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痛苦，我們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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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 汪洋小島夜話，奔喪，兩個旅館，C’est La Vie，失語，曾經(jīng)，郵戳是這樣蓋的，用一個G的字節(jié)，乙 古都斜陽，兩塊大洋，僅僅是為了愛，一個女孩的避難所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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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　汪洋小島夜話　奔喪　兩個旅館　C’est La Vie　失語　曾經(jīng)，郵戳是這樣蓋的　用一個G的字節(jié)乙　古都斜陽　兩塊大洋　僅僅是為了愛　一個女孩的避難所　一夜酒人　意外之痛　上海小故事　郁金花香　死神之約丙　天涯不歸人　當(dāng)你和我兩人都不在世上時　姐姐的潔癖　北邊小鎮(zhèn)　讓我來為你用紙牌算一算命？　一夜紙街　給親愛的你　遠(yuǎn)離疾病　熄掉燈　三月桃花天　蘋果小島　安全地　回憶山茶花　忘掉一個人，最好就是忘掉這個人使用的語言　孤獨(dú)的旅行　往喜馬拉雅山逃　蒼白少年　老城墻　躲在郊外　第三封信　第五封信    　終點(diǎn)　天使護(hù)衛(wèi)著的人　春天的絲綢　冬天，我們?nèi)ツ戏健∵吘尘€丁　脂粉新界線　小腳與中國男人的“性癖”　蘇珊娜的愛情　沒準(zhǔn)會以為是一床星星呢　我們看男人的方式　一群迷失的狗　垃圾男人　閉上眼睛說我愛你的偉大　電話粥還煲嗎？　穿木屐過SOHO　男人是不是毛蟲？戊　書里書外　馬蘭，還有達(dá)洛衛(wèi)夫人　虹影這個名字　怕怕日子讀搞搞書　寫作　從O娘到K娘　“無愛”之書　隱私？名人隱私？先人隱私？　小騙局組成的非騙局，或非騙局組成的大騙局　一個有弗里達(dá)的深夜　我的家鄉(xiāng)，我的藝術(shù)　我的選擇　我為故事狂　綠袖子與綠衣人　以書識人　視網(wǎng)膜上的歌　阿難看恒河　落葉落影　在東京拜訪一事無成者周樹人　狂夜物語己　童年陰影　重復(fù)之冬　關(guān)于寶貝　相遇　十字架　這樣痛楚的顏色　我看見　小石橋上的女人　十三歲　閣樓　紫紅色　給痛苦加一勺糖　弦斷　一筆糊涂賬　愛情像胡蘿卜纓　追述　長夜　開滿金銀花的角落　危險(xiǎn)年齡

章節(jié)摘錄

奔喪1星期二清晨，我接到二姐電話，說昨夜父親在睡眠中突然去世，早晨母親才發(fā)現(xiàn)。葬禮準(zhǔn)備在星期五舉行。三句話后，她放下電話。從重慶往歐洲打長途，對她來說太貴。仍握在手里的話筒，嗡嗡叫，很像一個蜂窩。到衛(wèi)生間洗臉?biāo)⒀篮?，我坐下，打電話給航空旅行社的一個朋友。那邊說明天班機(jī)已無票，兩天后，星期四，有余票。晚上八點(diǎn)三十分起飛，星期五中午一點(diǎn)十分到北京。我算算，嘆了口氣，下午，班機(jī)什么時候到重慶？她說上午下午不一樣么？你有急事？我說，我父親過世了，我去奔喪。她聲音一怔，說，真是，真是讓人悲痛的事。聽了她的話，我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我怎么還沒有悲痛，我為什么要別人為我悲痛？我請她幫我辦一下，在機(jī)場取票，就放下電話。好多事需要處理，每天做不完的事。夏天衣服輕便簡單，一件件往箱子里裝。父親死了，父親不在了，這對我意味著什么，可能不過是多一系列事而已！我抱住衣服，像一個女兒應(yīng)該的那樣哭起來，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必要哭。2第二天晚上按約赴一個聚會。我本可以推脫，但為轉(zhuǎn)移心思，我還是去了。我們坐在栗樹下吃晚餐，西紅柿上加了一圈黃瓜汁，顏色花哨，味淡如四周人的臉。我沒有食欲，開始數(shù)桌子邊的人，除了三人認(rèn)識，其他五人陌生。這個夜晚，有兩只貓，時不時在桌下散步，它們是姐妹。另一個國家打了幾年的戰(zhàn)爭停止了，和平似乎來臨。我把葡萄酒換成水，沒氣泡，既未冰過，也未加熱。我身體往椅子里縮。父親，你會不會在我面前經(jīng)過？餐桌上有非常好的魚，你沒有見過。我希望你在我對面的那個位子坐下來，也可以借任何一個位置。但我看不到你，父親，你的魂在哪里飄游？貓?jiān)谔蛭业哪_趾。我躲在五哥身后。淹死的人躺在長江沙灘上，渾身腫脹，有的翻著白眼，直瞪瞪盯著你。這肯定是冤死的！五哥說。男的要四天，女的要七天，才能從水底浮上來。父親說過，男餓三，女餓七。那是餓死，不是淹死。他糾正我。那晚入睡，江水竟?jié)q到家門口，伸腿可洗腳。大人們往山頂奔逃。屋頂上爬滿人。我坐在門檻上不想離開家，父親你也在家里，耐心地等我。我家門外有塊空地，空地外有小山坡，一片小樹林。樹枝條長，葉大。樹下就是沿路邊的瓦房，經(jīng)常有人走歪路走到那屋頂上。瓦房前有個蓄水池，一年四季都有浮萍，密密蓋住水。周圍種了菊、蘭草和薔薇。惟有從家門前小徑可到那兒?？粗ㄩ_得艷，我想偷，偷就得冒險(xiǎn)，說不定會掉進(jìn)水池。一年年掉進(jìn)池里的貓?jiān)龆?，都是母貓，叫春的聲輕了，人也不那么又煩又咒。月光在水池里最亮，引人一點(diǎn)點(diǎn)向前走。我突然停住，一個男人，正把一只活蹦亂跳的貓悶在水池里，露出水面的貓雙腿掙扎著，一會兒沒動靜了。他手一松，那只貓就進(jìn)入水里。他做完這事，伸了個懶腰，將濕手在布衫上擦擦。我一直未動彈，靠著邊，早就忘了偷花，看著男人離開。我看到貓?jiān)谒乩锔∑?，身上粘了許多浮萍。餐桌對面是個女人，我對她說起童年。我初次看見她是在五月，一個月前的一個下午，在郊外山上的一個旅館里，她半臥在床上。那時我與一個印度女人共住一幢大房子，她早晚必祈禱，聲音通過走廊的大圓壇傳過來。這個女人當(dāng)時敲響我的門，問可以用隔壁的房間嗎？我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那天，她帶來一個影響世界的消息，當(dāng)然也影響我?？墒俏也恢?。清晨，她開著紅車，頭發(fā)剛洗過，去吃早餐。這刻，我與她的話轉(zhuǎn)到如何記日記。她說，每個作家的日記都是假的，準(zhǔn)備發(fā)表，所以像街上算命先生的話，躲躲閃閃，含含糊糊。不錯，那天，我就在日記中記了她的名字和開的紅車。她糾正我，說她開的車是淡灰色的。淡灰色竟是紅色，我的日記出了什么毛病，看來我不夠作家身分。3上個月，我在南半球澳洲，那兒是秋天。那時父親你在哪兒？當(dāng)然你在床上，眼盲了幾十年，幾十年你居住在黑暗中。但是上個月，你把心愛的鳥——相思鳥放出竹籠。是小是？那時，你已決定走，孤獨(dú)地離開？我從來沒想到過你，母親病重，我只關(guān)心她。打電話給她，也從未想到和你說幾句話。還好，我也沒有想別的男性。男人我不愛，我在看一本書，那書在衛(wèi)生間里看比較合適。從小我就便秘，便秘時看這種書最好，好多國家的好多作家在談?wù)撋?，他們的照片在封皮上，都比我快樂，有的人已?jīng)死掉，有的人還活著。我實(shí)在不明白，昨晚坐在那么多人當(dāng)中，難道單是為了逃避悲痛？你知道，我怕生人，我不喜歡人多。你也一樣，這樣你會非常不舒服。若你不愿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你到我的身后吧，我很想聽見你的聲音。說點(diǎn)什么吧，比如，“嗄希多”，浙江家鄉(xiāng)話：孩子多，六個。我們飯量大，你擔(dān)憂；我們穿衣的要求多，你擔(dān)憂；我們?nèi)锹闊┒啵銚?dān)憂，等等。我的身后是書架，沒有你?；▓@離房間就幾步路遠(yuǎn)，我想過去吸口氣，大家都坐著聊天，我也得守規(guī)矩。父親，花園里沒你，全是陌生面孔，陌生語言，要繼續(xù)待下去真是很難?；▓@的噴泉，一陣風(fēng)拂來水氣。我本能地閉了眼。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水，這段稍微和緩些。坦斜的石坡，用錘子鋼釬打出來的一塊石板。洗衣和洗雜物，也洗馬桶。偶爾游來小魚蝦，用木缸逆水可截住。我在水邊蹲下。距石板三步遠(yuǎn)有一個木柵欄，欄外是一個幾乎垂直的大斜坡，水沖下去，像瀑布，人掉下去，命就沒了。我把塑料涼鞋脫掉，抓在手里，讓溪水沖洗它們，突然發(fā)現(xiàn)有個男人站在身邊。我抬起頭來，不是父親，一個路人，等著我讓出地來，他要洗腳。我沒有動，路人暴躁地吼我，并把我拉到一旁，一邊洗腳一邊吼。有一個星期，我耳朵聽不清人說話，里面仍響著那個陌生人的怒罵聲。4還有一天的時間起程，歐洲與重慶的距離，就要被飛機(jī)測量并且縮短。翻出相冊，照片攤了一地板，卻找不到父親。我這才想起，他從來不照相，也不與人合影。我決定去圖書館，那兒清靜，但人多。一上午，我讀到激情與瘋狂，平靜與控制，明白了這些與寫作的關(guān)系；我讀到撒謊和逃跑，占有和名聲，看出了這些和水的聯(lián)系。圖書館的樓高過附近的一圈房屋，站在樓頂，幾乎整個城市的西南部盡收眼底。天藍(lán)云淡，陽光在窗子上閃耀，斑斑點(diǎn)點(diǎn)，如家鄉(xiāng)河流的水波。我是魚，的確我是特殊的魚，我也可在岸上存活，飛起來的時候，是側(cè)身向上，越過圖書館這幢帶藤蔓的房子或遙遠(yuǎn)的旅館十八層，到達(dá)幸運(yùn)的二十七層樓上。我喜歡水，帶鹽味時，我一定是孤單的；浸入淡水時，則不必孤單?？墒牵裉?，我才知道一個人，小說中的一個人，我愛他，愛他是由于他愛我，愛他是由于只有他才使我的笑出自內(nèi)心，愛他是由于他總是見我就笑，愛他是由于他哭，已經(jīng)兩次，當(dāng)我必須和他說再見時。從前，沒有一人這樣，父親也沒有這樣。晚上回家，精疲力竭，上床前我吃了安眠藥。沒它，我睡不著覺。睡不著覺，我就見不到父親，進(jìn)入不了另一個非正常世界。夜里他可能會出現(xiàn)，但我求見他心切，想看清他的臉。小時讀別人的文章，父親是背影，背影會越變越小，最后成為一個黑點(diǎn)兒。就讓我重新從這兒出發(fā)，去想象另外的點(diǎn)。黑色，當(dāng)然比其他顏色更美。我是個野孩子。爬樹，爬山崖，隨時一失足就會落人江里。越兇險(xiǎn)的事，越刺激，我越喜歡。父親從未管過我，他總是沉默，但是一旦做危險(xiǎn)的事，我就覺得他的眼睛在看著我。這時我總是懷疑他不是瞎子，他還是那個眼睛能穿透江霧的把舵手。但是他不說話。事過三十七年，我才明白為什么他總是沉默。昨晚栗樹下坐著的人不懂這點(diǎn)，他們高談闊論，從葉芝到將出現(xiàn)的日食，從法輪功到素食主義。5我的夢是一片黑色。父親與浙江老家的親弟弟相逢，是在去年春節(jié)前后。大半個世紀(jì)惟一的一次。他一九三九年被抓了壯丁，行軍經(jīng)過十一個省，最后部隊(duì)撤離時，他做了逃兵。然后在重慶船運(yùn)公司做了水手，在長江上走過多少來回，卻從未返回家鄉(xiāng)。以后眼睛瞎了，回家鄉(xiāng)也沒有用了。父親去年八十一歲，我的叔叔七十六歲，在重慶南岸，臨江而立的白房子里，他們度過了半個月。分手時，兩個人抱頭大哭。我活到這個年齡，從未見他哭過，但我相信他真的有理由哭泣。他們的語言用哭表示，江水在那時清澈，河床枯干，拿一塊木板，就可以輕易地游過長江。父親想不想念船？如果是一九七八年，我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我就會拿著木板，架在枯干的河流上，讓父親和叔叔過河去。這樣渡江，對岸一切都會變，似乎已不是一個有只巨型船的朝天門，也不是一個有巨型廣場的朝天門，更不是一個越來越像香港的重慶。我們?nèi)瞬粫r移動木板，從一個石礁到另一個石礁。對岸在變化：石坡陡峭，有廢棄纜車的朝天門，有生父扔下我時的那張像僵凍人的臉，有母親絕望的愛情，還有我十八歲逃離家的決心。那個調(diào)運(yùn)船只泊點(diǎn)的小亭，擴(kuò)音喇叭，兩江三岸都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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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痛苦,我們加糖》是由虹影所編著，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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