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

出版時間:2002-1  出版社:文匯出版社  作者:曹禺  頁數(shù):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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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曹禺先生寫戲真是嚴格極了,一個細節(jié),一句臺詞,甚至一個字,也要反反復(fù)復(fù)仔細推敲,真可謂嘔心瀝血。他的《雷雨》構(gòu)思了五年才落筆。因此,他的戲,經(jīng)得住時間的考驗。在重慶,他的《蛻變》上演了,國民黨橫加干涉,并打出蔣介石的牌子要他修改,曹禺就是不改,并對來人說:搞軍事,委員長是專家。要聽他的;搞戲,我是專家,要聽我的。把來人頂了回去。曹禺先生覺得,創(chuàng)作是一個作家反映現(xiàn)實的神圣職責,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   有人批評曹禺寫的戲太少,他也為寫不出自己滿意的劇本通苦不堪。尤其在晚提,他總痛悔自己不夠勤奮,浪費了大好的歲月。而其實他這一輩子從沒有停止過創(chuàng)作。即使生病住院,仍不停地構(gòu)思,不停地撰寫,又不停地撕掉,他對自己十分苛求。永遠不能對自己滿意,總為自己沒能多留下一些作品給他的讀者與觀眾而遺憾。

書籍目錄

序言/李玉菇上編雷雨日出下編憶菊隱致巴金永遠做一個很好的南開人水木清華雪松

章節(jié)摘錄

書摘周沖:媽,我不要您這樣說話。周萍:(優(yōu)郁地)哼,我自己對自己都恨不夠,我還配說厭惡別人?——(嘆一口氣)弟弟,我想回屋去了。(起立。)書房門開。周沖:別走啦,大概是爸爸來了。周樸園的聲音:我的意思是這么辦,沒有問題了,很好,再見吧,不送。    門大開,周樸園進。他有五十五歲,鬢發(fā)已經(jīng)斑白,帶著橢圓形的金邊眼鏡,一對沉鷙的眼睛在底下閃爍著。像一切起家立業(yè)的人物,他的威嚴在兒子們面前格外顯得峻厲。他專橫、自是、倔強。他穿的衣服,還是二十年前的新裝,一件團花的官紗大褂,底下是白紡綢的襯衫,長衫的領(lǐng)扣松散著,露著頸上的肉。他的衣服很舒展地貼在身上,整潔,沒有一些塵垢。他有些胖,背微微地傴僂,他的半白的  頭發(fā)很潤澤地分梳到后面,還保持昔日的豐采。在陽光下,他的臉呈著銀白色,一般人說這就是貴人的特征,所以他才有這樣大的礦產(chǎn)。周萍:爸。周沖:爸。周沖:客走了?周樸園:(點頭,轉(zhuǎn)向蘩漪)你怎么今天下樓來了,完全好了么?周蘩漪:病原來不重——回來身體好么?周樸園:還好?!銘?yīng)當再到樓上去休息。沖兒,你看你母親的氣色比以前怎么樣?周沖:母親原來就沒有什么病。周樸園:(不喜歡兒子們這樣回答老人的話)誰告訴你的?我不在的時候,你常來問你母親的病么?(坐在沙發(fā)上。)周蘩漪:(怕他又來教訓(xùn))樸園,你像是有點瘦了?!V上罷工的事怎么樣?周樸園:昨天早上已經(jīng)復(fù)工,不成問題。周沖:爸爸,怎么魯大海還在這兒等著要見您呢?周樸園:誰是魯大海?周沖:魯貴的兒子。前年薦進去,這次罷工當代表的。周樸園:這個人!我想這個人有背景,礦上已經(jīng)把他開除了。周沖:開除!爸爸,這個人腦筋很清楚,我方才跟他談了一回。代表罷工的工人并不見得就該開除。周樸園:哼,現(xiàn)在一般青年人,跟工人談?wù)?,說兩三句不關(guān)痛癢,同情的話,像是一件很時髦的事情!周沖:我以為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人努力,我們應(yīng)當同情的。并且我們這樣享福,同他們爭飯吃,是不對的。這不是時髦不時髦的事。周樸園:(翻著眼)你知道社會是什么?你讀過幾本關(guān)于社會經(jīng)濟的書?我記得我在德國念書的時候,對于這方面,我自命比你這種半瓶醋的社會思想要徹底得多!周沖:(被壓制下去)爸,我聽說礦上對于這次受傷的工人不給一點撫恤金。周樸園:(頭一揚)我認為你這次說話說得太多了。(向蘩漪)這兩年他學(xué)得很像你了。(看鐘)十分鐘后我還有一個客來,你們關(guān)于自己有什么話說么?周萍:爸,剛才我就想見您。周樸園:哦,什么事?周萍:我想明天就到礦上去。周樸園:這邊公司的事,你交代完了么?周萍:差不多完了。我想請父親給我點實在的事情做,我不……

編輯推薦

“當代學(xué)生閱讀經(jīng)典”是一套專為學(xué)生朋友們度身定做的叢書。所選幾位作家都是廣受學(xué)生喜愛的當代作家。每本書均由作家本人親朋好友以適合學(xué)生閱讀為標準,親自選定篇目,并撰寫精彩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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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5條)

 
 

  •     在圖書館中閑逛,希望找點有趣的書排遣下煩躁的寂寞之情,于是就在館里繞來繞去,最后無意間隨手抽出了這本小冊子,我想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讓我對曾經(jīng)無知的自己有了多么深刻的認識啊,原來一個人的偏見,并不會隨著一個人的長大而去除多少,至少在有些方面,甚至是變本加厲的變重。
      曾經(jīng)對曹禺先生的戲劇不以為然,高中時也學(xué)過《雷雨》片段,雖然老師在講臺上講時洋溢著無限的熱情,但下面的我始終沒有對它生出什么喜歡的感覺,只覺得稀松平常,如此了了。
      但今天重讀之下,巨大的震撼搖晃著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我不禁慨嘆,都怪我當初有眼無珠,竟然非議這么優(yōu)秀,這么杰出的作品,真是罪該萬死??!
      先說說《雷雨》吧,情節(jié)自不諱言,只說說我感興趣的人物,誠然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當數(shù)周繁漪了,她為愛癡魔,瘋狂的愛著周萍;她慧眼如炬,清醒的看穿了周家的一切齷齪與黑暗;她沉靜中的瘋魔,令身邊的周樸園深感不安。她是這樣的與眾不同,恪守著她做人的信條。相較之下,周萍則顯得那么卑賤,那么怯懦,作為另一主角,他在家庭和社會的壓力下妥協(xié)了,屈服了,早早沒了年少時那股反抗的勇氣和果敢。
      雖然說這兩個人物很出眾,但是我最喜歡的還有一個,那就是魯貴,他的那副嘴臉,對上阿諛奉承的奴才臉,對內(nèi)頤指氣使的大爺相,真是令我覺得又可氣又可笑,他的性格特點那么鮮明,那么突出,把那個時代的時代特征完完全全顯現(xiàn)了出來,因此我反倒傾心于這樣一個角色。
      這就不得不說《日出》里的王福生,作為貫穿這部戲劇的主要線索,他的作用絲毫不弱于魯貴在《雷雨》中的作用,也是一副十足的奴才臉,沒有人格,欺軟怕硬,令人生厭,但是正是這樣的人物構(gòu)成了那個時代的大背景。
      話說過來,我覺的《日出》是比《雷雨》更精彩的一部作品,這部作品展現(xiàn)了一幅更廣闊的社會圖景,擁有更豐富,更復(fù)雜的人物組成,當然被作為主人公的陳白露,個人覺得遠沒有周繁漪那樣更具個人魅力,更具個人人格,相反我覺的這是一部沒有主角的戲劇,每個人都是主角,卻又都是配角,他們?yōu)榱松嬗帽M各種各樣的手段,,有些人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而有些人卻左右著別人的命運,并不以為然,濫用這種吃人的權(quán)利。
      讀下來,一種大悲憫情不不禁的涌上心懷,頓時就覺得劇里面的每個人都是那么可憐,那般被所謂的命運擺弄著,玩弄著,而一個那么凄涼的結(jié)局似乎也意味著太陽確實會出來,但那陽光真的并不屬于他們!
  •     苦悶的靈魂——紀念曹禺先生誕辰百年
      
      新京報出品,統(tǒng)籌:金秋,編?。喊㈨?、李蝴蝶、天藍、潘采夫、甘丹
      
      
      第一幕 雷雨天津衛(wèi)
      序幕
       ?人物?
       萬方——曹禺之女,與方瑞所生
       曹禺——全劇中均作為萬家寶百年之后的靈魂 
       2010年9月24日晚
       北京 國家大劇院 
       國家大劇院戲劇場。這一天是曹禺誕辰100周年紀念日。紀念演出《原野》已經(jīng)散場了,觀眾們陸續(xù)散去。猩紅色的幕布前面第一排,萬方坐在那里,接受女記者的采訪。幕布上依舊投放著曹禺的胸像。萬方多次摘下眼鏡,用紙巾輕輕擦拭著眼睛,看得出來她很激動?!?br />    記者:萬方老師,這次北京人藝上演曹禺先生四部經(jīng)典大戲作為對曹禺誕辰100周年的紀念,這四部戲你還滿意吧?
       萬方:都挺滿意的,畢竟大多都演了幾十年,這幾部作品是我父親的心血?!对啊肥俏腋赣H最難排的一部作品,今天的演出,讓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人老了,有時候情緒控制不好,你別笑話。
       記者:其實我一直想知道,在你的眼中曹禺先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萬方:我爸爸。
       記者:很多人都有疑問,說為什么曹禺先生在年輕時就寫出足以傳世的不朽作品,其后半生反而業(yè)績平淡?
       萬方:這是老生常談的話題,我想有歷史的原因,也有他性格的原因。如果讓我去評價他,我會說,他是一個極豐富極復(fù)雜的人,他不是一個斗士,也不是思想家,他是一個真正的藝術(shù)家。他的生命是一種半感官半理智的形態(tài),始終被美好和自由的情感所吸引和鼓動。
       記者:可是我看了很多資料,曹禺先生曾說,“寫我的傳,應(yīng)該把我的心情苦悶寫出來”,這是為什么呢?
       萬方:這個問題我也琢磨過很久。我只能說苦悶大約像是一把鑰匙,唯有這把鑰匙能打開他的心靈之門。這種苦悶是與生俱來的吧,這要從他小時候的家庭環(huán)境說起,一句話真的很難概括。
       記者:那讓你回憶過去和曹禺先生在一起的日子,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萬方:太多了。書房?對,爸爸的書房。那是他最愛去的地方,他書房里的書非常多,你們可以去人藝博物館看看,那里有書房的面貌。我還記得小時候看著他在書房里創(chuàng)作時,想不出來總是用手摸著耳朵的樣子……
       【此時,曹禺出現(xiàn)在劇場里面,他戴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略顯蒼老。他站在臺上,靜靜地看著離場的觀眾和自己的女兒,若有所思?!俊?br />    曹禺:我的女兒。我在劇場里再次看到你,也看到你媽媽的樣子。歲月真是不饒人,你的白發(fā)在我眼里像你媽媽的一樣讓我揪心。你在這里看《原野》,你落淚的時候就這么看著你,卻不知如何安慰你。你知道的,除了書房,我最愛的地方就是劇場。劇場是我的故鄉(xiāng)。每次演出完畢,我都會在舞臺上呆一會,靜靜地回味每一個人物。今天的這場演出是為我而做的,他們都說我已經(jīng)出生了一百年。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戲還在上演,還能感動人,這讓我欣慰。不過我有時候在想,觀眾們真能理解我嗎?我的女兒她真的能夠懂得他的父親嗎?站在這里,我的腦海中仿佛已經(jīng)拉開了幕布,在這個劇場里,我的一生正一幕一幕地上演……
       
       第一場
       童年陰影
       ?人物?
       萬家寶——少年曹禺
       萬德尊——萬家寶的父親,黎元洪秘書
       黎元洪——北洋軍閥,曾任大總統(tǒng)
       家修——萬家寶同父異母的兄長 
       1917年6月
       北平 黎元洪大總統(tǒng)府
       天津 意租界萬家公館 
       曹禺:我1910年出生在中秋節(jié)過后的第六天,小名添甲,因為那時候我父親的原配已經(jīng)在湖北老家生了一個姐姐珍珠和一個哥哥家修,我算是父親期盼已久的一個生命??墒蔷驮谖页錾蟮牡谌?,母親就死了。所以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憂傷就已經(jīng)隨我而至。那時候我的父親,一個從日本軍國學(xué)校學(xué)習回國的留學(xué)生在黎元洪總統(tǒng)府里做秘書。我還記得1917年,大總統(tǒng)黎元洪與總理段祺瑞爭斗得水火不容。黎元洪本盼張勛援助,沒承想張勛要取而代之。黎元洪氣急,準備“圓光”卜測政局前途。在總統(tǒng)府,我上演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幕戲?!?br />    【大總統(tǒng)府里的客廳里,一群幕僚在大廳竊竊私語。房間里閃著幾根蠟燭,過了一會兒,陸續(xù)又被吹滅了幾根。愈發(fā)顯得鬼魅陰森。家寶是黎元洪欽點的童男,他被帶進了屋子。周圍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靜靜地看著他。圓光占卜開始了,奇形怪狀的影子在墻上忽閃忽閃?!俊?br />    軍官:(指著墻上的影子,問童女)你看到什么了?
       童女:什么也沒看到,就是幾個影子。
       軍官:(瞅了眼黎元洪,面對家寶,忐忑地問)看到了什么?
       萬家寶:(繪聲繪色地)墻上好像有千軍萬馬打勝仗回來,領(lǐng)頭的似乎是大總統(tǒng)伯伯。
       軍官:(急切地問家寶)你怎知道是黎大總統(tǒng)?
       萬家寶:你沒看到那領(lǐng)頭的軍帽嘛,軍帽就能看出來,他打勝仗回北京來了?!?br />    【眾人面面相覷,突然黎元洪帶頭鼓掌,隨即雷鳴的掌聲起來?!俊?br />    曹禺:“圓光”當然沒有應(yīng)驗。一個多月后,黎元洪下臺,我的父親也不得不回到天津暫避一時。沒想到他竟然從此一蹶不振。偌大一個萬家公館,每日里都沒有個人聲,能夠聽到的只有父親和繼母吱吱的煙袋聲和沒完沒了的唉聲嘆氣。直到我讀中學(xué),都沒變過。除了,那一次,家修抽起了鴉片…… 
       【天津雷雨交加的夜里。萬家公館內(nèi)燈光微弱,死一般沉寂。“咣當”一下巨響,瓷器打碎的聲音格外刺耳?!俊?br />    萬德尊:(嚴苛地吼叫)我打斷你的腿!打斷你的腿!你給我滾!我老了!你就不向你弟弟學(xué)學(xué)?你不學(xué)也就罷了,你抽大煙還改不了!你這個不爭氣的還有沒有長進了?你偷著抽大煙,(隨手掄起手邊的一件雜物,砸向家寶的哥哥萬家修)我打死你!
       家修:我讀書你說我笨,我做生意你又說我不務(wù)正業(yè),你到底讓我干什么?是,我是抽大煙,可是你呢?不也是天天躺那里抽?別說我沒出息,除了每天唉聲嘆氣的,你都做什么了?
       萬德尊:(忽然愣住,撲通跪在兒子面前,痛哭)我老了我不中用了。難道你們想跟我一樣嗎?我給你跪下,你是父親,我是兒子。我請你不要抽,我給你磕響頭,求你……
       曹禺:我當時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處理眼前的這一切。父親那時候才40多歲,根本算不上老人,可是黎元洪下臺對他打擊很大,以至于對從政已經(jīng)喪失了信心,除了消耗自己的生命,他已經(jīng)無法面對失意之后的空虛。這一幕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家庭,這樣的沉悶的生活,在我胸中一直積郁著,無法排遣。我想如果人生還有哪一幕戲可以如此沉痛,恐怕就是那一天了。后來我把這一切都寫進了《北京人》,希望這樣的時代早點結(jié)束,早點讓我們看到希望。
       
       第二場
       “曹禺”登場
       ?人物?
       張彭春——戲劇教育家,萬家寶戲劇啟蒙老師,人稱九先生 
       1927年初
       天津 南開中學(xué) 
       【萬家寶12歲那年被南開中學(xué)錄取,開始了美好的中學(xué)生活。此時,南開中學(xué)的教室里,萬家寶和同學(xué)們在興高采烈地說著收到的郁達夫的回信。黑板上貼著南開中學(xué)的校訓(xùn)“允公允能,日新月異”。室外,陽光明媚,不時傳來喜鵲的叫聲。張彭春上?!俊?br />    張彭春:喲,都在呢。正找你們。手里拿的什么?
       萬家寶:(遞上信)郁達夫給我們回信了。讓張伯苓校長繼續(xù)搞他的日美教育吧,我們新青年要搞我們自己的教育。
       張彭春:(讀)曹禺你好……哎這是咱家的家寶吧?
       同學(xué)張平群:沒錯。萬(萬)字拆出“曹”“禺”。
       張彭春:(繼續(xù)往下看)很好呀你們。(對家寶)看來你對張伯苓校長有意見呀。
       萬家寶:何止我,他們對校長也有意見,起碼按照咱們國情來嘛。
       眾同學(xué):我們沒意見?!?br />    【張彭春笑而不語,同學(xué)表情怪異,家寶有些疑惑。】 
       張彭春:同學(xué)們,你們相信文學(xué)能改造社會?
       萬家寶:社會漏洞多,平庸者眾,但文學(xué)能讓我們與眾不同,能變成向一切因襲固守的心攻擊的武器。
       同學(xué)張平群:就像學(xué)校禁止唱京劇,被齋務(wù)科查到,還要罰款五角,歸根結(jié)底還是文化層次不夠,單單一唱京劇,就造了亂了?
       萬家寶:罰款確是錯的。誠懇的教育家應(yīng)以憐憫的態(tài)度諒解這種學(xué)生。
       張彭春:這不學(xué)校已經(jīng)開禁讓唱京劇了嘛。好了同學(xué)們,我這次是來看一下大家排練《國家公敵》的情況。
       萬家寶:張老師,是校方又準許我們演了?
       張彭春:還沒有。不過咱們還是繼續(xù)排練,明年(1928年)易卜生誕辰一百周年,如果還是禁演,咱就換個劇名。其實學(xué)校,迫于當局壓力,也不容易。唉,怎么樣,來演兩段?
       眾同學(xué):好! 
       【同學(xué)們開始搬桌椅,拉架勢,吊嗓子……】 
       ——幕急落
       第二幕 日出清華園
      ?人物?
       萬家寶——青年曹禺
       張彭春——萬家寶戲劇啟蒙老師,人稱九先生
       鄭秀——曹禺第一任妻子
       孫浩然——舞臺美術(shù)家,戲劇教育家,曹禺清華同學(xué)
       靳以——曹禺南開中學(xué)校友,1933年在北京與鄭振鐸合編《文學(xué)季刊》
       楊善荃——曹禺南開中學(xué)老同學(xué),教育家
       唐槐秋——中國旅行劇團團長
       陶金——中國旅行劇團演員
       
       第一場
       入戲
       1927年初
       天津 南開中學(xué)教室 
       【場景緊接上一幕,舞臺上眾同學(xué)已進入劇情,開始演出《國家公敵》。萬家寶扮演女主角裴特拉(當時男女不能同臺演出)?!俊?br />    斯托克芒:堅持的多數(shù)從來都是錯誤的,即便罵聲響徹大街小巷,他們把石頭投進住宅,浴場公職被撤,都不能讓我屈服。我擔心你,女兒,你的教師職務(wù)也因為我而被解除。
       裴特拉:我相信父親,我永遠追求真理,我認定父親必定是會勝利的。雖然環(huán)境那么黑暗,那些爪牙以為勒令封殺就能一手遮天,歷史會證明他們是錯的。
       斯托克芒: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正是最孤立的人,有時候群眾是最大的障礙,這時候你要堅持自己。
       裴特拉:我明白,我的父親。孤獨的人最有力量,現(xiàn)在那些最無恥的人似乎成了力量的代名詞。我只是,仿佛人要自由地呼吸一次,都需要用盡一生的氣力?!?br />    【演員演到此,進入情境太深,氛圍有些詭異。有同學(xué)甚至橫眉怒目,要掀翻桌子。張彭春忙打斷。】 
       張彭春:同學(xué)們排演得很好,比上次又進步了。但在一些情緒的把握上,還要注意層次。(突然跑過去擁抱萬家寶)咱們的家寶,下回咱排演《娜拉》,女主角非你莫屬了。(眾人笑) 
       【有人在教室外喊張彭春,“九先生,校長找你?!薄俊?br />    張彭春:(應(yīng))好,馬上。同學(xué)們,你們繼續(xù)聊。別忘了咱們的戲。(張彭春下)
       同學(xué)張平群:家寶啊,剛才守著張老師你還在指責張伯苓校長呀?
       萬家寶:(還沉浸在張彭春的贊美中,有些走神)這……怎么?
       同學(xué)張平群:你不知道,張伯苓校長是張彭春老師的親哥嗎?哈哈。(眾人善意地笑)
       萬家寶:(尷尬而臉紅地)還有這一出呢。反正都已經(jīng)罵了。不過張老師似乎也不介意。
       同學(xué)張平群:當然,誰讓家寶是“咱們的家寶”呢?!?br />    曹禺:我一生最幸運的事情是遇到我了的戲劇啟蒙老師九先生。我小時候已經(jīng)有了文明戲,像《西太后》《武松與潘金蓮》,都是些表演夸張,結(jié)構(gòu)松散的本子,里面更多是男女之間的低俗趣味。遇到張彭春老師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才叫戲劇。1929年,張彭春讓我來改寫高爾斯華綏的《爭強》。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了郭沫若譯本在前,他老人家依然讓我來編寫演出劇本。從那之后,我開始愛上了寫劇本,每天抱著他送我的《易卜生全集》,靠著詞典,竟啃了下來。也從此告別演戲,走上了劇本創(chuàng)作的道路。九先生有一句話說的非常深刻。他說,“凡是偉大的人,第一要有悲天憫人的熱烈的真情;第二要有精細深微的思想力;第三要有恬淡曠遠的胸懷。要得到這些美德,可以不管藝術(shù)的生活?!蔽乙簧斢洝?br />    
       第二場
       初戀
       1933年夏
       北平 清華大學(xué) 
       曹禺:1928年6月,我從南開中學(xué)高中畢業(yè),為實現(xiàn)父親生前愿望,報考了協(xié)和醫(yī)學(xué)院,未中于是被保送進南開大學(xué)政治系學(xué)習。但是我不喜歡政治,學(xué)了兩年,越來越覺得這個專業(yè)不符合我的志愿,于是1930年暑假,決心離開南開報考清華大學(xué)西洋文學(xué)系??荚嚭茼樌易鳛榍迦A西洋文學(xué)系二年級插班生被錄取。1931年清華20周年校慶,我導(dǎo)演了易卜生的《娜拉》,并親自飾演娜拉,而我的第一任妻子,當時還在貝滿高中上學(xué)的鄭秀也第一次作為觀眾觀看了這出戲。1932年秋,鄭秀也考進清華大學(xué)。1933年5月,我邀請鄭秀主演由我翻譯的英國作家高爾斯華綏德三幕劇《罪》,鄭秀欣然同意。不知為何,那時候我的腦子里面整天都是想著鄭秀,并開始了我羅曼蒂克的追求。 
       【清華小劇場內(nèi)景。有舞臺有觀眾席。舞臺上擺放著《罪》的舞臺場景,一個西洋的桌子和一把藤椅,還有一張木床,木床上鋪著印有花格子的床單。舞臺暗場,燈光再次亮起,演出已經(jīng)結(jié)束。曹禺、鄭秀、孫浩然走上舞臺收拾道具,準備離開?!俊?br />    萬家寶:鄭秀同學(xué),今天你演得太好了。辛苦了。
       孫浩然:(正巧走過,開玩笑)我給你們設(shè)計舞臺也很辛苦,你怎么不慰問我一下呢?
       萬家寶:人家是女同學(xué),哪像你從來不知道累的。鄭秀同學(xué),老規(guī)矩,今天還是我送你,走! 
       【家寶鄭秀并肩下場?!俊?br />    曹禺:《罪》的上演轟動了清華園,應(yīng)同學(xué)們一再要求,連續(xù)公演了七八場。鄭秀也成了清華的名人。不久后,鄭秀接二連三接到很多男生的情書。我也幾次約她,她都婉言推辭。和許許多多的青年一樣,我害了相思病,病倒了。沒想到這一病竟感動了鄭秀。就這樣我們戀愛了。1933年6月初,我在清華畢業(yè),沒有回家而是在清華圖書館寫作《雷雨》,鄭秀也未回老家南京過暑假而是陪著我整天泡在清華圖書館。也許是愛情的力量,促使我更有勁頭把那個埋藏在心里五年的故事盡快寫出來。 
       【清華西洋文學(xué)系閱覽大廳一隅,舞臺放著一張長長的桌子,和椅子若干,背景有知了的叫聲;背景處是圖書館的窗戶,透過窗戶能看見湛藍的天和悠悠白云。鄭秀上場?!俊?br />    萬家寶:啊,我的穎如(鄭秀的號)來了。
       鄭秀:(看著曹禺手邊成摞的書,驚訝地)寫一個故事,要讀這么多書嗎?
       萬家寶:我也不知道別人,我就覺得要寫好它,就沒有別的途徑,必須認認真真地反復(fù)讀劇本。
       鄭秀:那你現(xiàn)在寫的怎么樣了?
       萬家寶:(從抽屜里拿出一包稿件)看吧,這是初稿。
       鄭秀:(情不自禁地)小石(曹禺的號),人家都夸你是“清華之虎”,我看你在寫作方面的確是才華橫溢,你是個天才!你一定能寫出許多好劇本來!
       萬家寶:即使有三分天才,也要十分努力!何況我笨,寫東西慢,哪像天才!
       鄭秀:那劇本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萬家寶:嗯,叫《雷雨》。
       鄭秀:《雷雨》,很響亮的名字。談?wù)勀愕膭?chuàng)作吧,為什么要把這個劇寫的這么悲呢,沒有一點希望。
       萬家寶: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境遇就是光怪陸離的,我的父親十分嚴厲,母親很早就去世,家里永遠死氣沉沉沒有生氣。我周圍熟悉的人和事,也都是我思考的素材。無法無天的魔鬼使我憤怒,滿腹冤仇的不幸者使我同情。穎,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自己浮沉在無邊慘痛的人海里,我要攀上高山,仔細穿望,判斷人世間的美與丑,究竟有怎樣的復(fù)雜個性和靈魂。
       有時候我腦子里還總是出現(xiàn)交響樂的聲音。我小時候就總愛跑到離家不遠的法國教堂去聽鐘聲,還有那些教堂的音樂,能讓我靜下心思考一些問題,究竟人到底應(yīng)該走什么道路,人應(yīng)該怎么活著,人為什么活著,活著又為什么?穎,這很莫名其妙,尤其看到教堂里那些無邊的蒼穹,那美麗的圣母,聽到那教堂的鐘聲,真好像使人的靈魂得到了休息。還有那些交響樂,那種層層展開,反復(fù)重疊,螺旋上升,不斷深入升華的構(gòu)架,似乎對我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還有古希臘悲劇中那些人物,所蘊含的不可逃脫的命運,也死死糾纏著我。
      ?。ㄍnD)穎,現(xiàn)在時局這么亂,我是恨透了那些日本侵略者,你還記得以前特別流行的那首打倒列強的歌嗎,(說著說著唱起來)“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國民革命成功,齊歡唱”……穎,我覺得這個社會是一個殘酷的井、黑暗的坑,人是無法擺脫悲劇的命運的。
       (說著說著開始憧憬)但是我的腦子也時常會浮現(xiàn)一幅畫面,有一天那是個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無邊的海上……哦,有一條輕的像海燕似的小帆船,海風吹得緊,空氣聞得出有點腥,有點咸的時候,白色的帆張得滿滿地,像一只鷹貼在海面上飛,飛,向著天邊飛。那時天邊上只淡淡地浮著兩三片白云,我們坐在船頭,望著前面,前面就是我們的世界。
       鄭秀:(越發(fā)感興趣)什么樣的世界?
       萬家寶:一個真正干凈、快樂的地方,那里沒有爭執(zhí),沒有虛偽,沒有不平等的,……(仰著頭,想象著這一切)你說好嗎?
       鄭秀:你說的和讀詩一樣,好美啊,你還是適合做詩!
       萬家寶:是啊,我寫的就是一首詩啊。這首詩里還有你和我。(看著鄭秀,拉著她的手)你知道嗎,現(xiàn)在的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引路人,你是給我?guī)砉饷鞯奶焓?,不,你就是天使,如果沒了你,我的世界就只有黑暗了。
       第三場
       處女作發(fā)表
       1933年
       北平 三座門14號院 
       曹禺:1933年,巴金、鄭振鐸和靳以在北京三座門14號院辦起了《文學(xué)季刊》,當時因為靳以、巴金都是單身,不能租住四合院,所以他們?yōu)樗暮显浩鹈皬埞^”,避人耳目。而三座門里的三間房便成了雜志社的編輯部。很快這里成了一個作家聚會的地方。因為我和靳以是南開的老同學(xué)所以我經(jīng)常會跑到這里來跟巴金他們聊天。我還記得《雷雨》成稿之后,我第一時間就把劇本手稿交給老同學(xué)靳以,讓他分享我創(chuàng)作的快樂?!?br />    【靳以的辦公室。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墻面張貼著各種手稿和報刊小樣?!俊?br />    萬家寶:(手里拿著《雷雨》手稿進了三座門)靳以,你趴在那怎么了,不舒服嗎? 靳以:沒什么,我歇一會就好了。
       萬家寶:(疑惑地)好吧。(在手上捏了一下,很自信地)給你。我的新劇本,我的處女作,你先看看吧。
       靳以:(稍稍打起些精神看著劇本)《雷雨》。這就是你說的醞釀了五年的作品,講的是什么?
       萬家寶:一個大戶人家的故事,一個悲劇。你先看看,提提意見。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好,算了,咱們不說劇本了,聊聊你的事,到底怎么了?
       靳以:和你說了你也會痛苦,所以你最好還是走吧,劇本我回頭再看。
       萬家寶:別去想她了。
       靳以:嗯。沒有辦法,我是這么一個人。我又想起來了。尤其是今天,叫我覺得——(頓了一會)家寶我問你,人與人之間為什么要這么殘忍呢?
       萬家寶:(無奈)也許她也是因為某些原因所以很無奈,沒法把心里話對你說。
       靳以:我真的不懂,女人懂得嫁人,可是總不懂得嫁哪一類人。我希望成為她的好丈夫,我希望和你一樣,帶著心愛的女人去謀幸福,可是她卻和我分手,去找銀行家了?!?br />    萬家寶:我知道你的心情。正因為你痛苦所以我也難過。
       靳以:我是真想問清楚,問清楚了就可以放下心。這樣,我可以不必時常惦記著她了??墒撬缃襁B我的面都不見,你幫我找她她也是不見。她怎么這么狠!我……有時候想,不如在她家門前一頭撞死,我解脫了,她也沒了負擔。
       萬家寶:瞎說什么。誰不知道你是三座門的大才子,這么有才華的人,結(jié)果為了愛情卻變成這樣,說出去不讓人笑話。
       靳以:(嘆了口氣)你說的有些道理。家寶,要不是你,我恐怕真就死去了。(拿起《雷雨》劇本放入抽屜里)我也許該振作起來了…… 
       曹禺:當時沒想到我的《雷雨》在靳以抽屜里一放就是一年。靳以是我的好朋友,這個人有些迂直,那個時候他愛上了一個女人,愛得死去活來,卻毫無結(jié)果。后來《日出》里的方達生就是以他為原型創(chuàng)作出來的。1934年7月,《雷雨》才在《文學(xué)季刊》上發(fā)表,我也首次以“曹禺”之名出現(xiàn)在期刊上。那時候我已經(jīng)離開北平,經(jīng)老同學(xué)楊善荃的引薦去了天津河北女子師范學(xué)院教書。不久,我在天津又遇到我的恩師張彭春。他剛從美國回來,正要籌備重排《新村正》。
       
       第四場
       重逢九先生
       1934年
       天津 南開中學(xué) 
       【辦公室內(nèi)擺放著一些簡單的辦公桌和幾把椅子。旁邊放著一個書架,拐角的地方是一個多寶格,上面擺放著幾個青花瓷器和一盆蘭花。萬家寶和楊善荃坐在椅子上,焦急地等待著張彭春的到來?!俊?br />    楊善荃:家寶,九先生這次是急切想見你啊,委托好幾個人來找我約你的時間。
       萬家寶:哎呀,所以我也急切地要見到他。要不是九先生的啟發(fā),我也不會這么喜愛戲劇,不會知道易卜生、不會了解西方的導(dǎo)演方法。我覺得是他影響了我的人生。在寫《雷雨》的時候,我就總想,這個作品將是我獻給恩師的禮物。現(xiàn)在我也這么想,等我為《雷雨》寫序的時候,我會把這句話寫進去的。
       楊善荃:其實說到《雷雨》的發(fā)表,你真要好好感謝巴金啊,你和他又不熟悉,可他卻那么無私地幫助你。
       萬家寶:他對我默默無私的幫助,我一輩子忘不了。
       楊善荃:我聽說,巴金當時一口氣讀完了《雷雨》,而且還為它掉了淚。他一定是讀懂你了。而他立即感覺要做些事幫助你,即便是微小的努力都要嘗試。這點他比靳以強,這么一個好東西,他居然放了一年。
       萬家寶:也不能這么說,靳以我們簡直太熟了,他考慮的比較多,也許是避嫌吧?!?br />    【張彭春上】 
       張彭春:咱們的家寶已經(jīng)來了???
       萬家寶:九先生,我們剛到。
       張彭春:家寶!我終于把你盼來了,善荃告訴我請你來天津教書,我正好從美國回來,就趕緊告訴他,讓他把你請過來。
       萬家寶:我去北平念書經(jīng)常會想念先生??!
       張彭春:哎,我何嘗不是呢?你是我最得意的學(xué)生了……我聽說你最近寫了處女作,叫《雷雨》,天津的孤松劇團還上演了。
       萬家寶:拙作而已。還是和我們說說你吧,這些年你都在美國有什么見聞?
       張彭春:我在芝加哥大學(xué)任教,也幫助梅蘭芳先生宣傳京劇藝術(shù)。
       萬家寶:我們的京劇在外國也能受歡迎,真讓人高興。
       張彭春:所以我這次回來對排戲更有興致了,我們要讓外面知道我們國人不僅只有京劇還有新劇……家寶,南開又要校慶了,你有沒有興趣同我合作將《新村正》重新搬上舞臺。
       萬家寶:太有興趣了,簡直是榮幸。我沒記錯的話,那是您1917年的作品吧,那時我還很小,我記得后來翻看南開的評價,曾說這個新戲把社會上的一切罪惡,一切痛苦,都完完全全地表現(xiàn)出來,絕沒有一點修飾。而且創(chuàng)作上您也借鑒了西洋戲劇的手法,很新穎。那是個標志性的作品啊,您這次是想恢復(fù)還是重排。
       張彭春:我想讓你執(zhí)筆,重新改編。
       萬家寶:(激動地)??!這是真的嗎?
       第五場
       《雷雨》時代
       1935年夏
       天津 惠中飯店 
       曹禺:隨著《雷雨》的發(fā)表和演出,我的影響也逐漸擴展開來,也開始接觸文學(xué)界和戲劇界的朋友。1935年春,我在清華大學(xué)座談王文顯教授的《委曲求全》,與中國第一個職業(yè)演出團體——中國旅行劇團的唐槐秋再次交流,決定由他們再排演《雷雨》。討論會上我還認識了焦菊隱、程硯秋等人。那次我對焦菊隱的印象還不是太深刻。解放后我們一起創(chuàng)立了北京人藝都是后話了。中國旅行劇團版的《雷雨》先在北平演出,秋天又到了天津中國大戲院。那時候,我和主演們住在惠中飯店,有時聊戲聊到很晚。這也讓我有機會得以觀察這個大飯店里的各種人群和各種畸形的社會現(xiàn)象。那年春天,阮玲玉在上海自殺,魯迅先生為此寫了一篇《論人言的可謂》。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再加上我在天津的觀察,一幕幕新的畫面又開始在我腦海里過場上演?!?br />    【惠中飯店內(nèi)景。這是一座相當豪華的飯店。酒店大堂里貼著閃光的西洋壁畫,和彩色的玻璃紙,一條長長的樓梯盤旋向上,樓梯旁放著若干個長型的老式沙發(fā)?!俊?br />    唐槐秋:萬先生,《雷雨》這個戲真叫座,我也演了不少新戲,再沒有你的《雷雨》這樣咬住觀眾的。我們天津演完后,還會去北平、上海、南京等地演出。不久后一定會有人寫文章,說今年是《雷雨》時代了!
       陶金:(對著曹禺)是啊。尤其是你來指導(dǎo),讓我們得到極大的鼓舞。還是天津的氣氛好一些。哪像北平,說我們有傷風化,不讓我們演。還拷打我們逼我們承認是共產(chǎn)黨。
       萬家寶:我以前參加演出的戲《國民公敵》也被禁演過,借口也挺離奇的。
       唐槐秋:萬先生,聽說日本演出去掉了序幕和尾聲。你還特意為這個改動給他們?nèi)ミ^一封信。
       萬家寶:我本沒想到這封信會發(fā)表,我是希望把我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他們說一下,畢竟我寫的不是一個社會問題劇,我寫的是一首詩。沒有了序幕和尾聲等于把戲中的思想砍掉了,不完整了,那種詩的意境也就不存在了。
       我這段時間曾收到過觀眾的一封來信,十幾頁,署名“筠”,是個女孩子寫的。這封信表示她看到《雷雨》之后,對一個作家的敬愛和感情。但是她不要我回信,也不讓我找她,還說以后她也不準備再寫信給我了??墒俏覅s對她這個“筠”字印象很深,這個名字很好聽。我就記下了,準備用在下面的新作里。
       唐槐秋:又有新作了,什么故事,一定交給我們來演。
       萬家寶:只有思路,還在構(gòu)思。自從和張彭春先生把改編版的《新村正》和《財狂》搬上舞臺,我覺得我不僅學(xué)到了很多戲劇創(chuàng)作的方法,也有了更多想說的話。比如對金錢的認識。我心里寫過這么一句話,而且總在我腦子里縈繞:太陽出來了,黑暗留在后面。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
       唐槐秋:太陽不是我們的,那么,太陽是誰的呢?
       萬家寶:誰的?我也不知道! 
       ——幕徐落
       第三幕 原野流亡中
      第一場
       四牌樓群英會
       ?人物?
       余上沅——國立戲劇學(xué)校創(chuàng)辦者
       蕭乾——翻譯家、作家,時任《大公報》文藝副刊編輯
       茅盾——時為左翼作家、文學(xué)評論家
       葉圣陶——作家、教育家。
       沈從文——作家、歷史文物研究家
       巴金——作家
       李廣田——散文家
       荒煤——左翼作家、文藝評論家 
       1936年初秋
       南京 國立戲劇學(xué)校辦公室 
       曹禺:在這間辦公室里國立戲劇學(xué)校的余上沅校長正等著我的到來。余上沅1920年進入北平大學(xué)外文系學(xué)習,1923年赴美留學(xué)。1925年回國后,在北平創(chuàng)辦《晨報?劇刊》,提倡國劇運動。1935年10月18日,他在南京創(chuàng)辦國立戲劇學(xué)校,開辦中國戲劇史上第一個國立專業(yè)戲劇學(xué)校。我清華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在河北女子師范學(xué)院教書。同學(xué)張俊祥告訴我國立戲劇學(xué)校建立了,這里更需要我。那時候我該是怎樣的一個模樣啊,24歲,為了戲劇,為了愛情,只身來到了南京。
       這是南京初秋的上午。國立戲劇學(xué)校的余上沅校長不停地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還不時地透過窗戶,觀望學(xué)校門口的來人。他是在等曹禺。早些時候他接到了曹禺已經(jīng)上了火車,就要到南京國立戲劇學(xué)校任教授的電報。南京自古號稱大火爐,即使現(xiàn)在節(jié)氣已經(jīng)到了秋天,天氣依然很熱。
       國立戲劇學(xué)校已經(jīng)成立一年多,里面的辦公桌還是嶄新瓦亮的。新洗的窗簾按照校務(wù)委員會主任張道藩的想法,是法國式樣的流穗邊?!?br />    【萬家寶提行李箱上,時年24歲,穿一身青布長衫,鼻梁上架著一副斯文的眼鏡。由于長途的旅行,身體顯得有些疲倦,但臉上依然英氣勃勃,眼神中投射著年輕人才有的神氣?!俊?br />    萬家寶:請問這里是余上沅校長的辦公室嗎?
       余上沅:請問你是……曹禺?
       萬家寶:對,就是我。請問余上沅校長在不在?我聽樓下的學(xué)生說余上沅先生就在這個房間……
       余上沅:哎呀,可等到你了??爝M來快進來。(上前握住曹禺的手)天氣這么熱,一路上辛苦了。
       萬家寶:你是……
       余上沅:我就是余上沅。我這一大早就在窗戶邊看著校門口,猜想著每個過來的人是不是你,一不留神你進來了我還不知道。
       萬家寶:早知道我就在校門口等著你看到了。
       【兩人握手,哈哈大笑?!?br />    萬家寶:一連接到余校長幾封信,看得我誠恐誠惶的。之前你在北平提出來的國劇運動誰不知道啊,我再不來也不好意思了。
       余上沅:我這又是寫信又是電報的,沒把你嚇著吧?我半年前就跟學(xué)生們說,你要來這里。他們一聽啊,個個興奮得不行。老早他們就在同學(xué)中間傳看你的《雷雨》了。學(xué)生們都說,曹老師23歲就寫出來《雷雨》,來教他們的可是個天才啊。
       萬家寶:余校長你再說我都不好意思見他們了。要不是你提出建立這個國立戲劇學(xué)校,我們哪里有機會推動中國的戲劇發(fā)展啊。
       余上沅:說得自私一點,這個國立戲劇學(xué)校是我個人的一個夢想。說得高尚一點,我也是想為中國的戲劇做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歐美、日本,哪個國家沒有自己獨立完整的戲劇體系?我們就是要用我們自己的材料做出讓我們中國人自己看的中國戲。我曾經(jīng)在北平藝專開過戲劇系,可惜開了一年就支撐不下去了,所以只好跑到南京再試一把。國劇運動只是一個提法,具體的事情還是要一步一步做。你的才華誰人不知啊,當初聽到張俊祥說和你是南開同學(xué),又是好友,把我樂壞了,趕緊請他幫我寫信邀請。你一來,這國立戲劇學(xué)校就有希望了。
       萬家寶:余校長你過獎了。國劇運動要靠大家一起來推動。我雖然寫過劇本,也演過戲,可這教學(xué)還真是頭一遭。有什么不對,你可要提醒我啊。
       余上沅:又會演又會寫,這樣的老師哪里還需要我提醒喲。不過,我還真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我們這個學(xué)校雖然屬于教育部,但它直屬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整個運作都要聽其負責人張道藩先生的。張先生不允許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參與政治活動,說,“我們這個學(xué)校很復(fù)雜,你們是學(xué)戲劇的,不能參加政治活動”。除此一條,你什么都可以做。
       萬家寶:我只對戲劇感興趣。
       余上沅:所以說你來對了嘛。對了,你住的地方在四牌樓,原來馬彥祥住過。聽說他也快回國了。到時候你們可以一起搞戲劇了。
       曹禺:就這樣,我住進了四牌樓,開始了自己在南京國立戲劇學(xué)校的生活。不到半年的時間里,我除了教學(xué),還改編、翻譯了兩部劇本,導(dǎo)演了一部戲,參加了一部戲。幾乎在我的生活中除了戲劇,還是戲劇。當然還有我的愛情。沒過多久,鄭秀也來到南京,我們就在南京平倉巷德奧瑞同學(xué)會舉行了訂婚儀式。之后,我在四牌樓里接待了很多南京的朋友,有田漢、馬彥祥、戴涯等人。我們第一次在南京排演《雷雨》。當時我扮演周樸園,這是我第一次扮演自己劇本中的角色。《雷雨》在南京世界大戲院公演時轟動了整個南京城?!?br />    1937年初
       南京 四牌樓客廳 
       曹禺:這一年的年底,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發(fā)生了。這就是由蕭乾在《大公報》文藝副刊組織的一次《日出》討論。參與這個討論的有茅盾、葉圣陶、巴金、朱光潛、沈從文、黎烈文、靳以、李廣田、荒煤、李蕤、楊剛以及燕京大學(xué)外文系美籍教授謝迪克等。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這次討論,很嚴肅也很緊張。為了讓這次討論更加直觀,我更愿意把這一切轉(zhuǎn)化成一幕戲。我想這樣更清晰?,F(xiàn)在讓我們重回1937年元旦之后開始的那段時間,而地點就在我住的四牌樓的客廳。那時候,我就在這里打開報紙閱讀著中國最有影響力的作家、評論家發(fā)表在《大公報》上的各種評論,并在2月28日的《大公報》發(fā)表《我怎樣寫出〈日出〉》,做出自己的回應(yīng)。 
       【這里是曹禺住的地方。這個時候全國各地都亂哄哄的,戰(zhàn)爭的傳聞從來沒有停止過。四牌樓的對面是國民黨第一模范監(jiān)獄,陳獨秀就關(guān)押在里面。白天的時候拷打的聲音會被嘈雜的馬路掩蓋一些,但到了晚上呼號慘叫的聲音就非常清晰了??蛷d的沙發(fā)上坐著一排人。茅盾、葉圣陶、巴金、朱光潛、沈從文、黎烈文、靳以、李廣田、荒煤、李蕤、楊剛以及燕京大學(xué)外文系美籍教授謝迪克等,零零散散地坐在沙發(fā)、藤椅上?!俊?br />    蕭乾:我長期感到一部作品,尤其是一部重要的作品,由專業(yè)書評家來評論是必要的,由作者自剖一下也有助于深入了解。這次請來各位就是希望,能讓大家更加認識到《日出》這部作品對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意義。我事先聲明一下,這次公開的討論,我提倡一下“超捧場,超攻訐”的原則,在這個過程中,我希望大家“不阿諛奉承,不惡意中傷”,能夠平心靜氣地評論,也提出一些建設(shè)性的意見。大家暢所欲言吧。
       茅盾:打有文明戲以來,我們在劇院里見到的都是《潘金蓮與武松》這樣的惡俗戲,除了插科打諢,提供廉價的笑聲,毫無價值。從《雷雨》開始曹禺為我們送上了一種不同品質(zhì)的劇本。這次又把金融資本的故事搬上舞臺,又是一個創(chuàng)新。在我看來,這可是第一回。
       葉圣陶:在《日出》出來之前,社會上有很多傳聞,說曹禺每天流連于三流妓院。這件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聞吧?(眾人大笑)但這件事也告訴我們,一個優(yōu)秀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該有什么樣的創(chuàng)作意識。好的文章不是拍拍腦袋就寫出來的,要嚴肅地積累,刻意地經(jīng)營。前幾年有茅盾的《子夜》,今年我們有曹禺的《日出》,它們都不是“妙手偶得之”的即興之作,而是一刀一鑿都不肯馬虎雕刻成功的群像。我覺得,雖然他寫的是一部戲,但更像是一首詩。
       沈從文:這部作品確實是我們文藝作品里不可多得的佳作。我看作者好似受到電影《大飯店》的影響,熱鬧場面不斷,卻只集中在一個大飯店里,人物集中,故事集中。這在中國話劇史上都是新的。
       巴金:這次能公開討論《日出》太好了。以前《雷雨》在《文學(xué)季刊》上發(fā)表后的一年,文藝界都沒有什么正式的評論,實在是個缺陷?!独子辍酚腥秉c,就是它太強調(diào)命運的殘酷,現(xiàn)實的意義缺乏,有些與世界隔離開來。這次《日出》彌補了這個缺陷。
       李廣田:就我個人來講,我有些不喜歡《日出》,這里面沒有一個可愛的人物,反倒是《雷雨》,更讓人覺得人物個性豐滿,活靈活現(xiàn)。
       荒煤: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度粘觥访枋龅氖侵袊鹑诮绲墓适?,但我總是覺得,寫的都是一些表面的故事,至于讓陳白露最后毀滅的原因,深層次的原因是什么,缺乏更深的挖掘。
       萬家寶:促成我寫作《日出》的最初動機就是阮玲玉之死。我想用這么一個交際花,帶動整個故事的發(fā)展。我要對第三幕做個解釋,因為很多人都不喜歡第三幕,覺得多余了。但我不這么認為。一開始我只是去妓院里收集材料,卻發(fā)現(xiàn)這樣的一個群體生活得很屈辱,內(nèi)心卻仍然充滿了尊嚴。交際花和妓女雖然有區(qū)別,但在我眼里她們都是軟弱無力的女性,有一種邪惡的力量控制了她們的命運。這個邪惡的東西就是金錢。我就是要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憤怒,不是對一個交際花的死亡的憤怒,而是對整個女性世界的不幸的憤怒。我求的是一點希望,一線光明腐肉必須挖去,新的細胞才會生出。
       第二場
       江安造就《北京人》
       ?人物?
       潘公展——歷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新聞檢查處長、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主任委員等職
       張俊祥——導(dǎo)演、編劇
       張迺賡——曾參加辛亥革命,先后加入中華革命黨、同盟會
       1940年4月
       重慶 潘公展辦公室
       【潘公展的辦公室,就在山城的一個小洋樓里。辦公桌后面里面擺設(shè)著一個巨大的書柜。但里面的書很久都沒動過,加上山城水霧的侵蝕,已經(jīng)散發(fā)出一股霉味。辦公桌的椅子上坐著潘公展。他笑瞇瞇地看著面前的余上沅、萬家寶、張俊祥,一臉和氣。像他這種在政府機關(guān)辦公的人,怎樣都不會輕易得罪人,所以就算是有過不愉快的爭吵,他也能夠笑容滿面,一團和氣?!俊?br />    曹禺:1937年7月6日家兄家修去世;緊接著七七事變爆發(fā),國立戲劇學(xué)校撤離南京,到達長沙。我與鄭秀在長沙草草結(jié)婚。然而學(xué)校并未就此安頓下來,而是在1938年元旦離開長沙,2月到達重慶,我那時已經(jīng)升任教務(wù)主任。新劇校址選在了上清寺,之后劇校陸續(xù)有黃佐臨、金韻之夫婦、張俊祥、陳鯉庭、梁實秋、方令孺、張平群、戈寶權(quán)、陳白塵、孫增爵等人加入,進入劇校的“黃金時代”。然而4月份,國立戲劇學(xué)校又搬離了重慶,遷入了周邊的江安縣城。不過這也沒有影響我排戲的熱情。不久我就與張俊祥合作帶著新排的《蛻變》回到重慶,住進了一個歇業(yè)的澡堂子。不過我們的熱情遭遇了冰冷的對待。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的潘公展要求改戲,你們都知道怎么回事——《蛻變》公演遇到審查問題。
       潘公展:上沅啊,并不是我故意為難你。住在澡堂子里的事情我知道,是我安排的。沒辦法啊,前方的將士們正浴血奮戰(zhàn),我們也不能太享受是吧?這次也實在是沒有費用補貼給你們,我先給你們賠不是了??箲?zhàn)時期,所有的錢都要用在購買軍火、糧食,對抗日本人啊。我也不是故意躲你們,天天開會啊。我都兩天沒回家吃飯了。
       余上沅:潘公,睡哪里我們都沒有怨言。只是我們真沒想到,辛苦排了這么一個抗戰(zhàn)戲,也能麻煩到你來審查。
       潘公展:哎——上沅,不能這么說,咱們吃的是公家的飯,凡事要親躬才能對得起那碗飯不是?抗戰(zhàn)戲好啊,抗戰(zhàn)戲鼓舞民心,團結(jié)上下,當然是好事了。但這里有幾個問題,你們恐怕沒想清楚啊。
       萬家寶:我倒是想聽聽,到底哪些事情我們沒想清楚?
       潘公展:這第一,為什么《蛻變》里的后方醫(yī)院要寫成省立的?這樣寫會影響政府的形象。
       萬家寶:難道我要寫成美國醫(yī)院?這本來是我在長沙醫(yī)院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就是在江安縣醫(yī)生腐敗也是常見的事。批判這種行為難道有錯嗎?
       潘公展:當然沒錯。只是現(xiàn)在國難當頭,要讓我們的老百姓看到我們是在一個英明政府的領(lǐng)導(dǎo)下一致對外的,你這個戲有些給政府部門潑臟水嘛。衛(wèi)生部責怪下來怎么辦?還有那個什么院長的小老婆叫“偽組織”。你們都知道汪精衛(wèi)投靠日本人,他是偽政府。這再搞一個偽組織,什么意思嗎?
       張俊祥:這個潘公你就多心了。小老婆嘛,不是正房,做不了老大。這也是私下里大家一起開的一個玩笑。要我說這也算是咱老百姓對汪精衛(wèi)的一種諷刺呢。
       潘公展:好好,就算是諷刺。那在最后一幕,為什么丁大夫歡送抗日傷員病愈重返前線時,把一個傷員送她的紅布揮舞著?她屬于哪一派,共產(chǎn)黨?
       余上沅:這一段我清楚。那是紅肚兜,不是紅旗。
       潘公展:就算不是紅旗,那揮著一個紅肚兜不是有傷風化嗎?
       萬家寶:潘公好像沒仔細看劇本啊。那紅肚兜又不是傷員送的,那是他祖母送的。老百姓穿紅肚兜都幾百年了,沒有理由在這里改成白肚兜吧?
       潘公展:(被萬家寶搶白,表情僵硬)好,那我問你,為什么醫(yī)院里不掛蔣中正先生的畫像?
       余上沅:(看氣氛不對,趕緊接話)這個是我們的失誤。這里要改,要改。
       萬家寶:戲怎么寫?作者最有權(quán)力,到底是你們懂戲,還是作者懂戲?寫戲還是要聽我們的。
       潘公展:(又一團和氣地)萬家寶,論藝術(shù)我知道你懂,可是講政治,你就差多了。有的地方改就改嘛,又不會影響演出?!?br />    曹禺:以前《雷雨》演出的時候也遭遇過審查,但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讓人覺得不可理喻。之后《蛻變》做了一些修改之后,得以演出。經(jīng)過了這次審查,我深深感受到,這是一個怎樣腐朽而反動的黑暗的統(tǒng)治啊,一種苦悶的情緒慢慢地涌上自己的胸口,喘不過氣來。也是這個時候《北京人》的寫作已經(jīng)在醞釀中了。
       1940年深秋
       江安 曹禺住所
       【江安縣城距離重慶300多里,位于川江南岸。東邊是瀘州,盛產(chǎn)美酒;西邊是宜賓,風景秀麗。這個人口一萬的小城,只有巴掌大小,站在城中央可以看到四周的城墻。萬家寶住的地方就在東街迺廬。迺廬是個四合院,中間是一個天井。天井里長著幾棵綠油油的樹,環(huán)境清幽明凈。這座院子的主人叫張迺賡,江安名士,參加過辛亥革命,參加過中華革命黨、同盟會,現(xiàn)在回到江安被選為縣參議會的議長。幕開時,張迺賡坐在這樣一個院子里的竹躺椅上,旁邊是一個水煙袋?!俊?br />    張迺賡:萬先生在江安縣城呆了三四年的光景。那時候他是文化人,又會演戲又會教戲,還會寫本子。說起來真是一個戲癡。這江安城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萬先生最感興趣的是江安的茶樓,每逢縣城趕集的日子,他就跑到茶樓上,觀察過往的行人,還認真地做筆記。有一次啊,他看到一個衣冠楚楚的人物,就跟在后面一直地看。這人是誰?江安的大地主黃久安。可把這黃久安嚇壞了,心想不是土匪要綁票吧,一路小跑,跑到了一個親戚家躲了起來。那親戚認得萬先生,就跟他說,那是戲?qū)5慕淌谌f家寶先生,他在觀察人物呢!觀察人物,哈哈,他可沒少觀察過人物。那《北京人》就是瞅著江安人,聽著江安風創(chuàng)作出來的。關(guān)于這件事,我再講幾個擱箱底的事。說得對頭了,你們當成故事;說得不對了,你們就當是聽演義吧?!?br />    【張迺賡下。三個人走上舞臺,他們分別是《北京人》構(gòu)思期間的三個意象?!俊?br />    耗子:我叫耗子。在《北京人》我就是那個讓文清無可奈何的耗子,我咬了他的字畫,也掏空了他的家。其實我是一只川耗子,個頭非常大。萬家寶一來江安我就盯上了他,沒什么特別的原因,這叫緣分。萬家寶在江安教書的時候已經(jīng)在著手收集歷史劇《三人行》的材料,厚厚的一本,鎖在了抽屜里。我很好奇,心想這么貴重的東西,味道應(yīng)該非常特別吧,就給咬著吃了一些。說實在的味道很一般。萬家寶為此把我大罵了一頓。后來他《三人行》沒寫出來,我想我要負全部責任。我愛跟萬家寶在一起,他是大藝術(shù)家,冬天還有棉袍穿。那次萬家寶去上課,我正好在袍子里瞌睡著,夢見一只大貓,穿著警察制服,要來抓我。夢里這么一緊張,我猛地抓了萬家寶一下,他本來是要安慰我的,可惜手太重了,把我給拍死了。后來他心里過意不去,就把我寫進了《北京人》里,讓我名留青史,也算是好人有好報吧。
       江泰:我叫江泰。我可不是萬家寶摸著右耳朵上的“靈感包”摸出來的人物。我實有其人,名叫周寶韓,祖父曾在李鴻章門下做過一員提督。那時候我從法國留學(xué)回來,學(xué)的是工程學(xué)。說實在的也沒學(xué)怎么樣,回來找不到工作我也不急,反正也不想找活干。后來沒辦法才托同學(xué)在昆明空軍軍官學(xué)校的總務(wù)處做了一名科員。在江安的時候,我就住在我岳父家里。我特別愛跟萬先生聊天。萬先生風趣,善解人意,關(guān)鍵人家懂,我說啥人家都聽得懂,不像這個小縣城里的土豪,除了抽大煙逛妓院收房租什么都不明白。不過有一點要說明的,我并沒有像《北京人》的江泰那么多牢騷,我就是話多,喜歡說。
       愫方:我叫愫方。其實大家都明白,我就是方瑞,原名鄧譯生。我本來是來陪妹妹鄧宛生在劇專讀書的,就住在我的姨夫家里,當時也是年齡不小,是個大姑娘了。恰好表弟方琯德也在學(xué)校學(xué)習,并且跟萬家寶關(guān)系很好。我們第一次見面就相互喜歡,但萬家寶那時候已經(jīng)結(jié)婚,我們沒有辦法好。那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他抄劇本。《北京人》就是寫給我們兩個人的。他就是文清,內(nèi)心痛苦,飽受煎熬,面對現(xiàn)實卻毫無辦法;我就是愫方,清秀溫柔,可在家里照樣一味順從,不愿傷害。我知道他在劇本里也暗示我不能相愛那就離開吧,但我沒有愫方那么勇敢,我用的是最笨的法子,我等。
       曹禺:這場戲的導(dǎo)演和編劇都不是我,是命運,或許就是那個叫張迺賡的老人。江安,那個遠離重慶的小城,讓我遭遇了第二次愛情。那個時候,《原野》已經(jīng)在1937年8月在廣州出版的《文叢》上連載完畢。時隔兩年之后,我飛到昆明,和聞一多一起將這部作品搬上了舞臺,轟動昆明,演出十六場。1940年11月初,巴金也來到江安縣城看望我。黃佐臨夫婦走了,張俊祥也走了……江安縣城啊,除了巴金誰也想不到還有一個曹禺在喲。對于一個藝術(shù)家來說,除了需要愛情的養(yǎng)分,交流和碰撞也同樣重要。1942年初,我終于下定決心從劇專辭職回到了重慶。短暫的適應(yīng)之后,年底我就投入了《安魂曲》的排練。這也是我最后一次登上表演舞臺。也是在這個時候,我開始創(chuàng)作正確性的作品,可惜都一一失敗?!?br />    ——幕徐落
       第四幕 北京人之惑
      ?人物?
       萬家寶——時任北京人藝院長
       焦菊隱——時任北京人藝導(dǎo)演
       歐陽山尊——時任北京人藝副院長
       趙起揚——時任常務(wù)副院長,人藝的實際管理者。后任北京人藝黨委書記,被周揚譽為“最好的黨委書記”,尊重藝術(shù)。
       紅衛(wèi)兵——文革中的革命團體成員 
       第一場
       “四巨頭”籌建人藝
       1951年秋
       北京 香山 
       曹禺:1949年2月我和方瑞抵達香港,很快又接到毛主席黨中央的邀請,去參加解放區(qū)的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我們又從香港雇了華中輪,從南朝鮮轉(zhuǎn)頭再到了煙臺。船上除了我們兩個還有柳亞子、陳叔通、馬寅初、鄭振鐸等。解放區(qū)的熱情感染了我們。大家都覺得新中國開始了,我們終于擺脫了百年的壓迫和奴役,我們解放了。不久之后我開始擔任起組建中央戲劇學(xué)院的任務(wù)。1950年4月2日,新中國第一個國立戲劇學(xué)院中央戲劇學(xué)院建立,圓了余上沅先生的夢。之后的1952年6月12日,我們又成立了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那是多么讓人心潮澎湃的日子啊。我第一次感覺到知識分子、藝術(shù)家在這個國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戲劇終于在我們的手上迎來了自己的春天?!?br />    【香山上一個前清王爺留下來的院子,如今收歸國有,成為療養(yǎng)、開會的地方。滿山樹葉紅了,院子里柿子已經(jīng)黃里透紅。柿子樹下,一張八仙桌,四把椅子。八仙桌四周坐著三個人,歐陽山尊喝茶,看景;焦菊隱背對大門,不斷地轉(zhuǎn)頭張望門口,有些焦躁;趙起揚沉靜?!俊?br />    【萬家寶急上】 
       萬家寶:對不起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先向眾人鞠躬)實在慚愧,讓大家等久了。跟著周總理參加了兩個會,又聊了一會,耽誤了。
       趙起揚:院長太忙了,我們幾個也剛剛坐下,正欣賞著西山晚照和滿山紅葉呢。
       焦菊隱:家寶,你會把自己忙壞的。我不是說身體,是創(chuàng)作。當官是創(chuàng)作的大敵。
       萬家寶:(向焦菊隱深深點頭)菊隱說中了我的心事,今天總理也問我了,是不是太忙了沒有時間創(chuàng)作,他想看我出好東西。我心里也很著急,我現(xiàn)在有二十多個頭銜,開不完的會。人藝自己的事我都顧不上過問,遑論寫劇本了。再一個,我還是感覺,對新社會不太熟,對他的好體驗還不夠深。我比誰都更需要去體驗生活。我有個感覺,寫完《家》之后,我熟悉的生活礦藏,已經(jīng)枯竭了。社會主義事業(yè)蒸蒸日上,我的劇本卻遲遲不能出爐。
       焦菊隱:作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庫存,魯迅先生的庫存是魯鎮(zhèn),沈從文先生的庫存是湘西,老舍先生的庫存是北京老四合院的市民。你的庫存就是你的那個家。
       萬家寶:這個格局太小了,寫完就沒了。這是心里很惶恐的。
       歐陽山尊:院長寫的新戲也是很好的,多體驗一下生活,把寫“小家”變成寫“大家”,這個轉(zhuǎn)變也許不難。
       萬家寶:但愿吧??偫韺ξ艺媸顷P(guān)心,他今天嚴厲地批評了我,讓我心里既羞愧,又溫暖,他說,“曹禺入了黨反而更膽小了。謙虛是好事,但膽子變小了不好。生怕這個錯,那個錯,沒有主見,沒有把握,這樣就寫不出好東西來。”
       焦菊隱:家寶,我想先說說話劇的生活問題,我的主張是表演一定要從生活出發(fā),把中國傳統(tǒng)戲的形式主義去掉。這是從《龍須溝》得出來的經(jīng)驗。
       萬家寶:菊隱這點說的好。這其實是關(guān)乎人藝未來往何處去的問題。我們要走什么樣的藝術(shù)道路,以作為人藝的立身之本?現(xiàn)在看來,《龍須溝》是一個很好的啟發(fā)。菊隱在這一塊功莫大焉。起揚,你看呢?
       趙起揚:我說不太好,但我感覺這個路子是對的,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不謀而合,演員和角色完全一樣正確地、合乎邏輯地、有順序地、像活生生的人那樣地去思想、希望、企求和動作。
       歐陽山尊:就是演員與角色合一。
       焦菊隱:正是這個意思,我欣賞斯坦尼的那句話,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他的路子適合我們。但也未必什么都要照搬,中國有自己的戲劇傳統(tǒng),我們自己的風格還是要摸索的。
       萬家寶:咱們要蓋劇院。(站起身,很激動,用手模仿大劇院的樣子)對,大劇院,莫斯科劇院那樣的。
       焦菊隱:是得有個劇院,但是不是照著莫斯科劇院那樣建,我覺得未必,我們自己的民族風格可以加進去。
       萬家寶:我們以前沒這個東西,現(xiàn)成可以借鑒的,就是蘇聯(lián)的劇院,我覺得可以照他們的樣子建。
       焦菊隱:從藝術(shù)的角度來看,英國和美國的劇院都有比莫斯科劇院好得多的,我們可以都借鑒,都為我所用。
       萬家寶:(欲言又止)……
       歐陽山尊:看我們聊得熱鬧,忘了吃柿子了。咱們一人一個,嘗嘗西山的柿子吧。都紅透了。(起身給其余三人拿柿子。)
       焦菊隱:(咬了一口,放下柿子。)還是澀的。表面上看著紅紅火火,里邊還是苦澀的。早該知道這柿子的性格。
       萬家寶:(跟焦菊隱同時,吃了一口,放桌子上。看看眾人,拿起來再吃。)這柿子,味道有些……甜的。
       
       第二場
       招魂電話鈴
       1966年12月
       北京 鐵獅子胡同3號 
       曹禺:香山的柿子是甜的,尤其是上了秋霜的。但秋霜過了是寒冬,很快日子又變成苦澀的了。我們都扛不過歷史啊,紅潮滾滾夾裹著我們,無法止步思考,無法看清世界。轉(zhuǎn)眼之間,我就成反革命臭知識分子,要不是周總理,恐怕我早就死在五七干校了。呆在家里我每天最怕的東西就是我們家里那部電話。即使瞅它一眼我都覺得心力憔悴,膽戰(zhàn)心驚。那是怎樣一部電話啊,就像是招魂的鬼鈴?!?br />    【黎明之前,寒冷的晨曦中。大院門口貼著: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曹禺在此。萬家寶和方瑞住三間房,其中一間書房,書房被紅衛(wèi)兵抄了,打著封條。房間掛著毛主席像,墻上貼著毛主席語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語錄下有一飯桌。方瑞一個人在屋里,屋里桌椅狼籍,神色哀傷。有部老式電話機,掛在墻上,一個受話筒,一個傳話筒在機身,電話鈴在外面。忽然鈴聲大作,劃破安靜的家庭。曹禺夫婦怔住。萬家寶不敢去接,讓方瑞去接聽。】 
       方瑞:請問哪里?
       紅衛(wèi)兵:讓曹禺接電話!
       方瑞:他……
       紅衛(wèi)兵:他敢不接,他不接我們?nèi)ゼ依镒屗樱?br />    方瑞:好好好,我讓他來接啊,同志你稍等啊。(小聲地)紅衛(wèi)兵,你來接一下吧,不接他們又來了。
       萬家寶:同志好。
       紅衛(wèi)兵:(操著天津口音),你是曹禺嘛,動作這么拖拉,是不是有什么陰謀詭計?
       萬家寶:不敢,小同志,我剛從你們那兒回來。
       紅衛(wèi)兵:什么你那兒我那兒的,我這是天津長途,時間寶貴,我問你個問題,必須老實回答。你為什么說只有共產(chǎn)黨才是鐵打的江山?
       萬家寶:我是想表示咱們老百姓有了共產(chǎn)黨的英明領(lǐng)導(dǎo),江山穩(wěn)固百姓安樂啊,小同志,這句話是好話。
       紅衛(wèi)兵:誰跟你“咱們”!資產(chǎn)階級臭知識分子!你的解釋是反動的!鐵打的江山牢固嗎?鐵會生銹,你是說社會主義的江山容易銹?。∧氵@是心藏大惡。記住,新中國的江山是金山銀山,能傳千秋萬代。告訴你,你在天津上過的那個破學(xué)校,已經(jīng)被我英勇的紅衛(wèi)兵戰(zhàn)斗隊給占領(lǐng)了!老實點?。ㄅ镜厮さ綦娫?。)
       萬家寶:(喃喃自語)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吃飯,吃飯吧。
      ?。ǚ饺鹜舛孙?,電話鈴又響起,曹禺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害怕。)
       方瑞:你坐著,我來。
       萬家寶:等等,還是我來,別讓他們等我。(家寶雙手艱難地接電話)
       紅衛(wèi)兵:喂,是曹禺嗎?
       萬家寶:是我是我,同志你是哪里?
       紅衛(wèi)兵:你這個王八蛋,你個狗日的,你他媽的……不準你放下電話,你要放下電話,就砸爛你的狗頭! 
       【萬家寶雙手端著電話,放在耳邊,聽聽沒有聲音,但不敢放下,一直端著,很久。方瑞湊過去聽聽話筒,然后將話筒從家寶手里抽出來,家寶奪,方瑞堅持拿開?!俊?br />    方瑞:他們掛電話了?
       家寶:他們沒讓我掛。
       方瑞:他們嚇唬你呢,小孩子玩鬧。
       家寶:他們是兵,紅衛(wèi)兵。
       方瑞:紅衛(wèi)兵是保衛(wèi)毛主席的,不該害我們這樣的。老這樣響個沒完,還不把人嚇死了。 
       【方瑞找個棉花,研究著把電話鈴塞住,家寶堅決制止。】 
       家寶:不行不行,如果不接電話,他們跑家里來怎么辦? 
       【正爭執(zhí)間,電話鈴又響。家寶拿起電話。】 
       紅衛(wèi)兵:曹禺,告訴你,你的黑同黨老舍畏罪自殺了,他這是自絕于人民,誰反對毛主席誰罪該萬死!你跟他穿一條褲子,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也蹦跶不了幾天了……
       家寶:(呆住)罪該萬死,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幕急落
       尾聲
      2010年9月24日晚
       北京 國家大劇院
       【國家大劇院的戲劇場,燈光陸續(xù)被關(guān)了。萬方和其他人一起都離開了劇場。劇場里空蕩蕩的。只有曹禺的靈魂孤單地站在臺上。他的頭頂有一束定位光照亮著這個斯文的老頭?!?br />    曹禺:也許“文革”是罪該萬死的時代啊。我從一生下來就沒有跟人紅過臉,我沒有害過誰,我愛這個國家,我盼著它好,我什么時候就成了反動作家?為什么命運還要讓我經(jīng)歷這么一遭???我熬到了1976年粉碎“四人幫”,可是我的方瑞卻在1974年去世了,她熬不過這個時代啊。撥亂了,反正了,可是我也老了。1949年我才39歲,1976年卻已經(jīng)66歲了。一個劇作家他該怎樣面對自己下筆無字的狀態(tài)啊。魯迅先生曾說,他寫的是遵命的文學(xué)。我一直沒有理解。我77歲的時候才弄明白了,他遵的是真理之命,而不是領(lǐng)導(dǎo)之命。做人真難??!等我明白了,大好的光陰也就這么浪費了,這是悲劇,很不是滋味的悲劇。我真想在80歲的時候?qū)懗鳇c像樣的東西來。我要寫一部孫悟空,他一輩子敢拼敢干,不像我,不像我甘愿在歷史中沉浮沒落。直到1996年12月13日,我去世的那一天,我也沒能將這個夢想寫出來。所有
  •   我都沒拿到修改上版的全本
  •   我是直接從報紙上拷貝下來的
  •   在曹禺故鄉(xiāng)長大的人路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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