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

前言

　　一九六零年，莫拉維亞出版了小說《苦悶》，并且獲得了次年的意大利維亞雷喬文學獎（Premio Viareggio）。這部小說標志著他在寫作重心上的轉(zhuǎn)變，也就是將目光從羅馬下層人民的生存狀況，重新投向他所熟悉的資產(chǎn)階級社會?！　∫痪帕?，蓬皮亞尼出版社（Bompiani）將莫拉維亞已經(jīng)在《晚郵報》上發(fā)表過的短篇小說結集出版，標題為“不由自主”。這是作家以異化為主題出版的三部短篇小說集中的第一部，另外兩部分別是：《東西就是東西》（Una cosa è una cosa，1967）和《天堂》（Il paradiso，1970）?！　≡凇恫挥勺灾鳌愤@部小說集中，故事的主人公不再是為了生存而絞盡腦汁或者鋌而走險的小人物，而是有著富裕的生活，令人羨慕的職業(yè)，美滿的家庭的資產(chǎn)階級。然而，在華麗的外表下面，卻隱藏著內(nèi)心的空虛與扭曲。　　莫拉維亞以洗練而流暢的筆調(diào)，樸實而又確切的語言，幾乎是在喋喋不休地描繪著進入六十年代以后的意大利社會。經(jīng)過戰(zhàn)后十幾年的建設，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已經(jīng)修復，物質(zhì)生活變得殷實富足。然而，經(jīng)濟上的富有并沒有伴隨著精神上的幸福。相反地，優(yōu)越的物質(zhì)文明使得人類成為了物質(zhì)的奴隸，和貪婪的消費者。他們不再是物質(zhì)的主宰，而是變成了它們的附屬品。甚至可以說，人變成了他所擁有的眾多機器中的一臺，也像機器那樣在外力的驅(qū)使下做著機械的運動，因此顯得如此無奈和不由自主。　　這種異化的受害者，首先是人類本身，因為它導致了其內(nèi)心的失衡，也是各種精神問題的根源：煩惱與苦悶在不經(jīng)意間到來，而且無法捉摸，因此也就無從醫(yī)治。比如《三面鏡》中的男主人公。在妻子看來，他是一個十分完美的年輕人，他細膩、謹慎、嚴肅、心理平衡、智慧、有教養(yǎng)，而且年輕、英俊，家庭富有，同時還受到同事的尊敬和重視。然而，一天早上，當他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時，卻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厭惡，甚至希望可愛的兒子不要像自己。對于這種反感，鐘愛他的妻子的解釋是他對自己不夠滿意，而他卻說：“就好像我和自己之間存在一種欺騙，或者說我以欺騙的手法一直在不斷地欺騙我自己。我對自己的反感，近似于我們對那些受利益的驅(qū)使，或者出于某種不明的理由，在我們面前裝作不是他自己的人的反感。但是，我對這種欺騙一無所知，我可以感覺到它，僅此而已，它漂浮在空氣里，如同一種氣味，可更多的我就講不出來了?！备叨鹊奈镔|(zhì)文明造成人類的異化，而這種異化首先表現(xiàn)為人內(nèi)心的分裂與扭曲。這一點正是人類社會進入后現(xiàn)代時期典型的特征，是優(yōu)越的物質(zhì)生活所無法治愈的精神傷痛?！　∨c此同時，這樣的心理狀態(tài)也導致人無法與他所生存的社會，以及社會的其他個體之間建立起一種真實和直接的關系。于是，美麗富有的女主人公會在發(fā)現(xiàn)一個逃犯之后不去告發(fā)他，而是賣弄自己的財富甚至是肉體，希望得到他的注意；新婚夫婦會在蜜月里覺得彼此是陌生人，甚至彼此產(chǎn)生厭惡；已婚夫婦之間會產(chǎn)生莫名的猜忌；丈夫會追蹤一位美妙的“陌生”婦人，而最終發(fā)現(xiàn)那就是自己的妻子，等等，等等。　　從表面上看，人類所遭受的這一切精神折磨毫無來由。但是，只要稍加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并非空穴來風。讓我們來看一看小說《貴婦人》中，身無分文的年輕人羅倫佐與腰纏萬貫的貴婦人之間的這一段對話：　　“……要知道，金錢不只充斥你周圍的一切，而且滲透了你的心靈?！保_倫佐）　　“我的心靈整個被膩死人的愁悶占據(jù)了?！保ㄙF婦人）　　“在你看來，這愁悶是什么東西呢？金錢，除了金錢，再也沒有別的了。”（羅倫佐）　　這位因為百無聊賴而叫來年輕人與她做伴的貴婦人，其實只是莫拉維亞筆下眾多生活富足而精神空虛的資產(chǎn)階級的代表。讓我們再看看《在家里》中那位姑娘，她出于經(jīng)濟利益的考慮，決定將自己嫁給一個外省來的富裕青年，而金錢上的優(yōu)勢并不能彌補他在其他所有方面的不足，使他變得可愛一些。難怪莫拉維亞會提出，金錢和性是現(xiàn)代社會的兩大重要動因?！　≡诘诙问澜绱髴?zhàn)之后十年左右的時間里，莫拉維亞曾經(jīng)以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群為主角，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優(yōu)秀的敘事文學作品。然而，賦予他最多創(chuàng)作靈感，令他始終不能割舍的，還是那個在二十世紀經(jīng)歷了眾多變遷的資本主義社會，和生活在其中，并且以各種不同的面目出現(xiàn)的資產(chǎn)階級形象，尤其是那些永遠處于彷徨與思索當中，卻無法與社會之間建立起一種真實關系的知識分子。

內(nèi)容概要

　　這個短篇小說集中的四十一篇作品從不同側(cè)面表現(xiàn)了意大利社會中產(chǎn)階級在精神上的迷惘與困惑，以及人的異化和扭曲。書中的人物，家庭背景、職業(yè)、生活和行為雖然各不相同，但他們都由于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不由自主地做著自己并不想做的事。他們不再是物質(zhì)的主宰，而是變成了物質(zhì)的附屬品。甚至可以說，人變成了他所擁有的眾多機器中的一臺，也像機器那樣在外力的驅(qū)使下做著機械的運動，顯得無奈和不由自主。

作者簡介

阿爾貝托·莫拉維亞（Alberto Moravia，1907—1990）　舉世矚目的意大利二十世紀劃時代小說家。他在畢生創(chuàng)作的近十八部長篇小說和十二部短篇小說集中，剖析了人的絕望感和憂慮，探討了人的社會存在，揭示世界和人生的荒誕，否定理性至上的樂觀主義精神，凸現(xiàn)了道德和行為、目的和手段、生存自由和生存條件之間的矛盾沖突，以及人的理想和現(xiàn)實的迥然不同。他認為：“作家的任務就是要揭示現(xiàn)代人怎么變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而不是目的了。”他的小說故事性強，有多部被拍成電影。

書籍目錄

粗心的女人海上約會貴婦人逃脫嫉妒的小女人偶像不由自主賬單三面鏡在家里在異鄉(xiāng)蜜月旅行神秘的客人你睡覺了正在張望的男人重演苦惱憤世嫉俗的人言語與夜晚夢幻發(fā)生罪行的房子文盲房間與街道美麗的愛情出于嫉妒的玩笑問題言語不做什么你不覺得好點了嗎？消磨時光尺寸一同失眠好吧物品夜晚，在睡眠中詩人與醫(yī)生腫起的臉一次艷遇生活是一片原始叢林用頭撞墻美好的生活

章節(jié)摘錄

　　粗心的女人　　切齊麗婭夫人的模樣，很像是一只身體很小而腦袋碩大，且形狀奇怪的外國鳥。她身材矮小，瘦弱，卻生著一個大腦袋，隱藏在艷麗彩妝下面的面孔蒼白而又緊張，眼睛四周涂了褐色顏料，因此顯得很大。她的體內(nèi)仿佛永遠有一股高壓電流通過，并在她的舉止、尤其是言談中注入了一股無法控制的興奮而又急促的激情。正如切齊麗婭夫人自己所說的，她絕對無法令自己“全神貫注”；換句話說，她可以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展示一個最為明顯的觀點，或描述一件最為簡單的事情。各種各樣的想法聚集在一起，如同一群牛虻包圍住一匹業(yè)已愛發(fā)脾氣和疲憊不堪的馬，讓它不得安寧。它們無休止地在她那疲勞的頭腦里聚集，強迫她中斷剛剛開始的一個話題，轉(zhuǎn)而談論下一個，卻不去深入探討、甚至都不去展開前一個話題。在她思想的這種飛速旋轉(zhuǎn)和口才的壓迫下，切齊麗婭夫人通常以她應當說是異常敏捷而強健的話語，跟隨在它們后面盡可能快地奔跑。一直到了某個時刻，她再也無法從紛亂的思緒中擺脫出來，于是雙手抱著腦袋，痛苦地叫道：“噢，我的頭啊……我可憐的腦袋呀！”正像人們所說的，這就是她解開難題的結的特有方法。聽她講話的人自然會大張著嘴，這一下便放棄了刨根問底?！　∧且惶?，切齊麗婭夫人有一件絕頂重要的事情要講給她的朋友索菲亞聽，她也是位夫人，和前者一樣，相當年輕和優(yōu)雅，而且也同樣粗心到了極點。然而，切齊麗婭的粗心是因為她有過多的事要講，索菲亞的粗心卻另有原因：她是無話可說，因為驚訝時時會抽空她的大腦，甚至截斷她的話。她時常會大驚小怪，還沒有從一個驚愕中擺脫出來，就又跌進了另一個驚愕里面。所以，切齊麗婭粗心是由于過多的話題；索菲亞粗心卻是由于話題的絕對貧乏。　　在電話里向女友問過好之后，切齊麗婭以下面這種方式說道：“親愛的，最最親愛的，我必須對你講一件絕頂重要的事……不……在電話里小能說……那還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你馬上來……來不了？你沒有車？……啊，這種汽車總是在修?！彪S后就是一段關于汽車的那些缺點的既長而又混亂的演說，“我派我的車到你那邊去，你愿意嗎？……你開自己的車來，這么說它沒壞……噢，對不起，我理解成它壞了……噢，我的頭，我可憐的頭……總之，來，馬上來，一刻也別耽擱。”　　因此，索菲亞來了。時間剛到下午。然而，切齊麗婭盡管迫不及待地想將那件如此重要的事情講給朋友聽，還是未能避免讓她等上幾乎三刻鐘。恰恰是在那天早晨，她買了一件剪裁和顏色都絕對驚人的室內(nèi)便服，她希望身著這件嶄新而又別致的衣服出現(xiàn)在女友面前，以招來女友那討人喜歡的驚奇。事實上，當切齊麗婭終于雙臂前伸、面孔慌亂地叫喊著“親愛的，最最親愛的，你久等了，我知道，原諒我，快說你原諒我了！”跑進屋來時，見到那件難以形容的漂亮別致的衣服，索菲亞突然間忘記了她來要了解的那件如此重要的事，站了起來，開始繞著女友轉(zhuǎn)，一邊贊揚她的優(yōu)雅。與此同時，忙碌而又慌亂的切齊麗婭，彎腰沖著小茶幾，熱情地將飲料倒進茶杯里，又用小夾子往里面加糖：“你想濃點還是淡點？……幾塊糖？兩塊？三塊？噢上帝呀，我放了五塊……我的腦袋……我可憐的腦袋……這么說你喜歡我這件衣服……謝謝，你真好……你想想看，尤萊已經(jīng)把它賣給了那位帕羅塔或帕羅多拉夫人，她的名字我已記不起來了……那只可怕的鸚鵡……于是我對她說：你對她說，這件衣服我買了……尤萊自然回答說：我不能失去一個顧客……而我反駁說：請放心，請您告訴她是我買的，那位夫人如此愛擺派頭，她會高興我屈尊得知了她的存在，而且只不過是拿走了一件衣服……這樣，我就把這件衣服買到了手，而且還訂購了一款迪奧爾的服裝……知道嗎？那是為了參加封齋前的星期二在大飯店舉辦的慶祝活動。”　　可憐的索菲亞已經(jīng)有一件事情要去思考：晨衣，切齊麗婭對裁縫說的話，以及大飯店的慶祝會。因此，她再一次忘記了切齊麗婭應當告訴她的那件如此重要的事，開始關心起三件事情中的最后一件：慶祝會。那個慶祝會，正像人們所說的，她對于它十分冷淡，認為它不過是為了慈善的目的而在飯館里舉辦的那種一般類型的舞會。然而，當聽到切齊麗婭這個通常情況下十分苛求的人要到那里去，她感到震驚，并且一時間無法自持，仿佛頃刻間腳下沒有了土地。她請女友向她解釋；切齊麗婭立即滔滔不絕地說出了一大堆的評價和重視，在所有這些話中，這位聽者只抓住了兩點使她重新陷入通常的驚愕中的東西：在這個聚會上，一位中東的王室人物好像要來參加，大概是一個阿拉伯親王或是一位沙赫；還是在這個聚會上，要給京城最漂亮的女人授獎。說到此處，正當索菲亞一直在徒勞地想要把這件事情弄明白時，切齊麗婭用力在自己腦門上捶了一拳，叫道：“可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是嗎，真的，那么說吧？”　　“說吧，我忘記了……就是想不起來?！薄　　芭蚜Π伞薄　　安豢赡堋业拇_忘記了……我有太多的事需要考慮：那件衣服、那場舞會、沙赫、京城最漂亮的女人……不過，這是開的什么玩笑呀……根本不用舉辦競賽……所有人都知道京城最漂亮的女人是喬萬娜。”

編輯推薦

　　本書收錄了四十一篇意大利二十世紀劃時代小說家莫拉維亞的短篇小說。小說筆調(diào)洗練而流暢，語言樸實而又確切，幾乎是在喋喋不休地描繪著進入六十年代以后的意大利社會。故事的主人公不是為了生存而絞盡腦汁或者鋌而走險的小人物，而是有著富裕的生活，令人羨慕的職業(yè)，美滿的家庭的資產(chǎn)階級。然而，在華麗的外表下面，他們卻隱藏著內(nèi)心的空虛與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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