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說禪之三

前言

　　今日騰騰，明日騰騰　　我曾聽過一位唱男高音的聲樂家說，他是到三十歲的時候才學會怎么唱歌的?！　∧鞘撬幸淮卧诼眯醒莩耐局?，住在旅館聽到嬰兒的啼哭，嬰兒的哭聲足足持續(xù)了一個晚上，起先使他感到非常煩擾，到后半夜他突然想到兩個問題：　　“為什么哭了一夜的嬰兒不會感到疲累，自己唱了一小時就感到了倦意呢？”　　“為什么嬰兒的哭，每一聲都和第一聲一樣洪亮呢？”　　于是，他從床上坐起來傾聽嬰兒的哭聲，才發(fā)現(xiàn)嬰兒的哭聲是從橫隔膜下發(fā)音，再透過胸肺與喉嚨，很專注，用全身的力量發(fā)出來的。他開始學習嬰兒，從橫隔膜下發(fā)音，他說：“那一次使我知道了男高音最好的發(fā)聲法，就是每次都發(fā)出最好的第一音。”　　他還從嬰兒身上學到了：不管唱得多么高，都要咬住最高的那個音，不使聲音爆裂。而每一個音發(fā)出去，在丹田要有一條線系住它，隨時可以收回?！　∥衣牭搅四懈咭舻脑?，非常感動，我覺得，禪在生活中的對應也如是，每一次發(fā)聲都發(fā)出最好的第一音，時常在生活中捉住直觀的第一義。另外，還要謙卑地學習，即使小如嬰兒也是我們學習的對象——懂得學習一切的人，自然會慈悲一切。　　這使我想起唐朝有位騰騰和尚，他寫過一首《樂道歌》：　　修道道無可道，　　問法法無可問?！　∶匀瞬涣松眨　∥蛘弑緹o逆順?！　“巳f四千法門，　　至理不離方寸。　　試取自家城廓，　　莫漫尋他鄉(xiāng)郡?！　〔挥脧V學多聞，　　不要辯才聰俊?！　〔恢轮笮。　〔还軞q之余閏。　　煩惱即是菩提，　　凈土生于泥糞?！　∪藖韱栁胰魹椋　〔荒芄惨琳務??！　∫弥喑漯嚕　↓S時更餐一頓?！　〗袢杖芜\騰騰，　　明日騰騰任運?！　⌒闹辛肆丝傊?，　　且作佯癡縛鈍。　　真是一首動人的歌，我很喜歡“今日任運騰騰，明日騰騰任運”的生活觀，騰騰有很多意思，它是向前的、積極的、豪放的、從容的、樂觀的、有力氣的甚至飄逸飛揚的生活?！　∷裕U乃不是避世的、無為的、消極的，六祖慧能有一首偈表現(xiàn)了這種特質(zhì)：　　菩提在世間，　　不離世間覺；　　離世覓菩提，　　猶如求兔角。　　菩提既在世間，禪也就不能離開生活獨存。生活里如果要有禪心，就必須發(fā)展人的生命中的覺性、般若與菩提?！　∮捎谟X性，每一天的生活都是禪者修行的功課，周遭的風景、人物、事件，都能有清明的對待?！　∮捎诎闳?，我們能以了解和寬容的態(tài)度來生活，每一個時空因緣都有智慧的啟發(fā)，這使我們能有一種奮勇精進的態(tài)度，直到死的瞬間還有一個向前的姿勢?！　∮捎谄刑幔覀兡芤詿o限的柔軟悲憫來看待生命中的一切，打破差別，打破貪嗔癡，澄清染著身口意的一切毒汁，使純一無雜的禪定人格展現(xiàn)出來?！　≡凇度A嚴經(jīng)》里，把世界分成三部分：器世間，有情世間，正覺世間?！捌魇篱g”是物質(zhì)的世界，“有情世間”是感情的世界，“正覺世間”是精神與心靈的世界?！　∫话闳说纳?，通常住留于“器世間”和“有情世間”，偶爾會有一點點正覺。學習禪道的人則相逆而行，他并不離棄“器”與“有情”世間，但也不住留，而是奮力一躍地開啟“正覺世間”，以正覺來對應物質(zhì)、情感、精神的生活，也就是說，生活本身并無二相，然而凡夫以“器”與“有情”為住，禪者以“正覺”為住，到了正等正覺之境，則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了?！　∫蚨?，修行的人是“與世界同步，卻不與世界同向”，“以紅塵為道場，而不與紅塵同流”，意思是說，我們要實踐一切生活而不被生活所染，要涵攝一切價值而不被價值羈累。這種感覺，走在煙塵滾滾的臺北東區(qū)最能感受出來，當人潮在流的時候，當人欲在流的時候，我是不是有足夠的清凈與空明，在流動中，還看見天空飄過的白云的影跡呢？　　禪不是要離開生活，而是要醒著生活?！　《U也不是要忽視人生，而是要在人生的喜樂中光明不動?！　《U悟不能離開生活，遠離生活的禪是空虛的?！　《U也不能只有生活，只有生活就會輪轉(zhuǎn)而不能出?！　《U是以覺性為軸心，以堅強的般若為軸，以柔軟的菩提為輪，循著戒與定的正軌，平穩(wěn)地開向前去。生活是兩岸的風景，生老病死是路旁的客棧，有時住住，有時不住，就是這樣了。　　我喜歡豁堂和尚的詞：　　來往煙波十年，自號西湖長；　　秋風五雨，吹出蘆花港?！　〉靡飧吒瑁轨o聲初朗；　　無人賞，自家拍掌，　　響徹千山響?！　《U心或者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或者是“透徹玲瓏，不可湊泊”，但是在生活里，也可以“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在生命里若能有清凈空明的心，縱使是獨自一人在深山中高聲唱歌，沒有人聽，自己給自己掌聲鼓勵，也會使千山齊響呀！那是因為：　　善悟者觀庭中一樹，便可想見千林；　　對盆里一拳，亦即度知五岳?！　≡谏搅掷镒愿?、自掌，千山為之響動，那么，在紅塵呢？篤信佛教，修行禪法的大詩人白居易有兩首詩：　　蝸牛角上爭何事？　　石火光中寄此身；　　隨富隨貧且歡樂，　　不開口笑是癡人?！　★柺嘲裁呦赵拢　￠e談冷笑接交親；　　誰知將相王侯外，　　別有優(yōu)游快活人?！　《U，是可用的，但禪也可以不用；禪，是可度世的，而禪也可自在逍遙?！　】梢源_定的是，一個人如果有禪心，或者說有清凈空明的意愿，他可以活得自在一些，自由一些，快活一些，幸福一些?！　≡趺礃咏咏U心呢？對許多現(xiàn)代人而言，修行幾乎是一種奢求，那么讀讀禪師的詩歌、語錄、公案、言行、風格，說不定在昏噴中可以給我們智慧的啟發(fā)，禪師“以機鋒觸人”，所以他們的詩歌言句總是一派天真，自然天成，活潑有趣，對修行者大有助益，即使是一般人也能在里面品賞到一些修行的消息，從而在生活中開發(fā)禪思，在生命里啟動禪慧?！　∵@大概是我寫作一系列禪宗詩歌，并加上自己筆記的緣起了，由于是筆記，無法像禪學著作一樣嚴格有條理，也由于是筆記，不免有個人主觀的看法，但這似乎也無關緊要的?！　∵@就好像籃球比賽中，在戰(zhàn)況激烈的時候，教練可以喊“暫停”，暫停雖只有三分鐘，卻常能扭轉(zhuǎn)乾坤，反敗為勝。對于為生活奔馳的現(xiàn)代人，生命也需要“暫停”，每天只要三五分鐘的“暫停”、“歇”、“空明”，就會使心胸曠達，正如一株草每天有三五滴露水就可以開出青翠的顏色，在風雨中挺立了。我的《好雪片片》正是為了渴望“暫?！钡娜硕鴮懙摹！　∽詈?，我們來讀一首趙州禪師的偈：　　金佛不度爐，　　木佛不度火，　　泥佛不度水，　　真佛內(nèi)里坐。　　在舉世滔滔、人欲橫流、風狂雨暴的時代，讓我們?nèi)巳说膬?nèi)里都有一尊真佛坐著吧！讓我們今日騰騰，明日騰騰，解脫羈絆，過一種任運清明的生活吧！

內(nèi)容概要

一個人如果有禪心，或者有清凈空明的意愿，他就可以活得自在一些，自由一些，快活一些，幸福一些。對于為生活奔馳的現(xiàn)代人，生命需要“暫停”，每天只要三五分鐘的“暫停”、“歇”、“空明”。就會使心胸曠達，正如一株草每天有三五滴露水就可以開出青翠的顏色，在風雨中挺立了。《好雪片片》正是為了渴望“暫?！钡娜硕鴮懙?。 　　恬淡自然，蘊涵佛理，這是林清玄作品的特色，他的文字如清澈的山泉，和煦的清風，散發(fā)著淡淡的自然氣息。字里行間那富有禪意的世界，讓人感覺到感恩與善良，也讓人內(nèi)心充滿寧靜與關愛，他別樣的文字，猶如混沌世間的一片凈土，一縷蓮花的清香。

作者簡介

林清玄，高雄旗山人。
　　8歲立志成為作家，17歲正式發(fā)表作品，才情敏慧，廣受文壇矚目。
　　30歲囊括臺灣地區(qū)最高文藝獎項數(shù)十種，其中有：中山文藝獎、金鼎獎、聯(lián)合報散文首獎……
　　32歲遇見佛法，入山修行，深入經(jīng)藏。
　　35歲出山，四處參學，寫成“身心安頓系列”，成為90年代最暢銷的作品。
　　40歲完成“菩提系列”，暢銷數(shù)百萬冊，是當代最具影響力的書之一。同時創(chuàng)作“現(xiàn)代佛典系列”，帶動佛教文學，掀起學佛熱潮。獲頒杰出孝子獎。
　　45歲錄制《打開心內(nèi)的門窗》《走向光明的所在》有聲書，被譽為有聲書的典范。世新大學選為十大杰出校友。
　　50歲完成“人生寓言系列”三百篇，被選為青少年最佳讀本。
　　52歲完成寫作奧秘三部曲，《林泉》《清歌》和《玄想》，被選為中小學生優(yōu)良讀物。
　　53歲出版《老先覺的話》，再度被選為中小學生優(yōu)良讀物。
　　他從少年到壯年，出版過一百多本著作，隨著閱歷的廣大，體驗的深刻，作品不斷提升境界。
　　他從文學到佛學，悲智雙運，情境相容，不斷創(chuàng)造新局，自成一家之言，被譽為“臺灣文化的良心”。
　　他的文字魅力風靡華人世界，作品多次被編人中國內(nèi)地、中國臺灣、中國香港以及新加坡的中文課本，獲頒全球華人文化薪傳獎。內(nèi)地藝文界將其譽為“當代散文八大家”之一。

書籍目錄

自序  今日騰騰，明日騰騰1  心眼同時，會心一笑2  不曾一顆真3  你能釘補虛空嗎4  出門便是草5  第一義不可說6  空出我們的杯子7  直心真實，菩提道場8  我子天然9  但盡凡心10  一切水月11  地暖，或者春寒12  寒山月華白13  雪里梅花14  世界如此廣闊15  滿目青山16  洗我綺語硯17  曲淡誰能和18  像風一樣自由19  我有一布袋20  發(fā)從今日白21  橋流水不流22  一毛吞海23  梅花撲鼻香24  斬春風25  庭前綠苔生26  大地山河一片雪27  動地一聲消息盡28  超群老趙州29  自己的眼目30  三昧華無相31  重看神秀32  禪只如是33  不風流處也風流34  丈夫氣宇如王35  有禪有凈土36  禪宗之外的禪師37  清風送白云38  人間好時節(jié)39  平常心是大手印40  禪皮詩骨

章節(jié)摘錄

　　1　心眼同時，會心一笑　　禪的起源有一個美麗的說法，經(jīng)典上說：“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短短六十余個字，給我們美麗非凡的聯(lián)想，禪的開始就是這么多了，除了這些，世尊沒有再交什么給迦葉了?！　∥颐看蜗氲蕉U的開始，就好像自己要拈花、又要微笑的樣子，心里有著細致的歡喜。直到有一天，我正喝茶的時候品味這段話，突然生起兩個想法：　　一是，當釋迦牟尼佛拈花的時候，幸好有迦葉尊者適時微笑，萬一佛陀拈花的時候，靈山會上那么多的菩薩競沒有一個人微笑，這世界就沒有禪了?！　《?，萬一佛陀拈花時，迦葉還來不及微笑，在場的菩薩同時哄堂大笑，那么，這世界也就沒有禪了。　　因此，“拈花微笑”四個字是多么美。一個是拈花，那樣優(yōu)雅；一個是微笑，那么沉靜。兩者都有著多么溫柔的態(tài)度和多么莊嚴的表情呀！　　“拈花微笑”使我想到．佛陀早就想要拈花，而迦葉也早就準備好微笑了，然后，在適當?shù)膱龅?，適當?shù)臅r間，佛陀的拈花與迦葉的微笑，才使得禪有一種美好的開端。　　現(xiàn)在，佛早就離開這個世界，留存在世界的是山河大地還有無數(shù)的眾生，如果依佛所說，山河大地與六道眾生都與如來無異。我們可以這樣說，山河大地與我們所遇到的一切眾生，無時不刻都在對我們拈花，只可惜我們不知道在適當?shù)臅r間里微笑罷了?！　∥矣X得，一個人想要進入禪的世界，一定有對世界微笑的準備，這種微笑，是生活的會心。因為，禪不應該有勉力而為的態(tài)度，一個人要得到禪，是要進入自然之道，有一種美好安定的心，等待心性開啟的一剎那，就好像一朵花等待春天?！　《U是一種直觀的開悟，而不是推論的知識。禪的智慧與一般知識最大的不同，是知識里使用眼睛與意識過多，常使宇宙的本體流于零碎的片段；禪的智慧是非常主觀的，是心與眼睛處在統(tǒng)一狀態(tài)的整體?！　∫砸欢浠槔瑳]有會心的人看花，會立即想到這花是玫瑰花，顏色是紅色，要剪下插在那里才好看，或者要把它送給別人，我是主，花是客，很難真正知道或疼惜一朵花，對待一朵花，我們多的是理性客觀的態(tài)度?，F(xiàn)在，我們把這種態(tài)度翻轉(zhuǎn)，使它進入一種感性主觀的風格，我就是花，花就是我，我的存在就像一朵花開在世界，我的離去，就好像花朵的凋落一般，我們只是生命的表相，那么，生命的真實何在？這就是智慧者的看花之道。與人相處，與因緣會面，如果我們也有像看花一樣的主觀與感性，我們的“會心”就使我們?nèi)菀子形颉！　≡诙U里有這樣的故事：　　有一個人走在路上，突然聽見一陣凄哀的哭聲，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只朝生暮死的小蟲在那里哀號。　　他就問：“你為什么哭？”　　小蟲說：“我的太太死了，我下半輩子不知道要怎么過？”　　那個人不禁啞然失笑，因為那時已過了中午，小蟲再過半天就要死了，不過，他立即悟到，小蟲的半天與我們的半生，在感受上，一樣漫長；在實相上，一樣短暫！　　民國初年的高僧來果禪師，有一次在禪定中突然聽到一陣哭喊，他步下禪床，尋聲而往，看到一只跳蚤從床上跌下來，摔斷了腳，正在那里哀嚎。那時他知道了：跳蚤的喜怒與人無異，而人如果只有生命的表相，又和跳蚤有什么不同呢？　　我們在生活中，一切都是現(xiàn)成的，就在我們的眼前，可是常常被我們變成名相，如果能轉(zhuǎn)回原來的面目，禪心就顯露了。　　曾經(jīng)有一位僧人問法眼文益禪師：“要如何披露自己，才能與道相合？”　　法眼回答說：“你何時披露了自己，而與道不相合呢？”　　我們在對境時常發(fā)生兩種情況：一種是對境界的漠然，以至于無感；一種是處處著相，以致為境所遷累。我們應該時時保有會心的一笑，心眼同時的直觀，然后在感性的風格里超越?！　》ㄑ畚囊嬗幸皇酌利惖脑姡骸　∮镍B語如簧，柳搖金線長?！　≡茪w山谷靜，風送杏花香?！　∮廊帐捜蛔涡娜f慮忘。　　欲言言不及，林下好商量?！　≡谏畹臅睦?，我們時常做好一笑的準備，會使我們身心自在，處在一種開朗的景況，也使我們的心為之清澄，那么，不可思議的一悟就準備好了，只等待那閃電的一擊?！　∈种械墓?，離弦射出的時候。早已在眼中看到天空飛行的雕隨箭而落。這是神射手的境界?！　￠]著眼睛在陰雨的黑夜，知道月亮或圓或缺并不失去，在好天氣時，果然看到月的所在和月的光芒，這是明眼人的境界?！　‘敺ㄑ壅f：“看萬法不用肉眼，而是透過真如之眼，即法眼道眼。道眼不通。是被肉眼阻礙了?！笔刮覀冎蓝U師是心眼合一的神射手！是處處都有會心的明眼人！　　因此，拈花的時候，微笑吧！不拈花的時候，準備好微笑吧！　　2　不曾一顆真　　這是明朝澹歸和尚的一首詞，一共只有十六個字，它可能是詞里面最短的，也可能是詞里境界最高的。題名為《詠淚》的這首詞，譯成白話的意思是，一個人的淚珠落下的時候，就好像鉛熔化落下的珠粒，每一顆都是圓的，但是過一下子檢驗起來，沒有一顆是真實的?！　∵@樣的境界就有點像《金剛經(jīng)》里說的“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或者“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甚至使我們想到《金剛經(jīng)》里最動人的一首偈：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尚√幙磥?，一滴淚雖是悲喜的呈現(xiàn)，但它是不真切的，只是一個情結(jié)的幻影。從大處著眼，人生的悲喜也是空幻的，乃至我們所能眼見與感受的世界，都是虛妄的表現(xiàn)，經(jīng)過時間一檢驗，都會變滅、消失?！　∫活w眼淚的形成，是悲喜因緣的“緣起”?！　∫活w眼淚的消失，是時空實相的“性空”?！　∫磺械摹熬壠稹?，都通向了畢竟的“空義”。　　“緣起性空”不只是用以形容宇宙的變化法則，也是禪的中心思想。在禪心里，凡是眼睛、耳朵、鼻子、舌頭、身體、意念所能觸及的事物，都是緣聚則生，緣散則滅，禪是要透過這種因緣，開發(fā)出那能涵容一切的“空性”，也就是自性、佛性、法性?！　《U里講這種“緣起性空”的公案很多，仰山禪師初參性空禪師時，聽見一位僧人問性空：“什么是祖師西來意？”　　性空說：“如果有人跌落了千尺的深井，你不用繩子就可以救他上來的時候，我才告訴你。”　　仰山聽了，大惑不解，后來，仰山去參耽源禪師，談到性空禪師的回答，就問耽源說：　　“那井里的人，既然不用繩子，要怎樣才能救上來呢？”　　耽源笑了起來說：“你這個糊涂蟲！到底有誰在井里呢？”　　仰山為之一愣，洞然明白?！　∫驗?，本來就沒有人在井里，用什么繩子呢？　　我們拿這個公案，再來對照青原行思問石頭希遷的問題就更明白了?！　∏嘣瓎柕溃骸澳闶菑牟芟婊勰苣莾簛淼膯?？那么，你去曹溪，得到了什么？”　　石頭說：“我去曹溪之前，就沒有缺少什么呀！”　　青原又問：“既然如此，那你去曹溪做什么呢？”　　石頭坦然地說：“如果我不去曹溪，怎么能知道我本來就沒有缺少什么呢？”　　你看，石頭說得多好，一切的緣起是在追求性空，但性空并不由外求得，性空是人原來就具有的。因而緣起性空正是一體的兩面，性空是本質(zhì)，緣起是現(xiàn)象，“性空”是禪之所以不可說的理由，“緣起”則是禪師留下那么多語錄與公案的理由，悟到自性本空的禪師，可以坦然自在地看待緣起，未悟的人則可以因觀照種種緣起，走入空性的道路。　　我們再回來看仰山禪師，仰山悟后去追隨溈山禪師，有一天，師徒兩人在田埂上行走，溈山對仰山說：　　“你看，這一塊田，這邊高，那邊低。”　　仰山說：“不對，是這邊低，那邊高。”　　溈山說：“如果你不相信這邊高的話，那我們一起站在田埂中間，往兩邊看看，到底是哪一邊高?！薄　⊙錾秸f：“不要站在中間，也不要只看兩邊。”　　溈山說：“那么，我們不要用眼睛看，我們用水平來量好了，因為再也沒有一樣東西比水平更平了?！薄　⊙錾秸f：“水也沒有一定的體性，水在高處是平的，水在低處也是平的。”　　聽到徒弟仰山如此說，溈山師父高興地笑了，他贊嘆仰山說：“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你了！”　　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因為相信因緣的起滅是真實的，總會預設一個標準來衡量人間世事，不幸的是，這個標準正是執(zhí)著的根源，往往正好障礙了真相，連水平都不能測量田地的高度，人又用什么標準來測量呢？心里有了標準，心里有了測量，心里有了比較，心里有了執(zhí)著，都不能讓我們走向圓融的道路?！　A融的道路，就是性空的道路，性空是一種光明，一種清凈，是對因緣起滅的翻轉(zhuǎn)，是對人生之鏡的粉碎，是對善惡因緣的無染——因為再好的因緣也像用筆在鏡子上寫字，筆再好，字再美，詞采再富麗，也會弄臟了鏡子?！　∵@不是說在人生里不能悲喜流淚，只是說，要看清每一滴淚，終是虛幻，不要執(zhí)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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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麗的辭藻問題短暫的，只有真正的思想才可以恒久。一切佛法的寫作都是在幫人找鑰匙。　　——林清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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