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清華

前言

際平先生約我為他和楊嘉實先生發(fā)起的這本書寫一個短序，我沒有猶豫就答應(yīng)了，我和際平先生沒有見過面，但我對他的這個工作肅然起敬。這是清華后代對他們前輩的一種特殊紀念方式，這種方式不但保留了史料，更保持了情感，持續(xù)了歷史記憶……清華的校史，其實就是一部中國現(xiàn)代歷史，很少有一個國家中的一所大學與國家的命運有這樣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但清華有這樣的幸運，在相當?shù)囊饬x上可以說，沒有清華，就沒有中國的現(xiàn)代化。人們可以想想，在逝去的歲月里，無論政治信仰如何，為中國現(xiàn)代化出過力的各種人士，有多少是由清華而來，又有多少是由清華而成就了自己一生的偉業(yè)。無論自然科學還是人文科學，很少能不和清華發(fā)生關(guān)系，清華后人能在清華百年的時候以這種方式懷念父輩的努力，傳達的不僅是對父輩的敬愛，更有對父輩精神不曾完整留存的歉意。胡適是第二批清華庚款學生，嚴格地說，他沒有在清華上過學，但他與清華還是有關(guān)系，到了西南聯(lián)大時期，如果他不去做駐美大使，他就會去昆明做西南聯(lián)大的文學院院長，西南聯(lián)大是由他和一些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主張建立的，胡適自己說過他是倡組西南聯(lián)大者之一，他把自己看成是西南聯(lián)大的一員。從這個關(guān)系看來，胡適是由清華出來最后落腳北大的，在很大程度上，胡適的經(jīng)歷有象征性，中西文化的最終和合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關(guān)鍵是我們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以怎樣的誠意來努力。清華的命運是坎坷的，但坎坷中又有清華的福氣，中國的大學，在它們后半生的歷史中，很少有不改名換姓，甚至消失的，但清華沒有，它的校名沒有變來變?nèi)?，它的校園沒有四處搬遷，不幸中的萬幸，它沒有因為政治原因，讓一個美好的記憶從人們心中完全消失，更讓人感慨的是，海峽兩岸如今都有一個清華大學，它們本來應(yīng)該是一家，但政治和教育有時候是會沖突的，在這個意義上又可以說，清華的歷史又是一部中國的當代歷史。清華的路是不平坦的，它不僅有這邊的清華和那邊的清華之分，還有老清華和新清華之別，人們懷念清華，其實懷念的是那曾經(jīng)消失的精神，那是一種沉著、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一種認真奮斗，勝不驕、敗不餒的運動家精神；對事，它代表苦干實干，勤勞盡職；對人，它代表謙虛自律，容忍異見，互相合作的民主素質(zhì)；對學術(shù)，就是陳寅恪寫在王國維紀念碑上的那種理念。老清華是綜合大學，新清華是工科大學，清華為綜合大學的歷史短，為工科大學的歷史長，這其中的甘苦，怕只有清華人才品味得出來，想到清華的命運，真有一部二十四史不知從何說起之感。

內(nèi)容概要

　　《家在清華（百處尋棼憶歸人）》著重描述了21位清華教授的人生經(jīng)歷。他們都是海外歸來的學者，在祖國困難時期，他們毅然回國，懷著極大的熱情參與到建設(shè)祖國的大潮中，為祖國的發(fā)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都以谇迦A（百處尋棼憶歸人）》描述了他們對祖國的無比熱愛、對教學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對學生的諄諄教導以及對家人的深切關(guān)愛。同時，讀者還能深刻體會到他們?yōu)槿颂幨赖母呱星椴俸蛯η迦A深深的眷戀之情。

書籍目錄

序一序二同一個海洋我心中的爺爺：馬約翰梁思成最后的歲月啊，我的父老鄉(xiāng)親！清華歲月十五載永遠和我們在一起一代女才 玉汝以成懷念父親陶葆楷先生為人為學趙訪熊先生逸事追憶追尋從德國到清華兢兢業(yè)業(yè)、光明磊落的一生憶父親孫紹光時運不濟卻禍延年 命運多舛心路歸一憶華章家在清華——憶父親常教授回憶我的父親楊式德我們的父親高聯(lián)佩有容乃大，真平和——記父親童詩白王補宜先生家的“文物”

章節(jié)摘錄

我心中的爺爺：馬約翰提起我的爺爺馬約翰先生，20世紀60年代以前的清華師生幾乎無人不知。蔣南翔校長在紀念馬約翰先生執(zhí)教清華50周年的紀念會上曾說過：“馬約翰先生在清華服務(wù)的歷史，差不多同清華的校史同樣悠久。所有在清華上過學的學生，差不多都受過馬先生的熱心教誨。30年前，馬先生在體育課上給我們熱心講解鍛煉身體的意義和方法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的確，馬約翰先生在清華歷史上是一位重要人物，他從1914年到清華任教起，直到1966年離開我們?yōu)橹梗L達53年。他熱愛清華、熱愛體育教育事業(yè)，為此付出了全部的力量與心血。爺爺最大的愿望就是強健人民的體質(zhì)，增強人民的健康。他的這個愿望在新中國成立后，得以充分的實現(xiàn)。他擔任過全國體育總會的主席，曾是參加國際比賽的中國國家代表隊的總教練、全國運動會的總裁判長和全國體育總會的主席等。1965年，在一次周總理邀請一些老專家的宴會上，周總理和他握手并一起合影留念。爺爺生前所走過的道路并不平坦，他1882年出生于福建廈門的鼓浪嶼，諸多的自然條件為他提供了優(yōu)良的活動條件。在他小時候，游泳、跑步成了他的日常愛好。但他在年幼時父母雙亡，和哥哥兩個人在親戚的幫助下，到上海上了中學，后來又上了圣約翰大學。在讀書期間，他對外國人蔑視地稱中國人為“東亞病夫”十分氣憤，立志要從事體育工作，為甩掉這頂侮辱性的帽子而出力。從圣約翰大學畢業(yè)后，他于1914年到清華大學任教，后來教體育。當時清華校長羅家倫輕視體育，認為體育“低級”，哪能有教授？于是，他被無端地降職降薪，當時，好多教授勸爺爺辭職，但他仍安心從事他的體育教育，一心為培養(yǎng)健康體魄的學生而工作。后來，在他的帶領(lǐng)下，清華足球隊在華北運動會上奪得了冠軍，羅家倫才恢復了他的教授之職，并贈給他一個小銀杯，這個銀杯后來一直放在他的客廳里。每每談起此事，他都不勝感慨。爺爺是一位體育教育家，他認為“體育教育為建樹有能力的人才而做貢獻”。他曾于1920年與1926年赴美國春田體育學院。在他所著的《體育的遷移價值》一書中，充分表達了他對體育運動的認識。他在該書中說道：“體育，除了它的身體功能之外，也是樹立品質(zhì)的寶貴因素之一！從體育觀點上看，體育可以使感官更加敏銳，這對個人的道德品質(zhì)和社會品質(zhì)提供實際的訓練?！彼隗w育教育的實踐中，一直貫徹這些原則，特別是在解放以后，他的這種體育教育思想，得以更有力地貫徹。他曾提出過在比賽中運動員應(yīng)具有的道德：第一是要誠實，比賽應(yīng)該在公平的條件下進行，不允許用任何不正當辦法去取得勝利；第二是不論比賽勝負，都必須全力以赴，自始至終要盡最大努力進行，不能有絲毫放松或懈怠，更不能放棄；第三是比賽中要虛心向?qū)Ψ綄W習，吸取別人的優(yōu)點。爺爺就是要在體育教育中，培養(yǎng)學生公正、誠實、虛心和奮斗進取的精神。他嚴格要求學生，同時也十分熱情地關(guān)懷學生，教導他們正確的鍛煉方法。他還幫助體弱的學生恢復自信、強壯身體，并熱心地為學生解決生活方面的困難。前些日子，曾有人寄給我一篇其學生所寫的《懷念馬約翰教授》一文。作者講到，他當年在昆明西南聯(lián)大上學時，馬約翰先生上體育課時發(fā)現(xiàn)他身體不好，后了解得知他因病無錢醫(yī)治，馬先生就設(shè)法請了醫(yī)生為他免費治病。他在文章結(jié)尾時寫道：“我曾暗下決心，要學馬老一樣地關(guān)心、熱愛學生?！边@樣的事例甚多，榮高棠先生稱馬老為“體壇師表”，這是他當之無愧的。清華大學為了紀念爺爺對學校做出的巨大貢獻，在原體育館南側(cè)的廣場上，為他塑了一尊花崗巖的全身坐像。以一排排青松作為背景，爺爺身穿的仍是平常一貫的裝束：上身穿一件白色襯衣，半卷著袖，襯衣外加了一件淺色的毛背心，系著蝴蝶結(jié)的領(lǐng)帶；下身穿一條燈籠褲——一種褲腿束在膝下的褲子、一雙白色的長統(tǒng)襪和一雙黃皮鞋。他右手又著腰，神采奕奕，面帶和藹可親的笑容，凝視著前方，似乎仍在注視著那些在運動場上鍛煉的學生們。在廈門鼓浪嶼他的家鄉(xiāng)，有一個馬約翰文化廣場，廣場上也塑了一座他的銅像。爺爺性情開朗、樂觀、熱情，多年艱苦的生活養(yǎng)成了他堅韌不拔的奮斗進取精神。在我們的記憶中，似乎從沒見他愁眉苦臉或悶悶不樂過，他總是精力充沛、充滿信心、面帶笑容地對待一切事物。他常說的一句話“奮斗到底，絕不妥協(xié)”（Fighttotheend，Nevergivein），是他的學生所熟悉的，他就是以這種精神對待工作和生活的。在西南聯(lián)大時期，他的長子馬啟華在讀聯(lián)大四年級的時候，因病缺藥，加上家庭生活艱辛、缺乏營養(yǎng)而病逝了。但是，他把痛苦埋藏在心中，仍然不知疲倦地投入到工作中，就是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也沒能打垮他。他的這種樂觀精神，在他后來譜寫的一首《生命圓舞曲》（WaltzThroughLive）中充分體現(xiàn)了出來。那是一首充滿樂觀主義的歌曲，鼓勵青年們要有勇氣面對人生、要有堅定的信心、要充滿希望，前途是美好光明的，要像跳華爾茲舞那樣優(yōu)美和自如地度過一生。后來，我為這首歌配上了伴奏，常在我們家中傳唱。爺爺品德高尚，為人大公無私，正直、廉潔、嚴于律己、寬厚待人，他熱心助人，但絕不圖人回報。在昆時，有許多單位請他做報告，事后，因為他們知道爺爺孩子多，生活比較艱難，就送一些食物之類的東西來表示感謝。雖然家里有奶奶和六個孩子，生活確實困難，但爺爺絕不接受這些禮品。新中國成立后，各地方、機關(guān)、學校請他做報告的陸續(xù)不斷，以至后來不得不由奶奶替他婉言推辭，并每周限制他做幾次報告，可爺爺卻不顧年事已高，總是熱心地宣傳體育，教導人們?nèi)绾谓∩?，但從不收取任何報酬。爺爺性格很強，凡事不服輸。記得當時爺爺已80歲高齡，有一次，我去在農(nóng)業(yè)大學的外公家，不久爺爺卻突然來了，我很奇怪，問他怎么會來這里，他告訴我，他是和當時清華自行車代表隊的學生們比賽騎車去香山后，順便來這里看看我們的。爺爺還興奮地告訴我，他一點兒不比年輕人騎得慢。爺爺?shù)纳钍趾啒?，但他的生活起居、身體鍛煉卻是非常有規(guī)律的。在我的印象中，爺爺住的勝因院屋前有一塊大草地，周圍有高大的樹木圍繞，旁邊還種了一些花草，十分幽靜。草地中央有一座大的假山，奶奶辟出草地的一角種草莓，每當草莓快成熟時，我和姐姐總是跟奶奶先去挑那些紅的來吃；而爺爺總是在草地上做他自己編的徒手操，或練練拉力器，有時也會同父親一起打羽毛球，順便也會教我打羽毛球。他的飲食很簡單，食量不大，早餐經(jīng)常是一個雞蛋、一片面包、一杯紅茶加牛奶。午餐、晚餐也吃得不多。從不抽煙喝酒，也很少出去參加宴會。爺爺?shù)呐d趣十分廣泛，除體育之外，還喜愛音樂。他有一把心愛的曼陀琳（一種彈撥樂器），彈奏得非常好，空閑時他常常坐在客廳的窗前，面對外面的草地彈著曼陀琳，有時父親會彈著吉他為他伴奏。受他們的影響，全家人也都十分喜愛音樂。爺爺還酷愛攝影，年輕時幾乎把清華園的美景都拍攝了下來。他在家開辟了一間暗室，拍攝的照片由他自己沖洗，家中掛了很多清華園的風景照片。他還拍攝了許多清華學生的運動場面和家庭生活情景，然后在家中以白墻為銀幕，全家人聚在一起觀看。但可惜這些膠片在“文革”中被毀掉了，我們再也無法看到當年他拍攝的那些精彩畫面了。爺爺和奶奶的感情特別好，這是清華園人所共知的。他們每天出去散步，總是手挽著手走在林蔭小道上，有時還會走出校門到野外散步。他們的孩子很多，共有八個，四男四女，而他們總是為這四雙兒女感到驕傲，他們非常喜歡這些孩子，常常帶領(lǐng)全家或進城看電影，或出去郊游，一家人總是在一起。爺爺教他們各種體育運動，督促他們學習。但不幸的是，馬懿倫——爺爺最鐘愛的大女兒，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女孩兒，功課好，鋼琴彈得也非常好，還獲得過華北運動會女子游泳冠軍，在讀高中的時候病逝了，爺爺奶奶傷心至極。不久抗戰(zhàn)爆發(fā)，爺爺奶奶帶領(lǐng)七個孩子到了昆明，開始了在西南聯(lián)大的一段經(jīng)歷。我的媽媽陸慈和馬家是在1941年認識的。當時她剛?cè)胛髂下?lián)大外語系，爺爺?shù)牡谌齻€女兒馬懋倫和她同班，她們常在一起上課和復習功課，不久就成了很好的朋友。當時，我的爸爸馬啟偉在西南聯(lián)大哲學心理系三年級讀書，他和我的二姑還有媽媽都在西南歌詠團唱歌，加上我的外公陸近仁先生與爺爺同是清華教授，彼此認識，所以媽媽和爸爸家很快就熟悉起來了。當時，西南聯(lián)大的學生絕大多數(shù)都住學校宿舍，媽媽也不例外，而爺爺家卻住在校外。媽媽就經(jīng)常在課后或假日去爺爺家里玩，大家經(jīng)常一起去郊游、看電影，參加音樂會等。那時昆明治安極差，女孩子晚上一人不便在街上行走，因此，當遇到媽媽晚上從爺爺家回宿合時，常常就由爸爸送她回去，一路上他們說說笑笑的，感情十分融洽。父親大學畢業(yè)后，曾在聯(lián)大體育部工作過兩年，然后于1946年赴美國春田學院讀碩士。在這期間，爺爺和外公家都從昆明回到了清華園，爺爺家仍居住在照瀾院，外公家則住在北院，與葉企蓀和朱自清先生等為鄰。這時，母親已是清華大學外語系的助教，經(jīng)常去爺爺家探望他們。1948年，父親回到清華，與母親于1949年結(jié)婚。父親馬啟偉是爺爺?shù)拇巫樱彩亲优形ㄒ焕^承他事業(yè)的人。不過，爺爺?shù)呐瞿沧髟葡壬彩且晃惑w育工作者，被稱為我國籃球界的泰斗。父親馬啟偉在爺爺?shù)挠绊懴?，很早就立志要從事體育教育工作。新中國成立后，父親把六人排球引進我國，并擔任中國女排第一任主教練。他一生致力于排球競賽理論的研究，并重視培養(yǎng)排球?qū)I(yè)人才和優(yōu)秀的國際裁判，生前一直擔任國際排聯(lián)規(guī)則委員會主席，不僅為我國，也為世界排球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為此，國際奧委會曾獎給他“學習和研究獎”，這是一本水晶雕刻成的小書，上面刻著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的簽名。國際排聯(lián)于2002年9月授予他“銀十字”勛章和獎狀，上面寫著“感謝馬啟偉先生使排球獲得世界的崇高形象和關(guān)注所做出的特殊貢獻”。父親除熱愛體育事業(yè)外，還非常喜愛音樂。他歌唱得非常好，還喜愛拉小提琴、彈鋼琴、吉他、曼陀琳等。母親也非常喜愛唱歌、彈鋼琴，受家庭的影響，我和姐姐從小就學習鋼琴和小提琴。小時候，我們經(jīng)常一起合奏，那時我家已不和爺爺一起居住，搬到勝因院50號了，因距離爺爺?shù)淖√幉贿h，所以爺爺奶奶時常到我家來，坐在客廳里聽我和姐姐的合奏?！拔母铩睍r，鋼琴不能再彈就被賣掉了，我轉(zhuǎn)而開始拉手風琴，還和爸爸、姐姐一起合奏?！拔母铩苯Y(jié)束后，我又重新開始彈鋼琴，而姐姐馬寧至今一直從事小提琴演奏。我們?nèi)疫€錄制了一盤音樂磁帶，這盤磁帶收錄我們的獨唱、重唱、器樂獨奏與合奏等，充滿了我們?nèi)业臍g樂和歌聲。音樂伴隨著我們，給我們增添了無數(shù)的樂趣。幾十年過去了，爺爺?shù)捏w育影響和精神，以及他對清華的熱愛，在現(xiàn)在的清華園中，仍然能夠深刻地體會到。清華大學每年校慶時舉行的運動會稱為“馬約翰運動會”，還有很多體育比賽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如“馬杯籃球賽”等，清華附中還設(shè)立了“馬約翰班”為體育特長班。人們不會忘記這位在清華體育歷史上、中國體育歷史上的重要人物。美好的記憶總是伴隨著我，我仿佛看到爺爺和奶奶手挽手地在林蔭道上散步，又看到爺爺騎著自行車的身影，耳邊似乎回蕩著曼陀琳的琴聲，這一切美好的回憶會永遠留在我的心里。如今我和夫人緱小燕也都從事著體育教育工作，繼續(xù)在爺爺未走完的道路上前講著。梁思成最后的歲月烏云1966年6月，清華在京郊延慶縣的四清工作隊接到命令，撤回學校參加“文化革命”。這時，《人民日報》已經(jīng)發(fā)表了聶元梓的大字報。我在工作隊時，思成來信談到他近來血壓較高，有嚴重的頭暈，這使我忐忑不安，急切地想見到他。返校的汽車駛?cè)肓饲迦A園，無數(shù)的大字報和攢動的人頭使這里呈現(xiàn)著一種異樣的情景。下車后立刻有人告訴我，系里有梁先生的大字報，說他是彭真一伙的反黨分子，是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這時，我突然覺得一塊石頭，重重地壓到了我的心上。我木然地走回家，推開房門，屋里和往常一樣拉著窗簾，顯得有些昏暗，思成正在寫些什么，顯得那樣瘦小憔悴，見我進來，向我伸出雙手，又放下了，用非常低啞的聲音說：“我天天都在盼你，但是我又怕……”我從來沒有見到他這樣痛苦的表情、這么頹廢的樣子，這使我駭然。我輕輕地撫著他，希望能給他一點兒安慰，暗暗祈望這只是一片短暫的烏云，一切都會搞清楚，一切都會過去。那時，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片烏云會籠罩全中國整整十年，而他也再沒有機會看一眼中國的晴空。我回到自己的原單位“參加學習”，老同事們都很沉默。窗外不時敲鑼打鼓地走過一隊隊的人，押著戴高帽子的黨委干部們游街。這使我感到驚恐，預(yù)感到思成也會遭到同樣的對待；但又不得不努力掩飾我的恐懼，盡量裝出一副鎮(zhèn)靜的樣子。交代，檢查中央派來了工作組，人們暫時安定了下來。有人貼出了“梁思成是彭真死黨，是混進黨內(nèi)的大右派”的大字報。于是，他詳細地“交代”自己的入黨經(jīng)過、與彭真的關(guān)系等，其實那本來是眾所周知的。然而他一篇又一篇的“檢查”都沒有“通過”。有一天，他終于明白了他們需要的東西，他們認為他在反右時期寫的擁護黨委領(lǐng)導的文章，是當時的市委為了把“右派打扮成左派再拉進黨內(nèi)”而授意他寫的。

編輯推薦

《家在清華》由山東畫報出版社出版。這里有許多往事的記錄，可這些往事留下的印痕將會鐫刻在清華百年歷史中?！槌袊茖W院院士現(xiàn)在，看到這些老人的親人或鄰居懷念他們的文字，我感慨萬分，也感到驕傲因為我們都曾享受過孟子“三樂”的滋味?！准异碓迦A大學教授人們懷念清華，其實懷念的是那曾經(jīng)消失的精神，那是一種沉著、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一種認真奮斗，勝不驕、敗不餒的運動家精神。對事，它代表苦干實干，勤勞盡職；對人，它代表謙虛自律，容忍異見，互相合作的民主素質(zhì)；對學術(shù)，就是陳寅恪寫在王國維紀念碑上的那種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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