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桌子

內(nèi)容概要

　　《檸檬桌子》濕巴恩斯關(guān)于變老和死亡的短篇小說集。書中的人物大多已步入老年，他們一方面明白留戀激情和欲望是愚蠢的，一方面又將它們虔誠地保存在記憶中。這些自感越來越無力于追求生命之樂的人，正以各自的方式面對衰老與死亡，并越發(fā)知曉青春和生命的意味。
　　作為一個作家，我寫作的理由越來越少（喜歡文字、對死亡的恐懼、希望出名、創(chuàng)作的喜悅、討厭坐辦公室），只為一個首要的理由：我相信最好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最多的生命真實。
　　——巴恩斯

作者簡介

　　朱利安·巴恩斯（1946—
），英國當代著名作家。父母皆為法語教師，哥哥在牛津大學教授哲學，妻子帕特?凱伐納是著名的文學經(jīng)紀人。巴恩斯畢業(yè)于牛津大學，曾參與《牛津英語辭典》的編纂工作，做過多年的文學編輯和評論家。
　　“聰明”是巴恩斯作品的一貫標識。八十年代他以突破性之作《福樓拜的鸚鵡》入圍布克獎決選，躋身英國文壇一流作家之列。此后，獲各大文學獎項無數(shù)，三進布克獎決選，并于2011年憑借《終結(jié)的感覺》贏得大獎，同年獲大衛(wèi)?柯恩英國文學終身成就獎。
　　巴恩斯也深得法國讀者的好感，他是唯一一位同時獲得法國梅第奇獎和費米娜獎的作家，并先后榮獲法國文化部頒發(fā)的文學藝術(shù)騎士、軍官、司令勛章，堪稱在法國最受歡迎的英國作家之一。

書籍目錄

美發(fā)簡史
馬茨·伊斯拉埃爾松的故事
你知道的那些事兒
衛(wèi)生
復(fù)活
警惕
樹皮
懂法語
食欲
水果籠子
沉默

章節(jié)摘錄

復(fù)活一  彼得堡這部劇算是他的舊作，寫于1849年的法國，甫一問世便遭查禁，直到1855年才獲準出版。十七年后這部劇作被搬上了舞臺，可惜在莫斯科僅僅上演了5場。距離創(chuàng)作這部劇三十年后的今天，她發(fā)來電報詢問是否允許她改編此劇，供其在彼得堡上演。他同意了，但也委婉指出他的這一少作原本只供閱讀，而非面向舞臺。他補充道，這出戲配不上她的偉大天才。這是典型的恭維之辭：他從未看過她的表演。就像他的大部分其他作品，這部劇關(guān)乎愛情。如同他的人生，在他的作品里，愛情不可行。愛情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喚醒良心、滿足虛榮心，甚至潔凈肌膚，但是它絕不會帶來快樂。愛情里永遠有不對等的感情與意圖存在。這就是愛情的本質(zhì)。當然，在某種意義上，愛情是“可行的”：它能喚起人生中最深沉的情感，讓他如春日盛開的椴樹花般清新明麗，或是如叛國者般受車裂之刑。愛情能讓平日里舉止文雅、怯懦膽小的他鼓起些微的勇氣，盡管這勇氣只是一種理論上的勇氣，無法付諸行動，演出一場場的悲喜劇。愛情教會他認識了期盼的愚蠢、失敗的痛楚、悔恨的怨念，還有對回憶傻里傻氣的執(zhí)念。他懂得愛情，也了解自己。三十年前，他把自己寫進了拉基京這個角色中，拉基京向觀眾吐露了他對愛情的看法：“我認為，阿列克謝？尼古拉耶維奇，每一場愛情，無論是快樂還是不快樂，一旦你完全沉溺其中，它就變成了一場真正的災(zāi)難?！边@一論調(diào)被審查機關(guān)刪除了。他原本以為她會扮演劇中的女主角——納塔利婭？彼得羅夫娜——一個已婚女人，卻愛上兒子的家庭教師。但她卻選擇出演受納塔利婭監(jiān)護的韋羅奇卡，依照戲劇的套路，韋羅奇卡也愛上了那位家庭教師。戲劇開演時，他去了彼得堡；她來到他下榻的歐洲賓館拜訪他。她原本以為在他面前會拘謹膽怯，卻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被這個“溫文儒雅、如同祖父般的人”給迷住了。他把她當成個孩子。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她才二十五歲，而他已經(jīng)六十了。3月27日那天，他去觀看了演出。盡管他深藏于導演包廂，但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在第二幕劇結(jié)束的時候，觀眾開始呼喊起他的名字。她走到包廂，想把他帶至舞臺，但是他拒絕了，只是從包廂里向觀眾鞠了一躬。下一幕結(jié)束后，他來到了她的化妝間，抓起她的手，在煤氣燈下仔細端詳她?！绊f羅奇卡，”他說道，“我真的創(chuàng)作過這個韋羅奇卡嗎？我寫的時候從來沒怎么在意過她。對我來說，這部劇的焦點是納塔利婭？彼得羅夫娜啊。但你卻是活生生的韋羅奇卡?！倍? 現(xiàn)實之旅所以，他真的愛過他筆下的人物嗎？舞臺上被聚光燈的光環(huán)籠罩著的韋羅奇卡，舞臺下被煤氣燈的光照簇擁著的韋羅奇卡，他的韋羅奇卡，三十年前在他的作品里被忽視的韋羅奇卡如今卻倍受珍視？假如愛情，正如一些人宣稱的，只是一樁純粹自我指涉的事情；假如愛情的對象最終是無足輕重的，因為戀人們看重的只是各自的情感，那么還有什么比一個劇作家愛上自己筆下的人物更合乎自然的事情呢？誰還需要那個真實人物，那個在陽光下、燈光下以及心目中的真實的她的介入呢？這兒有一張韋羅奇卡的相片，穿著校服，怯生生、嬌滴滴，眼里卻閃著熱情，攤開的手掌昭示著信任。但是如果發(fā)生這種困惑，那便是因她而起。多年以后，她在自己的回憶錄里寫道：“我并沒有在扮演韋羅奇卡，我只是完成了一場神圣的儀式……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韋羅奇卡就是我，我就是韋羅奇卡?！彼?，如果最先感動他的是那個“活生生的韋羅奇卡”，我能應(yīng)能諒解；而對她來說，先感動她的可能卻是一些不存在的東西——劇本的作者，也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故去，有三十年了。我們還須記得的事情是：他知道她將是他此生最后的愛。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老人了，同時也是一個名人，一個時代的代表，一個已經(jīng)完成使命的人，所到之處皆是贊譽之聲。出訪國外，人們會為他穿上長袍，戴上緞帶，為他授予職務(wù)或榮譽。他已經(jīng)六十歲了。衰老不再只是個輕巧的選擇，也是錚錚事實。一兩年前，他曾經(jīng)寫道：“人過四十，只有一個詞能總結(jié)生活的基礎(chǔ)：克制?！爆F(xiàn)在，這個定義人生的日子又過去了二十年。他六十歲了，而她二十五歲。在信中，他親吻她的手，親吻她的腳。她生日時，他為她寄去一副金手鐲，鐲子內(nèi)側(cè)刻上了他們兩個人的名字?！拔椰F(xiàn)在覺得，”他寫道，“我是真心誠意地愛著你。我覺得你已經(jīng)成為我生命中不可分離的一部分。”這話是落了俗套。他們是戀人嗎？似乎不是。對他來說，這是一場基于克制的愛情，其間的激動人心之處在于不停揣測“如果怎樣怎樣，事情會怎樣怎樣發(fā)生” 。但是所有的愛情都需要一場旅行。所有的愛情同時也象征著一場旅行，而旅行是需要身體力行的。他們的旅行發(fā)生在1880年5月28日那天。他呆在他鄉(xiāng)下的莊園里，他央求她來看望自己。但是她不能：她是個演員，在工作，在巡演；甚至她也有必須放棄的事情。但她將從彼得堡乘火車至敖德薩 ；她的行程將貫穿明斯克 與奧廖爾 。他為她仔細查閱了火車時刻表：有三列火車自莫斯科出發(fā)，走庫斯科線，分別是十二點半開出的快線、下午四點開出的郵車以及晚上八點半開出的慢車，分別在當天晚上十點、次日早上四點半與九點四十五到達明斯克。浪漫愛情之外的實際問題自然也要考慮。心愛的人如何能與郵包同搭同一列車？又如何能坐“紅眼”火車？他催促她搭乘十二點半出發(fā)的那趟快車，并將到達時間精確為晚上的九點五十五分。這精確的背后卻有著反諷的意味。他自己是出了名的不守時。有一次，他裝模作樣地帶了一打手表在身上。即便如此，他還是遲到幾個小時才到達聚會地點。但是在5月28日那天，他雀躍顫抖得像個年輕人，準時地在明斯克的小火車站迎候九點五十五分那趟火車的到來。夜幕降臨。他登上火車。從明斯克到奧廖爾有三十英里。這三十英里他一直坐在她的車廂，凝視她，親吻她的手，盡情呼吸著她呼吸過的空氣。他不敢吻她的唇：克制?；蛟S，他確實嘗試過吻她的唇，但她扭轉(zhuǎn)了頭：尷尬，羞辱。在他這個年紀，也是乏善可陳。也或者：他吻了她，而她也熾烈地回吻了他：驚奇，不住躍動的慌張。我們不能辨別究竟哪個版本是真實的：他的日記后來被燒毀了，她的信件也沒有幸免。我們所能參考的只有他之后的信件，其中唯一可靠的信息是他們的此次五月之旅一直延續(xù)到六月。我們知道她還有一個旅伴：賴薩？阿列克謝耶芙娜。那時她做了些什么？假裝熟睡？假裝突然之間有了能看清黑夜的視力，一直在觀看窗外漆黑的夜景？或是埋首于一卷托爾斯泰？三十公里飛馳而過。他在奧廖爾站下車。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在快車駛向敖德薩時向他揮舞手絹致意。不，即便是這塊手絹也是杜撰出來的。但重點是：他們確實有過一場旅行?，F(xiàn)在，這場旅行可以被記憶、被美化、被幻化成各種假設(shè)實現(xiàn)后的具象與現(xiàn)實。他不斷懷念這段旅行，直到死亡。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他人生最后的一場旅行，心的最后一場旅行?！拔业娜松央x我遠去，”他寫道，“那些我在車廂里度過的時光——那時我感覺我又二十歲了——是我人生最后迸發(fā)的火花?！彼囊馑际欠褚馕吨敃r他差不多已經(jīng)勃起了？我們這個世故的時代叱責上一個時代的陳腐與規(guī)避，申斥它的火花、輝焰、光芒和隱隱的灼熱。愛情不是一團篝火，天知道，它是硬挺的陰莖，是濡濕的陰道，我們朝那些神魂顛倒、繳械投降的人吼道。繼續(xù)吧！你們到底為何不繼續(xù) ？你們這幫怕陰莖、鎖陰道的渾球！吻手！傻子都知道你們真正想吻哪里。那為什么不吻呢？坐在火車上，也一樣的。你只管把舌頭伸到位，讓火車的震動替你做就行了嘛?？ɡ瓏}-—卡拉噠，卡拉噠-—卡拉噠！你的手最后一次被吻是什么時候？假如是你的手被吻了，你又怎么知道他擅長吻手呢？（再說了，上次是什么時候有人給你寫信說起吻你的手？）下面，為克制世界一辯。假如我們更了解完美，他們就更懂得欲望。假如我們更了解數(shù)目，他們就更懂得絕望。假如我們更了解吹噓，他們更懂得記憶。他們吻腳，我們吮腳趾。你仍然傾向于等式中我們這一邊嗎？也許你很對。那么，請嘗試一個更為簡單的公式：假如我們更了解性，他們更懂得愛。或許上述分析是完全錯誤的，我們誤以為對優(yōu)雅風格的分級就是務(wù)實。也許吻腳就歷來等同于吮腳趾。在信中，他還這么寫道：“我親吻你的小手，親吻你的小腳，親吻任何你允許我親吻的部位，甚至你不允許的地方我也要吻遍。”對信的作者與讀者來說，這是否已經(jīng)足夠明了？如果是，那么或許反之亦然：對心的體察那時也做得很粗疏，就像現(xiàn)在一樣。然而，當我們嘲笑過去時代里那些矯揉造作的摸索者，我們也應(yīng)該準備好面對下一個世紀人們的譏諷。我們怎會從未想到過這些？我們信奉進化論，至少認為進化在我們身上達到頂點。但是我們卻忘了這樣就必然要求進化超越與我們唯我獨尊的自我之上。那些俄羅斯老人善于夢想更好的時代，而我們卻漫不經(jīng)心地為他們的美夢喝彩。當她的列車繼續(xù)駛向敖德薩時，他則在奧廖爾的一間酒店里度過了一夜。真是冰火兩重天的一晚啊，因為腦里全是她的意象而狂喜不已，卻也因此輾轉(zhuǎn)難眠。此時，克制的妄念向他襲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喃喃自語：‘我們多么應(yīng)該一起度過這一個晚上??！’”對此，我們這一務(wù)實而又煩躁的世紀回應(yīng)道：“搭上另一列火車！去親吻她，親吻那些你未曾吻過的地方?！边@樣的行為可能是過于危險了。他必須維持愛的渺茫。于是他給了她一個奢望。他承認當列車即將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心血來潮，心生想要綁架她的“瘋狂”。當然他很快抵擋住了這一誘惑：“電鈴打響，然后道聲‘再見’ ，就像意大利人說的那樣?！钡牵偃缢娴膶嵤┝诉@一時興起的計劃，想想第二天報紙上的頭版頭條會刊登些什么吧?！啊秺W廖爾火車站丑聞》，”他愉快地想象著。奢望啊?！白蛉毡镜匕l(fā)生了一件異常事件：老作家T某陪伴名演員S某搭乘火車前往敖德薩的一家劇院為本季演出。在火車即將出站的剎那，T某有如魔鬼上身，突然將S某女士從車窗拽出車廂，S某女士奮力掙扎，仍無法掙脫……”奢望啊。真實的瞬間卻是——可能有一塊手絹從車窗里揮舞，可能有火車站的煤氣燈光照籠罩著老人蒼白的輪廓——被重新寫入了鬧劇或是情節(jié)劇之中，寫入了新聞文體和“瘋狂”之中。誘人的假設(shè)與未來無關(guān)，它安全地存留于過去。電鈴打響，然后，正如意大利人那樣說了聲“再見” 。他還有另一項策略：匆匆奔向未來，以確保現(xiàn)在愛情的渺茫。雖然沒有“任何事件”發(fā)生過，但他已經(jīng)在回顧那一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凹偃缥覀冊谖磥淼膬扇陜?nèi)再次相遇，我就該垂垂老矣。至于你，無疑將進入了人生的正常軌道，我們的過去將不留一點痕跡……”他想，兩年會讓一個老人更加老朽不堪；而對她而言，輕騎兵軍官丈夫帶來的乏味然而規(guī)律的“正常生活”已經(jīng)在等待著她，可以想見舞臺下的輕騎兵軍官將馬鞭弄得咣當直響，如馬一般發(fā)出哼哧哼哧的呼聲。N.N.弗謝沃洛日斯基。氣勢洶洶的軍服在那位憔悴駝背的小老百姓面前是多么管用啊。此刻，我們不應(yīng)該再想著韋羅奇卡了，那個天真、不幸的被監(jiān)護者。扮演韋羅奇卡的女演員是一個堅毅果敢、敢怒敢言、放蕩不羈的人。那時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為了與她的輕騎兵在一起，她在爭取離婚；在她的一生當中，她會結(jié)三次婚。她的信件并沒有存留下來。她是否讓他產(chǎn)生過錯覺，以為她愛著他呢？她是否曾經(jīng)有一點點愛過他？或許她愛他并不止一點點，盡管也曾為他的期待失敗、他撩人的克制而傷心難過？她是否可能也跟他一樣被他的過往所禁錮？假如對他而言，愛情總是意味著失敗，那么難道愛情會對她有所不同嗎？假如你嫁了個戀足癖，那么你發(fā)現(xiàn)他蜷縮在你的鞋柜里也就無須驚異。在寫給她的信中，他回憶這場旅行，隱約提及“拴住”這個詞。他指的是是車廂的鎖嗎？還是她唇上的、心上的鎖？抑或是綁縛他肉體的鎖？“你知道‘坦塔羅斯 ’面臨的困境是什么嗎？”他寫道。坦塔羅斯的困境在于被無休無止的干渴折磨；水就在他的脖子下翻滾，但是每當他低頭去喝水時，那條河就會從他身邊流走。我們是否可以就此斷言，他曾經(jīng)企圖吻她，但每當他趨身向前，她便抽身退卻，移開了她濡濕的嘴唇。另外一方面，一年以后，當一切都安然定型，他寫下了這樣的話：“你在信的末尾說‘熱烈地吻你’。怎么樣才是‘熱烈地吻你’？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與那晚的吻一樣？那個六月的夜晚，我們在火車車廂里。如果我活一百年，我將永遠無法忘記那些吻?！蔽逶鲁闪肆拢优车那蠡檎咦兂闪诵廊唤邮芸裎堑墨C艷者，鎖漸漸松動。這是事實嗎？抑或那個才是事實？現(xiàn)在，我們想要利索點，但難得利索??；是心牽動性，還是性牽動心。三  夢想之旅他曾旅行。她也曾旅行。但他們未曾一起旅行；再也沒有。她去他的莊園探訪他，在他的泳池里游泳——他把她稱作“圣？彼得堡的水中女神”——當她離開以后，他以她的名字命名她睡過的房間。他吻她的手，他也吻她的腳。他們相遇，他們鴻雁傳書，直到他去世。此后，她竭力保護人們記憶中的他免遭庸俗的曲解。但是，他們僅僅一起旅行過三十公里。他們原本可以一起旅行。假如那樣就好了……假如那樣就好了。但是，他是“假設(shè)”的行家，于是他們就一起旅行了。他們在條件式過去式中旅行了。她即將再婚。N.N.弗謝沃洛日斯基，輕騎兵軍官，咣當，咣當。當她想為自己的選擇向他征詢意見時，他拒絕回答?！艾F(xiàn)在問我意見，已經(jīng)太遲了。酒已經(jīng)取出——就得喝了它 。”她是否以一個藝術(shù)家向另一個藝術(shù)家詢問的方式，征詢他對她即將嫁給一個與她少有共同之處的人的意見？或者并不僅僅如此？她是否在提出她自己的假設(shè)，請求他懲罰她遺棄了自己的未婚夫？但是這個像祖父一樣的人——他自己可從來沒有結(jié)過婚——拒絕給予任何懲罰或是褒獎?！熬埔呀?jīng)取出——就得喝了它。” 在情感的關(guān)鍵時候，他是不是習慣于用外語表達？是不是法語和意大利可以提供文雅的委婉語幫助他逃避現(xiàn)實呢？當然，假如他鼓勵她對她的第二次婚姻有所遲疑，那么就會引入太多的現(xiàn)實，就會引入現(xiàn)在時。他一錘定音：喝了這酒吧。命令一旦下達，幻想便可繼續(xù)。二十天以后，他寫了另外一封信，信中如此寫道：“就我而言，我總是夢想著如果我們能一起旅行那有多好——就我們兩個人——至少旅行一個月，沒人知道我們是誰，沒人知道我們在哪兒。”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逃避之夢。就只有兩個人，隱姓埋名，時間任他們掌控。這當然也可以說是一場蜜月之旅。精明世故的藝術(shù)階層不去意大利度蜜月，還能哪兒？“不妨想象一下這幅畫面吧，”他打趣道，“威尼斯（也許在十月吧，那是游覽意大利的最佳時節(jié)）或羅馬。兩個穿著旅行裝束的外國人——一個高大、笨拙、白發(fā)、長腿，但是非常滿足；另一個則是一位纖瘦苗條的小姐，有著一雙迷人的黑眼睛和一頭黑發(fā)。讓我們假定她也是滿足的吧。他們在城鎮(zhèn)里閑逛，乘坐貢多拉 ，他們?nèi)ギ嬂龋M教堂，等等，夜間他們共進晚餐，一同去劇院看戲——然后呢？至此，我的想象禮貌性地打住。是否因為想遮掩些什么，或者沒有任何東西可遮掩？他的想象就此打住了嗎？我們的可沒有啊。對于下一世紀的我們來說，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可真算得上是稀松平常。一位巍巍顫顫的老人在一個搖搖欲墜的城市與一名青春年少的女演員共度一場冒牌蜜月。在親密的晚餐之后，貢多拉船夫?qū)⑺麄円粯粯厮突鼐频?，輕歌劇在他們耳畔回旋。接下去發(fā)生什么還需要講嗎？我們不討論現(xiàn)實，所以老人的孱弱、被酒精腐蝕的肉體不再是個問題；我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置身于條件句中，旅行毯包裹著我們。所以，假如這樣就好了……假如這樣就好了……那么你就可以操她了，不是嗎？這是無法否認的?；孟胫c一個仍圍繞在丈夫身邊的女人到威尼斯共度蜜月，并對這樣的幻想做精心描繪，是具有危險性的。當然，你可以選擇再度宣布放棄她，只是在挑起她的想象之后，你有可能會在某天早上發(fā)現(xiàn)她就站在你家門口，倚靠在行李箱邊，手里拿著護照，羞澀地把護照當扇子扇。不：更真實的危險是面對痛苦的危險。禁欲意味著逃避愛，繼而能逃避痛苦，但是即使在這種逃避之中也布滿了陷阱。例如，痛苦會存在于你止乎禮的威尼斯幻想與擺在眼前的事實之間的落差之中。事實是：她在自己的蜜月旅行中，會與N.N.弗謝沃洛日斯基——那個輕騎兵軍官，那個不懂學術(shù)，沉迷肉欲的人——交歡。什么能治愈傷痛？那些自作聰明的老人會回答：時間。你更加清楚。你足夠理智，明白時間并不是總能治愈傷痛。人們通常認為性愛是篝火，是灼干眼球的烈焰，最后將熄滅，歸于凄冷的灰燼，這種意象需要調(diào)整。如果可以，不妨試試滋滋作響、灼灼烤人的汽燈焰吧，但是它可能更糟：它發(fā)出妒忌、暗淡而又無情的光亮，這一光亮捕捉住了一位老人，在火車駛出的那會兒，他站在一個州火車站月臺上。這個年邁體衰的老人緊盯著昏黃的車窗，凝視著那只即將從他生命中抽走的手。老人跟隨火車走了幾步，望著它蜿蜒地消失在遠方。他的眼睛仍緊緊地盯著守車 上的紅燈，直至它變得比夜空中紅寶石般的行星還要微小。繼而他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現(xiàn)自己仍獨自站在月臺燈下，未來的數(shù)小時內(nèi)除了在一間有霉味的酒店里等待之外，別無他事。他試圖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他贏了，心里卻清楚地知道自己輸了。這一個無眠之夜他將用無數(shù)個溫暖的假設(shè)來填滿，然后再度回到火車站，再一次獨自站立，站立在和煦的陽光下，去開啟另一場更為嚴酷的旅行：搭乘火車駛回前一晚與她共同度過的三十英里行程。他將用他余下的一生銘記這段從明斯克到奧廖爾的旅程，而這段旅程也將永遠地被那無從記錄的奧廖爾到明斯克的返程之行覆上陰影。所以他提議另一場夢想之旅。旅行的目的地依然是意大利。但是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她身份已然改變，不再是個有趣的討論話題。喝下這酒吧。她即將去意大利，可能與她的丈夫同行，我們最好不要打聽她的旅伴。他贊同這場旅行，只是因為這是他為她提供了一項選擇。這次不是有競爭意味的蜜月之旅，而是回到無痛苦的過去條件句?！霸诜鹆_倫薩，我度過了生命中最快活的十天，那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睍r間能麻醉傷痛。很多很多年前，那時他“還不到四十歲”——人生的基礎(chǔ)還未成為克制。“佛羅倫薩給我留下了最目眩神迷、最詩意盎然的印象——即使是我獨自一人。如果當時有個善解人意、美麗善良的女子陪伴著我，那將會何等的愜意啊——至善至美！”這是很安妥的?；孟罂梢哉瓶兀奶熨x是誤憶。幾十年以后，這個國家的政治領(lǐng)袖們將孜孜地修去歷史上的沒落者，抹掉照片上的道道痕跡?，F(xiàn)在，他則是埋頭專注于他的照相簿子，小心翼翼地將過去同伴的形象插入其間。把那個怯生生、嬌滴滴的韋羅奇卡的相片貼上，而此時燈光照耀在他的白發(fā)上，留下黑色的陰影。四  在亞斯納亞波利亞納在與她會面后不久，他與托爾斯泰住到了一起。托爾斯泰時常帶他出去打獵。他被安頓在最佳埋伏點，在那上空時常會有沙錐鳥經(jīng)過。但是，那天的天空，在他看來，卻一直寂寥蒼茫。從托爾斯泰的埋伏處經(jīng)常會傳來槍響聲；一聲，再一聲。所有的沙錐鳥都奔向托爾斯泰的槍口。這似乎是再自然不過了。他自己只打中過一只落單的鳥兒，但是隨行的狗卻沒有把它找到。托爾斯泰認為他毫無能耐、優(yōu)柔寡斷、缺乏男子氣概，還是個輕浮的交際老手和可鄙的“西化”鼓吹者。托爾斯泰接納他，厭惡他，與他在第戎共度了一周，跟他吵架，又原諒了他，看重他，拜訪他，又要求與他決斗，擁抱他，鄙視他。當他在法國奄奄一息之時，托爾斯泰這樣表達了他的同情之意：“得知你患病，我非常悲痛，尤其是在確定你病得不輕之后。我意識到我是多么地關(guān)愛你。假如你死在我先頭，我必定異常傷心。”那時，托爾斯泰對克制一說嗤之以鼻。之后，他開始痛斥肉欲，美化和推崇農(nóng)民基督徒式的簡樸單純。他試圖保持貞潔，但屢屢以喜劇收場。他是一個騙子，一個假冒克制者嗎？或者他只是缺乏技巧，而他的肉體拒絕克制而已？三十年后，他死在了一個火車站里。臨終前他的話并非是：“電鈴打響，然后，正如意大利人那樣說了聲‘ciao’?！边@位成功的克制者是否嫉妒他那不禁欲的同儕？有的戒煙者拒絕別人遞來的香煙，但是會說：“朝我噴煙吧。”她旅行、工作、結(jié)婚。他請求她把依照她的手的模樣制成的石膏模型寄給他。他曾經(jīng)多次吻過這只活生生的手，幾乎在每封寫給她的信中都吻了這只想象中的手?，F(xiàn)在，他可以在石膏模型上按上他的雙唇了。相較于空氣，石膏的質(zhì)感是否更接近于肉體？或者說石膏是否將他的愛與她的肉體凝固成了紀念物？他的這一請求不乏諷刺意味：通常，是作家那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手才會被塑成石膏；通常，這么做的時候，這位作家已經(jīng)去世。所以當他日漸衰老，他心里明白了她是——已經(jīng)是——他此生最后的愛。既然他如此重于形式，此刻他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初戀？他是這方面的老手。他可曾思慮初戀將影響人的一生一世？初戀要么迫使你重復(fù)同一類愛戀，盲目迷戀其構(gòu)成，要么成為一個警示、陷阱、反例。他的初戀發(fā)生在五十年前。她曾是某位沙霍夫斯卡婭公主。那年他十四歲，她二十多歲。他愛慕她，她卻只是把他當作一個孩子。這讓他困惑不已，直到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了原委。她已經(jīng)成了他父親的情婦。他與托爾斯泰一同獵殺沙錐鳥的第二年，他再度來到亞斯納亞波利亞納。那天是索妮婭·托爾斯泰的生日，賓客盈門。他提議每人講述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這游戲輪到他自己時，他興致勃勃，臉上浮現(xiàn)出他慣有的讓人悲傷的微笑，向眾人宣告：“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刻當然是愛的瞬間。那一瞬間，你與你所愛的女人四目相視，你感覺到她也愛著你。這種美妙的時刻我曾經(jīng)歷過一次，或許兩次?！蓖袪査固┯X得這答案很氣人。之后，年輕人堅持要跳舞，他向眾人展示了巴黎最新的舞姿。他脫去外套，將大拇指插在馬甲的袖孔里，彈跳、踢腿、擺頭，白發(fā)翻飛。全場的人都為他鼓掌喝彩；他氣喘吁吁地跳著跳著，突然倒了下來，癱倒在一張扶手椅上。這是一場巨大的成功。托爾斯泰在他的日記中寫道：“屠格涅夫——康康舞。悲傷?！薄耙淮?，可能是兩次?！彼欠袷悄恰翱赡艿牡诙巍保靠赡馨伞Ｔ谒牡箶?shù)第二封來信中，他吻她的手。他的最后一封信是用一根不中用的鉛筆寫就的，在信中，他并沒有提及吻。相反，他寫下了這樣的話：“我不會改變我的愛慕之情——我對你的愛至死不渝?！彼劳鲈诹鶄€月后降臨。她的石膏模型手如今保存在圣·彼得堡的戲劇博物館里，在那座城市，他第一次親吻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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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故事是為逝去的青春、逝去的諾言和逝去的愛而作的美麗的悲歌。相對一向理智的巴恩斯先生的作品，它們展現(xiàn)出一種新的情感深度?！都~約時報》巴恩斯興趣廣泛，而多樣的才華又使他能夠輕松駕馭它們……《檸檬桌》讓人無法質(zhì)疑巴恩斯藝術(shù)的精湛?！ヌm克·克莫德巴恩斯在這些短篇小說中傾注的諸多感悟和洞見足令許多長篇小說相形見絀。——《舊金山新聞》

編輯推薦

　  《檸檬桌子》講述關(guān)于變老的11個故事，巴恩斯冷靜克制筆觸下罕見的撫慰，讓長者動容，也讓少年從中發(fā)現(xiàn)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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