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作品集·繪圖珍藏本

出版時間:2005-08  出版社:珠海出版社  作者:古龍  頁數(shù):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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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從文學史之宏觀來考察,無論是外國的還是中國的文學史,都是一部又一部,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的作家、作品產生、流通和承傳的過程,因此,我們可以說,一部文學史就是作家和作品的出現(xiàn)史。而在某個時代,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文學樣式和新的文學類型,自然就構成了這個時代文學的標志,如通常所說,唐詩、宋詞、元曲、明清章回小說就是。至于,在某個時代出現(xiàn)了巨擘、大師、泰斗級的作家,并創(chuàng)作了流傳百世的不朽的文學經典,于是就構成了這個時代文學的輝煌?! 《剡^頭來說,無數(shù)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和經典文本又是我們共同的文學標記。它們,無論雅俗,都會構成精神活動的大大小小的里程碑。對于我們個人來說,也許只有幾塊,但是它所蘊極深,所含極遠、極大、極廣,有時幾乎支配一個人一生的心靈世界和行為路徑。而另一種情況即那些成功的、優(yōu)秀的乃至可以稱之為偉大的作品總是能感動一代又一代的人。這些作品可以和一個國家的歷史相融和一個民族文化的命運與共,和一代人的情感共鳴。這樣的作家和作品就是不朽和不可多得的。而武俠小說恰恰是中國文學發(fā)展長河中的一個特殊品種,一種最富民族特色的小說類型,并誕生了眾多名家名作。

內容概要

  月亮升了起來,從東方的山洼下面,漸漸升到山道旁的木葉林梢,風吹林木,樹影婆娑。濃林之口,突地,傳出一個清朗的聲音,朗聲嘆道:“月明星稀,風清如水,人道五岳歸來不看山,我雖方自暢游五岳,但此刻看這四明春山,卻也未見得在泰山雄奇、華山靈秀之下哩?!彪S著話聲,從林口緩步踱出一衣衫華麗、長身玉立的弱冠少年,腰下斜斜垂著一柄綠鯊魚皮劍鞘、紫金吞口的青鋒長劍,月光之下,一眼望去,只見這少年雙眉帶采,目如朗星,衣衫隨風飄起,猶如臨風之玉樹?! ∷就巾棾鞘墙涍^大風大浪的人物,不是特別嚴重的事,怎會露出這種著急的樣子。皆因這垂死的病漢,是他生死與共的患難弟兄、鎮(zhèn)遠鏢局的二鏢頭、北方武林使劍的名家青萍劍郭鑄,何況在這郭鑄身上,還關系著八十萬兩官銀呢。兩個彪形大漢惶恐地跪了下去,道:“小的們該死,無能替總鏢頭盡力,二鏢頭受了重傷,保的鏢也全丟了?!薄?/pre>

作者簡介

古龍,本名熊耀華(1937-1985),原籍江西。古龍畢業(yè)于臺灣淡江大學外文系,是臺灣著名新派武俠小說作家。他從1960年創(chuàng)作《蒼穹神劍》始,一生共寫了近70部武俠小說,影響巨大。其代表作有《風云第一刀》、《絕代雙驕》、《楚留香傳奇》系元旦、《陸小鳳傳奇》系列、《蕭十一郎》、《七種武器》系列、《白玉老虎》、《流星·蝴蝶·劍》等。

書籍目錄

失魂引第一章 驚遇第二章 翠袖與白袍第三章 如意青錢第四章 真真假假第五章 恩·情難了第六章 賭約第七章 遍地奇人現(xiàn)第八章 索命怪客第九章 絕地逢佳人第十章 車座下的秘密第十一章 高峰訪圣手殘金缺玉第一章 驚聞殘金掌第二章 含羞胭脂透第三章 掌發(fā)鏢客亡第四章 疑云布滿天第五章 奇峰疊疊起第六章 謎一樣的人第七章 真假實難辨第八章 寒雪最斷腸第九章 荒郊驚巨變

章節(jié)摘錄

書摘西方天畔的晚霞,逐漸由絢麗而歸于平淡,淡淡的一抹斜陽,也消失于蒼翠的群山后。    于是,在這寂靜的山道上吹著的春風,便也開始有了些寒意。    月亮升了起來,從東方的山洼下面,漸漸升到山道旁的木葉林梢,風吹林木,樹影婆娑。濃林之口,突地,傳出一個清朗的聲音,朗聲嘆道:“月明星稀,風清如水,人道五岳歸來不看山,我雖方自暢游五岳,但此刻看這四明春山,卻也未見得在泰山雄奇、華山靈秀之下哩?!彪S著話聲,從林口緩步踱出一衣衫華麗、長身玉立的弱冠少年,腰下斜斜垂著一柄綠鯊魚皮劍鞘、紫金吞口的青鋒長劍,月光之下,一眼望去,只見這少年雙眉帶采,目如朗星,衣衫隨風飄起,猶如臨風之玉樹。    他目光四下一轉,施然前行數(shù)步,只聽到風聲之中,隱隱有淙淙的流水聲,隨風而來,他劍眉一軒,突又慢聲吟道:“身向云山深處行,春風吹斷流水聲……”突地回首喊道:“囊兒,快把我的筆硯拿來?!蔽⒁粨u首:“你要是再走得這樣慢的話,下次游山,你還是跟著管福留在山下好了。”    樹林之中,應聲走出一個垂髫童子,一手捧著一方青石端硯,一手拿著兩枝紫狼毫筆,肋下斜背著一個極大的彩囊,大步跑到那少年面前,氣喘吁吁地將手中毛筆交給錦衣少年,又從彩囊中取出一方淡青宣紙,一面喘著氣道:“公子,囊兒千辛萬苦跟你從河北走到江南來,為的就是跟著公子多見識見識,公子要把囊兒跟那蠢阿福留在山下,那囊兒可要氣死了?!?   那錦衣少年微微一笑,接過筆紙,提筆寫道:“身向云山深處行,春風吹斷流水聲?!彪S手將這張字柬塞入那囊兒肋下的彩囊里。    囊兒烏溜溜的兩顆大眼珠一轉,帶著天真的笑容說道:“公子,你今天詩興像是特別高,從一上山到現(xiàn)在,你已經寫下三十多句詩了,比那在泰山一路上所作的還要多些。不過——”他話聲微微一頓,眼珠四下一轉,接著又道:“現(xiàn)在天已經黑了,公子還是帶著囊兒快些下山吧,前面又黑又靜,說不定會跑出個什么東西來,把囊兒咬一口,公子……”    錦衣少年負手前行,此刻劍眉微皺,回頭瞪了那童子一眼,駭?shù)盟旅娴脑挾疾桓艺f出來了,鼓著嘴跟在后面,像是不勝委屈的樣子。錦衣少年雙眉一展,悅聲道:“跟著我在一起,你還怕什么,今天晚上就算下不了山,只要有我腰畔這柄長劍,難道還會讓你給大蟲吃掉。”    這垂髫童子囊兒抿嘴一笑,面頰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來,但他瞬即垂下了頭,似乎不愿將面上的笑容給公子看到。    前面數(shù)十丈,泉聲竟是震耳而來,錦衣少年抬目一望,只見對面懸崖如削,下面竟是一條寬有八九丈的闊澗。    錦衣少年目光一閃,搶先數(shù)步,俯視澗底,其深竟達二十余丈,山泉自山頂流下,銀龍般地飛來,撞在澗中危石之上,珠飛云舞,映月生輝,波濤蕩蕩,水聲淙淙,與四下風吹木葉的簌簌之聲,相與鳴和,空山回響,越顯清壯。    錦衣少年佇立在這道絕澗旁邊,方疑山至此再也無路,飛珠濺玉,一粒粒濺到他的身上。他呆呆地愣了半晌,目光動處,忽然瞥見右側竟有一條獨木小橋,從對面崖頭,斜斜地掛了下來搭在這邊岸上。    對面橋盡之處,木葉掩映之中,一盞紅燈,高高挑起,隨風晃動,錦衣少年目光動處,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回首笑道:“你這可不用害怕了吧,前面有燈的地方,必定也有人家,我們今夜在這里借宿一晚,明天乘早下山,不比現(xiàn)在下山要好得多?”    這垂髫童子囊兒眉頭竟突地一皺,搶步走了過來,道:“公子,在這種荒山里面住家的人,必定不會是什么好路道,說不定比老虎大蟲還可怕,公子還是帶著囊兒快些下山吧!”    錦衣少年軒眉一笑,道:“你平常膽子不是挺大的嗎?現(xiàn)在怎的如此害怕,我們身上一無行囊,二無金銀,難道還怕人家謀財害命不成?”他劍眉又自一軒,伸手撫著劍柄,朗聲又道:“我七年讀書,三年學劍,若是真的遇上個把毛賊——嘿嘿,說不定我這口寶劍就要發(fā)發(fā)利市了?!?   他撫劍而言。神色之間,意氣甚豪,邁開大步,向那獨木小橋走了過去。囊兒愁眉苦臉地跟在后面,似乎已預料到將要有什么不幸之事要發(fā)生似的。    澗深崖陡,那獨木橋凌空而架,寬雖有兩尺,但下臨絕澗,波濤激蕩,勢如奔馬。若非膽氣甚豪之人,立在橋端,便會覺得頭暈目眩,更莫說要在這橋上走過去了。    錦衣少年走到橋頭,雙目亦是微微一皺,回首向那童子說道:“我先過去看看,你要是不敢過來,就在這里等我一會兒?!笨谥须m在說話,目光卻在仔細察看前面的落足之處。    這錦衣少年雖是富家子弟,但生性極剛,正是寧折毋彎之人,平日膽氣亦在常人之上。此刻見了這絕險的小木橋,心中卻無半分怯意,微一察看,便大步走上橋去,腳步之間,亦甚穩(wěn)定,顯見得對武功一道,頗曾下過些功夫。    山風強烈,吹得他寬大的文士衣衫,獵獵作聲,下面泉聲振耳,但他雙目直視,神色雖極謹慎,卻無絲毫不安之意。    眨眼之間,他便行到了對岸,目光四掃,只見木橋之側,林木掩映中,有間石砌的小屋,屋中燈光外映,那盞紅燈,也是從這山間石屋的窗子里挑出來的。    他心念一動,方想回首囑咐他那貼身書童一聲,哪知回首旋處,這垂髫童子囊兒,竟也從木橋上走了過來,此刻已站在自己身后。    他不禁為之展顏一笑,道:“看不出你居然也敢走過來?!?   囊兒抿嘴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公子膽子這么大,囊兒膽子要是太小了,怕不要被別人笑話了嗎?”    錦衣少年微微頷首,輕輕一拍他的肩膀,意下大為贊許,卻聽囊兒已又高聲喊道:“我家公子山行迷路,想借貴處歇息一晚,不知貴主人能否方便方便?!?   只聽得四山回聲:“方便……方便……”遠遠傳來,此起彼落,相應不絕,但那石砌小屋之中,卻無半點回應。    錦衣少年劍眉微皺,一撩衫角,箭步躥了過去,探首朝屋中一望,面色不禁突地一變,蹬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兩步。    那垂髫童子眼珠一轉,亦自大步跑了過去,一看之下,面色更是駭?shù)蒙钒?,竟然脫口驚呼了起來,身子搖了兩搖,幾乎要跌倒地上。    原來在那石屋之中,木桌兩側,竟一邊一個倒著兩具尸身,一眼望去,只見這兩人身軀都極為碩壯,但腦袋卻已變成一團肉漿,連面目都分不清了,桌上油燈發(fā)出凄涼的燈光映在這兩具尸身上,給這原本已是極為幽清僻靜的深山,更增添幾分令人悚栗的寒意。    一聲蟬鳴,劃空搖曳而過,囊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顫聲道:“公子,我們還是快走吧?!?   錦衣少年劍眉深皺,俯首尋思,根本沒有答理他的話,暗中尋思道:“這到底是什么地方?這兩人怎么會死在這里的?桌上的油燈還未熄滅,顯見得他們死去還沒有多久,但殺他們的人到哪里去了呢?我一路上山,并沒有看到有人從山上下來,難道此人殺人之后,又跑到里面去了?”    他右手緊握著上面密纏絲帶的劍柄,掌心卻已微微沁出冷汗來,暗中一咬牙,又自忖道:“我學劍三年,雖未大成,但京城俠少,卻已多半不是我的對手。記得我學劍之時,師傅曾經對我說過,江湖游俠并非以我恃強,而是濟人之難,扶弱鋤強,才能稱得上一個‘俠’字,我平日以‘俠’字自許,如今遇著這等事,豈能甩手一走,好歹也得探查一個究竟來?!?   一念至此,心胸之中但覺豪氣大作,閃目而望只見石屋左側,筑著一條小石階,蜿蜒通向崖下。    崖下水影星羅,將天上星月,映得歷歷可數(shù),竟是一片水田,水田后面,屋影幢幢,像是有著一片住宅,也有些許燈光,從影中映了出來。    那垂髫童子囊兒滿面惶急之容,望著那錦衣少年,恨不得他馬上和自己一起走開,遠遠離開這詭異的地方才對心思。    哪知那錦衣少年俯首沉思了半晌,竟然大步朝石階走下去,他暗中長嘆一聲,也只得緊緊地跟在后面。    風聲穿谷,如怨如訴,四山之下,都像是彌漫著一種凄涼的寒意。    錦衣少年快步而行,穿過一些田壟,只見左側是條寬約兩丈的大溪,流波蕩蕩,勢甚湍急,右側峰巒矗列,峭拔奇秀,被月光一映,山石林木,卻幻成一片神秘的銀紫色。    對面大山橫亙,卻在山腳之處,孤零零地建著一座莊院,走到近前,亭臺樓閣的影子,卻變得十分清晰可見。    莊院外一道高約丈余的圍墻,黑漆光亮的大門,向南面建。此刻竟是敞開的,門上的紫銅門環(huán),在月光下望去,猶如金黃一般。    錦衣少年在門口一頓步,伸出手掌重重拍了拍門環(huán),銅環(huán)相擊,其聲鏘然,在空山之中,傳出老遠,余音裊裊,歷久不絕。    但門內卻仍然是一片寂然,連半點回應都沒有,錦衣少年劍眉一皺,正待闖入門去,哪知身后驀地“閣”的一聲。    他大驚之下,擰腰錯步,刷地躍開三尺,“鏘鋃”一聲,拔出劍來。回身持劍,閃目而望,月光之下,只見一些青蛙,跳躍如飛地向水田中奔去,囊兒睜大眼睛,呆呆地望著自己,四下仍是一片靜寂,甚至靜寂得有些可怕了。    他心中不禁啞然失笑,暗道一聲:“慚愧?!鞭D身向門內走去。    他一腳跨入門里,全身便又不由自主地泛出一陣寒意,呆呆地站在門口,幾乎再也沒有勇氣向里面跨進一步。    這黑漆大門內的院落里面,竟然躺著一地尸首,死狀竟也和先前那石屋之中的兩個彪形壯漢一樣,全身上下,一無傷痕,頭頂卻被打成稀爛。清冷的月光,將地上的血跡,映得其色如紫,院落里,大廳內燈光昏黃,從薄薄的窗紙里透了出來。    錦衣少年膽子再大,此刻卻也不禁為之冷汗涔涔而落。    囊兒在后面悄悄地扯著他的衣襟,卻已駭?shù)谜f不出話來。    他仗劍而去,但覺吹在身上的晚風,寒意越來越重,腳下一動,方待回身而去,但心念一轉,便又自暗中低語道:“管寧呀管寧,人既然已走到這里,無論是福是禍,你也得闖上一闖了,你平常最輕視虎頭蛇尾之人,難道你也變成如此人物了嗎?”    他胸脯一挺,右手微揮,一溜青藍的劍光,突地一閃,他便在這一閃的劍光中,穿過這滿布尸首的院落,但目光卻再也不敢去望那些尸首一眼。    從院門到廳門雖只短短數(shù)丈距離,但此刻在他眼中,卻猶如中間阻隔著千山萬水一般,幾乎是不可企及地漫長。    他緩緩登上臺階,用手中劍尖推開大廳前那兩扇半掩著的門,干咳一聲,沉聲道:“屋內可有人在?但請出來說話?!?   屋內自然沒有回應,廳門“呀”的一聲,完全敞了開來,他定睛一望,只見這間大廳之上,竟然一無人影。    他暗中吐了一口長氣,回首望去,那囊兒仍然失魂落魄地跟在自己身后,捧著那方石硯的左手,不住地顫抖,石硯里蓄滿的墨汁,也因之淋漓地四下濺了出來。    他憐惜地扶了扶這童子的肩頭,穿過大廳,目光四下轉動間,廳內的茶幾之上,仍然放著一碗碗蓋著蓋子的茶,安放得十分整齊,并沒有凌亂的樣子。他不禁暗自思忖:“茶水仍在,喝茶的人卻都到哪里去了?院落中的尸身俱是下人裝束,喝茶的人想必就是此間的主人。”    他暗中一數(shù)桌上的茶碗竟然有十七個,不禁又暗自尋思道:“方才此地必然有著許多客人,但是這些人又都到哪里去了呢?前面的尸身看來,都是主人的家奴,難道他們都是這些客人殺死的嗎?”    他暗中微微頷首,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仍有思考的能力,大為滿意,只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的思忖雖近情理,距離事實,卻仍相差甚遠哩!    思忖之間,他已穿過大廳,從右邊的側門走了出去。    廳外一片回廊,朱欄畫棟,建筑得極其精致。回廊外庭院深深,一條白石砌成的小徑,蜿蜒著通向庭院深處。    他手持長劍,一步步走了過去,方自走了三五步,目光動處,忽地望到這條小徑兩側,竟然各自倒躺著一個身穿華服的虬髯大漢的尸身。腰側的大刀,方自抽出一半,身上亦是沒有半點傷痕,只有頭頂上鮮血模糊,血漬深深浸入小徑旁的泥地里。    錦衣少年管寧心中一凜,一揮長劍,仍然向前走去。又走出三五步,卻見石徑之上,交叉著兩柄精光閃爍的長劍。    他腳步一停,轉目而望,小徑兩側,果然又躺著兩具尸身,身軀肥胖,俱是穿著一身勁裝。一人左手握劍,一人右手握劍,劍尖雖搭在一處,尸身卻隔得很遠,而且伏在地上,發(fā)際血漬宛然,傷痕竟也和先前所見的尸身一樣。    錦衣少年目光望著這兩具尸身,呆呆地愣了半晌。一時之間,但覺腦海之中一片暈眩,甚至連驚恐之心都已忘記了。    前面數(shù)步之遙,是個長髯老者的尸身,再前面竟是三個藍袍道人,并肩死在一處。接著見到兩個身披袈裟的老者的尸身,橫臥在路上,身上俱無傷痕,頭上卻是鮮血模糊。    走過這段石徑,管寧的一件華麗長衫,已全部緊緊貼在身上。此刻春寒仍是甚重,他卻已汗透重衫。    石徑盡頭,是個六角小亭,孤零零地建在一片山石之上。管寧茫然拾階而登,一條血漬,從亭中筆直地流了下來,流在最上層的一級石階上,他無須再看一眼,便知道六角亭內,一定有著數(shù)具尸身,尸身上的傷痕也和方才一樣。    他暗中默默念了一遍,暗忖道:“虬髯大漢,肥胖劍客,長髯老者,藍袍道人,僧衣和尚,一共是十個——茶碗卻有十七個,這亭子里面,該是七具尸身吧?”    他見到第一具尸身之時,心中除了驚恐交集,還有一種混合著憤怒與悲哀的情感,兔死尚有狐悲,當人們見到人類尸身的時候,自然也會覺得悲哀的。    但此刻他卻像是有些麻木了——這是因為過度的驚恐,也是因為過度的哀憤,因此,他竟能心中計算著這冷酷的問題。    踏上最后一級臺階,他茫然向亭中望去,只見一衣衫襤褸的跛足丐者,倒臥在石階之上,一顆頭發(fā)蓬亂的頭顱,垂在亭外,從他頭上流出的血漬,便沿著石階流下。    一個滿身黑衣的瘦削老人,緊緊地倒在他的旁邊。一條隱泛烏光的拐杖,斜斜地插在地上,入土竟有一半,將四側的石板,都擊得片片碎落,顯見這跛足丐者死前一擲,力道是何等驚人。    但管寧卻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目光已轉到一個身穿輕紅羅衫的絕色少婦身上,這少婦的尸身,是和一個亦是通身紅衫的劍眉修鼻的中年漢子倒臥在一處,月光斜照,他們的頭上也血漬淋漓。但這丑惡的傷痕,卻仍然掩不住這一對男女的絕世姿容。    管寧心中暗嘆一聲,只聽見身后的囊兒也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但他卻無法分辨這聲嘆息中包含著的意味究竟是什么。    那該是驚恐和憤怒的混合吧!    他手上的長劍,軟弱地垂了下來,劍尖觸到石階板鋪成的地上,發(fā)出“當”的一聲輕響。    他的目光隨著劍尖望去,越過那一對絕美男女的尸身,停在一雙穿著福字的騰云履的腳上。    于是他的心便“怦”地跳了一下,幾乎不敢往上移動自己的目光,因為這雙腳竟是筆直地站著的,“難道這里竟然還有活人嗎?”    他的腳步生硬地向后面移動著,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緩緩向上移動……    一個瘦削而頎長的白衫身形,緊緊地貼著這六角小亭的朱紅亭柱,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掌,五指如鉤,抓在亭柱兩側的欄桿上,手指竟都深深陷入那朱紅色的欄木里,但是他的頭,卻虛軟地垂落了下來。    “他也死了。”管寧長長一嘆,“只是他沒有倒下來而已。”    望著這具死后仍不倒下的尸身,他不禁又是呆呆地愣了半晌,卻不知道自己的一雙鞋子,已經踩到那片鮮紅的血漬上了。    一片浮云,掩住了月光,本已幽黯的大地,此刻便更覺蒼涼。    星白如月,月白如風,只有地上的血漬……血漬該是什么顏色呢?    那垂髫童子囊兒,手里兀自捧著那方石硯,順著他主人的目光,也是呆呆地,望著那具死后仍沒倒下的尸身,望著他身穿著的那件潔白如雪的長袍,腰間系著的那條純白絲絳。    “這人生前,也該是個極為英俊瀟灑的人物吧?”只可惜他的頭是垂著的,因而無法看清他的面容,他當然也絕沒有走上去仔細看看的勇氣。    而管寧心中,卻在思忖著另一個問題。    “藍袍道人,跛足丐者,黑衣老人,紅衫夫婦,再加上這白袍書生,一共不過十五人而已。但那大廳中的茶碗,卻有十七個……那么,還有兩個人呢?這兩人難道就是殺死這些人的兇手?但這兩人卻是什么人呢?是此間的主人?抑或是客人?唉——此刻這些人全都死了,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沒有人能夠解答這些問題了?!?   他目光一掃,暗嘆著又忖到:“這些尸身生前想必都是游俠江湖的草澤豪士,如今卻都不明不白地死了,連個埋骨之人都沒有。我既遇著此事,好歹也得將他們的尸身埋葬起來,日后我若能尋出誰是兇手,究竟是為著何事將這些人全部殺死,究竟誰是誰非——其實能將這許多人都殺死的人,雖然具有殺人的理由,手段也夠令人發(fā)指的了?!?   此事雖然與他無關,但這生具至性的少年,此刻卻覺得義憤填胸,一時之間,心中思潮所至,俱與此事有關。    月升愈高,亭中的陰影,也就越發(fā)濃重,由東方吹來的晚風,從他身后筆直地吹了過來,哪知——     風聲之中,突地傳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這笑聲猶如尖針一般,刺入他背脊之中。這陣刺骨的寒意,剎那之間,便在他全身散布了開來。    他大驚之下,擰腰錯步,倏然扭轉身形,目光抬處,只見亭外的石階之上,緩緩走下一個身穿五色彩衣的枯瘦老人,瘦骨嶙峋,猶如風竹。頂上頭發(fā),用根非玉非木的紫紅長簪插做一處,面上高顴深腮,目如蒼鷹,一動不動地望在管寧身上。    此情此景,陡然見到如此怪異的人物,管寧膽子再大,心中也不禁為之泛起陣陣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劍尖拄在地上,發(fā)出一陣陣極不悅耳的“絲絲”之聲,與那陰森的冷笑聲相合,聽來更覺刺耳。    這身穿彩衣的枯瘦老人,垂手而行,全身上下,幾乎看不出有任何動作,瘦長的身軀,卻已由亭外緩緩走了進來。    管寧努力壓著心中的警惕之情,微挑劍眉,大聲喝道:“你是誰?這些慘死之人,可是你殺死的?”    那枯瘦老人嘴角微微一牽動,目光之中,突地露出殺意,一言不發(fā)地伸出手掌,向管寧當胸抓去。    只見這雙黝黑枯瘦的手掌,指尖微曲,指甲竟然卷做一團,管寧心中一寒,手臂微抬,將手中的長劍平胸抬起。哪知這枯瘦老人突地又是一聲冷笑,指尖指甲電也似的舒展開來,其白如玉,其冷如鐵,生像是五柄冷氣森森的短劍。    管寧大驚之下,再退一步,只見這雙手掌,來勢雖緩,卻將自己的全身上下,全都控制住了,自己無論向何方閃避,都難免被這五個森冷如劍的手指,戳上幾個窟窿。    剎那之間,他閃電般地將自己所學過的武功招式,全都想遍,卻也想不出任何一個招式,能夠擋住這一掌緩緩的來勢。    情急之下,他猛地大喝一聲,右手猛揮,青光暴長,將手中長劍,全力向這猶如鬼魅一般的枯瘦老人揮了過去。    哪知劍到中途,他只覺全身一震,手腕一松,不知怎的,自己手中的長劍,便已到了人家手上。    卻見這枯瘦老人一手捏著劍尖,輕輕一揮。這柄精鋼百煉的長劍,竟被折成兩段,“當”的一聲,青光微閃,捏在那枯瘦老人手中的半截長劍,被他輕輕一揮,竟齊根沒入亭上的梁木之中,只留下半寸劍身兀自發(fā)著青光。    管寧性慕游俠,數(shù)年之前,千方百計地拜在京城一位著名鏢客的門下。學劍三年,自認劍法已經有了些功夫,此刻在這枯瘦老人的面前一比,他才知道自己所學的武功,實在猶如滄海之一粟,連人家的千萬分之一,都無法比上。    只可惜他知道得嫌太遲了些。這枯瘦老人的一雙手掌,又緩緩向他當胸抓了過來,他心中長嘆一聲,方待竭盡全力,和身撲上,和這彩衣老人拼上一拼。雖然他已自知自己今日絕對無法逃出這詭秘老者的掌下,但讓他瞑目等死,卻是萬萬做不到了。    哪知,就在他全身氣力將發(fā)未發(fā)的一剎那,他身側突地響起一聲厲叱,一陣勁風,夾著一團黑影,劈面向那枯瘦老人打了過去。    枯瘦老人雙眉一皺,似乎心中亦是一驚,手掌一伸一縮,便將那團黑影接在手里,入手冰涼,還似帶著些水漬。    他心中不禁又為之一驚,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暗器,俯身一看,原來卻是一方石硯,方自暗罵一聲。卻見眼前掌影翻飛,已有一雙手掌,劈頭蓋臉地向自己擊了過來。掌風雖弱,招式卻極刁鉆,他的武功雖爐火純青,竟也不得不微閃身形,避開這雙手掌擊向自己面門的一招兩式。    這一突生的變故,使得管寧微微一怔,定睛望去,心中不禁又為之一驚,閃電般向枯瘦老人擊出兩掌之人,竟是自己的貼身書童囊兒。    那枯瘦老人身形微閃之后,袍袖一拂,便將面前的人影震得直飛了出去,閃目望處,卻見對方只是一個垂髫童子,心中亦是大奇,半晌說不出話來。    囊兒前出一招,身形便被人家強勁的袖風震飛,心下不禁暗駭:“此人武功,確實高到不可思議?!边B退數(shù)步,退到亭欄之側,方自隱住身形,口中卻已大聲喝到:“你這老鬼是什么人,為何要加害我家公子。”小小的胸膛一挺,竟又大步向那枯瘦老者走過去了,眼珠睜得滾圓,方才的那種畏縮之態(tài),此刻在他面上,竟也一絲一毫都不存在了。    此刻管寧心中,卻是又驚又愧,他再也想不到這個自己從京城西郊冰天雪地中救回來的垂髫童子,竟然身具武功,而且還比自己高明得多,卻從未在人前炫耀出來,自己才只學會兩三路劍法,便已自負少俠。一念至此,心中羞慚大作,呆呆地怔在當?shù)?,幾乎抬不起頭來。    那枯瘦老人目光微睨管寧一眼,便箭也似的,注在囊兒身上,卻仍然沒有說話。囊兒眼珠一轉,大聲又道:“我家公子是個讀書人,和你素無仇怨,你為什么一見就要害他,你年紀這么大了,卻對一個后生晚輩下起毒手,難道不害臊?”    枯瘦老人突地冷冷一笑,尖聲說道:“你方才那招龍飛鳳舞是從哪里學來的?金丸鐵掌杜倉是你的什么人?”聲音尖銳,猶如狼嗥。    囊兒面色一變,但眼珠一轉,瞬即恢復常態(tài)又道:“你也不要問我的師承來歷,我也不會告訴你,反正我家公子不是武林中人,只是為了游山玩水才誤打誤撞地走到這里來的。你們江湖中的仇殺,和我們根本無關,就算這些人是你殺死的,我們也不會說出去,你今天要是放我們走,我一定感激你的好處,今天的事,我絕不會說出去?!?   枯瘦老人神色微微一動,冷笑道:“你這娃兒倒有趣得很,我老人家本也不忍害你,只是——”    右掌突地一揚,方才接在手中的石硯,便又電射而出,囊兒只覺眼前一花,還未來得及體會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勢如奔雷的石硯,便不偏不倚地擊在他的面門上。    枯瘦老人一無表情地望著囊兒狂吼一聲,緩緩倒了下去,冷然接口又道:“只怪你們走錯了地方?!?   目光凜然轉向那已撲向囊兒身上連連痛呼的管寧:“老夫只得心狠手辣一些了?!?   隨著話聲,他又自緩緩走向管寧,瘦如鳥爪般的手掌,又伸了出來。    管寧眼見這方漸成長、本愿享受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的幼童,竟為著自己,喪失了性命,心中但覺悲憤填膺,突然長身而起,滿含怨毒地望著這冷酷的魔頭,只要此人再走前一步,他便會毫無猶疑地和身撲上。    哪知這枯瘦老人目光轉處,全身突地一震,眨眼之間,面上便滿布驚恐之色。腳步一頓,肩頭微晃,突地倒縱而起,凌空一個翻身,電也似的掠了出去,只見那寬大的彩袍微微一飄,他那瘦如風竹的身軀,便消失在亭外沉沉的夜色里。    管寧一怔,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雖是個聰明絕頂之人,但究竟初入江湖,遇著此等詭異復雜之事,本已茫無頭緒。哪知這事的演變,卻越來越奇,莫說是他,便是江湖歷練比他更勝十倍之人,也無法明了此事的究竟了。    他茫然怔了半晌,心中突地一動,回過頭去,心頭不禁又是驀地一跳,全身的血液,幾乎也為之停頓下來。    那垂首而立的白袍尸身,此刻竟抬起頭來,一雙深深插入欄木中的手掌,也正自緩緩向外抽出。夜色之中,只見此人眉骨高聳,鼻正如削,面色蒼白得像玉石所雕,一絲血漬,自發(fā)際流出,流過他濃黑的眉毛,緊閉的眼瞼,沿著鼻洼,流入他頷下的微須里。    這蒼白的面色,如雕的面目,襯著他一身潔白如雪的長袍,使他看來猶如不可企及的神像。    但那一絲鮮紅的血漬,卻又給他帶來一種不可描述的凄清之意。    管寧目瞪口呆,駭然而視,只見這遍體白衫的中年文士,緩緩張開眼來,茫然四顧一眼,目光在管寧身上一頓,便筆直地走了過來。    管寧心中暗嘆一聲,知道自己今日已卷入一件極其神秘復雜的事件里。是福是禍,雖然仍未可知,但此刻看來,卻是已斷言是禍非福的了。    這白袍文士,人一蘇醒,便向自己走來,定然亦是對自己不利。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自己一個局外人忽然插入此間,自然難怪人家會對自己如此。一念至此,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索性動也不動地站在當?shù)?,靜觀待變。    哪知這中年文士走了兩步,突地停了下來,目光一垂,俯首尋思了半晌,似乎在想什么。管寧又是一奇,卻聽他自語道:“我是誰?我是誰?……”    猛地伸出手掌,連連拍打著自己的腦袋,不斷地自語道:“我是誰?我是誰……”聲音越來越大,突地拔足狂奔,奔出亭外,奔下石階,只聽得他仍在高聲呼喊著。    “我是誰……我是誰……”叫喊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沉寂。    于是本已茫然的管寧,此刻更猶如置身黝黑深沉的濃霧之中,摸不著半絲頭緒,只覺自己平日對事物忖度的思考之力,此刻卻連半分也用不上。心胸之中,被悲憤、哀傷、自疚、詫異、驚奇、疑惑……各種情感堵塞得像是要裂成碎片似的。    此事原本與他毫無關系,然而,此刻卻改變了他一生命運。在當時他走過那座小小的獨木橋的時候,這一切事,他又怎能預料得到呢?    驀地——     他身側響起一聲輕微的呻吟之聲,他連忙回過頭去,俯下身子。    倒臥在那并肩斜倒在亭欄之前的一對紅衫夫婦前面的囊兒,面門滿是血漬,挺直的鼻梁,亦被擊成血肉模糊。    此刻,他正勉強地張開了眼睛,望了管寧一眼,見到他還是好生生地活在自己的面前,血肉模糊的面上,便綻開了一絲喜悅的笑容,似乎極為安慰。因為,自己的死,終于有了代價。    管寧只覺得心中所有的情感,在這一瞬之間,全都變成濃厚的悲哀,兩滴淚珠,奪眶而出。    冰涼的眼淚,流在他滾熱的面頰上,也流入他熾熱的心。    他仍任它流下來,也不伸手試抹一下,哽咽著道:“囊兒,你……你何必對我如此,叫我怎么報答你?!?   囊兒面上的笑容兀自未退,斷續(xù)地說道:“公子對囊兒的大恩……囊兒一死也報答不完,這……這又算得了什么。若沒有公子……囊兒和大姐早就凍死、餓死了?!?   他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身軀,但此刻他心中是安詳?shù)?。因為任何痛若,他都能面帶笑容地忍受下。接著又道:“只要公子活著,囊兒死了算得了什么,但是……囊兒心里卻有一件放不下的事?!?   管寧強忍哀痛,哽咽接道:“囊兒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我一定替你做好,就算那件事難如登天……不過囊兒別怕,囊兒不會死的,像囊兒這么乖的孩子要是死了,這世界還算得了什么世界?!?   囊兒凄然一笑,悄然合上眼睛,默默地停了半晌,接著又道:“囊兒死了,希望公子好好看待囊兒的姐姐,囊兒的姐姐也很乖,公子以后要是娶了親,就……就叫囊兒的姐姐侍候公子的夫人。公子以后若是沒有喜歡別的女孩子……就喜歡囊兒的姐姐好了,唉——大姐對囊兒真好,可是囊兒卻永遠不能看到大姐了,大姐,你會傷心嗎?”    管寧方自忍住的眼淚,此刻便又不可遏止地流了下來。    過度的悲傷,已使他再也說不出話來。囊兒又張開了眼睛,只見他不住地點著頭,嘴角便又泛起一絲笑容,微聲地說道:“囊兒還有一件事,相求公子,公子一定答應囊兒,囊兒的……”    他這兩句話說得極快,但說到一半,便停止了,竟已說不出話來了。    他的嘴角,還帶著一份笑容,因為他的生命雖然短促,卻是光輝而燦爛的,他生得雖然困苦,死得卻極安樂。他不會虧負人生,人生卻有負于他……    人生,人生之中,不是常常有些事是極為不公平的嗎?    伏在囊兒的尸身上,管寧哀哀地痛哭了起來,將心中的悲哀,都和在眼淚之中如泉涌地哭了出來。有誰能說眼淚是弱者所獨有的?勇敢的人們雖不輕易流淚,但當他流淚的時候,卻遠比弱者還要流得多了!    他也不知哭了多久,肩頭突地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心頭一跳,回頭望處,卻見那白袍文士,不知何時又已站在他身后,帶著一臉茫然的神色,凝視著他,一字一字地問道:“我是誰?你知道嗎?”    痛哭之后,管寧只覺心中空空洞洞的,亦自茫然搖了搖頭,道:“你是誰,我怎么會知道,不管你是誰,與我又有什么關系?!?   白袍中年文士呆了一呆,連連點著頭,長嘆了一聲,緩緩說道:“與你本無關系,與你本無關系?!闭Z聲微頓,又道:“那么和誰有關系呢?”    管寧不禁為之一愕,又自搖了搖頭,道:“和誰有關系,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哼——我當然不知道?!?   那白袍文士又是一呆,突地雙手疾伸,一把將管寧從地上抓了起來,豎眉吼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么誰知道?這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是死人,我不問你,難道去問那些死人嗎?”    管寧雙肩被他抓在手里,但覺其痛徹骨,全力一掙,想掙脫他的手掌。但這中年文士的一雙手掌,竟像是生鐵所鑄,他竭盡全力,也掙不脫,心中不禁怒氣大作,厲聲叱道:“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看你——哼哼,還是死了算了?!?   這中年文士雙眉一軒,瞬又平復,垂下頭去,低聲自語道:“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突地手掌一松,將管寧放了下來,連聲道:“是極,是極,我還是死了算了?!?   轉身一望,見那雙插在地下的鐵拐杖,身形一動掠了過去。將拐杖拔起來,再一擰身,便又回到管寧身前,將拐杖雙手捧到管寧面前,道:“就請閣下用這枝拐杖,在我頭上一擊,把我打死算了?!?   管寧只覺眼前微花,這中年文士已將拐杖送到自己面前,身形之快,猶如鬼物,心中方自駭然,聽了他的話,卻又不禁愣住了,忖道:“此人難道真的是個瘋子,天下怎么有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算他是瘋子也不致于會瘋到這種地步呀!”    那中年文士等了許久,卻見管寧仍在垂首想著心事,雙眉一軒,道:“這枝拐杖雖然不輕,但你方才那一掙,兩膀之間,至少有著兩三千斤力氣,這拐杖一定拿得起,來來來!就請閣下快些動手吧!”    他雙手一伸將拐杖送到管寧的身前,管寧連忙搖首,說道:“殺人之事,我不會做,閣下如果真的要死,還是你自己動手吧!”    那中年文士目光一涼,突地大怒道:“你叫我死了算了,卻又不肯動手,難道要叫我自己殺死自己不成,哼,你這種言語反復之人,不如讓我一杖打死算了?!?   管寧心中一動,忖道:“方才我是掙了一下,此人便已估出我兩膀的力氣,不會是個瘋子?!?   他轉念又忖道:“他讓我動手殺他,必定是戲弄于我,試想他武功之高,不知高過我多少倍,怎會無緣無故地讓我打死?!?   一念至此,他便冷冷說道:“閣下若是真的要死,我便動手好了?!?   劈手奪過那枝黑鐵拐杖,高高舉起,方待擊下,目光斜處,卻見這中年文士竟然真的合上眼睛,一副閉目等死的樣子。舉在空中的黑鐵拐杖,便再也落不下去。    在這一刻之中,管寧心中思如潮涌,突地想起了許多事。    他手中的黑鐵拐杖,仍高高舉在空間,心中卻在暗地尋思道:“我幼時讀那先人札記中的秘聞搜奇,內中曾有記載著一個完全正常之人,卻常常會因為一個極大的震蕩,而將自己一生之中的所有事情,完全忘卻的……”    他目光緩緩凝注到那白袍書生的頭頂之上,只見他發(fā)際血漬宛然,顯然曾被重擊,而且擊得不輕。心念一轉,心中又自忖道:“莫非此人亦因此傷,而將自己是誰都忘得干干凈凈。如此說來,他便非有心戲弄于我,而是真的想一死了之?”    目光一轉,見這中年書生面目之上果然是一片茫然之色,像是已將生死之事,看做與自己毫無關系,因為生已無趣,死又何妨?    管寧暗嘆一聲,又自忖道:“方才那身穿彩袍的高瘦老者,武功之高,已是令人難以置信,但他一見著這白袍書生,卻連頭也不敢回,就飛也似的逃了出去。可見這白袍書生必是武林中一個名聲極大的人物,他的一生,也必定充滿燦爛絢麗的事跡,想必全是經過他無比艱苦的奮斗,才能造成的。唉——人們的腦海,若是變成一片空白,什么事也無法思想,什么事也不能回憶,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不再記得,那該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變成如此,只怕我也會毫不猶疑、心甘情愿地讓別人一杖擊死了?!?   一念至此,他突地對這白袍書生生起同情之心,手中高舉的黑鐵拐杖,便緩緩地落了下來,“當”的一聲,落到地上。    那白袍文士倏然睜開眼來,見到管寧的目光呆呆地望在自己的臉上,雙眉微皺,怒道:“你看我作什么,還不快些動手?”    管寧微喟一聲,道:“生命雖非人世間最最貴重之物,但閣下又何苦將自己大好的生命,看得如此輕賤?!?   那白袍書生神色微微一動,嘆道:“我活已覺無味,但求一死了之——”他雙眉突又一皺,竟又怒聲道:“你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叫我死了算了,此刻竟又說出這種話來,難道我自己的生死之事,竟要由你為我做主嗎?”    管寧心中突地一動,暗暗忖道:“我方才所說的話,他此刻竟還記得,想必他神智雖亂,卻還未至不可救藥的地步。以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必非無名之輩,認得他的人,必定也有很多。我若能知道他的些許往事,假以時日,也許能將他的記憶恢復,亦未可知?!?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在這一瞬之間,他便已立下幫助此人之心。一個生具至性之人,往往會因人家的痛苦,生出同情之心,而忘卻自身的痛苦。管寧此念既生,便道:“小可雖是凡庸之人,卻也能了解閣下的心境。閣下如能相信于我,一年之內,小可必定幫助閣下,憶起以往之事……”    白袍書生神色又為之一動,俯首凝思半晌,抬頭說道:“你這話可是真的?”    管寧胸脯一挺,朗聲道:“我與閣下素不相識,焉能有欺騙閣下之理。閣下若不相信,我也無法,只是要我動手殺死閣下,我卻是萬萬無法做出的?!?   右手一彈,將手中的黑鐵拐杖,遠遠拋出亭外,身形一轉,走到囊兒的尸身之前,再也不望那白袍文士一眼。    白袍書生又緩緩垂下頭去,目光呆滯地停留在地面上,似乎在考慮什么,一時之間全身竟動也不動。    管寧俯身將囊兒的尸身抱了起來,眼見這半日之前,還活活潑潑的充滿生氣的稚齡童子,此刻卻已成僵硬而冰冷的尸身,心中不禁悲憤交集,感慨萬千。愕了半晌,轉身走出亭外,沿著石級,緩緩走了下去。    庭院之中,幽暗凄清,抬首一望,星群更稀,月已西沉。    他沉重地嘆息了一聲,走到林陰之中,將囊兒的尸身,放了下來,折了段樹枝,卷起衣袖,想掘個土坑,先將尸身草草掩埋起來。    泥土雖不緊,但那樹枝卻更柔脆。掘未多久,樹枝便“吧”地斷了。他便解下腰間的劍鞘,又繼續(xù)掘了起來。    哪知身后突地冷哼一聲,那白袍書生,竟又走到他身后,冷冷說道:“你這樣豈不太費事了些?!?   一把搶過管寧手中的劍鞘,輕描淡寫地在地上一挑,一大片泥土便應手而起。    管寧暗嘆一聲,忖道:“此人的武功,確是深不可測。卻不知又是何人,能將他擊得重傷——那數(shù)十個尸身,傷勢竟都相同,能將這些人在一段極短的時間里,都一一擊斃,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這些人在一夜之中不約而同地到此間來,又同時被人擊斃,這其中必定關系著一件極為重大隱秘之事。但這又是什么人呢?這些人又都是何許人物?這間莊院建筑在這隱秘的地方,主人必定是非常人物,這主人又是誰呢?是否亦是那尸身其中之一,這些人是否受了這主人的邀請,才同時而來?十七碗茶,卻只有十五具尸身,那兩人跑到哪里去了?若我能找到這兩人,那么,此事或許能夠水落石出,只是我此刻卻連這兩人是誰都不知道,所有在場之人,都死得干干凈凈,這白袍書生又變成如此模樣,唉——難道此事永將無法揭開,這些人永將冤沉地底嗎?”    他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問題,越想越覺紊亂,越想越覺無法解釋——     抬起頭來,白袍文士早已將土坑掘好,冷冷地望著他。    他又自長嘆著,將囊兒的尸身埋好。于是他點起一把火,讓這些詩句都化為飛灰,飄落在囊兒的尸身上。他突然對囊中的那些曾無比珍惜的詩句,變得十分輕蔑。在解下他身畔的彩囊的剎那,管寧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跪在微微凸起的土丘前,他悲哀地默視了半晌,暗中發(fā)誓,要將殺這無辜幼童的兇手殺死,為他復仇。    雖然他自知自己的武功,萬萬不是那身穿彩袍的詭異的老人的敵手,但是他的決心,卻是無比地堅定而強烈的。當人們有了這種堅定而強烈的決心的時候,任何事都將變得極為容易了。    白袍文士一言不發(fā)地站在旁邊,面上竟也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悲哀之意,直到管寧站起身來,他才低聲問道:“現(xiàn)在要到哪里去呢?”    管寧沉重地移動著腳步,走出這悲涼的樹叢,他知道這中年文士向他問這句話的意義,已無異是愿意隨著自己一起尋求這些疑問的解答,但此刻究竟該到哪里去呢?他卻也茫然沒有絲毫頭緒。    步出樹叢,他才發(fā)現(xiàn)東方已露出曙光了,這熹微的曙光,穿透濃厚的夜色,使得這幽暗凄清的庭院,像是有了些許光亮,但清晨的風吹到他身上,寒意卻更重了。    更何況在那蜿蜒而去的碎石小徑上所倒臥的尸身,又替晨風加了幾許寒意。    他默默地佇立了一會兒,讓混沌的胸海稍微清醒,回過頭道:“這些尸身,不知是否閣下素識。”    他話聲微頓,只見那白袍文士茫然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也記不得了?!?   管寧長嘆一聲,道:“無論如何,你也不能任憑他們的尸身,暴露于風雨之中。唉!這些人的妻子兒女若知道此一兇耗,不知要如何悲傷了。只可惜我連他們的姓名都不知道,否則我定要將他們的死訊,告訴他們的家人,也好讓他們來收尸?!?   說到后來,他話聲也變得極其悲愴。    白袍文士呆了一呆,突地垂下頭自語道:“我的家人是誰?唉——我連我究竟有沒有家都不知道。”    兩人無言相對,默然良久,各自心中,俱是悲思難遣,不能自已。    大地由黑暗而微明,此刻陽光已從東方的云層中照射出來。    管寧默默地抬起這些尸身,將他們懷中的遺物,都仔細包在從他們衣襟上撕下的一塊布里,因為這些東西縱然十分輕賤,然而在他們家人的眼中,其價值卻是無比貴重。管寧暗中希望有一天能將這些東西交到他們家人的手里。因為他深切地了解,這對那些悲哀的人,將是一種多大的安慰。    那白袍文士雖然功力絕世,但等到他們將這些尸身全部埋好在這深深的庭院中時,從東方升起的太陽早已偏西了。    在他們掩埋這些他們甚至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尸身的時候,他們的心中,卻猶如在掩埋最親近的朋友一樣的悲哀。    于是,在這相同的悲哀里,他們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彼此之間,卻都覺得親近了許多。這在他們互相交換的一瞥里,他們也都了解到了。    但這可是一種多么奇妙的友誼的開始呀!    踏著小徑的血跡,直進曲折回廊,走入大廳去……    管寧目光一掃,神色突地大變,但覺一陣寒意,自心頭升起,一時之間,竟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那白袍文士茫然隨著他的目光在廳中掃視一遍,只見桌椅井然,壁畫羅列,廳門半開,窗紙昏黃,卻沒有什么奇異之處,心中不禁大奇,不知道管寧驚駭著什么?    因為他的記憶力已完全喪失了,若他還能記得以前的事,那么他也一定會驚詫,甚至驚詫得比管寧還要厲害。    原來大廳的桌幾之上此刻已空無一物,先前放在桌上的十七只茶碗,此刻竟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瞬息之間,管寧心中,又被疑云布滿。他呆立在地上,暗自思忖道:“那些茶碗,被誰拿走了?他為什么要將這些茶碗拿走,難道這些茶碗之中,隱藏著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嗎?”    這些問題在他心中交相沖擊。他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走出大廳,因為他知道他縱然竭盡心力,卻也無法尋出答案。    院中仍有十數(shù)具尸身,管寧回頭望了望白袍文士一眼,兩人各自苦笑一聲,又將這些尸身,都堆在大廳旁邊的一間空房里。    管寧心中突地一動,低語道:“不知道這座莊院中的其他房間里,還有沒有人在?!?   話猶未了,白袍文士已搖首道:“我方才已看了一遍,這莊院中除了你我外,再也沒有一個活人了?!?   于是管寧心中的最后一縷希望,便又落空。    走出那扇黑漆大門,四面群山,歷歷在目。那片方自插下秧苗的水田,也像往昔一樣沒有變動,只是插秧的人卻已無法等待自己種下的秧苗的長成了。    驀地——一陣清脆的鈴聲,從晨風中傳來,兩人面色各自一變,搶步走上石級。定睛一望,只見隔澗對岸獨木橋頭,竟悄然佇立著一個翠裝少女,左手拿著一個拳大金鈴,不住地搖晃,右手抬起,緩緩撫弄著鬢邊的亂發(fā)。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這石砌小屋頂上,正自滿臉驚奇地自語道:“真奇怪,怎么這些人竟將一支已經燒得七零八落的燈籠,還高舉在這里,難道這四明山莊里的奴才下人都死光了嗎?”    日光之下,只見這翠裝少女,云發(fā)如霧,嬌艷如花。纖腰一握,臨風如柳。說話的聲音,更是如鶯如燕,極為悅耳。    管寧目光動處,不禁為之一愕。他這一夜之間,身經這連串而來的詭異、殘酷悲哀之事,此刻陡然見著這絕美少女,在這種荒山之間出現(xiàn),心中亦不知是驚,是奇?    那白袍書生面目之上,卻木然無動于衷。這巨震之后,記憶全失之人,此刻情感的變化,全然不依常規(guī),自然也不是別人能夠揣測到的。    管寧微一定神,快步走上那獨木橋,想過去問問少女究竟是何來路。    哪知他方自走到一半,翠裝少女秋波流轉,亦自走上橋來。蓮步輕移,已到了管寧面前,手中金鈴一晃,冷冷道:“讓開些?!?   這道小橋寬才尺許,下臨絕澗,勢必不能容得兩人并肩而立。管寧微微一怔,忖道:“這少女怎的如此蠻橫,明明是我先上此橋,她本應等我走過才是,怎的卻叫我讓開,難道少女亦是此間主人不成?    他心念尚未轉完,卻見那少女黛眉輕顰,竟又冷冷說道:“叫你讓開些,你聽到沒有?!?   管寧劍眉微軒,氣往上沖,不禁亦自大聲道:“你要叫我讓到哪里去?”    那翠裝少女冷哼一聲,輕輕伸出一雙纖纖玉指,向對岸一指,道:“你難道不會先退回去,哼——虧你長這么大,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管寧不禁又為之一愕。心想這少女看來嬌柔,哪知說起話來,卻如此蠻橫無理,心中不覺更是惱怒,方待反唇,目光動處,卻見這少女的一雙猶如春蔥般的手指,已堪堪指到自己面前。    他本是世家之人,平生之中,除了自己家中之人外,從未與女子打過交道。此刻與這少女面面對相,香澤微聞,心中雖然氣憤,但一轉念便想:“我又何苦與女子一般見識?!?   緩緩轉回身,走了回去,目光瞥處,只見那白袍文士正自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這翠裝少女微微一笑,眼光之中,像是極為得意。一手搖著金鈴,裊娜走過橋來。眼波四下一轉,便又自語著道:“這里的人耳朵難道全都聾了不成,聽到金鈴之聲,竟還不出來迎接神劍娘娘的法駕?”    管寧心中一動,暗中尋思道:“這神劍娘娘又是什么人,難道亦是此間主人請來的武林名人,卻因來得遲了,因之幸免于此次慘劫?”    心念一轉,又忖道:“那么她對此間主人為什么要請這些武林豪士前來的原因,總該知道了,至少她也該認得這白袍文士到底是什么人。我從她身上,也許能將此事探出一些頭緒亦未可知?!币荒钪链?,他忍不住回轉身去,向這翠裝少女朗聲問道:“神劍娘娘在哪里?可否為——”    語猶未了,這翠裝少女便冷冷一笑,道:“神劍娘娘是誰?你都不知道吧?哼——”她又伸出玉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接道:“告訴你,神劍娘娘就站在你的面前,姑娘我就是神劍娘娘。”    管寧一怔,若不是心中仍然滿腹心事,此刻怕不早就“撲哧”笑出聲來。    這年紀最多不過十七八歲、天真未泯、稚態(tài)未消的少女,卻自稱“神劍”,自稱“娘娘”,簡直是有些豈有此理。    但這翠裝少女,面上神情,卻是一本正經,生像這根本是天經地義之事,不停地搖著手中金鈴。秋波在那負手而立的白袍文士身上一轉,便又毫不停留地望到管寧面上道:“你是什么人?還不快告訴這里的莊主夫人一聲,就說來自黃山的神劍娘娘專程來拜訪她了,哼——想不到名聞天下的四明山莊,竟這樣不懂規(guī)矩,叫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來迎接客人?!?   管寧目光抬處,但見這翠裝少女此刻竟是負手而立,仰首望天,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心中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又在暗中思忖道:“原來此間果然是名滿江湖的所在,只可惜我閱歷太少,連四明山莊的來歷都不知曉,這翠裝少女也許和莊主是素識也說不定——只是莊主到底是誰呢?”便問道:“這四明山莊莊主是誰,莊主夫人又是誰?……”語猶未了,只見這翠裝少女杏眼一瞪,像是不勝驚詫地說道:“你居然連四明山莊的莊主紅袍客夫婦都不知道,喂,我問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要知道在這四明山莊里亂闖,可不是玩的呀。一個不好,把小命賠上,那才冤哩?!?   管寧雙目一轉,恍然想道:“原來那對極其俊美的紅衫男女便是此間的莊主,唉——這夫婦二人男的英挺俊逸,女的貌美如花,果然不愧是一對名滿天下的俠侶,只可惜正值盛年,便雙雙死了。”    他生具悲天憫人的至情至性,雖與這四明莊主夫婦二人素不相識,但此刻心胸之中,仍充滿悲哀惋惜傷痛之意,心念一轉,又自忖道:“這少女看來與他們夫婦二人本是知交,若是知道他們已經慘死,只怕也會難受得很?!?   一念至此,管寧不禁長嘆道:“不知姑娘尋找莊主夫人有何貴干?姑娘與她如是知交,哪知——”他話說到一半,卻見這翠裝少女冷笑一聲,道:“你根本就不認得人家,卻又來管我找人家干什么,哼,我看你呀,真是幼稚得很?!?   翠袖一拂,筆直地向山崖下面走去。管寧愣了愣,他自幼錦衣玉食,弱冠后更有才子之譽。京城左右,有誰不知道文武雙全的管公子!到了這四明山莊,他雖已知道武學一道,猶如浩瀚鯨海、深不可測,世事之曲折離奇,更是匪夷所思。自己若想在江湖闖蕩,無論哪樣,都還差得太遠,但被人罵為“幼稚”,卻是他生平未有的遭遇。    此刻他望著這自稱神劍娘娘的翠裝少女那婀娜而窈窕的背影,心胸之間,只覺又是恚怒,又是好笑。但心念一轉,又不禁忖道:“這少女自稱神劍,看她神態(tài)之間,武功必定不弱。但無論如何,她總是個女子,此刻下面山莊之內,血漬未清,積尸猶在。后院中更滿目俱是尸堆,她下去看到這種凄涼恐怖的景象,只怕不知嚇成如何模樣?!币荒钪链耍唤摽诮械溃骸肮媚锫??!?   翠裝少女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秋波如水,冷冷向他瞟了一眼,忽地“哼”了一聲,轉身向上走了兩步,嘆道:“我與你素不相識,方才與你說了幾句話,已經是給了你極大的面子,你要是再跟我亂搭訕,莫怪我要給你難看了?!?   言下之意,竟將管寧當做登徒子弟,管寧卻也聰明,焉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不禁亦在鼻孔中“哼”了一聲,暗暗忖道:“這少女怎的如此刁橫,哪里有半分女子溫柔之態(tài),我若是要與她終日廝守,這種罪真是難以消受。”    口中亦自冷冷說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本來就沒有要和姑娘說話之意?!?   目光轉處,只見這翠裝少女柳眉一揚,嬌嗔滿面,似乎再也想不到會有年輕男子對她說出如此無禮之話,一時之間,他心中不禁大為得意,覺得她方才加諸自己的羞辱,自己此刻正可報復,劍眉微軒,故意做出高傲之態(tài),接著說道:“只是姑娘到此間,既是為了尋訪四明山莊莊主夫婦,,在下就不得不告訴姑娘來得太遲了些?!盤5-32

編輯推薦

在武俠界,作為后起之秀的古龍卻有直追前輩之勢。雖然金庸已封刀,而古龍也已早逝,但留在讀者心中的金古之爭卻未停止。且摘一段讀者的發(fā)言:古龍的筆有一種懾人心魄的魅力,他以簡潔而飽含人性的筆觸為我們昭示了一個個在世事江湖中掙扎,或瀟灑或痛苦的人——是完全意義上的人。    古龍小說在語言、技巧上,表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獨家風格。古龍小說的語言句式短,句法多變,簡潔、俐落、灑脫。文章隨意揮灑、虎虎有生氣,敘事力避平鋪直敘,行文多跳躍抖動,情節(jié)驚險蹊蹺而又不違情悖理,辟境造意,刻意求新。古龍的小說大膽恣肆,不守成規(guī),逞才離藻,笑傲“江湖”,力求新穎變化而又意蘊深邃的武林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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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9條)

 
 

  •   早期作品,水準不高!還是錯字太多!
  •   很有古龍的一貫風格 可以去看看 也算是不錯的選擇吧
  •   一個人只要還會笑,就不能算是六親不認的人。 就是最丑陋的人,臉上若有了從心底發(fā)出的笑容,看起來也會顯得容光煥發(fā),可愛得多。 人總有人性,人性中總有善良的一面,對這一點我們永遠都充滿信心。
  •   滿意!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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