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作品的節(jié)奏把握非常有特點,科尓豪斯這個人物在后半段成了主角,但在前半部作品中均未出現(xiàn)。前面只講了母親發(fā)現(xiàn)薩拉的棄嬰,收容了薩拉和棄嬰。然而前半部分對薩拉的描寫以及大環(huán)境的描寫都預示著故事將會產生巨大的轉折。如果科尓豪斯這條線索是圓滿歡樂的,那么整部小說就必定毫無起伏,難以收尾,也無法將那一時代描繪出來。正是這一松一緊,一樂一悲,將二十世紀初的美國描繪地細致入微。
道克特羅雖然是玩弄筆墨的小說家,但他在另一個層面而言也是一個節(jié)奏感極強的音樂家。英語作為一種善用從句的語言,在文學創(chuàng)作時常會出現(xiàn)大量復雜的從句,道克特羅大膽地將句子進行斷句、重組,最后整部作品顯得緊湊有力,句子也正如拉格泰姆的切分音一般躍動卻不斷裂,簡潔卻不草率。而上世紀初的美國不也正是如此急促快速的發(fā)展著,變化著么?原先的新教文化為主導的社會格局正在劇烈變動,寬松的移民政策吸引了一大批世界各地的新移民,隨著時代的進步,黑人、婦女等弱勢群體爭取自身權利的呼聲越發(fā)強烈,這些社會思潮的涌動推動著時代前進。道克特羅用獨特的文學技巧將音樂的節(jié)奏感巧妙的表現(xiàn)了出來,為筆下所描繪的時代配上了相應的背景樂,讀起來讓人身臨其境,仿佛耳邊便有那琴鍵在跳動。
《拉格泰姆時代》作為七十年代以來美國最著名的小說,已經被改編成電影(1981)和音樂?。?998),無論是原著還是兩種藝術形式的改編都大量使用了色彩元素。從原著中我們可以看到道克特羅多次描述了人們的穿著,其中夏日里婦人們穿著白色長裙的場景出現(xiàn)了好幾次,在電影中,母親也基本都是一襲白衣,而音樂劇中則更明顯,大塊的中產階級的白色,和移民們的深色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第二幕后半段Back to Before的歌詞中也將women in white作為往昔生活的意象之一)。我認為這是一種隱喻,象征著美國這個新教文化為核心的國家的發(fā)展和變革,雖然新教文化依然為當今美國文化的核心,但是多元化的番茄鍋效應早已形成。溯其源頭則是二十世紀初的移民潮。父親在隨皮爾里去北極探險時從船上望見了一艘載滿移民的船只,內心深處產生了莫名的擔憂和恐懼。這樣的場景可以在很多電影中看到,無論是《教父》,還是《美國往事》都能夠把我們眼前的這段文字影像化,像一張張舊照片,斑駁但卻黑白分明。除了服飾的顏色以外,人物的膚色也是極重要的象征,三個代表性家庭,一個是盎格魯-撒克遜人種,一個是猶太人種(意第緒),一個則是非洲裔人種,三組不同的膚色代表著三種不同的命運。白人新教家庭的分歧與瓦解代表著美國文化的多元化發(fā)展;猶太(意第緒)家庭從窘困的移民背景中逐步成為中產階級象征著社會的融合和階層的流動;黑人家庭的生離死別,與政府的抗爭則說明了美國歷史上難以回避的種族歧視問題,以及它的懸而未決。
當然,作者在小說中塑造的人物也是鮮明生動的。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并不是有壯烈戲份的科尓豪斯,而是母親。母親的轉變是時代思潮的微觀體現(xiàn),她從一個對丈夫言聽計從的傳統(tǒng)婦女,逐漸轉變成為一個有自己的想法,敢于去追求自己幸福的現(xiàn)代女性,這一個變化是和宏觀大環(huán)境的演變相呼應的。從父親去北極探險回來開始,母親便一次次重新審視自己與父親的關系。經歷了收養(yǎng)薩拉和棄嬰、促成科尓豪斯與薩拉言歸于好、見證科尓豪斯與薩拉命運的急轉直下、獲悉弟弟的離家出走和參與暴動,這一次次事件在很短的時間內顛覆了母親原來習慣了的世界。最后當父親在一戰(zhàn)中被德軍炸死后,母親勇敢地和爸爸走在了一起,階級、種族的融合也邁出了新的一步。
拉格泰姆時代(RAGTIME BY E. L. Doctorow 譯林 1996)
這首樂曲不要彈得太快,拉格泰姆是不能彈得太快的…..
----Scott Joplin
這句話印在書的扉頁上。關于“時代”的書似乎都是厚厚的幾大本,而這本書,中譯本只有236頁。卻足夠展現(xiàn)一個時代的故事。
Scott Joplin是20世紀初美國著名的作曲家,人稱“拉格泰姆之王”。這種流行在一百年前的黑人音樂,右手是變化無常的切分旋律,左手伴以沉穩(wěn)的低音。這樣的音樂,正好印證了一戰(zhàn)以前的美國,那時候福特,摩根,洛克菲勒都活在世上,那時候各大洲的移民需在艾麗絲島上等候檢查,那時候無政府主義者和斐迪南大公都在美國徘徊。
多克特羅是嚴肅文學作家,可他的小說卻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說:“小說把自己的見解強加給歷史,歷來如此?!庇谑撬肿屗P下虛構的人物也參與進那個風云際會的時代,20世紀初的達人顯貴,一個個都成了他的演員。摩根,福特,佛洛伊德,魔術師胡迪尼,絕代佳人伊夫琳,還有倒霉的斐迪南大公。
小說的主線是三個家庭,中產階級白人,猶太移民,還有黑人。都有父親,有孩子,卻代表不同的勢力。
多特克羅找到嚴肅的題材,卻用各種花哨的技法武裝自己。他精細地描寫那個時代的家具和服裝,為了比喻春天列出一大堆花兒。他讓摩根和福特在密室里探討永生之謎,讓胡迪尼駕著飛機表演給費迪南大公看,讓當年報紙的頭條,迷人的伊夫琳 內比斯特愛上虛構的青年,讓并不存在的“父親”參加了皮爾里的北極探險。這樣多的事實和虛幻交雜,調子卻仍舊是不急不緩的。能在這樣短的篇幅里完滿地說完如此復雜的故事,多特克羅是讓人不得不佩服的。
拉格泰姆的音樂如同那時的美國,一方面汽車,輪船,流水線和移民鋪天蓋地而來,另一方面,無政府主義,種族歧視,男女平等種種問題暗流洶涌。這種樂曲,用來形容那個時代,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