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為誰而鳴

內容概要

　　1936年初秋到1939年春的西班牙內戰(zhàn)，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歐洲戰(zhàn)線的序幕，也是全世界進步力量和德意法西斯政權之間的第一次較量。這部小說即以此為題材寫作而成。這是海明威篇幅最大的一部小說，但全書情節(jié)局限于三天之內（1937年5月底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到星期二上午），寫得緊湊非凡。海明威發(fā)揮他獨特的敘事藝術，以細致入微的動作描寫及豐富多彩的對白，一氣呵成地把這故事講到底，是部異常精彩的小說。

作者簡介

　　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1899～1961），美國小說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1923年發(fā)表處女作《三個短篇小說和十首詩》。之后創(chuàng)作不輟，先后出版了長篇小說《太陽照常升起》（1926）、《永別了，武器》（1929）、《喪鐘為誰而鳴》（1940）等給他帶來巨大聲譽的作品。1952年，《老人與?！穯柺馈?954年獲諾貝爾文學獎。1961年7月2日用獵槍自殺。

章節(jié)摘錄

版權頁：第一章　匍匐在樹林里，褐色的地面上積著一層松針，他雙臂交叉緊貼地面，下巴墊在上面屏息凝神，頭頂上空，風從松樹梢上呼嘯而過。他俯躺著的山坡坡度不大，再往下卻陡峭得很，他看見一條黑色的柏油路蜿蜒穿過山口。沿著柏油路有條小河，山口遠處的河岸上有家鋸木廠，攔水壩泄出的河水在夏天的烈日下就像一條白練?！澳蔷褪卿從緩S么？”他問?！笆堑摹！?“我記不得了?！薄澳阍谶@時還沒建成。老鋸木廠還在前面，離山口很遠。”他把影印的軍用地圖攤開擺在地上，仔細端詳。老頭兒從他肩后看著。這個老頭兒雖矮卻很結實，身穿一件農民的黑罩衫和一條硬邦邦的灰褲子，腳上是一雙繩底鞋。他因為爬山而累得氣喘吁吁，一手擱在他們帶來的兩只沉背包的之中一只上面?！斑@么說從這里是看不到那座橋了?！薄翱床坏?，”老頭兒說?！吧娇谶@一帶地勢平坦，水流不急。再往前，就在公路拐進林子不見蹤影的地方，地勢陡降，那里有個很深的峽谷——”“我記得?！薄澳亲鶚蚓蜋M架在峽谷上面?！薄八麄兊纳谒谀膬?？”“有個哨所就在你看到的鋸木廠那邊。”這個正在研究地形的年輕人，從他褪了色的卡其色法蘭絨襯衫口袋里掏出望遠鏡，用手帕擦了擦鏡片，調校焦距，直到目鏡中的景象突然清晰起來，他看到了鋸木廠的木板，還看到了門邊的一條長板凳；還有敞棚里的圓鋸，以及敞棚后面的一大堆木屑；他還看到一段把河對岸山坡上的木料運下來的水槽。小河在望遠鏡里顯得清澈而平靜，水壩瀉下來的河水打著漩渦卷起滾滾飛沫，底下的浪花在風中飛濺?！皼]有哨兵?！薄颁從痉坷镌诿盁煟崩项^兒說?！斑€晾著幾件衣服?！薄斑@些我看見了，但是看不見哨兵。”“說不定他在背陰處，”老頭兒解釋說?！澳莾含F(xiàn)在挺熱。他一定在我們看不見的背陰那頭?！薄坝锌赡堋Ｏ乱粋€哨所在哪里？”“在橋下面。在養(yǎng)路工的小房邊，就在山口五公里的里程碑那里。”“這里有多少士兵？”他指著鋸木廠?！耙苍S四個外加一個班長?！薄跋旅婺?？”“要多些。我會探出來的?！薄澳敲礃蛏夏兀俊薄耙恢倍际莾蓚€。每頭一個?！薄拔覀冃枰┤耸郑彼f?！澳隳苷襾矶嗌?？”“你要多少，我就能找來多少，”老頭兒說。“現(xiàn)在這一帶山里就有不少人?！薄坝卸嗌伲俊薄耙话俣鄠€。不過他們都分散成小分隊了。你需要多少人？”“等我們勘察完那座橋以后再告訴你?！薄澳阆氍F(xiàn)在就去勘察嗎？”“不。現(xiàn)在我想找個地方把這些炸藥藏起來，到用的時候再去拿。我希望把它藏在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離橋不能超過半個小時的路程。”“那簡單，”老頭兒說?！皬奈覀円サ牡胤降侥菢蛞宦啡际窍缕隆２贿^，我們現(xiàn)在要去那兒倒是還得費力地爬一會兒啊。你餓嗎？”“餓，”年輕人說?！安贿^，我們過會兒再吃吧。你怎么稱呼？我忘了?！彼拱衙侄纪?，這對他來說不是好兆頭?！鞍踩麪柲崩项^兒說?！拔医邪踩麪柲?，老家是阿維拉省的巴爾科城。我?guī)湍隳媚莻€背包吧。”這年輕人是個瘦高個兒，金色的頭發(fā)閃著光澤，一張飽經風吹日曬的臉，他穿著一件曬得褪了色的法蘭絨襯衫，一條農民的褲子和一雙繩底鞋。他彎下腰，一條胳膊伸進背包的一根皮帶里，把那沉甸甸的背包甩到肩頭上。然后另一條胳膊伸進另一條皮帶圈里把背包正好，使背包的重量壓在他的背上。他襯衫上原先被背包壓住的地方還沒干?！拔冶澈昧耍彼f?！拔覀冊趺醋?？”“我們爬山?！卑踩麪柲f。他們倆被背包壓得彎著腰，汗流浹背地在山坡上的松樹林里一步步向上爬。在樹林里年輕人根本就找不見路，但是他們繼續(xù)向上攀爬，繞到了山前面，此時他們跨過了一條小溪，那老頭兒穩(wěn)穩(wěn)地踩著溪邊石塊向前走去。這時，山路更加陡峭，爬山也更加艱難了，后來，那溪水竟好像從他們頭頂上的一個平滑的花崗石峭壁上直瀉下來一樣，老頭兒在峭壁腳下站住等著那年輕人趕上來?！澳隳苄袉幔俊薄靶?，”年輕人說。他大汗淋漓，因為爬了剛才那一段陡峭的山路，大腿的肌肉都有些痙攣了?！霸谶@里等我。我先去通知他們。你帶著這東西總不希望自己被擊中吧?！薄爱斎徊幌Ｍ?，”年輕人說。“還遠嗎？”“很近。怎么稱呼你？”“羅伯托 ，”年輕人回答。他把背包卸下來，輕輕地放在溪邊兩塊大圓石中間?！澳敲淳驮谶@兒等著吧，羅伯托，我會回來接你的?！薄昂玫?，”年輕人說。“不過你打算順著這條路走到橋那去嗎？”“不。我們去橋那邊時得走另一條路。那條路近一些，也比較好走些?！薄拔也幌氚堰@東西藏得離橋太遠?！薄澳闱浦k吧。要是你不滿意，我們另找地方。”“我們瞧著辦吧，”年輕人說。他坐在背包旁邊，看著老頭兒攀登峭壁。那峭壁并不那么難爬，而且這年輕人發(fā)現(xiàn)那老頭兒攀爬時兩手不用摸索就能利落地找到攀手的地方，從這可以看出他之前已經爬過這地方好多次了。然而，在上面的人卻小心翼翼地不留下任何痕跡。這年輕人名叫羅伯特?喬丹，他餓極了，并且心中焦慮。挨餓是他常有的事，但焦慮卻不常有，因為他對自己的處境一向毫不在意，而且憑借經驗他知道在這鄉(xiāng)村一帶開展敵后活動是多么容易。如果有個好向導的話，在敵后活動和在敵人防線中間穿梭一樣，都不是什么難事。關鍵是如果被敵人抓住怎么辦，那事情可就麻煩了；還有就是判斷信任誰的問題。你要么完全信任和你一起工作的人，要么完全不信任，在這個信任問題上你必須作出決定。他發(fā)愁并不是這些。而是別的一些事情。這個安塞爾莫是個好向導，他走山路很有本事。羅伯特?喬丹自己也是走山路的好手，不過，從黎明前跟著他一直走到現(xiàn)在，他知道這老家伙走起來能把他累死。到目前為止羅伯特?喬丹對這個安塞爾莫除了判斷力之外，全部都信得過。他還沒機會考察這老頭兒的判斷力，不過，不管怎樣，判斷都是他自己該負責的事。不，他愁的不是安塞爾莫，而炸橋也并見不得比別的許多事情更難辦。不管什么樣的橋，只要你叫得出名的，他都知道怎么炸，他炸過各種大小和結構的橋。他這兩只背包里裝著足夠多的炸藥和裝備，哪怕是安塞爾莫所報告兩倍大的橋，也足夠把它徹底炸掉。他記得一九三三年在徒步旅行去拉格朗哈時曾經走過這座橋，戈爾茨 前晚在埃斯科里亞爾城外的房子樓上給他念過這座橋的資料?！罢虮旧聿]有什么大不了的，”戈爾茨當時說，用鉛筆指著一張大地圖，燈光照在他那有傷痕累累的光頭上。“你明白嗎？”“是的，我明白?！薄案緵]什么大不了。僅僅把橋炸掉只能算是失敗?！薄笆堑模瑢④娡??！薄耙龅礁鶕?jù)發(fā)起進攻的時機，在指定的時刻把橋炸掉。你自然明白這一點。這就是你的命令和任務。”戈爾茨看看鉛筆，然后用它輕輕地敲擊牙齒。羅伯特?喬丹什么也沒說。“你明白，這就是你的命令和任務，”戈爾茨接著說，看著他沖他點頭。他用鉛筆敲敲地圖說：“那就是我的任務。那也正是我們無法做到的。”“為什么，將軍同志？”“為什么？”戈爾茨氣憤地說。“你打過那么多場戰(zhàn)斗，怎么還問我為什么？什么能保證我的命令不被改變？什么能保證此次進攻不被取消？什么能保證此次進攻不被推遲？什么能保證實際進攻時間和預定時間相差在六個小時之內？有過一次戰(zhàn)斗是按時進行的嗎？”“如果是你來指揮進攻就會準時，”羅伯特?喬丹說?！澳切膩硪膊皇怯晌抑笓]的，”戈爾茨說。“我只是制定而已。但從來不是我指揮的。炮隊不是我的。我必須提出申請。我申請時即使他們有也從來沒照我的要求給我。那都還是最小的事情。還有別的事情呢。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樣子。不用贅述?？偸怯羞@樣那樣的問題?？傆腥藭深A。所以現(xiàn)在你一定要清楚這一點。”“那什么時候炸橋？”羅伯特?喬丹問。“進攻開始以后。進攻一開始就炸，絕不能提前炸。這樣，就沒有增援部隊能從那條路上開上來了?！彼勉U筆指著?！拔冶仨毚_保那條路上不來援兵?！薄笆裁磿r候進攻？”“我會告訴你的。但是你只能把日期和時間當做一種可能性的參考。你必須時刻準備著那一時刻的到來。進攻開始后馬上就要炸橋。明白嗎？”他用鉛筆指著?！澳菞l是他們增援部隊的必經之路。他們只能從那條路把坦克、大炮、甚至還有卡車運到我要發(fā)動進攻的山口。我必須確保那橋一定被炸掉。不能提前，否則如果進攻推遲的話，橋就能被修好。那絕不行。進攻一開始，它就必須被炸掉，我必須確保它被炸掉。只有兩個哨崗。跟你一塊兒去的人剛從那里來。據(jù)說他是一個非?？煽康娜?。你到時候就明白了。他在山里有人。你要多少人就要多少。人盡量要少，但要夠用。我不必跟你啰嗦這些事情。”“怎樣才能斷定進攻已經開始了？”“進攻將由整整一師兵力發(fā)動。先有飛機轟炸開道。你耳朵不聾吧？”“那么，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當飛機投射炸彈時，進攻就算開始了呢？”“你不能總是那樣想，”戈爾茨說，不住地搖頭?！安贿^這一次，你可以這樣認為。這是我設定的進攻?！薄拔颐靼琢耍绷_伯特?喬丹說，“我實在不太喜歡這個任務?！薄拔乙膊惶矚g。你要是不愿干，最好現(xiàn)在就說出來。你要是覺得自己干不了，現(xiàn)在也說出來。”“我干，”羅伯特?喬丹說。“我去，沒問題?！薄拔抑灰鞔_這一點。”戈爾茨說?！澳蔷褪菢蛏辖^對不能有任何東西通過。這一點務必要保證。”“我明白?！薄拔也辉敢饷顒e人做這種事情，而且還是這種方式，”戈爾茨接著說。“我不能命令你去干這事。我明白因為我提出的要求，你將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我這樣仔細地解釋，是為了要你清楚，要你清楚可能遇到的重重困難和任務的重要性?！薄叭绻麡蛘耍銈內绾蜗蚶窭使七M？”“等到我們攻占山口之后，就會重新把橋修起來。這是一次非常復雜而漂亮的軍事行動，像以往一樣復雜而漂亮。這個計劃是在馬德里制定的。是維森特?羅霍，那位失意的教授的又一個杰作。我布置進攻計劃歷來都是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進行的，這次也不例外。盡管如此，這次軍事行動仍然有很大勝算。我對此次進攻行動比以往更感覺樂觀。把橋炸掉，這一仗就能大勝了。我們就能拿下塞哥維亞了。你看，我指給你看戰(zhàn)局是怎么進展的。你看到了嗎？山口的頂端可不是我們這次攻擊的目標。我們要守住它。我們的目標不止這些?？矗@里－像這個－”“我寧可不知道，”羅伯特?喬丹說?！昂茫备隊柎恼f。“那樣的話你就能少一點思想負擔，是嗎？”“我還是不知道的好。那樣的話，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不會泄露情況?！薄澳堑拇_還是不知道的好，”戈爾茨用鉛筆敲敲前額?！昂枚啻挝乙蚕Ｍ约翰恢?。但是你必須知道那橋的一些情況，是不是？”“是。那我知道?！薄拔蚁嘈拍阒懒耍备隊柎恼f。“我不會再對你啰嗦了。我們來喝一杯吧。話了這么多，我都渴了，霍丹同志。你的姓氏用西班牙語念起來很有意思，霍丹同志。”“你用西班牙語怎么念‘戈爾茨’，將軍同志？”“‘霍茨’，”戈爾茨露齒笑了笑，從喉嚨深處發(fā)出這個聲音，好像患了重感冒咳痰似的。“‘霍茨’，”他嘶啞地說?！啊舸膶④娡尽?。如果我早知道‘戈爾茨’在西班牙語里是這樣的話，我到這里作戰(zhàn)前真該給自己取個好聽一點兒的名字。我以為來指揮一個師，隨便取什么名字都沒關系，可是誰知道竟然取了‘霍茨’這么個名字?！舸膶④姟F(xiàn)在要改已經來不及了，你喜歡黨后游擊隊工作嗎？”這是俄語里一個表示敵后游擊的詞語?！胺浅Ｏ矚g?！绷_伯特?喬丹說。他露齒而笑?！霸趹敉夤ぷ骱芙】怠！薄拔以谀氵@個年級時也非常喜歡?！备隊柎恼f。“他們告訴我你炸橋很在行。非常專業(yè)。不過這還只是道聽途說。我還從來沒見過你親自做過什么。也許那都不是真的。你真的炸掉那些橋了嗎？”他逗他說道?！坝袝r候。”“炸這座橋，你最好不要說‘有時候’啊。別了，咱們還是別再說這橋了。你現(xiàn)在對這座橋已經相當了解了。我們非常嚴肅，所以才開得起大玩笑。那，你在戰(zhàn)線另一邊有很多姑娘嗎？”“沒有，我沒時間花在姑娘身上。”＂我不同意。任務越不規(guī)律，生活也就越不規(guī)律。你的任務非常不規(guī)律。再有，你得理發(fā)了?！薄拔业念^發(fā)理得很合適，”羅伯特?喬丹說。要他像戈爾茨那樣把頭發(fā)剃光還不如死了算了?！拔以撍伎嫉氖虑橐呀泬蚨嗬?，沒時間想姑娘的事，”他沉著臉說?！拔以摯┦裁粗品?？”羅伯特?喬丹問。“不用穿制服，”戈爾茨說?！澳愕念^發(fā)理得很不錯。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跟我很不一樣，”戈爾茨說著有斟滿了兩人的酒杯?！澳銖膩聿皇侵坏胗浿媚?。我根本不思考。為什么要思考呢？我是將軍。我從來不思考。別想引誘我去思考吧?！庇袀€師部的人員坐在椅子上，正在研究制圖板上的一張地圖，這時用一種羅伯特?喬丹聽不懂的語言對戈爾茨大聲地說了些什么?！伴]嘴，”戈爾茨用英語說。“我想開玩笑就開。正因為我很認真，才能開玩笑?，F(xiàn)在把酒喝了就走吧。你明白了嗎，嗯？”“是，”羅伯特?喬丹說?！懊靼琢??！彼麄z握了手，他敬了禮，出來上了師部的汽車，老頭兒等在里面，已經睡著了。他們乘這輛車一路經過瓜達拉馬鎮(zhèn)，老頭兒還在睡覺，再順著上納瓦塞拉達的公路，開到登山俱樂部的小屋，羅伯特?喬丹在那兒睡了三小時之后才出發(fā)。那是他最后一次會見戈爾茨的情景，戈爾茨的臉白得出奇，永遠也曬不黑，鷹一樣的眼睛，大鼻子，薄嘴唇，剃光的頭上有著一條條皺紋和傷疤。明天晚上，部隊將集合在埃斯科里亞爾城外黑漆漆的公路上，長長兩行車在夜色中裝載著步兵；配備沉重的士兵爬上卡車；機槍排把他們的槍支抬上卡車；坦克順著墊木開上裝坦克的長平板車；在深夜把一師兵力拉出去，調動布置，準備進攻山口。他不愿想這些事。那不是他的事。那是戈爾茨的事。他只有一件事要做，那才是他應該考慮的，而且必須把它計劃得清清楚楚，把所有的情況都估計到，不能發(fā)愁。發(fā)愁和恐懼一樣糟糕。這只會使事情更難辦。這是，他坐在小溪邊，望著山石間清澈的水流。他發(fā)現(xiàn)溪水對面有一簇稠密的水田芥。他涉過小溪，拔了兩把，在水流中把根上的泥洗凈，然后返身坐在背包旁，吃著那干凈而涼爽的綠葉和鮮嫩帶辣味的莖梗。他跪在溪邊，把系在腰帶上的自動手槍挪到背后，免得弄潮。他兩手各撐在一塊巖石上，附身去和溪水。溪水冷徹骨髓。他撐起身體，轉過頭來，看見老頭兒正在懸崖上爬下來。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人，也穿著這地區(qū)幾乎成為制服的農民黑罩衣和深灰色褲子，腳上是一雙繩底鞋，還背著一支卡賓槍。這人光著腦袋。兩人像山羊般靈活地從懸崖上爬上來。他們向他走來，羅伯特?喬丹站起身?！蹦愫?，同志，“他對背卡賓槍的人說，并且微微一笑?！蹦愫茫皩Ψ矫銖姷卣f。羅伯特?喬丹望著這個人滿是胡子茬的大臉。這張臉盤差不多是滾圓的，腦袋也是圓圓的，緊挨在肩膀上。兩只眼睛小而分得很開，一雙耳朵小而緊貼在腦袋上。他身子粗壯，高五英尺十英寸左右，大手大腳，鼻子破裂過，嘴角一邊被刀砍過，橫過上唇和小頜的刀疤在叢生的胡子中露了出來。老頭兒對這個人點點頭，微微一笑?！彼沁@里的頭兒，“他露齒笑著說，然后屈起雙臂，仿佛要使肌肉鼓起來似的。他以一種半帶嘲弄的欽佩神情望著這個背卡賓槍的人。”一條好漢。““我看得出來，”羅伯特?喬丹說，又笑了笑。他不喜歡這個人的神情，心里沒有一丁點兒笑意?！澳阌惺裁纯梢宰C明你的身份？”背卡賓槍的人問。羅伯特?喬丹把別住衣帶蓋的安全別針解開，從法蘭絨襯衫的左胸袋里掏出一張折好的紙，交給這個人，這個人攤開證件，懷疑地看看，在手里翻弄著。羅伯特?喬丹看出他原來不識字?！翱催@公章，”他說。老頭兒指指印鑒，背卡賓槍的人端詳著，把證件夾在手指間翻來翻去?！斑@是啥公章？”“你以前從沒見過？”“沒有?！薄坝袃蓚€，”羅伯特?喬丹說?！耙粋€是S.I.M.-軍事情報部。另一個是總參謀部的?！薄皩?，那個公章我以前見過。不過在這里要我說了才算數(shù)，”對方陰郁地說。“你包里藏的什么？”“炸藥，”老頭兒神氣地說?！白蛲砦覀兠谠竭^了火線，今天一整天，背著這炸藥走山路?！薄拔矣玫弥ㄋ帲北晨ㄙe槍的人說。他把證件還給羅伯特?喬丹，上下打量著他?！皩ΑＵㄋ帉ξ液苡杏?。你給我?guī)砹硕嗌伲俊薄拔規(guī)淼恼ㄋ幉皇墙o你的，”羅伯特?喬丹平靜地對他說。“炸藥另有用處。你叫什么名字？”“這跟你有什么相干？”“他叫巴勃羅，”老頭兒說。背卡賓槍的人陰郁地望著他們倆?！昂?。我聽到過很多夸你的話，”羅伯特?喬丹說。“你聽到關于我的什么話？”巴勃羅問?！拔衣犝f你是個了不起的游擊隊長，你忠于共和國，并用行動證實了你的忠誠，你這個人既嚴肅又勇敢。我給你帶來了總參謀部的問候?！薄澳氵@些話是從哪里聽來的？”巴勃羅問。羅伯特?喬丹注意到這個人一點也不吃馬屁?！皬牟家撂乩甑桨Ｋ箍评飦啝枺叶悸犝f，”他說，提到了火線另一邊的整個地區(qū)?！安家撂乩暌埠?，埃斯科里亞爾也好，我都沒熟人，”巴勃羅對他說。“山脈的另一邊有很多人從前都不是住在哪里的 。你是哪里人？”“阿維拉省人。你打算用炸藥干什么？”“炸毀一座橋?！薄笆裁礃颍俊薄澳鞘俏业氖??！薄叭绻谶@片兒，那就是我的事。你不能在緊挨你住的地方炸橋。你必須住在一個地方活動在另一個地方。我的事我了解。一個在這活了一年多的人，知道他自己的事。”“這是我的事情，”羅伯特?喬丹說?！拔覀兛梢砸黄鹕塘俊Ｄ阍敢鈳臀覀兡媚莾蓚€包嗎？”“不?！卑筒_搖著頭說。老頭兒突然轉過身，用一種羅伯特?喬丹勉強能聽懂的方言，快速而憤怒地對巴勃羅說話。仿佛是在朗誦克維多 的詩篇。安塞爾莫說的是古卡斯蒂利亞語 ，大意是：“你是野獸嗎？是呀。你是畜生嗎？一點不錯。你有頭腦嗎？不，沒有。我們現(xiàn)在是要來干一件重要極了的大事，可是你倒好，只想著自己的安樂窩不被驚動，把你自己的狐貍洞擺在比人類的利益還重要的位置上。看得比你同胞的利益還重要。我去你的八輩祖宗。趕緊把包背起來。”巴勃羅把頭低了下去?！叭巳硕嫉酶鶕?jù)實際情況干他力所能及的事，”他說?！拔易≡谶@里，就到塞哥維亞以外的地方活動。你要是在這一帶山里搞亂子，我們就會被從這里趕出去的。只有按兵不動，我們才能在這一帶山里待得下去。這就是狐貍的原則?！薄笆前?，”安塞爾莫尖刻地說?！斑@是狐貍的原則，可我們偏偏需要的是狼?！薄拔冶饶愀窭?，”巴勃羅說，羅伯特?喬丹知道他一定會拿那個背包的?！昂?，嗬……”安塞爾莫沖著他說，“你比我更像狼，我都六十八啦。”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搖了搖頭?！澳阌羞@么大歲數(shù)嗎？”羅伯特?喬丹問，看到暫時沒事了，就盡量讓氣氛緩和些。“到七月份就整六十八歲嘍?！薄拔覀円悄芑畹侥窃路菥秃昧?，”巴勃羅說?！拔襾韼湍惚尺@個包，”他對羅伯特?喬丹說?！傲硪粋€讓老頭子背。”他現(xiàn)在的口氣不是慍怒，而差不多是傷心的?！斑@老頭子力氣可大著呢?！薄斑@個包我來背，”羅伯特?喬丹說?！安挥茫崩项^兒說?！白屃硪粋€大力士背?！薄拔襾肀?，”巴勃羅對他說，在他的郁怒的神情中包含著一絲悲傷，這使羅伯特?喬丹感到忐忑不安。他理解這種悲傷，可在這里看到還是令他擔心。“把卡賓槍給我背吧，”他說。巴勃羅遞給了他，他把槍扛到背上。那兩人走在前面帶路，他們手腳并用地攀登那個花崗石峭壁，艱難地翻過山脊后，就來到了樹林里的一片綠色空地上。他們沿著這塊空地的邊緣走著，此刻的羅伯特?喬丹肩上卸下了沉甸甸的、使人出汗的背包，換上了硬邦邦的卡賓槍，輕快愉快地邁開了大步。他四處留神觀察，發(fā)現(xiàn)這里有幾處草皮被牲口啃掉了，地上還有系馬樁的痕跡。他看見出草地上有些馬的新鮮糞便，還有一條牽馬到小河邊去飲水時踩出來的小徑。他想：他們晚上把馬匹拴在這里吃草，白天再把馬兒們藏到樹林里，不知道這個巴勃羅究竟有多少匹馬。此時他回想起了當時無意間注意到巴勃羅褲子的膝蓋和大腿部分被磨得油光锃亮。他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馬靴，是不是穿著那種麻繩鞋騎馬。他一定有全套裝備。他想著：我可不喜歡他那股愁苦勁兒。那不是什么好事。人們在放棄或者背叛前才表現(xiàn)出那種愁苦。那是出賣別人之前表露出來的愁苦。在他們前面，有一匹馬在樹林里嘶叫，只有些許陽光從那濃密得遮天蔽日的樹頂中透下來，順著那些松樹的褐色的粗樹干的縫隙，他看到了用繩子繞著些松樹樹干圍成的馬圈。他們走近時，馬兒們都把腦袋轉向他們，馬鞍都堆放在馬圈外的一棵樹下，用柏油帆布遮著。他們走到近前時，背包的兩人站住了腳，羅伯特?喬丹知道他該把這些馬恭維一番了?！疤昧?，”他說，“這些馬真漂亮啊?！彼D向巴勃羅?！澳憧捎幸恢T兵小分隊呢?！蹦抢锩婀灿形迤ヱR：三匹棗紅色馬，一匹栗色馬和一匹鹿皮色馬。羅伯特?喬丹把它們先都大略地掃了一眼，然后再逐匹打量，仔細鑒別。巴勃羅和安塞爾莫清楚這些馬有多棒，此時的巴勃羅驕傲地站著，臉上的愁苦少了幾分，溫情地注視著這幾匹馬，老頭兒的樣子仿佛表示這些馬是他自己突然間變出來的似的?！澳憧催@些馬怎么樣？”他問?！岸际俏业暮民R呀，”巴勃羅驕傲地說，羅伯特?喬丹很高興聽到他這樣說話?！澳?，”羅伯特?喬丹指著一匹一只白色前蹄兼前額帶白斑的棗紅色公馬，“是匹好馬?！蹦瞧ヱR美得仿佛是從委拉斯凱茲 的畫作里走出來的一樣?！八鼈兌际呛民R，”巴勃羅說。“你懂馬嗎？”“懂。”“那還不賴，”巴勃羅說?！澳憧吹贸銎渲幸黄ビ悬c兒小毛病嗎？”羅伯特?喬丹知道這個不識字的人正在考驗他呢。這些馬兒仍都抬著腦袋望著這個人。羅伯特?喬丹從馬圈圍欄的兩道繩索中間鉆到里面，拍拍鹿皮色馬的屁股。他向后靠在圍欄的繩索上看著那些馬在馬圈里面兜圈子，又站直了打量了它們一會兒，等它們停下來時，他彎腰從繩子中間鉆了出來?！袄跎R靠外側的一條后腿有點瘸，”他沖巴勃羅說，眼睛并不看著他。“那蹄子劈了，如果好好釘個馬掌的話，不會馬上出大問題，不過如果在硬地上走得多的話，就會廢掉?！薄拔覀兣剿臅r候，那蹄子就是這樣，”巴勃羅說。“你最好的馬，那匹白額棗紅色公馬的炮骨上有個腫塊兒，我可不喜歡?！薄澳遣灰o的，”巴勃羅說?！澳鞘侨烨白驳?。要是有問題的話，早就有問題了?！彼崎_柏油帆布，亮出馬鞍。有兩幅普通的牧馬人的馬鞍，類似美國西部牛仔使的馬鞍；一副十分華麗的牧人馬鞍，手工打造的皮面上有精美的雕花，還配著一副厚實的帶腳蓋的馬鐙；另外還有兩幅軍用的黑色皮革馬鞍?！蔽覀儦⒘藘蓚€民防兵，“他解釋那兩個軍用馬鞍的來歷。”那可是個大戰(zhàn)利品啊。“”他們在從塞哥維亞到圣瑪利亞德爾雷亞爾的那段路上下馬的。他們下馬來檢查一個趕車人的證件。我們在那殺了他們，沒有傷到馬匹?！啊蹦銈儦⒘撕芏嗝穹辣鴨?？“羅伯特?喬丹問?！辈欢啵鞍筒_說?！辈贿^殺了人沒傷到馬匹的就只有這兩個?！啊笔前筒_在阿雷瓦洛炸的火車，“安塞爾莫說?！蹦蔷褪前筒_干的?！啊庇袀€外國人和我們 一起干的，是他炸的，“巴勃羅說?！蹦阏J識他嗎？“”他叫什么？“”不記得了。名字很古怪?！啊彼L什么樣子？“”金色的頭發(fā)，和你一樣，不過沒有你高，一雙大手，鼻梁是斷的?！啊笨ㄏ＝?，“羅伯特?喬丹說?！笨赡苁强ㄏ＝稹！啊睕]錯，“巴勃羅說?！本褪穷愃七@么個古怪的名字。他怎么樣了？“”他四月份就死了?！啊闭l都難免一死，“巴勃羅沮喪地說。”那是我們大家的結果。“”那是所有人的結果，“安塞爾莫說。”人固有一死。你怎么回事，伙計？你肚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嗎？“”他們很厲害，“巴勃羅沮喪地看著那些馬，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蹦銈冞€不知道他們有多厲害。我眼看著他們越來越強大，武裝也越來越好。物資越來越豐富?？晌疫@里只有這幾匹馬而已。我能指望什么呢？要么被追捕要么戰(zhàn)死。再沒別的啦。“”人家追你，你也在追人家呀?！鞍踩麪柲f?！辈?，“巴勃羅說?！痹僖矔?。一旦我們現(xiàn)在離開這片山區(qū)，我們能到哪兒去？你能告訴我嗎？現(xiàn)在能到哪兒去？“”西班牙有的是山地。離開了這里，還可以去格雷多斯山 啊?！啊蔽也挪蝗ツ悄?，“巴勃羅說?！蔽覅捑肓吮蝗俗穪碜啡サ摹Ｎ覀冊谶@里待得好好的?，F(xiàn)在如果你在這里把橋炸了，那我們又要被人追捕了。一旦他們知道了我們在這里，就會用飛機來搜索我們，他們一定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如果他們派摩爾人來掃蕩，他們就會找到我們，我們就得走。我討厭這一切。你聽見了嗎？“他轉向羅伯特?喬丹。”

編輯推薦

《喪鐘為誰而鳴》編輯推薦：他堅韌，不吝惜人生；他堅韌，不吝惜自己，自他之后，再沒有人像他這樣寫作,20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文壇硬漢”創(chuàng)作生涯里的罕見長篇，四十萬字寫就的三天心靈史，海明威的二戰(zhàn)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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