　這時房東大哥告訴我，奎生是當(dāng)?shù)赜忻慕鸸臉饭氖?。我問為什么敲鼓，房東大哥：　　村里死了人了。　　我這時心里“咯噔”一下。　　肯定是在理查德·克萊德曼于尼斯村他的豪華舒適的琴房里練習(xí)《梁?！?、《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時，中國山西李堡村一位普通的今年七十三歲的農(nóng)村老太太悄然去世。現(xiàn)在已是六天之后，等待明天的出殯。我懷著感冒查詢到，她的名字叫王枝花。王枝花老太太生前肯定像泥塘中的房東大哥一樣，一生操勞，從無吃到過理查三十九年的任何一天隨意扔掉的飯菜。她的身體已經(jīng)變形，皮膚焦黑起皺，手縮得像雞爪。她與理查似乎從來沒有在這個地球的時空上交叉過；雖然她的所有這一切，都沒有引起曾與她朝夕相處的李堡村村民的同情。對于她的死，大家并沒有感到悲痛，大家習(xí)以為常，大家所感興趣的是：因?yàn)樗乃?，引來了鼓隊、嗩吶和奎生。她的死，只不過為大家提供了一個娛樂和熱鬧的機(jī)會和場所。這是我當(dāng)天晚上在她老人家棺材前的鼓聲和嗩吶聲中所感到的。因?yàn)楣穆暫蛦顓龋蠹疑袂榕d奮，笑語歡聲。因?yàn)槲遗c王枝花老太太素不相識，素昧平生，大家既然這樣，我也沒有必要替大家去承擔(dān)不悲痛的道義責(zé)任。于是，她的死對于感冒的我來說，也變得無足輕重。這就使我有機(jī)會結(jié)識和交往到這位土塬上的民間藝人、方圓百里的名人、十幾萬人心目中的熱鬧、歡樂的制造者、十幾萬人心目中的理查德·克萊德曼。理查德·克萊德曼對于這里的十幾萬人來說，是一個陌生的無足輕重的如同悄然去世的王枝花老太太一樣，他們心目中的正準(zhǔn)備在北京首都體育館演奏“東方情調(diào)”音樂會的世界馳名的英俊瀟灑的“浪漫王子”，正是這位身高一米六七、瘦瘦的、黑黑的、模樣順眼、一九五九年出生現(xiàn)年三十三歲的奎生?！　±聿榈隆た巳R德曼出生于一九五三年，長奎生六歲。在奎生出生的時候，理查已在巴黎隨擔(dān)任鋼琴教師的父親習(xí)琴一年，這時指法純熟流暢。隨即進(jìn)入巴黎音樂戲劇學(xué)校學(xué)習(xí)，十六歲畢業(yè)，可親自作曲。據(jù)理查回憶，這個學(xué)校教學(xué)條件優(yōu)良，環(huán)境清潔，伙食誘人。畢業(yè)以后，理查擅長演奏肖邦、拉貝爾、德彪西等人的作品。但接著（多么重要的“但接著”），他對通俗音樂發(fā)生興趣，不顧周圍的反對，毅然轉(zhuǎn)變方向，起初為米謝爾·沙德?lián)伟樽?，?jīng)常出入錄音室內(nèi)，因此結(jié)識了法國通俗音樂界最受歡迎的作曲家奧利弗·圖森，這時已是一九七七年初。理查的鋼琴技巧與深厚的音樂感，深得圖森賞識（雖然未得中國音樂界的認(rèn)可）。一九七七年，理查以獨(dú)奏者初次登臺，演奏圖森譜曲的鋼琴曲《水邊的阿蒂麗娜》，于是一舉成名，開始周游世界的演出?！　±聿榈某擅c認(rèn)識圖森大有關(guān)系，奎生的藝術(shù)成長道路與理查不同。奎生五歲喪父，六歲隨母嫁于河?xùn)|。在鄉(xiāng)村小學(xué)上了三年學(xué)，因母親與繼父吵架，輟學(xué)；從此割草，放牛，吃剩飯；九歲離家出走，拜當(dāng)?shù)刂嚾送踔l(fā)為師，從此抄起大鼓和嗩吶，開始流浪藝人的生涯。饑一頓，飽一頓，有村子娶親或死人，便去從藝；沒有娶親或死人，便回家跳到池塘里挖藕。在他藝術(shù)成長的道路上，注定沒有巴黎音樂學(xué)校等他；等待他的，只是一座又一座土塬，一道又一道盤不出去的呂梁山；他需要背著褡褳，？過一道又一道小河，看遍一山又一山漫山遍野的燦爛的火紅的桃花?？嬖V我，他十歲那年，便會扛一桿嗩吶來吹，十二歲能跳鼓點(diǎn)，十里八里的村莊，都知道有個敲鼓吹嗩吶的孩子奎生；后大不敢再打他。威風(fēng)鑼鼓有九十多套打法，奎生十五歲時學(xué)會七十多套。為學(xué)藝，他身上被師傅用柳條抽得遍體鱗傷。一九七七年，二十四歲的理查德·克萊德曼成名；一九七八年，奎生的師傅王之發(fā)在一次招待吹鼓手的喪宴上因酒精中毒身亡，十九歲的奎生，從此成了這個松散藝班的班主。第二年，奎生因率班在一次喜宴上敲喧天的威風(fēng)鑼鼓連續(xù)七個小時將幾千名村民震呆，從此名聲大噪。

編輯推薦

　　文字銘記記憶，時間驗(yàn)證經(jīng)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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