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草堂筆記

前言

　　《閱微草堂筆記》是一部名著，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髡呒o昀，字曉嵐，直隸獻縣人(今河北獻縣)。乾隆十九年進士，由編修、翰林院侍讀學士累遷至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加太子少保?！　∏宕鷮W問，至乾嘉而稱為極盛，出現(xiàn)許多鴻儒博學，以儒家經(jīng)書(兼及史部)為研究對象，考證字音、字義、名物、制度、版本等，開辟出小學(語言文字學)、金石、輯逸、?？钡容o助學科；大多考據(jù)精核，窮源溯委，詞必有徵，由此形成一個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學術(shù)研究的巔峰時期。至今學術(shù)界提起“乾喜學派”，仍是如雷貫耳。紀昀平生活動，事業(yè)成就，皆在乾隆、嘉慶年間。就在那個國學興盛、人才濟濟的時代，紀昀以“學問優(yōu)”而為乾隆皇帝所賞識，被委任為編修《四庫全書》的總纂官。試想若非胸羅星宿、筆補造化者，豈能凌駕一代，膺此重任？而紀昀確實不負眾望，他囊括典經(jīng)，牢籠述作，斟酌圣賢，剖破毫發(fā)，最終修成光前絕后的鴻文巨制。其傾注一生心血所撰的《四庫全書總目題要》，尤為研究國學者必讀之作?！肚迨犯濉吩u紀昀說：“昀學問淵通。撰《四庫全書提要》，進退百家，銅深摘隱，各得其要指，始終條理，蔚為巨觀?！薄　　堕單⒉萏霉P記》是紀昀晚年寫成的筆記小說。原為五種，即《灤陽消夏錄》六卷，《如是我聞》四卷，《槐西雜志》四卷，《姑妄聽之》四卷，《灤陽續(xù)錄》六卷，自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年)至嘉慶三年(公元1798年)陸續(xù)寫成。每一種書成后，還未最終定稿，即被市廛書坊盜印竊刊，在社會上廣為流傳。紀昀表示“非所愿也”，但無可奈何，無法阻止?？芍藭诋敃r屬于暢銷書，大受歡迎。嘉慶五年，紀昀門人盛時彥將這五種性質(zhì)相同的書合為一部，精心?？?，并經(jīng)紀昀最后審閱，按先后編次，凡二十四卷，以《閱微草堂筆記》為名刊刻印行。所謂“閱微草堂”，是紀昀自命其北京居邸的書齋之名?！堕單⒉萏霉P記》的內(nèi)容類同《聊齋志異》，是專門講述鬼怪妖狐故事和善惡報應故事的文言體短篇小說集?！　〔贿^，在寫作方法上，《閱微草堂筆記》與《聊齋志異》有很大差異。紀昀對“小說”的理解，并非是文學性創(chuàng)作，而是保持著先秦兩漢以來的傳統(tǒng)定義，即認為小說乃對于街談巷議、道聽途說的忠實記錄，屬于稗史一類的作品。他在《灤陽消夏錄》的序中說：“小說稗官，知無關(guān)于手著述；街談巷議，或有益于勸懲。”古代士大夫向重詩辭文章，對小說的文學價值則認識不足，認為那只是一種輕松的、即興性質(zhì)的史筆。以此為標準，紀昀對《聊齋志異》頗有微詞。盛時彥在《姑妄聽之》的跋文中轉(zhuǎn)引紀昀的話說：“小說既述見聞，即屬敘事，不比戲場關(guān)目，隨意裝點?！边@些話就是針對《聊齋》而發(fā)的。他認為薄松齡在形象塑造、情節(jié)安排等方面的藝術(shù)構(gòu)思，尤其是對于故事人物的心理活動和隱微情態(tài)的細致描繪，不合情理，明顯違背“小說”應真實記錄的原則?！　⊥ㄟ^紀昀對《聊齋》的指責，我們可以更清楚地認識《閱微草堂筆記》自身的特點?！堕單⒉萏霉P記》雖然也是談狐說鬼的，作者卻抱定“寫真實”的態(tài)度，極其認真地講述見聞、敘時事、記異史。由此真可說這是一部認真說鬼話、忠實記載妖狐鬼怪的紀實性說部了?！　∮纱水a(chǎn)生疑問：難道書中記載的鬼狐妖魅、怪力亂神都是真實的嗎？作者竟然真的“見鬼”嗎？實際上，這涉及宇宙觀問題。自遠古以降的漫長歷史時期中，直至紀昀所處時代，由于科學知識的局限，如果不能說徹底的無神論者一個也沒有的話，也只能說微乎其微。紀昀顯然屬于有神論者，真心相信鬼神存在，相信冥冥之中有天道主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此，他對于從朋友、同僚、親戚、家人那里聽來的故事，以及他自己所經(jīng)歷的神秘事情，大概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tài)度，采用紀實性筆法進行敘述。當然，對紀昀講述故事的人們，也都屬于有神論者，他們通過身歷目擊的經(jīng)驗，證明鬼神實有。其實人們對一件事情的認識，常常被先人為主的人生信念所決定。無神論者縱使看到一件奇異的事情，也依據(jù)無神論的觀點進行解釋，則見怪不怪，其怪自??；而有神論者縱使見到并不奇怪的事情，也會依據(jù)有神論的觀點進行聯(lián)系、想象和闡述，這就生出許多的神秘來。我們討厭說教，對《閱微草堂筆記》中的鬼神報應之談，相信讀者自高明的見解和判斷，無需任何人指手劃腳?！　　堕單⒉萏霉P記》雖是一部談狐說鬼的小說集，但作者并不是為了談鬼狐而談鬼狐，而是通過鬼狐故事來勸善懲惡，宏揚儒家教化，申張善良美德?？少F的地方還在于紀昀宣揚儒家倫理道德和價值觀念時，并不像宋、明的理學家或道學家那樣迂執(zhí)虛偽，而能切合實際，合乎情理。正如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指出，紀昀“處事貴寬，論人欲恕，故于宋儒之苛察，特有違言，……且于不情之論，世間習而不察者，亦每設疑難，揭其拘迂。此先后諸作家所未有者也?！庇纱丝杉橙鹘y(tǒng)道德觀和價值觀中一些精華的東西，增加有意義的內(nèi)蘊。除此之外，作者學識博、閱歷廣、胸襟高，在書中考據(jù)名物、訂正訛誤、介紹知識，皆信手拈來。涉及許多政治經(jīng)濟、風俗民情、地理文物等方面的知識。清人李慈銘在《越縵堂讀書記》中說此書“雖事涉語怪、實其考古說理之書。”可知它還具有相當高的文獻價值和豐富的學理內(nèi)容，乃至使人看作“考古說理”之書。　　在表現(xiàn)方法上，紀昀既以“寫真實”為宗旨，則不重在想象和描繪，而在紀實性寫法中追求一種簡淡自然而又生動活潑的風格。魯迅稱此書“雍容淡雅，天趣盎然”，“雋思妙語，時足解頤”(《中國小說史略》)?！堕單⒉萏霉P記》雖是作者晚年游戲筆墨、消遺歲月之作，畢竟紀昀乃學界泰斗，稱一代手筆，故嬉笑怒罵，皆成文章；詼諧勸懲，游刃有余。從輕松筆調(diào)中可領略到一位學養(yǎng)深厚之大家的睿智、機敏和見識，絕非凡俗之輩可以企及?！　∩綎|美術(shù)出版社馬濟民老師，博達忠厚，作為一位資深的老編輯，對此書情有獨鐘。前幾年在市面上見到幾種白話譯本，或望文生義，訛誤實繁；或妄為標目，嘩眾取寵。曾感慨不已，恨鄙陋欺賢，嘆神藻蒙塵，遂有志于申暢古人。馬老師在1992年組織翻譯此書，提出忠實原作的宗旨。在文字上嚴格把關(guān)，反復推敲，字斟句酌，力求再現(xiàn)原作風貌，以雅潔生動為歸。但是我們幾個譯者，雖獲博士，碩士等學位，其實才學凡淺，難以冥會宿儒。紕謬之處，所在良多，如有刊正，請俟君子?！　〈藭摳搴?，又遇出版難的問題，幸王濤女士雅量高致，有巾幗俠義之風，多方奔走聯(lián)系，終得以付梓。在此深表感謝。　　遵馬濟民老師之命，不量管見，輕陳鄙俚，是為此序。

內(nèi)容概要

　　《閱微草堂筆記》是五種筆記小說的合集，《閱微草堂筆記(白話全譯)》是紀昀晚年的遣興之作，“迫錄見聞”、“時作雜記”，卻非“消閑“之作，其中寓有深意。其指導思想是“大旨期不乖于風教“，勸善懲惡。此書采訪范圍，上起祖輩、官員、師友，下至晚輩、仆人、士兵等。所記內(nèi)容，以妖怪鬼狐為主，但于地方風情、宦海變幻，詩詞文章、典章名物、醫(yī)卜星相、奇情軼事均有記述，內(nèi)容相當廣泛。

書籍目錄

卷一 灤陽消夏錄(一)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卷三 灤陽消夏錄(三)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卷五 灤陽消夏錄(五)卷六 灤陽消夏錄(六)卷七 如是我聞(一)卷八 如是我聞(二)卷九 如是我聞(三)卷十 如是我聞(四)卷十一 槐西雜志(一)卷十二 槐西雜志(二)卷十三 槐西雜志(三)卷十四 槐西雜志(四)卷十五 姑妄聽之(一)卷十六 姑妄聽之(二)卷十七 姑妄聽之(三)卷十八 姑妄聽之(四)卷十九 灤陽續(xù)錄(一)卷二十 灤陽續(xù)錄(二)卷二十一 灤陽續(xù)錄(三)卷二十二 灤陽續(xù)錄(四)卷二十三 灤陽續(xù)錄(五)卷二十四 灤陽續(xù)錄(六)

章節(jié)摘錄

　　北村的鄭蘇仙，一天在夢中到了冥府，看見閻羅王正在審訊被囚的鬼魂。有一位鄰村老婦人來到殿前。閻羅王見了，立即改換一副笑臉，拱手相迎，又賜給一杯茶。隨后命令下屬官吏趕快送她到人間一個好地方去投生。鄭蘇仙偷偷問身旁的冥吏：“這位農(nóng)家老婦人有什么功德？冥吏說：“這老婦人一生當中從來沒有損人利己的心。利己之心，即使是賢士大夫，也有人難以避免。然而，追求利己的人必定要損害別人，種種詭詐奸巧行為便從這里發(fā)生出來，種種誣陷冤屈事件也在這里制造出來；甚至遺臭萬年，流毒四海，都是由于這利己私念害的。這位農(nóng)村婦女能夠自己控制私心，讀書講學的儒生們站在她的面前，很多人會面有愧色的。冥王對她格外尊重，這又何必奇怪！”鄭蘇仙一向是個很有心計的人，聽了這番話心中一驚，立即醒了。鄭蘇仙又說：在農(nóng)婦到閻羅殿以前，有一官員身穿官服，昂首挺胸地走進殿來，聲稱自己生前無論到哪里，都是只喝一杯水，現(xiàn)在來冥府報到，無愧于鬼神。閻羅王微微一笑，說：“設立官職是為了治理民眾的事情，下至管理驛站、河閘的小官，都有興利除弊的事情應該去辦理。只是不貪圖錢物就算好官，那么在公堂上設立一個木頭人，連一杯水都不喝，豈不是比君更好嗎？”這位官員辯解說：“我雖然沒有功勞，但也沒有罪過?！遍惲_王說：“你一生處處謀求保全自身。某件獄案，你為了避免嫌疑，應當發(fā)言卻閉口不講，這不是有負于民嗎？某件事情，你怕麻煩和責任重大，應該去辦卻沒有去辦，這不是對不起國家嗎？三年考查政績的制度是什么意思？沒有功績，就是有罪過哪！”官員聽后，傲慢神氣一落千丈，立刻顯得敬畏不安起來。閻羅王慢慢地打量著他的尷尬狀態(tài)，笑著說：“我不過是怪你盛氣凌人罷了。平心而論，你還算個三、四等的好官，轉(zhuǎn)生之后還丟不了烏紗帽?！苯又叽仝だ羲偷睫D(zhuǎn)輪王那里去轉(zhuǎn)生。根據(jù)這兩件事情，可知鬼神對于人心深處的細微隱私都能窺破，就是賢人的一點兒私心雜念，也不免受到責備。“相在爾室”這句話，是可信無疑的?！　∮赫勺幽辏幸还倩氯思业膬合?，平日表現(xiàn)很賢惠，從來不與公婆爭吵。突然雷電穿窗入室，如同火光激射，雷電擊中穿透其心，在左脅打出一個血洞。她的丈夫也遭到了雷火燒灼，脊背到臀部燒得焦黑，昏迷過去，只是還沒斷氣。過了好長時間，他才蘇醒過來，看著媳婦的尸體，涕泣說：“我的性情剛烈，與母親發(fā)生爭執(zhí)或許是有的。你不過私下對我訴說抑郁之情，只是背著燈光偷偷擦淚而已，為什么雷神誤擊你呢？”說這話，可見他不懂法律嚴懲主謀的原則在冥間和人世都是一樣的?！　o云和尚，沒人知道他的來歷?？滴跄觊g，他投居于河間的資勝寺中，終日默坐無語，有人和他說話也不回答。一天，他忽然登上禪床，用界尺猛一拍案，就安靜地與世長辭了。人們見案上有一偈帖，寫道：“削發(fā)辭家凈六塵，自家且了自家身。仁民愛物無窮事，原有周公孔圣人?！狈鸺抑v究以慈悲為懷，普渡眾生，宗旨接近講究“兼愛”的墨家；這個無云和尚卻只顧“自家”之身，與“一毛不拔”的楊朱學派比較接近?！　幉ǖ膮巧蔑L流游蕩，眠花宿柳。后來他愛上了一個孤女，時常與狐女幽會，不過仍然出入于煙花柳巷，貪戀青樓女子。一天，狐女請求他說：“我有‘幻化’的本領，凡是郎君所愛的美女，我見她一面就能變成她的身貌。而且，只要郎君心中一動思念，想要哪一位哪一位就會應念而至，根本不用郎君開口告訴我。這不比郎君到青樓用黃金買笑好得多嗎？”吳生答應試一試，果然是頃刻變換了形貌，與真的毫無區(qū)別。從此，吳生也就不再前往青樓尋歡。一次，吳生對狐女說：“眠花藉柳，美人隨意變換著前來侍奉，真是太令人愜意了?？上腔没鰜淼?，思想意識中畢竟存在著一層隔膜。”狐女說：“郎君錯了。聲色娛樂，本來就是雷電發(fā)出的光，巖石進出的火。哪里只是我按照某美女的身貌進行幻化，就是她某美女同樣也是幻化。哪里只是某美女幻化，就是我本身也是幻化的。進一步說，千百年來的名姬艷女，都是幻化。人世間的白楊綠草，黃土青山，哪一處不是自古以來的歌舞場。一忽兒男女纏綿，行云布雨；一忽兒埋香葬玉，別鶴離鸞。都不過是在曲伸一下胳臂的頃刻之間所發(fā)生的事情而已。這短暫美好的雙方結(jié)合，有的用時刻計算，有的用天數(shù)計算，有的用月數(shù)計算，有的用年數(shù)計算，不管用什么計算，最終總有訣別的期限。到訣別之時，相聚幾十年分手的也罷，暫遇片刻分手的也罷，同樣都是懸崖撒手，轉(zhuǎn)眼成空了。在青樓之中，摟著翠的，偎著紅的，不都是恍如春夢嗎？即使是夙緣很深，海誓山盟，終身聚首的伴侶，也做不到紅顏不改。隨著日月推移，滿臉皺紋，一頭白發(fā)，同一個人的身貌也就不是以往的情況了。那么以往如花似玉的臉蛋兒，也可以稱為幻化。由此看來，哪里只是我在仿效某個其他美女進行幻化！”吳生一聽，恍然大悟。幾年以后，狐女辭別走了。吳生競絕跡青樓，不再做狹邪游?！　〗缓拥募叭鎼?、青縣的張文甫，都是老年儒生，同在獻縣授徒講學。一天晚上，二位先生在南村和北村之間散步，賞月觀星，漸漸地就遠離了學館，來到一片草木叢生、寂寞荒涼的原野。張文甫心里害怕，想回去，對及孺愛說：“廢墟墳墓中有許多鬼，此地不可久留。”正說著，忽然有位老翁手扶拐仗來到面前，旋禮請二人坐下說話。老翁說：“世上哪有鬼，難道沒聽說阮瞻之論嗎？二位先生是儒家讀書人，為何要信釋氏的胡說八道！”接著闡發(fā)宋代程朱學派關(guān)于二氣屈伸的理論，講解通達，論證明確，條理清楚，文辭流暢。二位先生聽著，連連點頭稱贊，嘆佩宋儒掌握了大道的真諦。二位先生只顧與老翁談論理學，競忘記了問他的姓名。這時有幾輛大車從遠處駛來，牛鈴之聲非常響亮。老翁立刻斂衣起身，說：“我這黃泉之下的人，寂寞得太久了。如果不說無鬼論，就不能挽留二位先生進行長談。現(xiàn)在馬上就要分手，謹以實相告，望二位切勿驚訝，不要認為我是有意捉弄生人的鬼魂。”眨眼之間，老翁就不見了。二位先生散步的區(qū)域沒有讀書人，只有董空如先生的墳墓比較靠近，老翁大概就是董先生的靈魂吧。　　河間唐生，喜歡捉弄人。至今當?shù)厝诉€能講出他的許多故事，人們所說的“唐嘯子”就是指的唐生。有一位私塾老師好講論世上無鬼，曾經(jīng)說：“阮瞻遇見鬼，哪有這等事情，和尚師徒們妄造流言蜚語罷了?！碧粕犚娺@話，夜間摸進私塾，朝塾師窗上灑土，又“嗚嗚”學鬼叫，敲擊塾師的門。塾師驚問他是誰，唐生鬼腔怪調(diào)地回答：“我是‘二氣’生出來的‘良能’?！臂訋熞宦牬罂?，一頭鉆入被子，雙腿戰(zhàn)抖起來。又讓兩個學生守在身邊，一直守到天明。次日，塾師因受驚嚇，渾身無力，只得臥床不起。朋友前來探問，他只是呻吟著說：“有鬼?！辈痪?，人們知道了夜間學塾發(fā)生的事是唐生干的，都拍掌大笑。但是，從此以后私塾鬼魅大作，拋瓦擲石，搖門敲窗，沒有一夜不鬧鬼。起初，塾師還以為又是假鬼唐生來搗亂，后來仔細觀察，才知道不是唐生，而是真正的鬼。塾師不堪鬼怪騷擾，終于扔下私塾搬走了。大概塾師遭受驚恐之后，又加上慚愧，已經(jīng)氣虛，狐妖乘虛而入，才導致鬼魅大作的結(jié)果。所謂“妖由人興”，就是這個道理?！　√旖蛴幸恍⒘?，與幾個朋友到郊外春游，都是一些輕薄少年。他們見柳陰中有一位少婦騎驢路過，欺負人家單行無伴，就群逐驢后，流言調(diào)戲。少婦閉口不理睬，只是鞭打驢子疾行，試圖擺脫糾纏?？墒?，這群輕薄少年仍然窮追不舍。有兩三個跑得快，最先追到騎驢少婦面前。少婦忽然跳下驢來，含情脈脈地開口講話，看上去她好像很喜歡風流少年們對自己的追逐。不一會兒，孝廉和其他三四個人也追了上來。他一看，少婦正是他的妻子。孝廉暗自尋思，自己的妻子不會騎驢，況且這天也沒有什么道理要到郊外來。他既疑惑又氣憤，便上前責問?？墒瞧拮硬挥枥聿?，繼續(xù)與少年們嬉笑調(diào)情。孝廉怒氣洶涌，挽袖奮掌，要狠摑妻子的粉面。忽然妻子飛身跨上驢背，變成了另外一副相貌，舉鞭指著孝廉責罵：“見到別人的媳婦，就百般調(diào)戲侮辱；見是自己的媳婦，就惱恨到這種地步。你枉讀圣賢書，連一個‘恕’字還沒能理解，是如何竊取了‘孝廉’的美稱？”斥罵完畢，徑自騎驢走了。孝廉面色灰白，僵立在路邊，嚇得幾乎不會抬腿走路。人們始終無法知道騎驢的少婦是個什么鬼魅?！　〉轮萑颂锇讕r說：有位額都統(tǒng)，在云南、貴州交界的山地行走，看見一個道士把一個美麗女子按在大石上，正要剖腹挖她的心。女子哀聲呼救，萬分危急。額都統(tǒng)急忙催馬馳奔上前，猛然格開了道士的手。石上美女一聲長嚎，化為火光飛去。道士急得連連頓足，說：“你壞了我的大事！這個妖精已經(jīng)用美色害死一百多人，因此要將她捕殺，為民除害。但她已經(jīng)攝取了許多精髓，日久年深，通了靈性，即使砍頭她的真靈也能逃走，所以必須剖腹剜心，才可徹底消滅。你今天放走她，就又貽患無窮了。這好比可憐一只猛虎的性命，把虎放到深山里去，那些山澤叢林中的麋鹿們，不知要有多少撞入虎口喪命。”說罷，將匕首放在匣子里，恨恨地渡過山間溪水走了。這大概是田白巖的寓言，諷刺所謂“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的做官竅門。姑息寬容貪官，自以為積了陰功，別人也稱之為寬厚長者，而對于窮苦的人民賣妻鬻子毫不在意，這種“長者”于國于民有何用處！　　獻縣縣衙有一個小吏王某，精通刑律訴訟，善于巧取當事人的錢財。然而，每當他有點積蓄時，必定發(fā)生一件意外事故將錢財耗去?？h城隍廟有個道童。一天夜靜更深，道童在廟內(nèi)行走，見兩個鬼吏正在手持帳簿核算帳目。其中一個說：“他今年積蓄比較多，該用什么辦法勾銷呢？”說完低頭沉思。另一個說：“一個翠云就夠了，用不著麻煩曲折。”人們在城隍廟中常常遇見鬼，道童也早已司空見慣，因此見二鬼核帳也不害怕，只是不知翠云是誰，也不知要為什么人勾銷積蓄。不久，有一位名叫翠云的小妓女來到縣城，很快就博得了縣吏王某的超常嬖愛。王某在小翠身上耗費了八九成積蓄，又染上了惡瘡，破費了許多醫(yī)藥錢，等到病瘡痊愈，所有積蓄已經(jīng)蕩然無存。有人對王某平生巧取的錢財作估計，僅屈指可數(shù)的巨額款項，就大約有三、四萬金?？墒?，后來王某發(fā)狂瘋疾暴死，竟連棺材都沒有?！　￡愒仆ど崛苏f：有位臺灣使官奉命出使，途中宿于驛站的館舍中，見一個美女登墻向下窺視，當即出門叱責搜索，可是美人卻不見了。半夜，使官聽見室內(nèi)有清脆的撞擊聲，睜眼一看，原來是瓦塊投擲在床頭枕邊。使官大怒，問：“是什么妖魅，膽敢侵辱天使？”窗外高聲回答：“你的祿命重大，我躲避不及，遭到你的叱呵搜索，我恐怕因為這件事還要受到神的譴責，一直惴惴不安?？赡闼诖采蠀s萌生邪念，誤以為我是驛卒的女兒，盤算著日后納我為妾。人心一動，鬼神便知。你這是以邪念自召邪氣，神不能責怪我，所以我要投瓦報復你。你發(fā)什么火兒呢？”使官無言回答，大為慚愧，沒有等到天亮，就整裝出發(fā)，急急忙忙離開了驛站。　　御史葉旅亭的宅院里，忽然出現(xiàn)了狐妖，光天化日之下就和人對話，強迫葉家把宅院讓給狐家居住。狐妖們騷擾宅院，捉弄家人，以至于杯盤自己跳舞，床桌自己走路，紛紛攘攘，合宅不寧。葉旅亭無奈，便請來了會伏狐的張真人。真人委交法官驅(qū)狐。先書寫一張符書，符書剛一張掛就被撕裂；接著又給京都城隍發(fā)送了文書，也毫無效果。法官說：“這必定是天狐，非‘拜章’請?zhí)焐窠捣豢伞！庇谑桥e辦了七天道場。到第三天的時候，狐妖還在詬罵。到第四天，就軟言求和了。葉旅亭不愿與狐妖結(jié)仇，也請求不要再繼續(xù)進行下去。真人說：‘章’既已拜，不能追回了?！钡降谄咛欤鋈宦牭礁穸返谋髀?，門窗破碎，器物多損，到傍晚。時戰(zhàn)斗還未停止。法官又傳檄召其他神前來助戰(zhàn)，結(jié)果狐妖被擒，裝進瓶子，埋在了廣渠門外。我曾經(jīng)問張真人驅(qū)役鬼神的根源奧妙，真人回答說：“我也不知道所以然，只不過按照道法行事而已。大體上鬼神都受印信的指揮，而符篆則由法官掌握。真人如同官長，法官如同屬吏。真人沒有法官不能造出符篆，法官沒有真人的印信符篆也不靈。作法驅(qū)除鬼妖的過程中有靈與不靈的現(xiàn)象，就如同世間各級官署的行文奏章，有的批準了，有的駁回了，不是每項都能批準執(zhí)行。”這話倒是很近乎情理的。我又問他：“假設你單身一人在空宅深山中，突然遇見妖精鬼魅，能夠制伏他們嗎？”真人說：“這好比國家大員行路，一般的劫盜自然也就躲避逃匿了。但如果有無知的強盜猖獗起來，進行突然冒犯，大員盡管手握兵符，來不及征調(diào)軍隊，一時也是無可奈何的?！边@話也很誠實?？梢姡磺羞^于神奇的傳說，都是附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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