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三部曲

出版時間:2013-5  出版社:江蘇文藝出版社  作者:余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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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淘金三部曲》收錄了江蘇作家余一鳴的三部中篇小說——《入流》、《不二》、《放下》,分別講述了某縣城運沙、建筑、水產(chǎn)業(yè)的江湖故事。作者以帶有濃重江湖氣息的語言、極具戲劇沖突的場景,揭示了冰冷的商業(yè)生存法則,表達(dá)出作者深深的道德憂慮。
《淘金三部曲》以《入流》為核心篇章,小說描述的是長江上的運沙業(yè)這一“小世界”。從一個普通的漁民到擁有大噸位運沙船的船隊老大,漁民拴錢在江上王國惟一的帝王——白臉的鼓動下,見證并參與了眾多血淚故事。他逐漸出讓了自己原本淳樸善良的靈魂,拋卻了一切的道德束縛,最終躋身于與白臉一樣呼風(fēng)喚雨、無所不能的上流社會……
《淘金三部曲》稿甫一問世,便得到眾多影視機構(gòu)的青睞,《入流》同名影視劇正在籌拍中。

作者簡介

余一鳴,1963年生,畢業(yè)于蘇州大學(xué)中文系,系南京外國語學(xué)校教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江入大荒流》,中短篇小說選《流水無情》、《什么都別說》等,在《人民文學(xué)》等刊物發(fā)表長中短篇小說50多個,小說十多次入選選刊和年度選本,并多次進(jìn)入中國小說排行榜。曾獲人民文學(xué)獎、《小說選刊》獎和江蘇省紫金山文學(xué)獎等多種獎項。

書籍目錄

入流不二放下創(chuàng)作手記

章節(jié)摘錄

入流第一章8月26日 晴 東南風(fēng)2-3級船進(jìn)入上江,就不斷有小艇圍上來,是那種影視劇里海上槍戰(zhàn)中常出現(xiàn)的雅馬哈快艇,塑鋼船殼,漂亮得像炫翅的金蜂,嗡嗡叫著。它們在陳拴錢的大船前后游弋,犁出一道道白色浪花。拴錢的船尾也拴著一艘,追隨著大船。拴錢尤其喜歡駕駛這艘小艇撒野,如同開慣了大卡的司機稀罕玩一玩兩輪摩托。但現(xiàn)在拴錢不睬他們,原速前進(jìn),一會兒那些小艇就散開了,像是一群沒找著肉的蒼蠅。根水把頭探進(jìn)駕駛艙,說,三叔跟他們談價呢。拴錢朝后視鏡瞄了一眼,老三把速度放緩了,后面的船都跟著慢了,船頭越來越小。過了一會兒,對講機嗡嗡的雜音里傳來老三陳三寶的聲音——哥,他們只要五塊呢。拴錢說,走。三寶說,哥,你再想想,比白臉那邊便宜一半呢,我省了五千,你就省了一萬,固城船隊就省了幾十萬。拴錢說,你再不跟上,耽誤在白臉那兒排隊了,你莫非真的放得下白臉那兒的樂子?對講機里只剩了嗡嗡的雜音,老三沒聲音了。拴錢看后視鏡,老三的船頭從一點蒼蠅屎膨脹成了火柴盒大小,老三還是跟上來了,整個船隊也跟上來了。那些小汽艇是打沙船派出的說客,過了和縣,江面上就停泊了三三兩兩的打沙船,船不大,二、三百的噸位,但聲音巨大,馬達(dá)轟鳴能讓幾里路內(nèi)的江面震耳欲聾。你想想,它有一根一人抱不過來的鐵管子戳在江底,把江底的黃沙吸上高出江面幾十米的船艙,那樣的力氣,吸沙泵需要多大的馬力。拴錢對根水說,就像把一根鋼管捅進(jìn)了女人的深處。根水說,那這長江的江底一定痛得厲害。拴錢說,你這伢子,還真把這長江比女人了,就是女人,每個月也得把身子里沒用的血淌出來。不淌出來就阻了血脈,像這長江,不吸掉江底的泥沙,就要抬高河床,阻塞河道,那也不舒暢。其實,你把長江比做女人也真沒錯。拴錢一只手摸出一根煙,另一只手還是放在舵盤上,根水用打火機幫他點上了。拴錢吐出一口煙說,就是一個女人,也不能不停地讓男人去干,那就把它當(dāng)成了婊子,就把這女人害了。政府限制打沙船,就是規(guī)定了不是什么男人都可以干,江底的沙子也是一層保護(hù)層,挖深了挖多了,兩邊的河床就會坍塌,甚至江堤的根基也會凹陷,那洪水一到,兩岸邊的老百姓就遭殃了。根水說,你比我們大學(xué)里的老師講課還講得好哩。拴錢說,你伢子笑話你叔呢。確實,長江這碗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你得有相關(guān)部門的營業(yè)執(zhí)照,執(zhí)照限額,這塑料皮本子就比黃金還貴,轉(zhuǎn)一下手就是上百萬。這世道有錢的人多,你買吸沙泵,置打沙船,出手就得二、三百萬。你再花百萬大洋買到了營業(yè)執(zhí)照,但管事的部門未必會讓你過戶,你走通了紅道,還有黑道,有錢不等于就能在長江里充大爺。長江里的大爺很多,一段江面就有一個大爺,有的還不止一個大爺,人家是時刻準(zhǔn)備著豁出身家性命的。能讓岸上江上的各路大爺都敬你讓你,這樣的人不多,白臉?biāo)闶且粋€。拴錢認(rèn)準(zhǔn)了在白臉這里裝沙,原因有很多,最簡單的一條,白臉能一年四季不停吸沙泵,水警一封江,其他的打沙船都啞了,白臉的馬達(dá)叫得更歡。裝沙的船只排出幾里路,白臉的手下拿著記錄本,不是老客戶都得響機器走船,你哭著喊著求都沒用,白臉說這世上做什么事都有規(guī)矩,守規(guī)矩就是講道義。白臉的黃沙是比別人貴,但白臉能保障供給,沙子也永遠(yuǎn)比別人的好,飽滿,金黃,堆在船艙像是金黃的稻谷堆在糧倉。白臉的手下開著小艇四處轉(zhuǎn)悠,人家不是攬生意,人家不需要攬生意,他們發(fā)現(xiàn)了誰家的打沙船打出了好沙子,他們的打沙船就會徑直開過去。識相的趕緊移船別處,不識相的隔天就會機器出故障,甚至操作手失蹤。白臉會親自上船,扔上幾捆百元大鈔,叫你趕緊修機器,機器一響,黃金萬兩,停一天就是幾十萬呢;或者表示對失蹤者的深切同情,人心都是肉長的,每個江上混生活的背后都有一家老小指望著。不是不講道理,講的不是岸上的道理,在水上只講水上的道理。三寶不是不明白拴錢的心思,可是三寶眼窩子淺,舍不下眼前能省下的五千塊沙錢。拴錢擔(dān)心的不是三寶的腦筋不夠用,而是擔(dān)心一個男人眼界不寬廣,容易被絆得鼻青眼腫,老話說,行船眼觀十里水哩。到了荊州段江面,白臉的打沙船在拴錢的望遠(yuǎn)鏡里越來越清晰,船樓上掛著一面金黃的旗幟,旗幟的中間是一個大大的“4”字,這是白臉的第四條打沙船。邊上泊著兩條空船等著裝沙,盡管噸位不大,但是因為貨艙空著,船體浮在江面,像是兩幢高大的樓房聳立著。相比之下,打沙船就顯得像是高樓下的窩棚,只是那根輸沙管直沖云天,居高臨下地讓人不敢小瞧。一陣喜慶的鑼鼓聲在嘈雜的馬達(dá)聲中躍然而出,接著歡呼聲向拴錢的船頭襲來,“歡迎歡迎,歡迎拴錢老大來裝金沙!”拴錢和根水都開心地笑了,這是打沙船的大喇叭里播出的,這樣的待遇只有幾個在長江里名聲響的船隊老大才能享受。拴錢嘴上不說,心里受用,他按響一長一短兩聲汽笛致意,駕駛著氣勢雄渾的鋼船緩緩靠過去。下了錨,三寶的船也靠了過來,拴錢放了軟梯,根水?dāng)D過來,拴錢說你去湊什么熱鬧!根水說,我去替我爹娘為龍王爺上香。拴錢無語,三寶先下了軟梯,說快走快走吧,襯衫的口袋里塞了鼓鼓的鈔票,他讓這點錢燒得慌。拴錢白了一眼三寶,讓根水也下了軟梯上小艇。鄭守志喜歡這種火辣辣的天空,太陽一出來,就像一只大燈泡吊在你眼前,熱,卻無風(fēng)。對一個在長江里謀稻糧的人,不喜歡風(fēng),永遠(yuǎn)不喜歡。有風(fēng)就有浪,有雨就有險。這與農(nóng)民不同,天澇的季節(jié),農(nóng)民盼太陽,盼天晴。天旱的時候,農(nóng)民盼雨水,盼天陰。在這一點上,船民目標(biāo)單一,堅定不移。鄭守志不是船民,若干年以前他可以說是長江里的一個水手,但現(xiàn)在不是了,是江口集團的老總。江口集團吃的是長江里的飯,發(fā)的是江水里的財,所以他討厭風(fēng)風(fēng)雨雨,每天看天氣預(yù)報,看到電視上那個小太陽臥在云絮里,在他眼里就是金元寶躺在銀錠上。其實也不單是鄭守志如此,哪怕你只做過一天船工,你也會養(yǎng)成睜開眼皮就看天的習(xí)慣。鄭守志的辦公室在江口村招待所的頂層,據(jù)說城里人買房,層數(shù)越高價格越貴,但到了頂層價格就會滑坡,冬天最冷,夏天最熱,有空調(diào)也費電費。鄭守志喜歡頂層,倒不是他有錢不擔(dān)心付電費,他覺得該冷就得冷,該熱就得熱,人活著就得有冷有熱。更主要的是,你住頂層,就永遠(yuǎn)把別人踩在腳底下,這感覺很重要,倘若你不在頂層,就只能聽任別人在你頭頂上吃喝拉撒。他是個敏感的人,考慮問題總比別人想得深看得遠(yuǎn)。住在頂層總是能比別人看得遠(yuǎn),可這幢樓上沒什么區(qū)別。江口村招待所三面環(huán)山,一面朝江,樓就在山的半腰,山就擋在樓的面前。朝北面的長江看,長江就是一條長布帶子,這布帶子長年藏在江面上空的云霧之中,從樓上看去往往神龍見首不見尾。也就是說,不到中午,江口村的人見不到太陽。初到江口村的人都不習(xí)慣,像是蹲在井里過日子,但時間一長,就明白了這里的美好。歌里唱道,偉大領(lǐng)袖像太陽,照到哪里哪里亮。其實太陽不止天上掛著的那一個,有時候,有些地方,人也可以是太陽。這話,德國有個叫尼采的人說過,可江口村的人沒聽說過那個瘋了的老頭。但事實讓他們明白,江口村是一個太陽普照的地方,吃穿不愁,小孩子上學(xué)不要錢,老了有人服侍你。所以江口村方圓幾十里都羨慕江口村村民,有機會擠進(jìn)江口村的人都擠破頭想擠進(jìn)來。只是幸福的大門不是對每個人敞開,就像進(jìn)入江口村的山道,又陡又窄,藏在荊棘叢中,找到道不容易。現(xiàn)在江口村的全景就在鄭守志的眼皮底下,這村確實不大,按說,只有成百上千家的村才叫村,幾戶十幾戶的地方只能叫莊。當(dāng)初鄭守志第一次到江口村,其實就只住著一戶漁民,那就是啞妹和她父親,可老人家開口閉口硬是稱我們“江口村”,鄭守志現(xiàn)在遂了他的愿,真的壯大發(fā)展成了村,有幾百戶人家住著,不止是村,是一個集團了。山與江之間,只有不到一二百畝的地皮,從樓上看真的是尺寸之地,鄭守志覺得岸上的地盤小了。風(fēng)聲傳出去,馬上有各級開發(fā)區(qū)來邀請,但鄭守志不喜歡往熱鬧處湊,他離不開這滔滔江水。鄭守志回到辦公桌前,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只竹匾,竹匾里放著幾只毛線團,還放著一只收納包,打開來,里面插著各種型號的鋼針和竹針。織衣針用材的種類有很多,比如說還有木質(zhì)的塑料的。鄭守志最喜歡用的是竹針,柔順又彈性十足,兩頭尖,必須是經(jīng)過碳化處理的,戳在肉里一般不易感染。但是現(xiàn)在市場上一般很少見了,只有江口村的那個胖女人總能及時替他供貨。鄭守志將一只毛線團在手中拋了拋,毛人立即將已經(jīng)起針的線衣遞到他手上。毛人是他的集團副總,有時候是他的秘書,有時候還是他的保鏢。之所以喊他毛人,是因為這家伙從上到下都長滿了黑色的毛發(fā),唯一的亮點是臉上眉眼下荒蕪了巴掌大小的地方,當(dāng)然還有他的掌心,巖石一般光亮。講起來,毛人原先也是長江里的一方諸侯,是多年前歸順到鄭總門下,鄭守志不雇秘書,不是他不喜歡漂亮年輕的女性,是因為他使喚毛人有一種無法替代的快感。讓一個五大三粗江湖上聞聲色變的家伙做隨從,有著特別的效果。鄭守志長得白,毛人長得黑,倆人一露面簡直就是黑白雙煞??椧患?,起針很重要,做一件事情總是開頭難。鄭守志拿起起針的下擺,那是四根竹針撐住的一只四角架,鄭守志數(shù)了數(shù),二百二十五針,一般來說,男人的毛衣衣擺不會多于二百二十針,但這件毛衣不是給普通的男人穿。鄭守志以前織的都是圍巾,花樣簡單,但是這次他要織一件毛衣了,并且花式繁雜。圖案和編織法都擺在辦公桌的右角,毛人瞅了一眼,說,鄭總,您這是第一次織衣服吧?看上去蠻花哨的。鄭守志知道他想問這件毛衣是給誰織的,如果鄭總自己穿也罷了,如果是給別人織的,這人就不是一般的人物了。鄭守志說,針。毛人從收納包里抽出一根。鄭守志說,8號針。毛人猶豫了一下,換了一根。鄭守志接過,說,這是10號。毛人說,你怎么肯定這是10號?我怎么就看不出來。鄭守志說,按說你擺弄它們都多少年了,怎么就分不清呢?做事要存心,要做有心人。鄭守志把兩根針遞給毛人,說,你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肚子捏一起轉(zhuǎn)幾轉(zhuǎn),細(xì)的是8號,粗的是10號。毛人照著做了一回,真的就分出了粗細(xì)。毛人說,鄭總,市開發(fā)區(qū)的一位主任在外面等了有一個鐘頭了,您見還是不見?鄭守志說,見與不見,事情都明擺著,我們不去。鄭守志埋下頭,擺弄那幾根織衣針,又研究桌上的編織法。那是毛人看不懂的文字,轉(zhuǎn)身出去了。鄭守志專心織起來,又過了半小時,毛人又敲門進(jìn)來,說,鄭總,還是見一下他們吧。鄭守志說,當(dāng)官的總要老百姓等他們,為什么我們不能讓當(dāng)官的也嘗嘗等的滋味?毛人說,他們也等了一個半鐘頭了,您就見一下吧。鄭守志說,毛人,看樣子你是得了什么好處,莫非是你在穿針引線?別忘記,你現(xiàn)在也是集團的副總,不要丟了自己的架子,搭架子搭的是什么?是尊嚴(yán)。毛人急了,我是那種人嗎?我馬上趕他們走。慢。鄭守志笑了,請他們進(jìn)來。開發(fā)區(qū)主任帶著倆人進(jìn)來,先是贊美了鄭總的辦公室,又贊美了江口集團家大業(yè)大。末了,隨員遞上來一大捆毛線,顯然,他們是專門研究了鄭總喜好的。主任看著桌上的圖案說,想不到鄭總的織衣水平如此高超,這花樣我看天上的織女都織不出。鄭總說,見笑了。地上的男人畢竟是男人嘛!花樣百出,針法萬變不離其宗。做什么講究的是個根本,就像我吃長江飯的,水是個根本。坐了一會兒,主任一行告辭而走。毛人奇怪,說,這人在外面講了這樣那樣的招商優(yōu)惠條件,進(jìn)來了什么都不提,光奉承你織毛衣的活兒了。鄭守志說,提與不提,我的態(tài)度都在那里。他那開發(fā)區(qū)有長江嗎?我們集團的生意是見水生財,那主任已經(jīng)明白。第二章8月27日 晴 東南風(fēng)2-3級三寶躺在床上,聽到一臺臺柴油機吼叫著發(fā)動了,一骨碌爬起來,這是昨夜裝沙后泊在附近的船只起航了。他拎了毛巾牙刷到船尾洗漱,發(fā)現(xiàn)一個人已在那里刷牙,見了他,抬起滿是牙膏泡沫的下巴跟他打招呼,早。居然是沈宏偉。這條騷公狗怎么會在他的船上?三寶想起來,是昨天夜里,不,應(yīng)該是今天凌晨他讓這狗日的上的船。昨夜過了十二點,他從游船上回來,酒還沒喝得盡興,見老大船上的房間還亮著燈,就上了老大的船。老大竟然也在喝酒,陪他喝的人只看見一個背影,長袖襯衣長褲,一看就不是船上人。聽到腳步聲,那人轉(zhuǎn)過臉來,是沈宏偉。三寶的酒頓時醒了一半,沈宏偉上船討債來了。三寶想躲,卻無處可躲,除非你躲進(jìn)長江里去,他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三寶說,稀客稀客,是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上船了,說著拉過一張凳子坐了。三寶斟滿了酒敬沈宏偉,說,沈所長,歡迎大駕光臨。沈宏偉說,別再叫所長,撤了,我現(xiàn)在狗屁都不是。三寶驚訝,為什么?沈宏偉說,托您的福,挪用公款,差一點就進(jìn)去了。三寶聽明白了,原來他屁也不是了。江風(fēng)把他的酒全吹醒了,現(xiàn)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機會終于來了。三寶說,你看這事,都讓我給連累的。賠罪,我賠罪,再敬您一杯。既然您不是所長了,我就敢和您稱兄道弟了,兄弟,干了!沈宏偉哪里聽不出這話中的意思,一慌,身體就坐直了,冷汗直冒。都說現(xiàn)在是黃世仁害怕楊白勞,債主害怕借債的,不這么簡單,沈宏偉是怕上加怕,悔上加悔,因為沈宏偉還偷了老三的女人,現(xiàn)在虎落平陽老三瞅準(zhǔn)機會要治他了。陳三寶摟住沈宏偉,一個勁兒敬酒,拴錢覺得老三懂事多了,也幫著勸酒。三寶說,沈所,您是來找我的,這一回是我的客人,怎么說也應(yīng)當(dāng)住我船上。三寶又說,從今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你住我船上,我一個月還你一萬,這些日子老子從來沒還錢給誰,你是兄弟,兄弟優(yōu)先。沈宏偉死活不肯去,拴錢覺得老三這回是真心,說,難得老三有這樣的熱心腸,就依了他吧。喝完酒,老三硬是把他拽上了自家的船。沈宏偉心中叫苦不迭。一進(jìn)船艙,陳三寶照著沈宏偉白晃晃的臉就是一拳,打得他站立不住倒了下去,沈宏偉知道上了他的船就會是這樣,想躲的,哪里躲得開?除非跳進(jìn)長江去。三寶說,你個騷公狗,鼻子可真長,嗅著那騷貨的味道尋到這里來了。沈宏偉站起來,捂住臉,說,三老板,你饒了我,我是走投無路,才尋到這里來。三寶又是一拳把他打倒在船板上,一腳一腳踢過去,踢得他抱成一團,三寶邊踢邊說,你也有走投無路的時候?老子說過見你一回打一回,見你十回打十回,你還不相信?老子今天不光是打你,老子要把你扔進(jìn)長江里喂魚!沈宏偉突然坐起來,鼻子里嘴角上淌下的血掛到了襯衫上,沈宏偉說,陳三寶,你扔吧,你干脆把我扔進(jìn)江里算了。我既然肯來,就打算被你打死,打算被你扔進(jìn)長江里!實話告訴你,來之前我就把遺書寫好了,一封留在家里,一封交給了單位。三寶冷笑一聲,說,你還敢嚇唬老子。上去又是一腳,但這一腳已經(jīng)沒什么力量,他酒喝多了,也踢累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喘氣。陳三寶說,你給老子乖乖地睡在這房間,膽敢邁出去一步老子就砍了你的腿。沈宏偉就是當(dāng)年貸過一萬元給拴錢的信貸員,后來才進(jìn)步成鎮(zhèn)財政所所長。拴錢后來兩次造船沈宏偉也繼續(xù)幫他貸款,陳拴錢言而有信,沒誤過沈宏偉一次。倒霉就倒在陳老三身上,這同一個父母生的兄弟截然相反,哥是哥,弟是弟。其實連陳拴錢也無法弄得懂這個老弟。老三比拴錢小五歲,從小就是拴錢的尾巴。叫三寶,是因為生他之前有個老二,夭折了。娘死得早,拴錢只有這一個弟弟,吃穿都讓著他。弟弟腦子好,在學(xué)校里經(jīng)常得獎狀,按拴錢的想法,勒緊褲帶也要把弟弟供進(jìn)大學(xué),光宗耀祖。可當(dāng)?shù)艿艿牟贿@樣想,拴錢第一條船沒下水時,三寶就打定主意跟哥哥去闖江湖。三寶說,哥,上什么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還不是窮光蛋一個,你看看我那些老師不也全上了大學(xué),又窮又酸誰瞧得上。拴錢不答應(yīng)。可船進(jìn)了長江,這小子從甲板下的暗艙里冒出來,書包里沒有一本書,帶的全是換洗衣裳、毛巾牙刷。三寶上了船,先是跟著水手,接著跟輪機長學(xué)輪機,腦子快就是學(xué)得快,不長時間就樣樣能干讓拴錢刮目相看。拴錢說,剩下就只有學(xué)你哥做船長了,你干脆弄條船得了。拴錢是開玩笑,三寶卻牢牢記住了。拴錢一抬腳跨進(jìn)長江,就是跨進(jìn)了錢窩子。當(dāng)時上海灘的黃沙賣三十元錢一噸,除去買沙錢、柴油錢和人工錢,一噸能賺二十元,一船沙裝二百噸,就能賺四千元,一個航次來回十天,一個月能賺一萬兩千元,你算算,不到一年,就能把銀行貸款連本帶息全部還清。拴錢回家還貸的時候,拴錢發(fā)財?shù)南鞅榱舜蠼中∠?,蠢蠢欲動的人、躍躍欲試的人擠滿了拴錢的屋子。拴錢給他們遞中華煙,講長江上的趣事,他們排著隊請拴錢上酒店,醉得拴錢差點回不到船上。拴錢剛離開固城湖,固城湖的湖堤上就有人砌起了新的船臺,接著,船臺就如雨后春筍般在湖堤崛起,等過了幾個月拴錢回家,連綿十幾里的湖堤上已排滿了鋼鐵大船的船體,像是若干年后南京城里街邊頭尾相連停泊的一排排汽車。還是不斷有人請拴錢喝酒,拴錢給他們遞硬中華,他們說,不,抽我的。遞過來的是軟中華。但這回不是想向拴錢打聽什么,是向拴錢借錢,你陳老板的船早就不欠債了,船姓陳,船賺的錢也每一分都姓陳了,你把錢擺在船上有風(fēng)險,擺在銀行利息低,你借給我,我讓你的錢給你生兒子生孫子。拴錢搖頭。人家說,我給你多銀行一倍的利息,拴錢還是搖頭。那就高兩倍,不行?高三倍!最后人家出到月息三分,年息百分之三十六,就是說借你一萬塊,一年后還你一萬三千六百塊,拴錢依然搖頭。這讓人很生氣,人家立即要結(jié)賬走人,拴錢說,你先走一步可以,賬留著我結(jié),心里說,你袋里的錢未必是你的,我袋里的錢每一張都實實在在是我的。拴錢是想留著錢重新造船。拴錢的船在固城湖是大船,在長江里就是一條最普通的小船了。真正的大船是幾千甚至上萬的噸位,人家從你身邊超過去,尾浪打得拴錢的船像只搖籃東晃西歪。拴錢果斷把船賣了,十萬出頭的船賣了三十萬,船板漲了,柴油機漲了,同樣的船你到船廠去買至少五十萬。拴錢找到沈宏偉,沈宏偉已經(jīng)是信用社的副主任了,沈副主任說,你是固城湖第一個富起來的漁民,我不支持你支持誰?拴錢向來對沈副主任大方,沈副主任對拴錢也不薄,一下子貸給五十萬,幾個月后,拴錢就駕駛著千噸輪氣勢磅礴駛進(jìn)長江。但是,拴錢的滿足沒維持多久,長江的航道越來越窄,拴錢的心卻越來越大。江上的運輸船越來越多了,浙江人的船動輒就是幾千噸位,那些大船阻的不是長江航道,阻的是拴錢的心。三年之后,拴錢決定,賣船,回家再造一條噸位翻一倍的大船。但這一回,老三說話了,老三說,哥,我也要造一條船。拴錢說,你想造多大的船?老三說,不大,一千噸就行了。其時老三已經(jīng)年過三十,已是娶妻生子的人,也到了該立業(yè)的時候,可是開口就要造千噸輪,拴錢還是吃了一驚。拴錢說,你能不能過一二年再造,我現(xiàn)在自己資金都跟不上,過一二年寬裕了,哥才有錢幫你。老三說,過了這個村,怕就沒這個店了,現(xiàn)在政府對造船管得緊了,這證那證名堂越來越多,說不定就要出來政策不許民間造船了。拴錢無語,據(jù)說縣政府本來是支持老百姓造船運輸?shù)?,電視里報紙上都大張旗鼓宣傳,要把固城縣打造成“長江運輸?shù)谝豢h”。動靜鬧大了,省市港監(jiān)局、國營大型船廠的領(lǐng)導(dǎo)專家紛紛前來考察,專家們站在固城湖湖堤上驚得目瞪口呆,沒有一張設(shè)計圖紙就敢動工,沒有一個人有專業(yè)職稱,農(nóng)民拿起電焊槍就敢焊接,沒有船臺沒有槽軌,千斤頂一頂鋼纜一拉就敢讓千噸輪橫向下水。驚訝過后就是憤怒,這是藐視科學(xué)技術(shù),這是拿人民的生命安全當(dāng)兒戲!縣政府這才曉得請錯了神,才曉得做人要低調(diào),做政府也要低調(diào),忙著回辦公室制造條文了。老三的擔(dān)心不是空穴來風(fēng),可拴錢還是反對三寶造船,一千噸的船,至少得花一百萬。先是老父親來了。拴錢的船停在上新河碼頭等買家,老爹先是乘汽車到了南京,又從南京雇小三輪到了上新河,顫顫巍巍走過跳板上了船,抽了拴錢遞的好煙,喝了拴錢供的好酒,說,老大,你是過上好日子了,這樣的家當(dāng),我做夢都不敢想,你想再把家當(dāng)做大,我當(dāng)?shù)漠?dāng)然高興,可是,你不能光顧自己好,也得讓老三也好起來。我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兩個兒子都發(fā)財了,我才真正臉上有光。國家也講究個共同富裕,你為啥就不同意老三也富裕起來?拴錢不說話,悶頭喝酒,老三也不說話,幫老爹續(xù)酒。這一天的凌晨一點,拴錢的手機響了起來,這個1370開頭的手機半夜響起來不是第一回了。這是大大的手機,可大大已死去多年了,拴錢接過幾次,每次都沒有聲音。他一直以為是鬧鬼,可今天夜里“鬼”卻說話了。手機說,拴錢哥,我是大大。拴錢驚得從前甲板上坐起來,看四周,什么都看不清,鄰近的船體像是巨大的怪獸,遠(yuǎn)處幾盞燈火像是鬼火閃爍。拴錢頭皮發(fā)麻,說,你是誰?手機說,我是大大呀,這手機是你送的,這號碼是你給的。你娶了老婆生了女兒就忘記了?拴錢看顯示號碼,是大大的號碼,拴錢聽聲音,是大大的聲音。這個1370開頭的手機,曾讓拴錢大喜大悲,大大出事后,這手機就成了拴錢最害怕的一樣?xùn)|西。它是拴錢的罪證,里面有大大和拴錢聯(lián)系的記錄,這么多年,他一直等待著有人拿著這個手機來找他算賬,今天終于找來了,不是陶師傅,卻是大大自己。拴錢顫聲說,大大,真的是你?你還活著?你在哪里?手機說,我當(dāng)然死了,你說要把我?guī)У酱先?,卻把我?guī)У搅碎愅醯睿∈謾C那邊傳來一個小孩奶聲奶氣的聲音,媽,我撒尿。拴錢一下子醒悟了,手機里的不是大大,是小小,是老三的老婆。原來手機到了小小手里,所以一直沒有人追查拴錢。拴錢說,小小,你別捉弄我了,你也知道,我是欠了大大,下輩子做牛做馬都還不清,我至今都想著她,我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小小說,陳拴錢,你不止欠了大大,你還欠了小小。你知道我小小為什么要嫁到你陳家?你睡了我們姐妹,卻一個都不敢承認(rèn),死了的不敢娶,活著的也不敢娶。我告訴你,除了我們姐妹,你還欠了一個人,你弟弟陳三寶。你摸摸你的心口,你對得起你的親弟弟,對得起在天上看著你的我姐嗎?拴錢明白了,老三兩口子再打再鬧也是兩口子,老三老婆是要他幫助老三造船。

編輯推薦

《淘金三部曲》編輯推薦:第八屆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畢飛宇鼎力推薦!講述暴利行業(yè)江湖故事,描繪淘金路上“惡之花”。“把心硬得讓它結(jié)了繭,你就能在這長江里呼風(fēng)喚雨,人鬼敬畏,這才算真正入流。”讀《淘金三部曲》,觀人性惡之淋漓、善之掙扎,見證城市化進(jìn)程的罪與罰。讀懂城市化進(jìn)程的罪與罰。第八屆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畢飛宇鼎力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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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1條)

 
 

  •   當(dāng)精妙的細(xì)節(jié)遇上現(xiàn)實的題材,老余為我們獻(xiàn)上一道美味的文學(xué)大餐。很有趣,也很不錯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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