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

內(nèi)容概要

　　《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是本感動8000萬讀者的初戀紀(jì)念讀物，是《格子間女人》作者舒儀最情深浪漫之作。獻(xiàn)給依然相信愛的善良人們！ 如果當(dāng)初我勇敢，結(jié)局是不是不一樣。如果當(dāng)時你堅持，回憶會不會不這樣。　　我年少的愛人啊，你在我身上刻下傷痕、刻下時光。在那些淚眼相望的夜，我依然記得，你便是愛情本身……　　年少時，以為愛能超越一切，那時不明白，世上另有一種力量，叫做命運……

作者簡介

舒儀，七零年代出生，八零年代成長，九零年代逐漸褪去青澀，二十一世紀(jì)開始學(xué)習(xí)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名校畢業(yè)，多年知名外企經(jīng)歷，職業(yè)經(jīng)理人。工科背景，卻深愛文字這種表述方式。外表更具欺騙性，看似溫柔實則麻辣，是典型的表里不一，永恒的矛盾統(tǒng)一體。

書籍目錄

Chapter 01已不會再有那樣的月夜，以迷離的光線，穿過幽暗的樹林，將靜謐的光輝傾瀉，淡淡地，隱約地照出我戀人的美麗。——普希金《月亮》Chapter 02我曾經(jīng)沉默地、毫無希望地愛過你。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我曾經(jīng)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愿上帝賜給你的也像我一樣堅貞如鐵。——普希金《我曾經(jīng)愛過你》Chapter 03你的來臨對我是多么沉重，在我的心靈里，在我的血液里，引起多么痛苦的陌生。一切狂歡和所有的春光，只會將厭倦和愁悶注入我的心。請給我狂暴的風(fēng)雪，還有那幽暗的漫長冬夜！——普希金《春天》Chapter 04在荒涼昏暗的樹林里，你可曾遇見，一個歌者在歌唱他的愛情和苦悶?他的微笑，他的淚痕，還有那充滿煩憂的溫順眼神，你可曾遇見？——普希金《歌者》Chapter 05不久前我曾懇求你欺騙我心中的愛情，以同情、以虛假的溫存，給你奇妙的目光以靈感，好來作弄我馴服的靈魂，向它注入毒藥和火焰?！障＝稹段覀兊男亩嗝垂虉?zhí)》Chapter 06明天啊，我將坐在爐火邊忘懷一切，而只把親愛的人兒看個不停。我們將等待時鐘滴答作響，從清晨到夜晚，等待午夜讓嘈雜的人們散去，那時我們將不會分離。——普希金《冬天的道路》Chapter 07日子一天接著一天飛逝，每一分鐘都帶走生活的一部分，我們兩個人期望的是生活，可你看，死亡卻已臨近。世界上沒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寧靜。——普希金《該走了，親愛的》Chapter 08被你那纏綿悱惻的夢想，隨心所欲選中的人多么幸福。他的目光主宰著你，在他面前，你不加掩飾地為愛情心神恍惚?！障＝稹侗荒隳抢p綿悱惻的夢想》Chapter 09這懸崖邊不斷破裂的愛，因為不忍停下的足步而坍塌。忘了他吧，眼淚只會弄濕翅膀，只要心靈足夠?qū)拸V，其實隨時都可以飛翔，即使這顆心早巳墜落深傷。——普希金《愛的盡頭》Chapter 10我用軟弱的低語呼喚我的愛人，但在我的意識中又聚起陰郁的幻想．我用我軟弱的手在黑暗中把你尋覓。突然，在我滾燙的額頭，我感覺到你的眼淚、你的親吻和你的氣息?！障＝稹犊祻?fù)》Chapter 11一切都已結(jié)束，不再藕斷絲連。我最后一次擁抱你的雙膝，說出令人心碎的話語。一切都已結(jié)束，回答我已聽見，我不愿再一次將自己欺騙。也許，往事終會將我遺忘，我此生與愛再也無緣?！障＝稹锻隆肺猜?/pre>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 月亮已不會再有那樣的月夜，以迷離的光線，穿過幽暗的樹林，將靜謐的光輝傾瀉，淡淡地，隱約地照出我戀人的美麗?！障＝稹对铝痢贰?，3，4……”我雙手插在外套兜里，盯著跳動變換的樓層數(shù)，在心中下意識地默數(shù)著，手心因為莫名的恐懼，已滲出一層汗水。陳舊的電梯發(fā)出吱吱嘎嘎的噪聲，艱難地一層一層往上爬。電梯轎廂的顯示面板上，只有十層亮著紅燈，這是我要去的樓層，很顯然，也是電梯里另一個人的目的地。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對面那個男人的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危險而緊張的氣息。那人穿得很整齊，衣服卻明顯不合體，好像是臨時借來的。他走進(jìn)電梯時打量我的那一眼，只能用“殺氣騰騰”來形容，讓我渾身的血液幾乎降至冰點。我偷偷看他，他仿佛有第六感應(yīng)，眼珠立刻轉(zhuǎn)過來落在我身上，棕黃色的瞳孔映著頂燈，冰冷得令人窒息。我不安地低頭錯開視線，只盼著電梯快點停下。這座十二層的建筑位于奧德薩“十公里”市場的旁邊，其間進(jìn)進(jìn)出出的，除了附近的阿拉伯人、羅馬尼亞人以及波蘭人，百分之七十為市場里的中國商人。而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從五官到衣著，明顯也是一個中國人。這時七層的顯示燈開始閃爍，此層有人叫梯。門開處我看到一雙男式的黑色軟皮鞋，一直走到我身邊。一角駝色的風(fēng)衣，熨服地貼在深灰色的長褲邊。狹小的空間內(nèi)多了一個人，不安的氣氛卻緩和下來，我沒有抬頭，只悄悄吐出一口長氣，眼看著新上來的人，伸手按下了數(shù)字“12”。十層到了，我湊近電梯門等它緩緩打開，一面在心里編排理由，琢磨著該怎么和彭維維解釋遲到的原因。事情就在這一刻急轉(zhuǎn)直下。我連嚇帶驚，事后很多細(xì)節(jié)都記不得了。我只記得，門開處眼前黑壓壓一片人。我尚未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人拽住扔出了電梯，后腦勺重重地撞在對面的墻上，眼前金星亂冒。等我的視力恢復(fù)清明，身體早已失去了應(yīng)變能力。視線里只有棍棒和菜刀上下?lián)]舞的影子，人體在地板上掙扎翻滾，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現(xiàn)的，竟是一場比黑幫電影真實百倍的殘酷殺戮。我開始狂叫，手腳并用地向旁邊爬動，可是卻躲不開四處飛濺的血肉。我大哭，渾身哆嗦成一團，就像兒時的夢魘，除了哭叫，沒有別的辦法讓我從噩夢中逃盡、某戶人家被驚動，屋門開了又關(guān)，屋主人變了調(diào)的尖叫在樓道里回蕩，經(jīng)久不絕。遠(yuǎn)遠(yuǎn)的警笛聲，從四面八方向此處匯集而來。有人大暍一聲：“警察！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國江浙口音。十幾個黑影迅速作鳥獸散，扔下一地沾血的兇器。地板上一動不動地趴著的，是一攤血糊糊的爛肉，早已辨不出人形。我當(dāng)時不知道腦子里哪根筋搭錯了線，居然立刻噤聲，翻身爬起來，視線鎖定在觸目的鮮紅上，無法挪動分毫，竟然下意識地琢磨著，這里那里究竟是原來的什么器官。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黑下來，刺眼的紅色消失了，我閉上眼睛，聞到一股煙草混著皮革的淡淡香氣。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有人用衣襟罩在我的頭頂． 一個聲音附在耳邊，用漢語輕輕地說：“告訴警察，你什么也沒有看到，明白嗎？”這是我對現(xiàn)場最后的記憶等我的記憶又能接上榫的時候，人已在警察局。烏克蘭警察的制服，是一種暗淡的灰藍(lán)色，有點像國內(nèi)某版鐵路制服的顏色。對警察，在國內(nèi)就沒有太好的印象。到了烏克蘭，除了同胞間的耳濡目染，入境時海關(guān)警察貪婪的嘴臉，更讓我對他們的第一印象，早就打了個百分之五十的折扣。我轉(zhuǎn)著腦袋四處打量，發(fā)覺自己置身于一間封閉的問訊室，室內(nèi)只有一張長桌，兩把椅子，頂燈雪亮，照得我有點頭昏。大腦皮層開始活躍，記憶漸漸恢復(fù)，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又重歸眼前。我把頭埋進(jìn)臂彎，努力控制，但無法止住身體的顫抖，椅子被我抖得咯吱作響。對面的警察卻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心，咳嗽一聲，用英語開始例行公事的盤問。“名字？”“玫?！蔽覔沃~頭勉強敷衍。“家族姓氏？”“趙。?！皣?？”“中華人民共和國?！薄吧矸?？”“奧德薩國立音樂學(xué)院的學(xué)生?！薄暗刂?？”我報上當(dāng)前的居住地址。他皺起眉頭，“為什么和簽證上的地址不符？”聲音雖然生硬，英語發(fā)音倒是罕見的標(biāo)準(zhǔn)．不比一般的烏克蘭人，說起英語嘴里像含看一大口伏特加酒?！耙驗楹炞C時沒人告訴我，房客還包括蟑螂和老鼠?！蔽也荒蜔?，皺起眉頭看著他，“難道閣下沒住過學(xué)生公寓？他板得緊緊的臉稍稍松動，啟齒露出一絲微笑。我這才注意到，對面坐著的，是位面目端正的烏國帥哥。帽檐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像陽光下的黑海，碧藍(lán)清澈。這點恩賜似的微笑，如同烏云背后的陽光，云縫里露露臉又很快消逝，后面的問題開始愈加尖銳?！拔沂裁匆矝]看到?！泵鎸λ谋茊枺襾韥砘鼗刂挥羞@么一句。事實上，我的確什么也沒看到，我有限的俄語修行，也只夠支持我語法正確兼發(fā)音清晰地表達(dá)這一句。而那個富有磁性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徘徊不去，“告訴警察，你什么也沒有看到，明白嗎？”我極力想回憶起那個男人的其他特征，卻什么也想不起來，腦子里的畫畫，只剩下那角棕色的風(fēng)衣。終于被送出警局的時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維維那張畫得無懈可擊的俏臉?！摆w玫，你丫可真夠命大的?！彼蟻硇?，雙眼的焦點卻不在我的臉上，直盯著我的背后。我扭頭，原來身后跟著那個身材高大的帥哥警察，難怪維維的神色，像小熊維尼看到蜂蜜，兩只圓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瞇成了兩彎月牙兒，完全當(dāng)?shù)闷稹懊难廴缃z”四個字?！靶〗?，你忘了護(hù)照?！边@小于大概見慣了女人色迷迷的眼光，毫不在意維維的驚艷，只是不動聲色地向我伸出手。他的手心里，攤著一本棕色的護(hù)照。我接過護(hù)照翻了翻，隨即揣進(jìn)衣兜，草草地點頭致謝，拉起維維的手，“我們走?！彼懿桓吲d，努力想甩脫我的控制，“這么急干嗎？”我想不理她，心里多少有點埋怨。如果不是為了陪她買羽絨服，我也不會下了課就趕過去，然后碰上這種倒霉事。此刻我只想快快離開警察局，可是下午的血腥場面，卻在眼前揮之不去，心頭作嘔，雙腿發(fā)軟幾乎邁不開腳步。維維見我臉色不善，立刻乖覺地閉上嘴，伸手扶住我?！摆w小姐，”蜂蜜在身后提醒，“你的簽證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盡快續(xù)簽?！蔽一仡^看看奧市警察局的標(biāo)志建筑，有些犯迷糊，我怎么會來這兒？滿天的星光在我眼前一下消失。醒來的時候，觸目所及是一片全白。我冒出一句任何失去知覺兩小時以上的人都會說的話：“我怎么會在這兒？”彭維維捏捏我的臉蛋，‘小丫挺的你撞上黑幫火拼了，居然沒被滅口，現(xiàn)在還能耳聰目明四肢健全！”我皺起眉頭，正式表示反感。彭維維是我在音樂附中的同學(xué)，那時我主修鋼琴，她主修聲樂。原來挺秀氣文雅的一個女孩，來烏克蘭不到一年，就變得滿嘴粗話。 但是，等等，黑幫火并？霎時間記憶全部回來了，我看著她，慢慢蜷起身體。無法自控地放聲大哭，“媽……媽……”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沒用，但凡遇到倒霉事，第一反應(yīng)就是找媽媽?！搬t(yī)生！醫(yī)生！”維維抱著我手足無措，大聲呼喊著護(hù)士。手臂被人用力按住，一陣冰涼，一陣刺痛，我漸漸哭不出聲，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抽噎，后來就睡著了，大概是鎮(zhèn)靜劑的功效。幾天之后，當(dāng)?shù)貓蠹埖浅隽爽F(xiàn)場的大幅照片。原來不僅是我，奧德薩市的市民，皆有幸目睹了一場百年難遇的火爆場面。事發(fā)當(dāng)天，幾十輛警車如臨大敵，將整棟樓圍得水泄不通，無數(shù)的媒體云集在中國市場附近，興奮得像打了雞血。畢竟奧德薩市民風(fēng)淳樸，多少年沒有遭遇過類似的惡性案件。警方初步懷疑是兩派黑幫的仇殺，但比較諷刺的是，半個城市的警察，在十二層建筑里過完粗篩過細(xì)篩，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抓到一個真正的嫌疑犯。最后只好帶走了十幾名疑似現(xiàn)場目擊人。據(jù)說我和另一名中國男子，是最接近原始現(xiàn)場的兩名目擊證人。這樣倒是可以理解了，為什么奧市警局會對我緊迫不舍。而我的記憶出現(xiàn)斷層的時間，顯然錯過了最熱鬧、最富歷史陸和戲劇性的時刻。把現(xiàn)場的情況講給維維聽，她歪頭想了很久才回答，那個男人對我的叮囑應(yīng)該是好意，假如我不對警方守口如瓶，一旦和黑幫扯上恩仇，后面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那幾天我常常出神，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著那個男人的聲音，好奇地猜測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一周后出院，又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上學(xué)的琴譜和書本，忽然想起簽證的事，心里不由得略略一沉。因為我不得不再跑一趟警察局，那個在噩夢里會反復(fù)出現(xiàn)的地方。從警察局移民辦公室出來，我的心情沮喪得難以形容。一路踢著滿地金黃的落葉，只想大喊兩聲以敵去心中的郁悶。怎么也沒想到，一個無意的疏忽，竟然會造成如此致命的后果。三年前我畢業(yè)于首都那所著名的音樂附中，專業(yè)成績一直很好，高考時因為貪吃了一碗麻辣燙，連拉了三天肚子，文化課考試自然一塌糊涂，與自小夢寐以求的中央音樂學(xué)院失之交臂。我既不愿服從分配，又不想重回高三再吃二遍苦，從此成為父母眼中的無業(yè)游民和問題少年。吃了半年閑飯之后，同學(xué)介紹了一份工作。每天下午我在一家四星級酒店的大堂演奏鋼琴，收入勉強夠養(yǎng)活自己。這么著晃了兩年，我徹底厭倦了替別人的衣香鬢影作活動布景的生活。我的終極夢想，是能夠進(jìn)入法國或奧地利的藝術(shù)學(xué)院深造。但我的父母，只是某部設(shè)計院的普通工程師，家境不過小康，高額的學(xué)費和居高不下的拒簽率，都令人望而卻步。直到彭維維從烏克蘭發(fā)來一封郵件，把奧德薩吹得天花亂墜，再加上留學(xué)中介巧舌如簧的忽悠，我終于動了心，靠著父母有限的積蓄，于三個月前持短期臨時簽證入境，成為奧德薩國立音樂學(xué)院的預(yù)科學(xué)生。出發(fā)前我趴在世界地圖上尋找奧德薩的位置。對于烏克蘭，我只知道，藍(lán)眼睛的保爾?柯察金，是烏克蘭人，二戰(zhàn)時前蘇聯(lián)紅軍的元帥朱可夫，也是烏克蘭人。奧德薩市位于烏克蘭南部，濱臨黑海，曾是前蘇聯(lián)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始建千古希臘。從這里，可以乘船到達(dá)羅馬尼亞、法國、希臘、意大利和土耳其。官方語言是烏克蘭語，街市流行語卻是俄語。奧德薩國立音樂學(xué)院則是烏克蘭最古老的音樂高等教育學(xué)府之一，也是歐洲音樂學(xué)院協(xié)會成員。我希望這只是一條折中之路，兩三年后能夠拿這段求學(xué)經(jīng)歷當(dāng)作跳板，得到其他歐盟國家的簽證。但這個夢想，方才已被那位面目呆板的移民官員打擊至粉碎。他懶洋洋地告訴我，由于簽證申請材料的居住地址與現(xiàn)住址不符，如果我想續(xù)簽，必須由學(xué)校出具學(xué)生公寓的居住證明。我說：“對不起，我已經(jīng)搬離公寓了?！薄澳蔷蜎]有辦法了?！彼柭柤?，表示愛莫能助，“法律規(guī)定，你必須提供和簽證地址一致的居住證明。”“這是什么白癡規(guī)定？”我很納悶，難道在烏國居住十年，為了續(xù)簽還要搬回十年前的居住地不成？“或者，你可以搬回公寓?！彼唤o我出這種餿王意?！澳愦鬆?shù)?！”氣急敗壞之下，我的中文粗口秀脫口而出，反正他也聽不懂。前社會主義國家的官僚作風(fēng)，果然和國內(nèi)如出一轍。他則面無表情地攤開手，一本正經(jīng)地說：“否則，你只能回到你來的國家去?！蔽液薜孟朐竭^桌子掐死他，此刻距離我簽證到期的日子，已不到十天。學(xué)生公寓如今人滿為患，哪兒會有空位給我留著？可是不如期續(xù)簽的后果，他也說得很清楚，從此我將成為非法移民，即“黑人”。從黑人變回合法移民，視個人的運氣，不是沒有成功的先例，但花費的時間和金錢，不比重新辦份申請省時省力。我怏怏地返回學(xué)校，在公寓管理部泡了一個下午卻毫無收獲，只好無精打采地沿著海濱林蔭道溜達(dá)回去。夢游一樣在路上晃著，我開始認(rèn)真考慮后事，如果得不到續(xù)簽，接下來該怎么辦。經(jīng)過一個三岔路口時，我想得出神，壓根兒沒注意到斜刺里忽然沖出一輛跑車，等我意識到危險，早已躲避不及，大腦剎那一片空白。刺耳的剎車聲里，那輛跑車的前臉，緊貼著我的左側(cè)身體停下。我傻立在路中間，手指頭都忘了如何移動。那司機可能同樣被嚇傻了，好半天才拍開車門，氣沖沖地下來，手指幾乎點在我的鼻子上，用俄語大聲質(zhì)問：“你！怎么回事？”我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漂亮而囂張的臉，中國男人的臉。忍了一天的怒氣在這一刻突然爆發(fā)，我揚起手中的背包一下砸了過去，用中文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撞了人還這么牛逼，你誰呀你！有輛寶馬你了不起嗎？有本事你回中國放肆去，在人家土地上充大爺，算什么東西！”那人顯然被我潑婦似的發(fā)作給嚇了一跳，倒退兩步躲避著包中四散的雜物，也換了中文回應(yīng)：“喲嗬，挺秀氣一小姑娘，怎么這么潑呀？走道不看路，你還有理了你！哎喲，還打人，你信不信我還手？”我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索性把潑賴進(jìn)行到底，直逼到他的臉前，“行啊，你現(xiàn)在就還，不還手你是孫子！”他盯著我，臉上劃過一絲奇異的表情，仿佛是驚訝，接著是恍然，然后笑了起來，“成，算你厲害，今兒我真走了眼！”背包帶被他攥在手里，我用力抽了兩下，但紋絲不動，我狠狠瞪著他，他卻笑瞇瞇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我臉上逡巡。另一側(cè)車門打開，一身材惹火的當(dāng)?shù)劓号は萝?，裊裊婷婷地倚在車門上叫他：“馬克，上車來?！甭曇魦擅牡玫蔚孟旅鬯畞?。奧德薩十月中旬的氣溫，已經(jīng)相當(dāng)?shù)土?，她還穿著抹胸和豹皮短裙，細(xì)腰長腿完全暴露在秋季的寒風(fēng)里。也不怕凍死，我撇撇嘴。這種裝扮的女孩子，在奧德薩街頭隨處可見。她們都有著驚人的美貌，十六七歲就開始出道，目標(biāo)人群是僑居奧德薩的中國商人和阿拉伯商人。正是花一樣的年紀(jì)，洋妞最美麗的時候，牛奶一樣的肌膚，花瓣一樣的嘴唇，恍如拉斐爾筆下的花季少女，卻出賣得異常廉價，二十美金就能陪人睡一夜。那些沉浸在脂粉陣?yán)锏闹袊倘?，早已是樂不思蜀，他們管自己叫做“大清炮隊”?！按笄濉保?dāng)然指代中國，“炮隊”兩字則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在街道上開車橫沖直撞，卡奇諾賭場一擲千金，說起話來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是同一批人。聽到女伴的聲音，那人對我笑笑，松開手走過去，摟著那小妞兒的腰，貼在她耳邊說了句什么，她便大聲地笑，一眼一眼地打量我。我一聲不響地蹲下身，一件一件收拾著滿地亂滾的東西。酸痛卻從心底深處直泛上來，眼前頓時模糊一片。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離開父母，放棄北京溫暖舒適的家，來這個破地方到處為難，還要被這樣的人渣欺負(fù)。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鞋面上，我?guī)c賭氣，用手背狠狠地抹去，跟自己說：大不了回家，有什么可哭的，趙玫你可真沒用！“哎，原來你叫趙玫。”一雙棕色麂皮靴站我眼前。我的心突然大力一跳，這聲音如此熟悉，似早已鐫刻在記憶深處。我抬起頭，順著牛仔褲、麂皮夾克一路看上去，那死小子手里正捏著我的護(hù)照，津津有味地翻看著。我一把奪過來塞進(jìn)背包，站起來就走。不可能，我在心里嘀咕，不過是偶然的相像而已，那個聲音多么溫和，它的主人怎么會如此淺薄庸俗？“嘿，嘿，我說，”他追在后面喊，“你也不看看，有沒有打殘我，甩手就走，將來醫(yī)藥費算誰的？”“你去死吧！”我回頭惡狠狠地說。長這么大，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恃靚行兇的繡花枕頭。我抱著書包飛跑，這一刻覺得世界都是灰的，天地雖大卻無我容身之處。眼淚再不受控制，嘩嘩地往下落，我就這么著一路哭進(jìn)了家門?；氐胶团砭S維合租的公寓，我精疲力盡，一頭倒在床上。彭維維一向約會奇多，很少在家里待著，今天卻出乎意料沒有出去，聽到動靜，她糊著一臉面膜過來看我?！摆w玫，你怎么了？”我拉過被子蒙上頭，“別煩我！”“你又犯什么牛脾氣？來，跟我說說……”她爬到床上扒開被子，用力扳過我的臉。我被她揉搓得難受，只好一五一十地如實交代?！班?，就這么點破事兒，你愁成這樣？”聽完我的遭遇，她頗不以為然。我翻個身，“你當(dāng)然不在乎，我若這么著被遣返回國，我爹會打斷我的腿?！薄暗昧说昧?，交給我，瞅你那樣兒?！彼莆?，“有個朋友是專門吃這行的，我找他幫忙去?！薄罢娴?？”我看到點兒希望，略微打起精神，“需要多少錢??？”“哎喲，你可真沒意思，俗！我讓他按自己人收費，成了吧？別再吊著臉了?！蔽易鹕?，心頭的郁悶漸漸消散，開始關(guān)心閑事，“你那些牛鬼蛇神呢？怎么今兒一個都不見？都認(rèn)清你本質(zhì)開始改邪歸正了？”彭維維的男友多得我眼花繚亂，平日張冠李戴是家常便飯?！罢l說的？”她拿著我的護(hù)照回自己房間，笑聲透過門縫傳過來，“你丫對我太沒信心了。”憑良心說，維維實在是個美麗的女孩兒，在附中時就盛名在外，經(jīng)常有癡情的小男生，風(fēng)雨無阻地候在校門處，就為能看她一眼?？上鋈瞬皇纾瑑赡昵案杏褣伡译x國來到烏克蘭，沒想到那男人卻迷上了賭博，卡奇諾賭場欠下別人一大筆錢無力償還，在一個寒冷的早晨，狠心扔下她就此人間蒸發(fā)。我不知道維維曾經(jīng)遭遇過什么，也不知道那段天天被人堵著門追債的日子，她是怎么熬過來的。三個月前我在基輔機場見到她時，驚訝于當(dāng)年的?；ǎ蓊佉琅f俏麗如初，但眼角眉梢堆積的，卻是這個年齡的女孩不該有的滄桑。她不再是昔日那個嬌俏純真的女孩兒，此刻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各種各樣的條件和背景，卻都有著共同的特征：有錢，而且舍得為她花錢。我們住的這套公寓，位于市區(qū)最繁華的濟里巴斯大街附近。原是她一個人住著，我來之后便占去一間臥室，兩人合用客廳和廚房，每月象征性的，她只收我八十美金。我覺得過意不去。因為每月的水電氣暖加起來，就已經(jīng)超過五十美金，更別提這個地段的公寓，通常貴得離譜。父母的收入，只夠支持我每月二百五十美金的生活費。離開維維，我只能與人在中等住宅區(qū)合租公寓。而那些地方的燃?xì)夂团瘹?，因為總有居民拖延繳費，時不時會停止供應(yīng)。在冬天的烏克蘭，這樣的問題會帶來致命的麻煩。為了補償，我自覺擔(dān)任起公寓的清潔工作，每天下課后再趕回來做頓晚飯。但很多時候都是我一個人寂寞地吃完飯，蒙眬睡過一覺，才能聽到她稀里嘩啦的洗浴聲?！班?，覺得好看嗎？”出門前彭維維一朵花似的站我跟前?；揖G色的大衣，搭肩扣袢，一頂俏皮的船形帽斜扣在頭頂，頗有二戰(zhàn)時期前蘇聯(lián)女兵的風(fēng)味?！昂每础！蔽曳畔率种械亩碚Z書，心不在焉地敷衍。她笑著問：“像不像當(dāng)?shù)厝?？”“一點兒都不像。你長得就是標(biāo)準(zhǔn)中國娃娃范兒，充什么當(dāng)?shù)厝耍俊蔽移沧?，突然心里一動，想起一個人，“維維，你是不是勾搭上那只小蜜蜂了？”小蜜蜂就是我在警局遇到的那個帥哥警察。我們在背后提起他，說著說著叫岔了，小熊維尼的蜂蜜，就變成了小蜜蜂?！霸趺粗?，你也看上他了？”彭維維促狹地笑，“是我讓給你還是咱姐倆一塊兒上了他？”“去你的！”我啐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維維大笑，把香噴噴的臉蛋湊上來，在我臉上響亮地嘖了一下，“放心親愛的，你先看見他，他就是你的，我才不做挖人墻腳的事兒?！蔽易飞先ヵ咚?，她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似的飄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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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由中國畫報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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