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悲歌-長河隨筆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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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雨豁蒙樓--讀《江南悲歌》隨想/徐耕白
南京城中多廟宇，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雞鳴寺為南京首剎，慕名已久，幾次到南京，都無緣拜謁，遺憾而返。岳麓書社出版一套"長河隨筆"，其中丁帆先生的《江南悲歌》有篇《豁蒙樓上話豁蒙》，使我神游了一番雞鳴寺。
讀丁文方知雞鳴寺中有一"豁蒙樓"，此樓頗有來歷。晚清兩江總督張之洞乃近代知名人物，戊戌六君子之一楊銳乃其門生。師生情誼甚篤，二人曾多次登臨此處，把酒臨軒，縱論天下，暢敘懷抱。六君子殉難，天下同悲，張之洞豈無感觸，只是身為朝廷重臣，悲戚之情不便溢于言表。于是，張之洞在昔游之處倡建此樓，并親題匾額"豁蒙樓"暗寄心情。張氏還有專文跋后，其中有句"憂來豁蒙蔽"，盡泄張南皮之悲情。面對腐敗的朝廷，無力回天；失去心愛的學(xué)生，有苦難言。重登此處，望著空曠的河山，排遣心中的塊壘惶惑。害豁蒙樓位于寺中最高處，"蜿蜒的臺城逶迤東去，勾勒出金陵古城的典雅歷史；北望玄武湖，一番雍容端麗的景象便躍人眼簾"，真是登高攬勝的佳處，樓成迄今百年間，有多少文人墨客登臨此處，遠(yuǎn)眺神州，冥思遐想。其中有一人，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曾在此抒懷豁蒙，20年后卻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有點年紀(jì)的人都應(yīng)知道儲安平。50年代．儲安平被打成大右派，隨后銷聲匿跡。"生不見人，死不見尸"。30年代．儲安平"帶著青春的朝氣，踏著年輕的步履"，登上豁蒙樓，"儲安平上豁蒙樓來解惑了"。這位"新月派"的詩人站在豁蒙樓頭又作何遐想，且看其《豁蒙樓暮色》（《新月》4卷7期）一文。丁先生稱此為儲氏的一篇讖文。
"村莊如瞳，樹木安靜，湖水沒有言語?？v然有雨點在逗，但在全景上，也僅僅因此加重一點灰色，如一個年輕的新寡，在嚴(yán)肅的城墻下，守著靜穆，不敢嘆息。"這種沉悶的氛圍，是顯露了作者優(yōu)郁的詩人性格，還是暗示了他日后蹇促的命運？"我在臺城上這樣閑散自在地走著，我儼然如天地萬物之主，又儼然覺得天地萬物間無我。既無我，也無我之嘆息了吧。詩人是何等瀟灑狂放，天地舍我其誰！一個胸懷天下的年輕人的胸中，跳動者的是一顆執(zhí)著追求真理的心，命中注定，儲安平由此踏入人生，為著執(zhí)著的追求，將付出最高的代價?quot;"湖面被夕光耀得加倍平軟，加倍清新，同時又加倍慘白?？v然天地立刻將成黑暗，但果能在黑暗前有這樣一次美麗的夕光，則雖將陷入黑暗，似亦心甘"。真是一語成讖，儲安平在20多年之后．閃現(xiàn)了一次"美麗的夕光"，隨后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讀到此處?誥沓ぬ盡?br>
丁帆先生在《江南悲歌》暢論了30余位江南才子。像一名醫(yī)術(shù)高明的外科大夫，將他們的靈魂解剖得淋漓盡致，震憾著讀者的心靈。我覺得古今的文人，可不可以簡單地分為兩類：在高壓下是否出賣自已的信仰和靈魂。古今的讀書人都有目己的理想和抱負(fù)，書越讀得多讀得好的人，就越是心比天高，以大下為已任，意欲救民于水火。卷人政治的漩渦之后．這個群體就產(chǎn)生了裂變。一類改變初衷，雖然內(nèi)心很苦，也要強作歡顏，取媚權(quán)勢，以求全身，以求富貴；另一類則不知變通，在強權(quán)面前強項抗?fàn)?，堅持真理，因為他們早有心理?zhǔn)備，只要生命有一次"美麗的夕光"，哪怕陷入無邊的黑暗也在所不惜。或褒或貶，他們都在歷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我在想，這兩類人所受的文化熏陶并無不同，所遇的政治遭際也沒有多大差異，為何反差如此之大，給后人留下巨大的思索空間呢？是否在他們的生理基因中有著兩組不同的密碼，導(dǎo)致兩種迥異的秉性呢？
現(xiàn)代的都市文明發(fā)展到今天，戰(zhàn)場的硝煙味、屠刀的血腥味遠(yuǎn)離了我們。我們今天無須臣服于哪個封建帝王、強權(quán)惡勢，當(dāng)前的寬泛的政治環(huán)境也并不阻擋人們信仰的追求，但是，你不覺得當(dāng)今的社會中，有一位無形的帝王在統(tǒng)治和奴役著人們的精神世界嗎？這就是金錢。有多少高官顯爵橫貪暴斂．逞欲一時，"閃現(xiàn)了一次美麗的夕光"，最終"陷入了無邊的黑暗"。這些顯貴們當(dāng)初也立下過美麗的誓言，他們只是在物欲面前改變了初衷。就是在我們普通的生活中，也有許多人患意志缺鈣癥，事業(yè)的蹉跎、愛情的挫折，使他們都忘記了當(dāng)初的決心。難道我們不能將自己當(dāng)前的環(huán)境，與儲安平們所處的時代作一個類比，在人格的生死關(guān)頭，堅持信仰嗎？當(dāng)我們走到人生的歧途，你可以猶豫、彷徨、困惑、迷茫；你如果舉棋不定，不能選擇前路，請你登上豁蒙樓，遙想70 年前的那位青年在此訂下的終生之愿，或許你會作出人生的正確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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