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聊齋

內(nèi)容概要

　　《聊齋志異》是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里面的故事環(huán)境基本上發(fā)生在冥界仙境，故事人物大多是花妖狐魅。蒲松齡以他超凡的想像力和深刻的洞察力構筑起一個亦真亦幻、亦人亦鬼的幽冥世界?！　　对捳f聊齋》收錄眾多名家的精彩評說，品味聊齋人物和故事的意味深長，揭秘文本掩藏的真實世界，體會蒲松齡的天才構思。文字深入淺出，妙論紛紜，系極為少見的品鑒《聊齋》的佳作。

作者簡介

張國風，江蘇無錫人，1945年生，北京大學博士畢業(yè)，現(xiàn)為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著作有《太平廣記版本考述》、《傳統(tǒng)的困窘——中國古典詩歌的本體論詮釋》、《儒林外史試論》、《公案小說漫話》、《漫說三國》、《漫說儒林外史》、《話說金瓶梅》、《話說紅樓》等。

書籍目錄

孝可感天恐怖小說輕薄之戒幻由人生化腐朽為神奇魔術之最嬌惰不能作苦山野的呼喚并非少年維特之故事文章憎命達死纏爛打化作美女的惡鬼美得失去自己千姿百態(tài)的笑俠骨柔腸多情狐仙彌留之際復仇女郎三角戀愛用心良苦惜乎擊之不中愛的極至是不是欺騙，已經(jīng)不太重要不意《牡丹亭》后，復有此人才、識互補識英雄于未遇之時不吐不快的悲憤人不如蟲地位未變而思想已變最陽光的兩個女鬼短篇而有長篇之容量無心之善，涌泉相報簾中人并鼻盲矣一個“在逃犯”的悲歡離合迷狂的心態(tài)螺旋式的結構公案加愛情萬生真天下之快人也天下之寶，當歸愛惜之人人間百態(tài)除了愛，什么都不要亦真亦幻鬼的邏輯視覺以外纖足和繡花鞋此輩無有不可殺者也妓盡狐也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無往而不在的恩報觀念聊齋和紅樓之異同文章雖美，賤則弗傳青林黑塞有知音詞賦氣和小說氣詩筆和史筆結局種種小說史上的奇跡

章節(jié)摘錄

插圖：孝可感天蒲松齡的小說，倫理色彩很濃，借小說而懲惡揚善的意圖非常強烈。這種意圖特別鮮明地體現(xiàn)于人物的結局。倫理至上，這正是傳統(tǒng)文化最核心的精神。蒲松齡當了一輩子塾師，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臂訋煹穆殬I(yè)習慣滲透到小說里來，就是喜歡教訓人。蒲松齡的每一篇小說，都要寄托教訓，對于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來說，有利有弊。有利的是，作者帶著一種社會責任感創(chuàng)作，帶來一種嚴肅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不利的是，喜歡說教，搞得不好，主題先行，剪裁生活，會損害藝術的美。幸運的是，蒲松齡在懲惡揚善的同時，盡可能地照顧到了生活的真實。他的作品在很高的層次上達到了教化與藝術的統(tǒng)一。五倫之中，蒲松齡對君臣之義沒有興趣，《聊齋志異》里沒有一篇作品是表彰忠君的。蒲松齡是個鄉(xiāng)村的秀才，屢試不舉，淹蹇場屋，始終未能躋身統(tǒng)治者的行列，皇上的雨露沒有灑到他的身上，他對統(tǒng)治者沒有什么好感。所謂太平盛世，享受繁榮之果的，永遠是極少數(shù)的人。他最推崇的是孝，《儀禮》中說：“夫人倫之道，以德為本。至德以孝為先?！辈还馐侨寮疫@么說，它早已成為全民的認識。歷史上那些手刃父仇的人，即便不能得到法律的寬容，也必能獲得輿論的強烈同情?！犊汲勤颉芬黄涣小读凝S志異》之首，可謂開宗明義。如何垠之評點所說：“一部書如許，托始于《考城隍》，賞善罰淫之旨見矣。篇內(nèi)推本仁孝，尤為善之首務?！贝_切地說，從藝術上看，《考城隍》在《聊齋志異》中并非一流之作，但是，它在體現(xiàn)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意圖方面卻是非常鮮明的作品?！犊汲勤颉返臉嬎疾⒉恍迈r。傳說顏淵、子夏死后成為地下的修文郎。李賀死后，被上帝請去撰寫《白玉樓記》。這類傳說很多，一方面在紀念死去的尤其是英年早逝的人才，一方面在安撫活人的心靈。這類傳說漸漸地由名人發(fā)展到一般人，于是，在六朝至唐的志怪和傳奇中，就出現(xiàn)了這樣的故事，一個文人因為文章寫得好，被請到陰間，去做點文字的工作，他不愿意，乞人替代，經(jīng)過一番曲折，終于找到替身，僥幸得脫，回到陽間?？墒牵阉升g接過這一古老的題材，騰挪變化，將故事講得更有人情味，描寫更細膩，文字更流暢，生活氣息更加濃郁。蒲松齡一般并不在意小說的紀實性，可是，對于這篇開宗明義的作品，為了使故事顯得更加真實、親切，作者有意地增加了故事的紀實色彩。主人公是作者的“姊丈之祖宋公”，小說的結末交代說：“公有自記小傳，惜亂后無存，此其略耳?！惫适卤旧聿⒉粡碗s，宋公病中，有人來請他赴試，宋公感到十分奇怪：“文宗未臨，何遽得考？”作者故意寫得含糊其辭，以完成情節(jié)從現(xiàn)實到超現(xiàn)實的過渡。我們看志怪和傳奇中，從現(xiàn)實到超現(xiàn)實、非現(xiàn)實的過渡，一般都是如此，病中、夢中，或是醉意朦朧之時，總之，神志恍惚之時，多幻象幻覺，少理性判斷，糊里糊涂、不知不覺地就跨進了仙界、冥界。《聊齋志異》中更多的是冥間，因為冥界雖然可怕，卻可以容納更多的不平和痛苦，與平民的距離也更近。地獄雖然陰森可怕，但那是懲治惡人的地方，那里有人間缺失的道德法庭。而仙境雖然金碧輝煌，虛無縹緲，卻可望而不可即，可敬而不可親?！读凝S志異》中，《席方平》、《于去惡》是例外，說陰間和陽間一樣的黑暗，一樣的賄賂公行，沒有正義和公平。但是，席方平終于有二郎神替他找回了公平，于去惡則有張桓侯使他揚眉吐氣，還是比陽間強。宋公進了冥間，所見所聞，并無多少特別之處。只是這里提到，上面列坐的官員中，居然有大名鼎鼎的關羽。蒲松齡對關羽頗為崇拜，他為關帝廟寫過碑記，說關帝“為人捍患御災，靈跡尤著”。考試的題目是“一人二人，有心無心”，宋公答得也很簡單：“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焙孟癜斯傻钠祁}。蒲松齡考了一輩子，在八股上下過苦功，八股里的破題自然是非常熟悉，畢竟練得很多，用到小說里來，也很自然。我們看《葉生》一篇，就有宋生出色的破題，其實是作者在那里露了一手。當然，蒲松齡那種小說家的破題真要用到考場上，恐怕是有害無益，因為小說家的破題，決不會符合代圣賢立言的口吻。《考城隍》里，諸神欣賞宋公的才思敏捷，當即任命他為河南某處的城隍，此時此刻，宋公才覺悟到自己已經(jīng)告別人間，不禁悲從中來。他哀求寬限歲月，以奉養(yǎng)老母：“辱膺寵命，何敢多辭。但老母七旬，奉養(yǎng)無人，請得終養(yǎng)天年，惟聽錄用。”這是小說的關鍵之處，宋公的拒絕任命，不是惜命怕死，而是為了奉養(yǎng)老母。于是感動諸神，尤其是關公為他說了話：“應即赴任，今推仁孝之心，給假九年，及期當復相召?！备袆又?，政策放寬。以前類似的故事里，常常是托關系，走后門，甚至是送禮行賄，作弊弄假，找人替死。宋公提出老母的贍養(yǎng)問題，這就提高了作品的思想境界。工作總得有人來做，同時參加考試的長山張某便暫時代理城隍之職。張某考得怎么樣，作者沒有交代，大概是不如宋吧。張某在小說里只是一個陪襯，對考官來說，他只是一個替補，但是，沒有替補也不行，沒有張某，宋公就脫不了身，所以張某也不是可有可無的。宋公回到陽間，這是志怪傳奇里常見的公式，人死了幾天，忽然醒來，像做了一場夢，而張某就在同一天死去。九年以后，有人馬來迎接宋公赴任，這都是對冥間一段的呼應。作品特別強調(diào)，宋公在赴任以前，已經(jīng)將老母的后事料理妥當：“營葬既畢，浣濯入室而歿?！鼻楣?jié)并不復雜，突出一個孝字，孝可感天，因此而成為《聊齋志異》開宗明義的作品。孝的思想，表現(xiàn)于《聊齋志異》的許多作品中。我們讀《席方平》，覺得作者是在揭露腐敗，但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更主要的是在寫孝。所以他在“異史氏曰”里說：“忠孝志定，萬劫不移。異哉席生，何其偉也！”《田七郎》一篇，田七郎是個俠義人物，但作者卻處處在寫他的孝。難怪但明倫的評點說：“能為孝子，然后能為忠臣，為信友，為義士。”蒲松齡對妒婦、悍婦的譴責，很大程度上是從“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著眼的。妒婦、悍婦自己不生兒子，又不讓丈夫娶妾；有了妾，不讓丈夫與妾親近；妾懷孕以后，又促其墮胎?！剁娚芬黄?，道士對鐘生說：“子福命至薄，然今科鄉(xiāng)舉可望。但榮歸后，恐不復見尊堂矣。”鐘生至孝，“聞之泣下，遂欲不試而歸”，“早歸一曰，則多得一曰之奉養(yǎng)”。結果感動神明，母親延壽一紀，鐘生中舉?？植佬≌f我們讀李賀的詩，只覺得凄側、艷麗、詭譎、神秘，時有鬼氣，難怪人家稱他是鬼才。鬼氣是鬼氣，不損其美?！短K小小墓》一篇，他能把一個墳場、一個幽靈，寫得那么美?！读凝S志異》中多講狐鬼，真正有意渲染恐怖的作品卻不多?？墒?，《尸變》一篇，卻是一篇恐怖的小說。夜深人靜之際，停尸房里，女尸起而殺人，奔而逐人，窮追不舍。這自然是迷信，但我們由此可以看出蒲氏制造懸念、渲染氣氛的高明手腕。故事發(fā)生在一家臨街的小旅店里，情況非常特殊，旅店客滿，而店主子婦新死，于是，遲到的四位客商竟住進了和停尸房相通的一間房子里。一面是客商“堅請容納”，一面是店主“似恐不當客意”，這是說明客商住進停尸房這一情節(jié)的合理性?！读凝S志異》里的故事再離奇，再聳人聽聞，也要還你一個合情合理，讓你挑不出一點勉強的地方。這是蒲氏的本事，也是他非常注意、非常堅持的地方?？蜕桃宦繁疾▌诼担v不堪，急于休息，不挑剔居住條件，固然是不得已；店主要攬客，圖賺錢，既然客人不挑，樂觀其成，亦在情理之中?！拔坛烈魉嫉靡凰?，似恐不當客意”，“沉吟”才思得一所，說明他介紹那么一間房子的時候，也不無猶豫和顧慮，所以說“似恐不當客意”。停尸房的情況，蒲氏略加點染，一是“燈昏案上”，二是“紙衾覆逝者”，鬼尚未出來，已是鬼氣拂拂。四客奔波疲極，唯思一榻，竟將就住下。看來都是無神論者，否則的話，再困也不至于睡在與停尸房相通的房間里。其中三人沾枕就著，“鼻息漸粗”，黑甜一夢，不知所之。我們不能不對三人的勇氣表示由衷的欽佩，如果在晉宋之際，這三位客商一定會被劉義慶編進《世說新語》的《雅量》一欄。倘若四客都是酣睡不覺，則恐怖的場面就將死無見證，幸好四客中有一人尚在朦朧迷糊之中，他因此而不幸成為恐怖事件的目擊者，又因此而成為大難不死的幸存者。先是聽到靈床上“察察有聲”，未見其鬼，先聞其聲。接著，借著靈前燈火，看到女尸揭衾而起，慢慢進入臥室，恐怖的戲劇從此拉開了序幕。對女尸的樣子，小說有八個字的描寫：“面淡金色，生絹抹額”，虧得客商驚恐之余，還能注意到女尸的面色和額上的生絹。只見女尸俯身對著客商一個一個地吹氣，那位朦朧的客商此時此刻沒有暈過去，也沒有大聲呼救，已是很不簡單，他的心理素質(zhì)應該說是相當不錯的了?！皾撘桓彩住?，“閉息忍咽”，唯恐被尸鬼發(fā)覺他還活著，這是他自我保護的必然反應。尸鬼俯身，對著幾位客商，一個個地吹過以后，也對他吹了一陣，然后就走了出去，那位客商在被子里只聽得紙衾的聲音。整個過程和動靜完全從這個受驚的客商的感受去描寫，所以顯得格外恐怖。讀者讀著讀著，仿佛置身其中，毛骨悚然。客商聽得女尸出房，悄悄掀起被角，偷偷一看，那女尸又回到尸床上，若無其事地躺下了，一動不動，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蜕糖那牡赜媚_蹬了蹬他的三位伙伴，發(fā)現(xiàn)他們一動不動，已經(jīng)死去。孤掌難鳴，他越想越怕，苦思無計，求生的欲望使他鼓起勇氣，偷偷穿起衣服，準備逃跑。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誰知這時女尸那邊又傳來紙衾的聲音，大概是女尸聽到了這邊有動靜，懷疑這邊還有活口，想過來“補槍”?？蜕桃豢床恍?，趕快裝死躺下，縮進被里。那女尸又來，吹了一陣才走。從小說的角度來說，這是有意制造曲折。聽女尸又躺下，客商趕快蹬上褲子，鞋也顧不得穿就往外飛跑。女尸立即起床，要來抓他，女尸剛起來，客商已將門栓拔開，真是千鈞一發(fā)?？蜕坦饽_，一路狂奔，女尸尾隨其后，緊追不舍?？蜕桃贿吪?，一邊大聲呼救，但是曠野之中，凄厲的呼救聲卻沒有得到一點回應。本想去敲店主的門，又怕耽擱時間，被女尸追上。好不容易看到一座寺廟，里面隱隱傳出敲木魚的聲音，客商發(fā)瘋似的敲擊山門，可念經(jīng)的和尚不明底細，又不敢開門。眼看就要被女尸追上，客商借著一棵大樹和她周旋，女尸伸手抓他，竟“抱樹而僵”，客商也昏厥倒地，故事戛然而止。后面便是一點尾聲，尾聲中令人難忘的一幕，是女尸的可怕：“使人拔女手，牢不可開。審諦之，則左右四指，并卷如鉤，人木沒甲。又數(shù)人立拔，乃得下。”不難想象，這雙魔爪如果用來抓人，那將是多么的恐怖！尸鬼雖然可怕，但真正的恐怖，不是女尸的面目如何猙獰，而是人對死亡的恐懼。而且這種死亡的威脅悄然而至，讓人猝不及防。臥榻之旁，咫尺之遙，躺著如此兇殘之女尸，四位客商竟沒有一點防備的措施，沒有應急的預案，沒有一點心理的準備。難怪當災難從天而降的時候，三人死去而不知如何死去。一人受盡驚恐，僥幸得脫，僅以身免。雖然大難不死，但那種心理的創(chuàng)傷，大概是終身不愈的了。那恐怖的一幕，恐怕將成為他心中永遠無法擺脫的陰影。輕薄之戒《瞳人語》一篇，情節(jié)并不曲折，主題非常單純，就是輕薄之戒?！读凝S志異》的寫法，受史傳文學的影響，受文言小說傳統(tǒng)的影響，一般喜歡盯住主人公的行蹤，筆頭跟著他不放，圍繞主人公的榮辱沉浮、悲歡離合來展開描寫。這樣寫的好處，是緊扣人物的命運，不枝不蔓，使讀者容易得到一個集中的印象。《聊齋志異》，一般都是一開始立即將男主角推出來，而女主角則在以后的情節(jié)中帶出來。而男主角的出場，一般是抓住其思想性格的要點，三言兩語，點到即止，說多了，讀者反而不得要領。隨著故事的展開，讀者對人物自會有進一步的了解?！锻苏Z》一篇，開篇即介紹說：“長安士方棟，頗有才名，而佻達不持儀節(jié)。每陌上見游女，輒輕薄尾綴之?！边@段文字，將主人公定格為有才、有名、好色、輕薄的類型，這就是作者描寫方棟的一個綱。輕薄好色是他的取禍之道，有才有名是他受到懲罰以后，能夠懺悔、獲得原諒的原因。先是清明節(jié)時在郊外偶遇美人。在古代，這種節(jié)曰正是青年男女難得的見面機會。但這里不是要寫男女相悅的浪漫愛情，而是要懲戒輕薄之徒。方生見到車中女郎，“紅妝艷麗，尤生平所未睹，目眩神奪，瞻顧弗舍，或先或后，從馳數(shù)里”。女郎并非等閑女子，而是“芙蓉城七郎子新婦”，方生因此而惹禍。六朝的志怪、唐人的傳奇里，就有很多輕薄子與女神戲謔而招致酷報的故事?！斗馍裱萘x》的第一回，就寫紂王女媧廟進香，見女媧美色，題詩調(diào)戲，后來即因褻瀆神靈而遭到酷報，把江山給丟了。芙蓉城女郎的報復非常古怪，她的婢女揚土瞇了方的眼睛。方生“才一拭視，而車馬已渺”，這是寫女郎的神秘。方回家以后，雙目逐漸失明，癥狀類似今曰所謂白內(nèi)障。病情的發(fā)展有一個過程，先是“覺目終不快”，接著“睛上生小翳”，“經(jīng)宿益劇，淚簌簌不得止；翳漸大，數(shù)曰厚如錢，右睛起旋螺，百藥無效”。雖然這是超現(xiàn)實的情節(jié)，但眼病的癥狀卻符合人的相關經(jīng)驗。蒲松齡最善于在超現(xiàn)實的想象中滲入現(xiàn)實生活的體驗，使人欲不信而不得。病情的發(fā)展非常迅速，看來，女郎的報復心真是不可低估，簡直是立竿見影。失明的痛苦使方生對自己的輕薄不免心生懺悔，并開始誦讀佛經(jīng)，于是，事情有了轉機。神異的是，瞳中似乎有兩個人在小聲地對話。顯然，這兩個躲在方生瞳仁里的小人，就是女郎調(diào)理方生、懲罰輕薄之徒的武器。兩個小人好像是兩個頑童，他們嫌瞳仁里黑黑的，悶人，要出去散心解悶。當然，他們一旦跑出去，把瞳仁外面的厚翳鉆破，方生也就有希望恢復視力。兩個瞳中小人的出走過程，寫得很細，這是作者有意盤旋的地方，也是展示作者想象力的段落。兩個小人不是立即鉆破眼翳飛出去，而是從鼻子里鉆了出去。一會兒，玩夠了，“復自鼻人眶中”，說是園子里的珍珠蘭都枯死了，原來兩人去花園逛了一趟。一問妻子，園子里的珍珠蘭果然枯萎了。兩個小人又嫌從鼻子里出去太麻煩，要開辟更為直接的道路，于是，方生復明的希望出現(xiàn)了，可惜，他們都從左眶鉆了出去，左眼的視力得以恢復，而右眼卻厚翳如故?？磥?，方生的懺悔和讀經(jīng)，尚不足以完全贖清他的罪過，清明節(jié)的一番輕薄，讓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其實他不過是跟蹤了人家一段，沒想到遭到如此慘烈的報復，看來神靈是不能輕易褻瀆的。因果報應，不但有質(zhì)的要求，而且有量的計算，猶如法律上的量刑。輕薄而褻瀆神靈，雙目失明；懺悔讀經(jīng)，恢復一目的視力；如果不懺悔，不讀經(jīng)，那就永無復明之曰?！锻苏Z》一篇的本事出自歐陽修的《六一詩話》和張師正的《括異志》，當然，有人說，《括異志》是魏泰假托張師正之名而作?！读辉娫挕诽岬绞涞墓适?，說他是芙蓉城主：曼卿卒后，其故人有見之者云，恍惚如夢中，言我今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独ó愔尽防镎f丁度的故事：慶歷中，有朝士將曉赴朝，見美女三十余人，靚妝麗服，兩兩并馬而行。丁度觀文按轡其后。朝士驚曰：“丁素儉約。何姬之眾耶？”有一人最后行，朝士問觀文：“將宅眷何往？”曰：“非也。諸女御迎芙蓉館主?！倍砺劧∽?。蒲松齡的《瞳人語》一篇，將石曼卿和丁度的傳說捏合在一起，加以生發(fā)，賦以輕薄之戒的主題?！读凝S志異》里尚有《黎氏》一篇，亦寫輕薄之戒，結果極為慘烈。謝中條遇黎氏，死皮賴臉地追逐，強與野合。謝中條將黎氏帶人家中，“嬖愛異?！?。一曰，辦事回來，“方至寢室，一巨狼沖門躍出，幾驚絕。入視子女皆無，鮮血殷地，惟三頭存焉。反身追狼，已不知所之矣”?？墒?，《聊齋志異》的艷情故事里有許多輕薄之徒，都沒有得到懲戒，反而如愿以償。由此可見，蒲松齡的思想很復雜，難以一概而論。小說都是即景生事，不是哲學論文，萬萬不可較真，你要較真，只會自討沒趣。

編輯推薦

《話說聊齋》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读凝S志異》的出現(xiàn)，堪稱奇跡。雅愛搜神情意真，青林黑塞幽思深。狐魅花仙恩怨多，知音今日是何人！名家精彩評說，品味聊齋人物和故事的意味深長，揭秘文本掩藏的真實世界，體會蒲松齡的天才構思。文字深入淺出，妙論紛紜，系極為少見的品鑒《聊齋》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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