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愁萬斛

前言

1995年的9月8日，張愛玲這位20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史上最具傳奇色彩的女作家在紐約的公寓孤獨地離去。她的逝世使她的名字在文壇上再次復(fù)蘇。這位沉寂了多年的女性作家一夜之間又浮出水面，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美。那一時刻的美是永恒的。她孤獨的一生終于走完了，留下的是一片蒼涼與無盡嘆息化成的透明靈柩，守護(hù)著她曾經(jīng)擁有的璀璨。隔著時空的玻璃墻回望，越輝煌的成就也就越透著凄涼。    一、出名要趁早    出名既熱鬧。在我眼中，時年23歲的張愛玲似乎是十分切近的。才華橫溢的她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么痛快。    愛玲從小就自視天才，似乎除了發(fā)展天才之外，她別無生存目標(biāo)。這樣恣意的張愛玲，從小就向往“梳愛司頭，穿高跟鞋”，拿著第一筆稿費去買一支丹琪唇膏。    愛玲生得并不美，但她作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杰出的女作家，吸引千萬雙眼睛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作品散發(fā)出的獨特芳香。    愛玲3歲時能背唐詩，7歲時寫了第一部小說，8歲時嘗試寫了一部類似烏托邦的小說——《快樂村》，9歲時面臨第一次選擇，躊躇著不知道選擇音樂還是美術(shù)作為自己的終身事業(yè)。后來因為看了一部描寫窮困畫家的影片，她哭了同時決定做一個鋼琴家，在富麗堂皇的音樂廳里演奏。愛玲的學(xué)生時代是在圣瑪麗亞女校度過的。她經(jīng)常在校刊上發(fā)表文章，其中最為引人矚目的當(dāng)屬16歲時寫的歷史小說《霸王別姬》，這篇作品曾博得學(xué)校師生的一致稱贊，被譽(yù)為“用新的手法，新的意義，重述了我們歷史上最有名的英雄美人故事，寫來氣魄雄豪，說得上是一篇‘力作’”，甚至還被認(rèn)為，與郭沫若用同樣題材寫的《楚霸王自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1943年的夏季，柯靈受聘主編商業(yè)性的雜志《萬象》，正在苦苦地尋求作家的支持，愛玲和《沉香屑——第一爐香》走進(jìn)他的視野。張愛玲是誰？怎樣才能找到她，請她寫稿呢？正在彷徨無計之時，愛玲穿著色澤淡雅的絲質(zhì)碎花旗袍，腋下夾著一個報紙包，向柯靈送來一篇稿子。愛玲天然就是寫作的圣手，很快就登上燦爛的高峰，轉(zhuǎn)眼間紅遍上海。    時隔不久，柯靈接到張愛玲的來信，說《萬象》老板平襟亞愿意給她出一本小說集，想向柯靈征詢意見?？蚂`回復(fù)時說道，以她的才華，不愁日后不見知于世，希望她靜待時機(jī)，不要急于求成。但愛玲的回信很坦率，她要“趁熱打鐵”。因而她的第一部創(chuàng)作隨即誕生了，那就是《傳奇》的初版本。    二、與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胡蘭成聰穎好學(xué)，博聞強(qiáng)識，既具國學(xué)、西學(xué)功底，又才情并茂。他生性多情浮華，風(fēng)月場上軼事頗多。常言道：文如其人。我想這句話很多時候未必靠得住。許多人品低劣的人，文章都寫得很漂亮。有著華麗文采的外表，也許更具欺騙性。大概胡蘭成就是此種人吧。    胡蘭成注意張愛玲是從《天地》月刊和蘇青的交往開始的。一天，“翻到一篇《封鎖》，筆者張愛玲，我才看到一二節(jié)，不覺身子坐直起來，細(xì)細(xì)地把它讀了一遍又一遍……”閱花無數(shù)的他被愛玲的才華深深地吸引了。    初見愛玲，與他想象中的相去甚遠(yuǎn)?！八M(jìn)來客廳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里，又幼稚可憐相，待說她是個女學(xué)生，又連女學(xué)生的成熟亦沒有?！薄八瓨O講究衣裳，但她是個新來到世上的人，世人各種身份有各種值錢的衣料，而對于她則世上的東西都未有品級。她又像十七八歲正在成長中，身體與衣裳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孩放學(xué)回家，路上一人獨行，肚里在想什么心事，遇見小同學(xué)叫她，她亦不理時臉上的那種正經(jīng)樣子?！薄八嗖皇巧?qiáng)，亦不是魅惑力，但我覺得面前都是她的人。我不以為她是美的，竟是并不喜歡她，還是怕傷害她。美是個觀念，必定如此如彼，連對美的喜歡亦有定型的感情，必定如何如何，愛玲卻把我的這些全打翻了。我時常以為很懂得了什么叫驚艷，遇到真事，卻艷亦不是那個艷法，驚亦不是那個驚法?！?   初次見面，雖然胡蘭成極盡表演之能事，把自己的才華傾囊而出，但這一切在愛玲眼中卻是平常得再平常不過了。這也就更激發(fā)了胡蘭成對愛玲的好奇與追求。胡蘭成向來與人不比，也不斗，如今見了愛玲卻要比斗起來。但他使盡武器，還不及她的只是素手。    一次胡蘭成稱贊愛玲登在《天地》上的一張相片拍得好，于是第二天愛玲便把相片遞給了他。背后還寫了：“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胡蘭成已有妻室，她并不在意。再或他有許多女友，乃至狎妓游玩，她也不去爭風(fēng)吃醋。胡蘭成與愛玲只是男女相悅，子夜歌里稱“歡”，實在比稱愛人要好。他們很少想到結(jié)婚，英娣與胡蘭成離異后，他們才結(jié)婚。結(jié)婚時也沒舉行儀式，只寫婚書為定，文曰：“胡蘭成愛玲簽訂終身，結(jié)為夫婦，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   胡蘭成的身邊總少不了女人，在逃亡于杭州一帶時，與范秀美以夫妻名義在溫州同居。而在此之前還與一位周小姐曖昧不清。經(jīng)過幾番糾葛之后，愛玲終于明白了，胡蘭成喜新并不厭舊，他要兼得兼愛。    成語里有一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愛玲是寧為玉碎的。愛玲在溫州告別胡蘭成時說道：“倘使我不得不離開你，不會去尋短見，也不會愛別人，我將只是自我萎謝了?！?   三、苦多樂少的姻緣    賴亞是何許人也？許多人都不知道，知道的大概也僅限于，他是張愛玲的美國丈夫吧。    這位出過幾本小說，寫過幾個電影劇本的美國作家，在“美國從未真正出過名”，而且比張愛玲大了29歲。對于愛玲而言，無論是在生活上，還是在創(chuàng)作上都沒有起到促進(jìn)作用。為了這個“錢才兩盡”的美國老頭，愛玲徹底地摧毀了自己的健康，這未免有點使人不平和憤恨。    愛玲這朵中國鮮花為何插到美國牛糞上？這一直是許多人猜度的謎。如果張愛玲真如夏志清先生所說，為了錢財而覺得“同一個有資格進(jìn)麥克道威爾文藝營的美國文人結(jié)婚未始不是一條好的出路，不管他年紀(jì)多大，在經(jīng)濟(jì)上總該比她有辦法”，那張迷們真該為愛玲痛心疾首：她不但選錯了飯票，反而給男人當(dāng)了飯票！是為感情而嫁人？散宜生認(rèn)為，雖然愛玲并不諱言自己是個“財迷”，但是，在人生的大關(guān)節(jié)上，錢對于她似乎從來不是決定性的因素。否則，19歲的時候，她何以離開富裕的父親，投奔無錢的母親？她嫁給胡蘭成也絕不是為了金錢，兩人都知道胡蘭成時時可能亡命天涯，連個婚禮都沒辦。從她個人經(jīng)歷看，愛玲應(yīng)該是為了感情而嫁給賴亞的。    愛玲與賴亞的婚姻，更像是她發(fā)了一次“神經(jīng)”。因為依照世俗的眼光，你找不出合適的理由。那就算是她發(fā)了一次“神經(jīng)”吧，那又怎樣？至少這是她個性的燦爛爆發(fā)。誰又能說，愛玲如果嫁給“一個身體健康而有固定收入的人”，就會使她“有一種幸福感”從而“興致勃勃地再去創(chuàng)作”？誰又能保證，一個雖能掙錢但卻思想平庸、缺乏批判眼光的男人，不會窒息愛玲的創(chuàng)作激情呢？    對于一位洞察世事的作家，真實的生活，總是一連串痛苦的折衷和無奈的妥協(xié)。愛玲與賴亞的婚姻，著實有過感情。她早已說過，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四、如鶴般孤傲的女子    愛玲是使人初看諸般不順眼，她絕不迎合你，你要迎合她更休想?！澳阌靡磺卸ㄐ偷拿缾喝タ此偪床煌?，像佛經(jīng)里說的不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她這人即是這樣的神光離合?！?   今天的人看來，愛玲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個已經(jīng)消失在歷史塵埃中的繁華都市和光影時代，窺視她就等于窺視了無法觸摸的時光。    也曾喜歡過一些文人的文字，但是，每每了解過他們的實際之后，好感便會自動褪色，畢竟要使生活與文本上表達(dá)的理念相符合，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但是，張愛玲卻是徹底的一致。    張愛玲有著顯赫的家世，祖父張佩倫是清末“清流派”的重要人物，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但這一顯赫的身份并未給她帶來任何好處。那曾經(jīng)顯赫的，曾經(jīng)繁華的門庭，留在愛玲記憶深處的僅是“有太陽的地方使人瞌睡，陰暗的地方有古墓的陰涼”。祖父的顯赫蔭遮不了父輩的衰落。封建遺少式的父親以及深受新思想影響而出走的母親，加之庸俗、專橫的后母，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和文化氛圍使愛玲過早地成熟，并確立了她怪異、孤傲的性格和自立于世的人生態(tài)度。她的童年時代主要是在北平度過的，二戰(zhàn)前考入英國倫敦大學(xué)，因戰(zhàn)爭的爆發(fā)未能赴英就讀，之后轉(zhuǎn)而進(jìn)入香港大學(xué)。又因香港被日軍占領(lǐng)，所以沒等大學(xué)讀完就返回上海，從那時便開始了她的創(chuàng)造生涯。正是由于這種悲涼的家庭經(jīng)歷和奇特的求學(xué)經(jīng)歷使她格外注重實際，這也使她對時代的觀察、人性的剖析完全站在另一種高度上，而且思考程度也是另一個層次的，并且?guī)в幸环N失落感。    今天，誰也不能否認(rèn)張愛玲是空前絕后的，她的作品讓人久讀不厭。那種文字，精致到只有中國的文字才能表達(dá)出來，迷惘到只有20世紀(jì)40年代的中國才能產(chǎn)生，冷靜到只有張愛玲才能寫得出。看她的作品，常?？梢愿惺艿诫[伏在后面的那種對人生的絕望，平淡的敘述往往力透著悲涼。她常用“嘆息”、“悵惘”等詞，讀者在掩卷之后得到的也是同樣的感覺。她最為關(guān)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瑣事，人性中的小瑕疵，小市民的小奸、小壞、小花招、小心眼……恰恰就是這些小的地方才是人生中日常的、永久的和每天糾纏著你使你身心疲憊的形形色色。    在她的作品和私人生活中，是沒有什么忠奸之辨和綱常倫理的。她是個人主義者。她的性格中聚集了眾多的矛盾：她將藝術(shù)生活化，又將生活藝術(shù)化，同時卻又對于人生充滿悲劇感；她出身名門，同時卻又幻想著去當(dāng)一個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悲天憫人，同時又遠(yuǎn)離眾人，冷漠而又寡情；她通于人情，達(dá)于世故，同時卻又在衣著打扮待人接物方面，我行我素，獨標(biāo)孤高；她在文章里可以同讀者套近乎，拉家常，同時卻又在現(xiàn)實里與人保持距離，不讓人窺測她的內(nèi)心；她曾經(jīng)大紅大紫，出盡風(fēng)頭，得到電影明星般的風(fēng)光，同時卻又深居簡出，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以致有人說：“只有張愛玲才可以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與極度的孤寂?！?   張愛玲這位富有傳奇色彩的現(xiàn)代女作家，在那個“骯臟、復(fù)雜、不可理喻的現(xiàn)實中”，似一顆彗星在天空中劃了一道美麗的軌道，在浩淼的宇宙瞬間輝煌而過，留下《傳奇》和《流言》，留下了無盡的論說與回味。

內(nèi)容概要

　　1995年的9月8日，張愛玲這位20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史上最具傳奇色彩的女作家在紐約的公寓孤獨地離去。她的逝世使她的名字在文壇上再次復(fù)蘇。這位沉寂了多年的女性作家一夜之間又浮出水面，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美。那一時刻的美是永恒的。她孤獨的一生終于走完了，留下的是一片蒼涼與無盡嘆息化成的透明靈柩，守護(hù)著她曾經(jīng)擁有的璀璨。隔著時空的玻璃墻回望，越輝煌的成就也就越透著凄涼。
　　本書在豐富的史料基礎(chǔ)上，以張愛玲的生平事實為線索，真實而生動地再現(xiàn)了張愛玲傳奇的一生。
　　張愛玲這位富有傳奇色彩的現(xiàn)代女作家，在那個“骯臟、復(fù)雜、不可理喻的現(xiàn)實中”，似一顆彗星在天空中劃了一道美麗的軌道，在浩淼的宇宙瞬間輝煌而過，留下《傳奇》和《流言》，留下了無盡的論說與回味。
　　蒼涼的人生，美麗的作品，本書作者張盛寅以人生的安穩(wěn)做底子來描寫人生的飛揚(yáng)的創(chuàng)作哲學(xué)——張愛玲式的滄桑和華麗在此顯露無遺。

書籍目錄

緒論
　一、出名要趁早
　二、與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三、苦多樂少的姻緣
　四、如鶴般孤傲的女子
第一章　她是一個古怪的女孩
　一、小時候的天才夢
　二、她在弟弟眼中的形象
　三、周圍的人與事
　四、隨時隨地把自己的事寫點出來
　五、她自認(rèn)是個“拜金主義者”
　六、衣服是一種言語
　七、一個最安分的“肉食者”
　八、坐在電車上論“英雄”
　九、弟弟常常不聽調(diào)派
第二章　瞞著父親去上學(xué)
　一、在黃氏小學(xué)寫的文章
　二、圣瑪麗亞女校
　三、在圣瑪麗亞女校的最后一年
　四、最喜歡的先生
　五、在香港大學(xué)念書的時候
　六、有關(guān)摯友炎櫻的一些話
第三章　她的成名作
　一、《沉香屑——第一爐香》
　二、《沉香屑——第二爐香》
　三、《茉莉香片》
　四、《心經(jīng)》
　五、《傾城之戀》
　六、《金鎖記》
　七、《紅玫瑰與白玫瑰》
第四章　在師友之間
　一、愛玲與柯靈
　二、傅雷看愛玲
　三、愛玲回應(yīng)傅雷
第五章　與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一、胡蘭成初訪愛玲
　二、胡蘭成眼中的愛玲
　三、愛玲與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第六章　在美國，與賴亞
　一、苦多樂少的姻緣
　二、為感情而嫁人？
　三、并非一場精明的生活安排
　四、沒有留下自傳講清這一段姻緣
　五、愛玲的申請書
第七章　晚年在美國
　一、寫信給夏志清
　二、談看書
　三、對現(xiàn)代中文的一點小意見
　四、《海上花》的幾個問題
　五、給親屬寫信
　六、憶《西風(fēng)》
第八章　一生朋友很少
　一、與貘夢對談
　二、愛玲眼中的蘇青
　三、與蘇青對談
　四、說胡蘿卜
　五、說她姑姑
第九章　她“張看”，她“張看”
　一、談女人
　二、服裝的變更
　三、京戲及其他
　四、詩？胡說？
　五、忘不了的畫
　六、談跳舞
　七、談電影
　八、談音樂
　九、少女的卡通觀
　十、論寫作
第十章　她死了？她沒死？
　一、另一種愛玲
　二、愛玲像一口古井
　三、世俗的愛玲
愛玲年表

章節(jié)摘錄

版權(quán)頁：   愛玲的小說人物不是心理有病就是身體有病，有的甚至心理、身體都病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些人多是清朝遺老的后代，民國之后仍然坐享顯赫家世，高不成低不就，在家吃遺產(chǎn)、吸大煙、養(yǎng)姨太太，過著奢靡頹廢的生活，《沉香屑——第一爐香》中，描寫一個年輕女子薇龍墮落的故事，作者極力描寫梁太太所住的那棟住宅，以暗示薇龍心境的變化。在薇龍的初次印象中，那房子像“憑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盤”，而她自己是“茶托上鑲嵌的羅鈿的花”；當(dāng)薇龍意識到自己掉入恐怖的陷阱中時，作者描寫“那巍巍的白房子，蓋著綠色的琉璃瓦，很有點像古代的皇陵”；“梁家那個房子黏黏地溶化在白霧里，只看見綠色玻璃窗里晃動著燈光，綠幽幽的，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塊”，借詭異的綠色襯托恐怖的基調(diào)。 葛薇龍原本是一個漂亮、善良、純真的女中學(xué)生，她對愛情有過美好的憧憬，但當(dāng)她為了求學(xué)寄于姑媽之籬下，在她那飄蕩著“滿清末年淫逸空氣”小世界的浸染下，她很快便沉淪于這種生活，離不開這種生活了，這時候她愛上了浪子喬琪，為了這份“固執(zhí)”而又“自卑”的愛，她甘愿“改良為娼”，為喬琪弄錢，用金錢來鎖住對喬琪莫名其妙的“愛”。這時候所謂的愛情已經(jīng)失去了其原有的美好，對薇龍而言，這成了一種安慰，為了這種安慰，薇龍犧牲了自己。 梁太太一雙纖手，搓得那芭蕉扇柄的溜溜地轉(zhuǎn)，有些太陽光從芭蕉筋紋里漏進(jìn)來，在她臉上跟著轉(zhuǎn)。她道：“小姐，你處處都想到了，就是沒替我設(shè)身處地想一想。我就是愿意幫忙，也不能幫你的忙：讓你爸爸知道了，準(zhǔn)得咬我誘拐良家女子。我是你家什么人？——自甘下賤，敗壞門風(fēng)，兄弟們給我找的人家我不要，偏偏嫁給姓梁的做小，丟盡了我娘家那破落戶的臉。嚇！越是破落戶，越是茅廁里磚頭，又臭又硬，你生晚了，沒趕上熱鬧，沒聽得你爸爸當(dāng)初罵我的話哩！”薇龍道：“爸爸就是這書呆子脾氣，再勸也改不了。說話又不知輕重，難怪姑媽生氣?？墒鞘赂舳嗄?，姑媽是寬宏大量的，難道還在我們小孩子身上計較不成？”梁太太道：“我就是小性兒！我就是愛嚼這陳谷子爛芝麻！我就是忘不了他說的那些話！”她那扇子偏了一偏，扇子里篩入幾絲黃金色的陽光，拂過她的嘴邊，正像一只老虎貓的須，振振欲飛。 《沉香屑——第一爐香》并非中國式的巫山神女的情欲夢幻，較接近中東情調(diào)一千零一夜式的情欲之旅，在重重的宮闈中，女人張開她的蜘蛛網(wǎng)，獵捕男人，男男女女都難逃這張情欲之網(wǎng)，令人感到既恐懼又誘惑。 薇龍沿著路往山下走，太陽已經(jīng)偏了西，山背后大紅大紫，金綠交錯，熱鬧非凡，倒像雪茄煙盒蓋上的商標(biāo)畫。滿山的棕櫚，芭蕉，都被毒日頭烘焙得干黃松鬈，像雪茄煙絲。南方的日落是快的，黃昏只是一剎那。這邊太陽還沒有下去，那邊，在山路的盡頭，煙樹迷離，青溶溶的，早有一撇月影兒。薇龍向東走，越走，那月亮越白，越晶亮，仿佛是一頭肥胸脯的白鳳凰，棲在路的轉(zhuǎn)彎處，在樹椏叉里做了窠。越走越覺得月亮就在前頭樹深處，走到了，月亮便沒有了。薇龍站住了歇了一會兒腳，倒有點惘然。再回頭看姑媽的家，依稀還見那黃地紅邊的窗欞，綠玻璃窗里映著海色。那巍巍的白房子，蓋著綠色的琉璃瓦，很有點像古代的皇陵。 薇龍自己覺得是《聊齋志異》里的書生，上山去探親出來之后，轉(zhuǎn)眼間那貴家宅第已經(jīng)化成一座大墳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變了墳，她也許并不驚奇。她看她姑母是個有本領(lǐng)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guān)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薇龍這么想著：“至于我，我既睜著眼走進(jìn)了這鬼氣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誰去？可是我們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禮相待。外頭人說閑話，盡他們說去，我念我的書。將來遇到真正喜歡我的人，自然會明白的，絕不會相信那些無聊的流言。 梁太太是個精明人，一個徹底的物質(zhì)主義者。她做小姐的時候，獨排眾議，毅然嫁了一個年逾耳順的富人，專候他死。梁太太為自己選擇了一段婚姻，用她所擁有的青春與她所需要的金錢尋找一個交換中介的支點。但當(dāng)她擁有了金錢之后，她已經(jīng)老了，她永遠(yuǎn)填不滿心里的饑荒。她需要愛——許多人的愛——但是她求愛的方法，在年輕人的眼中看來卻非常可笑。于是在古老腐朽文化、物欲、情欲壓抑下的人性開始扭曲了，她為了要挽住時代的巨輪，關(guān)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不僅利用睇睇而且還荼毒親生侄女。她把求學(xué)心切，迫不得已找上門來的侄女葛薇龍當(dāng)做自己吸引傾慕者的誘餌，在收留她的同時還一味盤算著得失。她收留薇龍不是因為親情，也不是因為同情，只是為了達(dá)到自己目的的一種手段。 她對于銀錢交易，一向是仔細(xì)的，這次打算在侄女兒身上大破慳囊，自己還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這小妮子是否有出息，值不值得投資？這筆學(xué)費，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好在錢還沒有過手，不妨趁今晚請客的機(jī)會，叫這孩子換件衣裳出來見見客。俗語道：“真金不怕火燒?！弊匀涣⒁姺謺?。只是一件，今天在座的男女，都是配好了搭子的，其中布置，煞費苦心。若是這妮子果真一鳴驚人，雛鳳清于老鳳聲，勢必引起一番騷動，破壞了均衡。若是薇龍不濟(jì)事的話，卻又不妙，盛會中夾著個木頭似的孩子，更覺掃興；還有一層，眼饞的人太多了。 薇龍的恐懼來自對自身處境的覺悟，因為她是自愿的，當(dāng)她踏出第一步時，就不能停止這種既盲目又清醒的冒險。女人的肉體中住著一個放蕩橫決的靈魂，這是一場充滿了異國風(fēng)情的放蕩敘述。

編輯推薦

《閑愁萬斛:張愛玲》編輯推薦：張愛玲是現(xiàn)代作家中的“異數(shù)”，一上路就是巔峰，一出手就是經(jīng)典。傅雷把她的小說稱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她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獨特而富于傳奇色彩的女作家，擁有眾多熱忱的讀者與研究者，在海內(nèi)外享有極高的聲譽(yù)。她小說中眾多幽麗、迷人的景觀，她的獨立特行，她的虛無人生觀，她的自愛自憐，她對世俗的妥協(xié)姿態(tài)……盡顯了她人生的美麗，她的閑愁。

圖書封面

圖書標(biāo)簽Tags

無

評論、評分、閱讀與下載

---

    閑愁萬斛 PDF格式下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