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醪集

前言

序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夏天，我正在北大一院圖書館里，很無聊地翻閱《洛陽伽藍(lán)記》，偶然看到底下這一段：劉白墮善釀酒，飲之香美，經(jīng)月不醒。青州刺史毛鴻賓赍酒之藩，路逢劫賊，飲之即醉，皆被擒獲。游俠語曰：“不畏張弓拔刀，但畏白墮春醪?！蔽易x了這幾句話，想出許多感慨來。我覺得我們年青人①都是偷飲了春醪，所以醉中做出許多好夢，但是正當(dāng)我們夢得有趣時候，命運(yùn)之神同刺史的部下一樣匆匆地把我們帶上衰老同墳?zāi)怪?。這的確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又想世界既然是如是安排好了，我們還是陶醉在人生里，幻出些紅霞般的好夢罷，何苦睜著眼睛，垂頭嘆氣地過日子呢？所以在這急景流年的人生里，我愿意高舉盛到杯緣的春醪暢飲。慚愧得很。我沒有“醉里挑燈看劍”的豪情，醉中只是說幾句夢話。這本集子就是我這四年來醉夢的生涯所留下唯一的影子。我知道這十幾篇東西是還沒有成熟的作品，不過有些同醉的人們看著或者會為之莞爾，我最大的希望也只是如此。再過幾十年，當(dāng)酒醒簾幕低垂，擦著惺忪睡眼時節(jié)，我的心境又會變成怎么樣子，我想只有上帝知道罷。我現(xiàn)在是不想知道的。我面前還有大半杯未喝進(jìn)去的春醪。十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午夜于真茹

內(nèi)容概要

　　《春醪集（權(quán)威插圖典藏版）》是一部才子作家梁遇春珍藏版散文集，收錄了《春醪集》和《淚與笑》以及書話、書信，是梁遇春26年短暫年華的豐富結(jié)晶。梁遇春的散文技巧感情神似18世紀(jì)英國散文大家查里斯·蘭姆，有著一種悲劇式的幽默，深得英國小品文的精髓；又因汲取中國古典文學(xué)的養(yǎng)分，從而形成了自己獨樹一幟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深受青年讀者的追捧。

作者簡介

梁遇春（1906—1932），福建閩侯人。1924年進(jìn)入北京大學(xué)英文系學(xué)習(xí)，1928年秋畢業(yè)后曾到上海暨南大學(xué)任教，翌年返回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工作，后因染急性猩紅熱，猝然去世。他的文學(xué)活動始于大學(xué)學(xué)習(xí)期間，主要是翻譯西方文學(xué)作品和寫作散文。1926年開始陸續(xù)在《語絲》《奔流》《新月》等刊物上發(fā)表散文，后大部分收入《春醪集》和《淚與笑》。翻譯有《英語詩歌選》《摩爾?弗蘭德斯》《吉姆爺》等。

書籍目錄

春醪集序/002講演/004寄給一個失戀人的信(一)/009醉中夢話(一)/015“還我頭來”及其他/022人死觀/030查理斯·蘭姆評傳/040目錄Contents文學(xué)與人生/058寄給一個失戀人的信(二)/069文藝雜話/074醉中夢話(二)/078談“流浪漢”/091“春朝”一刻值千金(懶惰漢的懶惰想頭之一)/108“失掉了悲哀”的悲哀/114無情的多情和多情的無情/188毋忘草/193黑暗/196一個“心力克”的微笑/202善言/206KISSING THE FIRE(吻火)/211第二度的青春/213又是一年春草綠/217春雨/221GILES LYTTON STRACHEY(1880—1932)/225論麻雀及撲克/243淚與笑淚與笑/126天真與經(jīng)驗/130途中/136論智識販賣所的伙計/145觀火/151破曉/156救火夫/161她走了/169苦笑/172墳/176貓狗/179這么一回事/182集外書話高魯斯密斯的二百周年紀(jì)念/250金室詩集/255東方詩選/257人生藝術(shù)(藹力斯作品的精華)/261變態(tài)心理學(xué)大綱/264新傳記文學(xué)談/267蒙旦的旅行日記/272從孔子到門肯/275《英國小品文選》譯者序/277《小品文選》序/280《小品文續(xù)選》序/285《斯賓羅沙的往來書札》/288新發(fā)現(xiàn)的拿破侖的小說/290《奧布倫摩夫》/293書信集致石民信(四十一通)/298

章節(jié)摘錄

春醪集·梁遇春講演“你是來找我同去聽講演嗎？”“不錯，去不去？”“嚇！我不是個‘智識欲’極旺的青年，這么大風(fēng)——就是無風(fēng)，我也不愿意去的。我想你也不一定是非聽不可，盡可在我這兒談一會。我雖然不是什么名人，然而我的嘴卻是還在。剛才我正在想著講演的意義，你來了，我無妨把我所胡思亂想的講給你聽。講得自然不對，不過我們在這里買點東西吃，喝喝茶，比去在那人叢里鉆個空位總好點吧?！眮砜涂匆娭魅私裉爝@么帶勁地談著，同往常那副冷淡待人的態(tài)度大不相同，心中就想在這里解悶也不錯，不覺就把皮帽圍巾都解去了。那房主人正忙著叫聽差買栗子花生，泡茶。打發(fā)清楚后，他又繼續(xù)著說：“近來我很愛胡思亂想，但是越想越不明白一切事情的道理。真合著那位坐在望平街高塔中，做《平等閣筆記》的主筆所謂世界中不只‘無奇不有’，實在是‘無有不奇’。Carlyle（卡萊爾）這老頭子在Saitor Resartus （《舊衣新裁》）中‘自然的超自然主義’（Natural Supernaturalism ）一章里頭，講自然律本身就是一個不可解的神秘，所以這老頭子就覺得對于宇宙中一切物事都糊涂了。我現(xiàn)在也有點覺得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比如你是知道我怕上課的，自然不會愛聽講演。然而你經(jīng)過好幾次失敗之后，一點也不失望，還是常來找我去聽講演，這就是一個Haeckel（海克爾）的《宇宙之謎》所沒有載的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哦！現(xiàn)在又要上課了，我想起來真有點害怕。嚇！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從前我們最高學(xué)府是沒有點名的，我們很可以自由地在家里躺在床上，或者坐在爐邊念書。自從那位數(shù)學(xué)教授來當(dāng)注冊部主任以后，我們就非天天上班不行。一個文學(xué)士是坐硬板凳坐了三千多個鐘頭換來的。就是打瞌睡，坐著睡那么久，也不是件容易事了。怕三千多個鐘頭坐得不夠，還要跑去三院大禮堂，師大風(fēng)雨操場去坐，這真是天下第一奇事了。所以講演有人去聽這事，我抓著頭發(fā)想了好久，總不明白。若說到‘民國講演史’那是更有趣了。自從杜威先生來華以后，講演這件事同新思潮同時流行起來。杜先生曾到敝處過，那時我還在中學(xué)讀書，也曾親耳聽過，親眼看過。印象現(xiàn)在已模糊了，大概只記得他說一大陣什么自治，磚頭，打球……后來我們校長以‘君子不重則不威’一句話來發(fā)揮杜先生的意思。那時翻譯是我們那里一個教會學(xué)堂叫做格致小學(xué)的英文先生，我們那時一面聽講，一面看那潔白的桌布，校長的新馬褂，教育廳長的臉孔，杜先生的衣服……我不知道當(dāng)時杜先生知道不知道How we think ①。跟著羅素來了，恍惚有人說他講的數(shù)理哲學(xué)不大好懂。羅素去了，杜里舒又來。中國近來，文化進(jìn)步得真快，講演得真熱鬧，杜里舒博士在中國講演，有十冊演講錄。中間有在法政專門學(xué)校講的細(xì)胞構(gòu)造，在體育師范講的歷史哲學(xué)，在某女子中學(xué)講的新心理學(xué)……總而言之普照十方，凡我青年，無不蒙庇。所以中國人民近來常識才有這么發(fā)達(dá)。太戈爾②來京時，我也到真光③去聽。他的聲音是很美妙?？上覀儯ㄖ辽傥覀€人）都只了解他的音樂，而對于他的意義倒有點模糊了?！白远畔壬鷣砣A后，我們國內(nèi)名人的講演也不少。我有一個同學(xué)他差不多是沒有一回沒去聽的，所以我送他一個‘聽講博士’的綽號，他的‘智識欲’真同火焰山一樣的熱烈。他當(dāng)沒有講演聽的時候只好打呵欠，他這樣下去，還怕不博學(xué)得同哥德④，斯忒林堡⑤一樣。據(jù)他說近來很多團(tuán)體因為學(xué)校太遲開課發(fā)起好幾個講演會，他自然都去①　英語，意為“我們怎樣想”。②　太戈爾，今譯泰戈爾。③　真光電影院，位于北京八面槽。④　哥德，今譯歌德。⑤　斯忒林堡，今譯斯特林堡，瑞典劇作家。聽了。他聽有‘中國工會問題’，‘一個新實在論的人生觀’，‘中外戲劇的比較’，‘中國憲法問題’，‘二十世紀(jì)初葉的教育’……我問他他們講的什么，他說我聽得太多也記不清了，我家里有一本簿子上面貼有一切在副刊記的講演詞，你一看就明白了。他怕人家記得不對，每回要親身去聽，又恐怕自己聽不清楚，又把人家記的收集來，這種精益求精的精神，是值得我們模仿的，不過我很替他們擔(dān)心。講演者費(fèi)了半月工夫，遲睡早起，茶飯無心，預(yù)備好一篇演稿來講。我們坐洋車趕去聽，只恐太遲了，老是催車夫走快，車夫固然是汗流浹背，我們也心如小鹿亂撞。好，到了，又要往人群里東瞧西看，找位子，招呼朋友，忙了一陣，才鴉雀無聲地聽講了。聽的時候又要把我們所知道的關(guān)于工會，憲法，人生觀，戲劇，教育的智識整理好來吸收這新意思。講完了，人又波濤浪涌地擠出來。若使在這當(dāng)兒，把所聽的也擠出來，那就糟糕了。“我總有一種偏見：以為這種Public-lecture-mania①是一種Yank-disease ②。他們同我們是很要好的，所以我們不知不覺就染了他們的習(xí)慣。他們是一種開會，聽講，說笑話的民族。加拿大文學(xué)家Stepken Leacoek（斯蒂芬·李科克）在他的My Discovery of England （《英格蘭之我見》）里曾說過美國學(xué)生把教授的講演看得非常重要，而英國牛津大學(xué)學(xué)生就不把lecture（講演）當(dāng)做一回事，他又①　英語，意為“講演癖”。②　英語，意為“美國式病癥”。稱贊牛津大學(xué)學(xué)生程度之好。真的我也總懷一種怪意思，因為怕挨罵所以從來不告人，今日無妨同你一講。請你別告訴人。我想真要得智識，求點學(xué)問，不只那東鱗西爪吉光片羽的講演不濟(jì)事，就是上堂聽講也無大意思。教授盡可把要講的印出來，也免得我們天天冒風(fēng)雪上堂。真真要讀書只好在床上，爐旁，煙霧中，酒瓶邊，這才能領(lǐng)略出味道來。所以歷來真文豪都是愛逃學(xué)的。至于Swift（斯威夫特）的厭課程，Gibbon（吉本）在自傳里罵教授，那又是紳士們所不齒的……”他講到這里，人也倦了，就停一下，看桌子上栗子花生也吃完，茶也冷了。他的朋友就很快地講：“我們學(xué)理科的是非上堂不行的。”“一行只管一行，我原是只講學(xué)文科的。不要離題跑野馬，還是談講演吧，我前兩天看Mac Dougall（麥克·杜格爾）的《群眾心理》，他說我們有一種本能叫做‘愛群本能’（Gregarious instinct），他說多數(shù)人不是為看戲而去戲院，是要去人多地方而去戲院。干脆一句話，人是愛向人叢里鉆的。你看他的話對不對？”他忽然跳起，抓著帽和圍巾就走，一面說道：“糟！我還有一位朋友，他也要去三院瞧熱鬧，我跑來這兒談天，把他在家里倒等得慌了。”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日于北大西齋寄給一個失戀人的信（一）秋心：在我這種懶散心情之下，居然呵開凍硯，拿起那已經(jīng)有一星期沒有動的筆，來寫這封長信；無非是因為你是要半年才有封信?，F(xiàn)在信來了，我若使又遲延好久才復(fù)，或者一擱起來就忘記去了；將來恐怕真成個音信渺茫，生死莫知了。來信你告訴我你起先對她怎樣鐘情，想由同她互愛中得點人生的慰藉，她本來是何等的溫柔，后來又如何變成鐵石心人，同你現(xiàn)在衰頹的生活，悲觀的態(tài)度。整整寫了二十張十二行的信紙，我看了非常高興。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想因為我自己沒有愛人，所以看別人丟了愛人，就現(xiàn)出卑鄙的笑容來。若使你對我能夠有這樣的見解，你就不寫這封悱惻動人的長信給我了。我真有可以高興的理由。在這萬分寂寞一個人坐在爐邊的時候，幾千里外來了一封八年前老朋友的信，痛快地暴露他心中最深一層的秘密，推心置腹般娓娓細(xì)談他失敗的情史，使我覺得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這樣愛我，信我，來向我找些同情同熱淚，真好像一片潔白耀目的光線，射進(jìn)我這精神上之牢獄。最叫我滿意的是由你這信我知道現(xiàn)在的秋心還是八年前的秋心。八年的時光，流水行云般過去了?，F(xiàn)在我們雖然還是少年，然而最好的青春已過去一大半了。所以我總是愛想到從前的事情。八年前我們一塊游玩的情境，自然直率的談話是常浮現(xiàn)在我夢境中間，尤其在講堂上睜開眼睛所做的夢的中間。你現(xiàn)在寫信來哭訴你的怨情簡直同八年前你含著一泡眼淚哽咽著聲音講給我聽你父親怎樣罵你時的神氣一樣。但是我那時能夠用手巾來擦干你的眼淚，現(xiàn)在呢？我只好仗我這支禿筆來替那陪你嗚咽，撫你肩膀的低聲安慰。秋心，我們雖然八年沒有見一面，半年一通訊，你小孩時候雪白的臉，桃紅的頰同你眉目間那一股英武的氣概卻長存在我記憶里頭，我們天天在校園踏著桃花瓣的散步，樹蔭底下石階上面坐著唧唧噥噥的談天，回想起來真是亞當(dāng)沒有吃果前樂園的生活。當(dāng)我讀關(guān)于美少年的文學(xué)，我就記起我八年前的游伴。無論是述Narcissus（那喀索斯）的故事，Shakespeare（莎士比亞）百余首的十四行詩，Gray（格雷）給Bonstetten（邦施泰滕）的信，Keats（濟(jì)慈）的Endymion（恩迪米翁），Wilde（王爾德）的DorianGray(道連·格雷)都引起我無限的愁思而懷念著久不寫信給我的秋心。十年前的我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無精打采的形象，那時我性情也溫和得多，面上也充滿有青春的光彩，你還記著我們那一回修學(xué)旅行吧？因為我是生長在城市，不會爬山，你是無時不在我旁邊，拉著我的手走上那崎嶇光滑的山路。你一面走一面又講好多故事，來打散我恐懼的心情。我那一回出疹子，你瞞著你的家人，到我家里，瞧個機(jī)會不給我家人看見跑到我床邊來。你喘氣也喘不過來似的講：“好容易同你談幾句話！我來了五趟，不是給你祖母攔住，就是被你父親拉著，說一大陣什么染后會變麻子……”這件事我想一定是深印在你心中。憶起你那時的殷勤情誼更覺得現(xiàn)在我天天碰著的人的冷酷，也更使我留戀那已經(jīng)不可再得的春風(fēng)里的生活。提起往事，徒然加你的惆悵，還是談別的吧。來信中很含著“既有今日，何必當(dāng)初”的意思。這差不多是失戀人的口號，也是失戀人心中最苦痛的觀念。我很反對這種論調(diào)，我反對，并不是因為我想打破你的煩惱同愁怨。一個人的情調(diào)應(yīng)當(dāng)任它自然地發(fā)展，旁人更不當(dāng)來用話去壓制它的生長，使他墮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煩悶網(wǎng)子里去。真真同情于朋友憂愁的人，絕不會殘忍地去撲滅他朋友懷在心中的幽情。他一定是用他的情感的共鳴使他朋友得點真同情的好處，我總覺“既有今日，何必當(dāng)初”這句話對“過去”未免太藐視了。我是個戀著“過去”的骸骨同化石的人，我深切感到“過去”在人生的意義，盡管你講什么“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后種種譬如今日生”同Let bygones be bygones ①；“從前”是不會死的。就算形質(zhì)上看不見，它的精神卻還是一樣的存在?！斑^去”也不至于煙消火滅般過去了；它總留了深刻的足跡。理想主義者看宇宙一切過程都是向一個目的走去的，換句話就是世界上物事都是發(fā)展一個基本的意義的。他們把“過去”包在“現(xiàn)在”中間一齊往“將來”的路上走，所以Emerson講“只要我們能夠得到‘現(xiàn)在’，把‘過去’拿去給狗子罷了”。這可算是詩人的幻覺。這么漂亮的肥皂泡子不是人人都會吹的。我們老愛一部一部地觀察人生，好像舍不得這樣豬八戒吃人參果般用一個大抽象概念解釋過去。所以我相信要深深地領(lǐng)略人生的味的人們，非把“過去”當(dāng)做有它獨立的價值不可，千萬不要只看做“現(xiàn)在”的工具。由我們生來不帶樂觀性的人看來，“將來”總未免太渺茫了，“現(xiàn)在”不過一剎那，好像一個沒有存在的東西似的，所以只有“過去”是這不斷時間之流中站得住的巖石。我們只好緊緊抱著它，才免得受漂流無依的苦痛，“過去”是個美術(shù)化的東西，因為它同我們隔遠(yuǎn)看不見了，它另外有一種縹緲不實之美。好像一塊風(fēng)景近看瞧不出好來。到遠(yuǎn)處一望，就成個美不勝收的好景了。為的是已經(jīng)物質(zhì)上不存在，只在我們心境中憬憧著，所以“過去”又帶了神秘的色彩。對于我們含有Melancholy（憂郁）性質(zhì)的人們，“過去”更是個無價之寶。Howthorne（霍桑）在他《古屋之苔》書中說：“我...①　英語，意為“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對我往事的記憶，一個也不能丟了。就是錯誤同煩惱，我也愛把它們記著。一切的回憶同樣地都是我精神的食料?，F(xiàn)在把它們都忘丟，就是同我沒有活在世間過一樣?！辈贿^“過去”是很容易被人忽略去的。而一般失戀人的苦惱都是由忘記“過去”，太重“現(xiàn)在”的結(jié)果。實在講起來失戀人所失丟的只是一小部分現(xiàn)在的愛情。他們從前已經(jīng)過去的愛情是存在“時間”的寶庫中，絕對不會失丟的。在這短促的人生，我們最大的需求同目的是愛，過去的愛同現(xiàn)在的愛是一樣重要的。因為現(xiàn)在的愛丟了就把從前之愛看得一個大也不值，這就有點近視眼了。只要從前你們曾經(jīng)真摯地互愛過，這個記憶已很值得好好保存起來，作這千災(zāi)百難人生的慰藉，所以我意思是，“今日”是“今日”，“當(dāng)初”依然是“當(dāng)初”，不要因為有了今日這結(jié)果，把“當(dāng)初”一切看做都是鏡花水月白費(fèi)了心思的。愛人的目的是愛情，為了目前小波浪忽然舍得將幾年來兩人辛辛苦苦織好的愛情之網(wǎng)用剪子鉸得粉碎，這未免是不知道怎樣去多領(lǐng)略點人生之味的人們的態(tài)度了。秋心我勸你將這網(wǎng)子仔細(xì)保護(hù)著，當(dāng)你感到寂寞或孤棲的時候，把這網(wǎng)子慢慢張開在你心眼的前面，深深地去享受它的美麗，好像吃過青果后回甘一般，那也不枉你們從前的一場要好了。照你信的口氣，好像你是天下最不幸的人，秋心你只知道情人的失戀是可悲哀，你還不曉得夫婦中間失戀的痛苦。你現(xiàn)在失戀的情況總還帶三分Romantic（浪漫）的色彩，她雖然是不愛你了，但是能夠這樣忽然間由情人一變變作陌路之人，倒是件痛快的事——其痛快不下于給一個運(yùn)刀如飛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殺下頭一樣。最苦的是那一種結(jié)婚后二人愛情漸漸不知不覺間淡下去。心中總是感到從前的夢的有點不能實現(xiàn)，而一方面對“愛情”也有些麻木不仁起來。這種肺病的失戀是等于受凌遲刑。挨這種苦的人，精神天天委痹下去，生活力也一層一層沉到零的地位。這種精神的死亡才是天地間唯一的慘劇。也就因為這種慘劇旁人看不出來，有時連自己都不大明白，所以比別的要慘苦得多。你現(xiàn)在雖然失戀，但是你還有一肚子的怨望，還想用很多力寫長信去告訴你的唯一老朋友，可見你精神仍是活潑潑跳動著。對于人生還覺得有趣味——不管是詈罵運(yùn)命，或是贊美人生——總不算個不幸的人。秋心你想我這話有點道理嗎？秋心，你同我談失戀，真是“流淚眼逢流淚眼”了。我也是個失戀的人，不過我是對我自己的失戀，不是對于在我外面的她的失戀。我這失戀既然是對于自己，所以不顯明，旁人也不知道。因此也是更難過的苦痛。無聲的嗚咽比號啕總是更悲哀得多了。我想你現(xiàn)在總是白天魂不守舍地胡思亂想，晚上睜著眼睛看黑暗在那里怔怔發(fā)呆，這么下去一定會變成神經(jīng)衰弱的病。我近來無聊得很，專愛想些不相干的事。我打算以后將我所想的報告給你，你無事時把我所想出的無聊思想拿來想一番，這樣總比你現(xiàn)在毫無頭緒的亂想，少費(fèi)心力點罷。有空時也希望你想到哪里筆到哪里般常寫信給我。兩個伶仃孤苦的人何妨互相給點安慰呢！馭聰，十六年陽元宵寫于北大西齋

編輯推薦

《春醪集》(權(quán)威插圖典藏版)偷飲香美春醪的年輕人，醉中做出的幾許好夢?，F(xiàn)代中國散文的奇異之作，“中國的蘭姆”曇花般的青春絮語。

名人推薦

像已故的散文作家梁遇春先生等，且已有人稱之為中國的愛利亞了，即此一端，也可以想見英國散文對我們的影響之大且深。——郁達(dá)夫一提到愛利亞，我就想到遇春和蘭姆的許多共同點之一：讀書成癖?！獪卦磳?/p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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