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小說十九講

前言

　　我讀老舍，研究老舍，走進他的文學世界，是在20世紀80年代前期，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學習體驗了。二十多年中，寫過幾本書，若干篇論文，但基本上是在關注他的長篇作品，以及若干綜合性的課題。在讀與寫的過程中，也常常環(huán)顧老舍研究的“左鄰右舍”領域，特別是我一直鐘情的魯迅研究、比較文學研究、文化傳播研究等領域。一方面感到老舍研究已不再年輕，很有一點后來者居上的勢頭；一方面又開始焦慮于這些年來整個文學研究領域也在取“上升”勢頭的“泛化”研究趨向。加以我是個高校教師，目睹學子包括研究生，竟越來越遠離作品文本，甚至對長久以來被我們這些“老字號”奉為經(jīng)典的文本，也取可讀可不讀的態(tài)度了。要寫學位論文或讀書報告時，網(wǎng)上有取之不盡的“資源”，何必品讀原作？！對古人的名言“話中須有我，眼底可無書”，作了完全錯誤的理解。洋洋灑灑，花里胡哨的文章和言說漫天飛舞，讓人眼花繚亂卻不得要領。幸而近年來有學者提出文學研究需要有個“瘦身運動”了，我很有共鳴。于是想到這些時弊形成的原因多樣，但聯(lián)系個中重要的一端，是缺少對文學精品的細讀。聯(lián)系自己在老舍研究中走過的路，長期以來對他的短篇小說雖然也寫過宏觀研究的文章，但對其中的一篇一篇，作過像對他的鴻篇巨制那樣的關注和解剖嗎？居然沒有！一想他的短篇，涌向心頭的只是《老字號》、《斷魂槍》、《黑白李》等數(shù)得出的，少得可憐的篇章。于是我下定決心，對他的短篇一篇不漏，沉下心來細細品讀。讀的結果，使我吃驚，令我汗顏！　　一篇一篇地讀下來，再精中取精，選出了如今的十九篇。老舍是在他寫作了一批長篇小說之后的30年代，才開始大寫短篇小說的，這和中國許多現(xiàn)代作家正好相反。他一再自謙地宣稱“我的才力不長于寫短篇”，這話本身包含的正是老舍對短篇小說藝術的絕對自覺和極端尊崇。因為在他看來，短篇小說“非有極好的天才與極豐富的經(jīng)驗不能做到”（見《文學概論講義》，《老舍文集》15卷）。又說短篇小說“最需要技巧，它差不多是仗著技巧而成為獨立的一個體裁”，所以“短篇非要見好，非拼命去作不可”（見《我怎樣寫短篇小說》，《老舍文集》15卷）。我自己一篇篇讀下來，真體味到讀他的短篇，是需要“品”的。它們使你時而寧靜，時而震撼，時而擊節(jié)，時而深思，但都要通過品讀（有時甚至可以朗讀）去消化咀嚼。他的自謙，或者是一種錯位，只要你既讀且品，就會品出它們的扎實、有力、厚重；而且情節(jié)展開的潮起潮落，張弛有度，篇篇各異，絕無雷同，包括具體的技法，的確是大師級的。同時讓我們看出的是，老舍和古今中外的文學巨匠相似之處，在于他們不是只有一副手筆，而是有兩副以上的多副手筆，隨需要而運用裕如。值得注意的是，老舍創(chuàng)作這些短篇小說的高峰時期，正是當時中國的左翼文壇對他不夠理解，不能容納的30年代。老舍當時既郁悶又很坦然。他努力發(fā)揮自己的強項，將好鋼用在刀刃上，以藝術技巧的精工去彌補當時左翼文壇的不足。這些小說寫得很費力，但不露斧痕。他手法巧妙，筆墨經(jīng)濟，環(huán)環(huán)相套，絲絲入扣。其中蘊藏的濃情淡寫，真是成熟了的老舍的獨步?！　≡谄纷x老舍短篇小說的過程中，我們還可以看到一種渾然天成的“中國智慧”，這往往體現(xiàn)于幽默、諷刺、荒誕、滑稽的老舍式的結合中。在他那里，幽默多于諷刺，不論是幽默或諷刺，往往與調(diào)侃、揶揄甚至怪誕渾然天成，揮灑自如。小說中思想內(nèi)涵和藝術品位兼具，是作家的生活閱歷和創(chuàng)作實踐錘煉出來的，而不是刻意模仿所能達到的。小說中蘊涵的人生哲理至今仍有現(xiàn)實意義，值得我們每個讀者深思和汲取。尤其令我嘆服的是，在讀他的長篇小說時更多的是用現(xiàn)實主義方法加以詮釋；但在讀他的短篇小說時，會感到現(xiàn)實主義不夠了，而必須用新浪漫主義、用象征主義，并借用心理學的幫助，才能詮釋其中的藝術色彩，詮釋生命，詮釋老舍在長篇中極少出現(xiàn)的神秘色彩和意識流手法。我們會驚訝老舍在中國現(xiàn)代作家中，是那么早使用過意識流手法的作家，由此更可證明我們一再強調(diào)的優(yōu)秀作家掌握著多副筆墨的問題?！　?yōu)中選優(yōu)，需要割愛，實在不易。我在品和選的過程中，特別關注了一些長期以來未受國內(nèi)研究者關注，但確實是內(nèi)涵豐厚、哲理深廣，并兼有現(xiàn)實意義的小說，如《眼鏡》、《不說謊的人》等，我著意選人，細細品讀，以彌補久被遺忘的損失。不可免（而不是從俗）的是，我在進行這項工作的過程中，的確是得到了一些同行、朋友、學生的幫助，是不能不感謝的。如老舍先生的長女舒濟（幾乎是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妹子，即使相距不到一天，她也得叫我“姐”）；又如我的“大兄弟”、同行學者關紀新，在頻繁的通電話（有時是長途）和面談中，他們給過我那么多的啟發(fā)幫助。與老妹子舒濟，甚至因某些小說、某些史實、某些原型的討論，我們會在電話的兩端認真地動了感情！　　可以承認這并不是一件比寫大塊論文更容易的工作。不但要探究、深挖、細品，還要有相關的中外文學史常識的鋪墊，要有相應的理論功底及藝術觸角的支撐，這只有請讀者評說了。不能忘的是我的“老學生”魏韶華，遠在青島，不但用電話和短信與我溝通，還替我找過青島的老年人，調(diào)查諸如“蝦仁”、“××棒子”所指?！　∫话阏f來，能出書總是應該感激出版社的，我照例也常如此。我激賞漓江出版社的雄強開放，也感謝我的學生，《新周刊》的執(zhí)行總編封新域的力薦，該刊譚山山小友的穿針引線……這里不僅有感謝，而且更有感動。我這本小書，該說是一個“集體創(chuàng)作”了。

內(nèi)容概要

　　《老舍小說十九講》通過對老舍十九篇短篇經(jīng)典的精讀，深度挖掘老舍小說的藝術神韻。為我們零距離觸摸作家靈魂，提供了一條便捷可靠的通道。現(xiàn)代文學大師老舍先生一生創(chuàng)作800萬字的作品，塑造了一大批充滿民族特色的人物形象。他以力透紙背的語言，令人捧腹的幽默，為現(xiàn)代中國樹起了一座文學豐碑。他的短篇小說構思精致，取材寬廣，各具特色，贏得了無數(shù)讀者的喜愛?！　【x老舍作品，是理解老舍最可靠的方式——　　魯迅的諷刺多于幽默，老舍則幽默多于諷刺，《馬褲先生》則是二者并重的小說極品?！　　段⑸瘛房逃≈骷依仙嵋欢渭冋娑岢某鯌袤w驗?！　　芭聦懪恕钡睦仙釀?chuàng)作《柳屯的》，成功塑造了一個獨一無二的潑婦形象?！　∑纷x《老字號》和《斷魂槍》，我們能讀出老舍對歷史前行大潮中道德失落的感喟。

作者簡介

　　吳小美，江西臨川人，1954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現(xiàn)為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歷任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常務理事、魯迅研究會理事、中國比較文學研究會理事，現(xiàn)任中國老舍研究會會長。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顧問、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饕芯款I域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魯迅研究、老舍研究、中外文學文化關系研究；同時從事文化傳播學研究、美術研究、影視研究。出版與老舍相關的專著《老舍小說世界與東西方文化》、《老舍與中國革命》、《老舍與中國新文化建設》。前者獲國家社科二等獎，后兩者為國家項目。在《文學評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等刊物發(fā)表老舍研究論文二十多篇。并三次參與部（教育部）頒教材的編定工作?！　≡辉u為全國優(yōu)秀歸僑僑眷知識分子，獲國務院嘉獎。江西臨川人，1954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現(xiàn)為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歷任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常務理事、魯迅研究會理事、中國比較文學研究會理事，現(xiàn)任中國老舍研究會會長。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顧問、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饕芯款I域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魯迅研究、老舍研究、中外文學文化關系研究；同時從事文化傳播學研究、美術研究、影視研究。出版與老舍相關的專著《老舍小說世界與東西方文化》、《老舍與中國革命》、《老舍與中國新文化建設》。前者獲國家社科二等獎，后兩者為國家項目。在《文學評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等刊物發(fā)表老舍研究論文二十多篇。并三次參與部（教育部）頒教材的編定工作?！　≡辉u為全國優(yōu)秀歸僑僑眷知識分子，獲國務院嘉獎。

書籍目錄

自序第一講　散文詩化的抒情小說——《大悲寺外》品讀第二講　聲情并茂的諷刺喜劇——《馬褲先生》品讀第三講　融會象征主義和意識流手法的作品——《微神》品讀第四講　大雜院底層人物的命運悲劇——《柳家大院》品讀第五講　看似鬧劇，實為悲劇——《抱孫》品讀第六講　老舍筆下的革命者——《黑白李》品讀第七講　含淚的幽默——《眼鏡》品讀第八講　神形畢肖的心理描寫——《上任》品讀第九講　令人難忘的悍婦形象——《柳屯的》品讀第十講　一個“新派”的偽善者——《善人》品讀第十一講　歷史前進了，道德就后退？——《老字號》品讀第十二講　　“東方大夢沒法子不醒”——《斷魂槍》品讀第十三講　　“沒辦法”就是最好的混法——《聽來的故事》品讀-第十四講　一個大學生的內(nèi)心隱痛——《新韓穆烈德》品讀第十五講　　“讓魔鬼回到地獄中去”——《哀啟》品讀第十六講　荒誕悲涼的五個生活橫斷面——《“火”車》品讀第十七講　一個值得同情的悲劇人物——《兔》品讀第十八講　城雖淪陷，人心未死——《人同此心》品讀第十九講　向人性的辯證法深度開掘——《不說謊的人》品讀

章節(jié)摘錄

　　有別于其他許多作家，老舍是在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已碩果累累的30年代，才開始大寫短篇小說；并在第一部短篇小說集《趕集》的《序》中稱之為回報友誼（約稿）的“短打”。還幽默地說：“這種歪打正著的辦法，能得一兩個虎頭虎腦的家伙就得念佛！”這“虎頭虎腦”絕非虎妞的“虎”，而是扎實有力、厚重的“虎”。事實正如此。筆者在本書中精選的篇章，有七篇來自《趕集》，真得“念佛”，雖然老舍又戲稱這是“趕”出來的，故名之“趕集”?！　　洞蟊峦狻吩诶仙岬亩唐≌f——甚至包括長篇小說中，是極其獨特的一篇，是以散文詩化的文筆寫就的一篇抒情小說，雖然它又分明是有情節(jié)有故事的。和世界眾多的杰出作家一樣，老舍手中不是只有一副筆墨。他們有兩副，甚至多副，而這和他們又都有個性化的只屬于自己的風格并不矛盾。細讀《大悲寺外》，尋覓小說中的“文眼”，在于“悲”，恰恰小說的篇名就有了“悲”字。這不能完全等同于作家在寫悲劇或悲劇人物，生活中的善、惡、美、丑都能構成悲劇和悲劇人物?！　　洞蟊峦狻非叭种黄峭ㄟ^黃先生這個學監(jiān)老師寫“悲”的。作家以開篇第一句“黃先生已死去二十多年了”將讀者的視線直接引向這個悲劇的正面人物。為了點染悲劇的主色調(diào)，作家先突出“悲秋”。小說中的“我”，雖然在一些方面，如想北平、念北平、做過老師等方面與作家老舍一致，但讀者不可就此等同為一人?！洞蟊峦狻返谝欢沃幸痪洹皠e處的秋風使我倍加悲苦”，就猛地以撼人心脾的悲情，烘托出了“我”對黃先生的敬愛思念，在“東奔西走”的人生旅途中，只要能到北平，“我”就要去大悲寺外楓樹紅葉下的矮墓。尤其是在重陽節(jié)的前后，因為先生是在那時節(jié)死去的。作家寫先生的一切都在他心上?！霸谖矣锌跉獾臅r候，他是永生的。真的，停在我心中，他是在死里活著?！币痪洹霸谒览锘钪蔽鍌€字，道盡了一個以人格為“根”以奉獻作“根”的人，生與死在這樣的“人”身上的關系。在這樣濃郁的抒情鋪墊下，作家才正面展開對黃先生的描塑。記得魯迅說過，寫人物最重要的是“畫眼睛，寫聲音”，寫頭發(fā)再逼真也無補。高明的作家都如此，雖然具體寫法又千差萬別。魯迅以一句“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讓咸亨酒店前那個受盡侮辱與損害的小人物孑L乙己走遍全世界。老舍筆下的黃先生“胖胖的老穿著灰布大衫”成了他永恒的標記。穿灰布大衫，而不是黑的其他什么的，因“灰布”更顯其普通，遠處走來那團“蠕蠕而動的灰色的什么東西”更突出了其平凡不過的身份。而這灰布大衫在許多愛他的學生心中競化為“一件仙衣”，這就要進一步細讀先生“胖胖的臉上”那雙眼睛了，這是人物靈魂的窗口?！翱墒牵请p眼，上眼皮受著胖的影響，松松的下垂，把原是一對大眼睛變成了倆螳螂卵包似的，留下極小的縫兒射出無限度的黑亮。好像這兩道黑光，假如像你單單的看著它們，把胖的一切注腳全勾銷了。”文筆輕松幽默，為的是對應一個胖人射給一個活動，靈敏，快樂的世界的“兩道神光”，神光所到處，連空氣都是慈祥寬厚光朗的！作家只用了批假條、看望安慰有困難的學生兩件事，卻寫盡了黃先生的溫和誠懇，天性純厚。這位學監(jiān)與班上學生的徹頭徹尾的“三同”（同吃、同住、同學習），怕是當今我們現(xiàn)代優(yōu)秀的班主任或輔導員都少有做到的。尤其是“三同”中的同學習，因他本人的文化不高，不能在實踐中輕松做到，所以總是在“同讀”中著急、出汗、嘆氣，以至“用塊像小床單似的白手絹抹抹頭上的汗”。作家通過“我”建立起了作家與讀者之間新型的對話關系，以“困苦中的天使”、“平安中的君王”，高度凝練地傳達出的是意味深長的溫情！　　但這樣一位學監(jiān)得到了什么回報呢？作家以“世界上，不，就說一個學校吧，哪能都是明白人呢”，使情節(jié)急轉直下。寫作技巧平庸者至此可能會用力用篇幅去鋪敘部分學生如何受到別有用心、獨有所求的人的教唆而逐步反對黃先生，如何以鬧風潮擴大事態(tài)達到不可告人的秘密目的和險惡用心。對于教師中的另類，作家的“用嘴與舌活著的人”，勾出了他們的魂靈。對那些只知溺愛自己的學生，小說寫著：“設若你救了他的命，而同時責勸了他幾句，他從此便永遠記著你的責備——為是恨你——而忘了救命的恩惠?！痹谥袊F(xiàn)代文學史上，魯迅是勾勒“庸眾”的神筆?！洞蟊峦狻泛屠仙崞渌髌分械挠贡?，幾乎使他與魯迅比肩而至，至少也是他的接力者！　　黃先生這位“困苦中的天使”“平安中的君王”，自己的工資只有微薄的60元而永遠要將三分之一用在學生身上的好學監(jiān)，是完全有條件逃脫那場噩運的；作家曲意寫著因為他也是個人，他也怕挨打，但他卻天真善良到了篤信笑與淚交替的勸告與解說，“勸告是惹不出事來的”。在黃先生全部的生活信條中，“我是學監(jiān)”是第一條，對他來說，也是最神圣的。我們品讀《大悲寺外》，也不要忽略了“我”在最后一次聽到這內(nèi)心表白時說的：“我是學監(jiān)！我至今（按：這已是二十多年以后了）忘不了這一句話，和那四個字的聲調(diào)。”　　黃先生死了！死于當時還不知名的學生從會場窗外飛扔進來的磚頭和碎玻璃；當然，也死于他不肯及時去醫(yī)院。悲劇的結局似乎已有了，其實還遠未結束。在此，我們品讀了小說的第一部分，也是很重的一部分，千萬不要忽略了夾雜其中容易忽略的一句話：“偉大與藐小的相觸，結果總是偉大的失敗，好似不如此不足以成其偉大?！蔽覀儾环翆⒅暈椤洞蟊峦狻伏c題的警句，這是大悲。這篇小說也應以這一警句，而獲得其世界性！

編輯推薦

　　《老舍小說十九講》介紹老舍多以城市平民生活為題材，愛憎分明，有強烈的正義感；他能純熟地駕馭語言，運用北京話表現(xiàn)人物、描寫事件，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強烈的生活氣息；人物性格獨特鮮明，細節(jié)真實，再加之文筆諷刺幽默，詼諧輕松，因而作品深受人民喜愛，成為中國現(xiàn)代杰出的作家、語言藝術大師。1951年，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他“人民藝術家”的稱號。　　他的短篇小說構思精致，取材寬廣，各具特色，贏得了無數(shù)讀者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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