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青春消失

內(nèi)容概要

　　中國版的《在路上》，一部展示底層人生與心靈扭結的作品。一部帶給你青春快感和綿久疼感的作品。　　它所提供的對青春的認識和理解，比所有青春文學加在一起更有力量。這是一個仿佛隨手可拾的當下底層故事。主人公陳曉楠父親病逝，母親清月獨力撐持著貧寒之家。母性及掙脫底層的愿望，使她為改變兒子未來的命運而苦苦掙扎，她前往遠方的親戚家籌集兒子的學費，這個屈辱的過程，牽引出一段隱秘、久遠而浪漫的往日故事，曾經(jīng)晶亮的年華，探照著現(xiàn)實的灰暗和哀傷……而清月唯一愿望所寄的兒子，卻在青春的躁動中不能自拔，反抗，叛逆，毫無良心地消耗著青春，消耗著清月的母愛。兩代人的錯位，看起來彌合無望，母親脫離底層的所有渴望，就仿佛遠方一道迷離的風光。

作者簡介

　　黃梵，原名黃帆，1963年生，湖北黃岡人。“后新生代”代表作家，“中間代”代表詩人。著有長篇小說《第十一誡》（大眾文藝出版社，2004）、小說集《女校先生》（作家出版社，2005）、詩臺集《Original》（英國，1994）《第十一誡》（2004，大眾文藝出版社）、《南京哀歌》（2008，漢語詩歌資料館館藏叢書）等。作品被譯介至英、美、德、意等國。

書籍目錄

第一部第二部

章節(jié)摘錄

　　一　　清月被迫退休了，理由是她老了，她沒能制止住不停上漲的年齡，才四十五歲工廠就不愿繼續(xù)用她了，仿佛她留在廠里會妨礙所有的人。少量的錢加上幾句恭維話，就把她勸退回家了。她周圍的世界馬上換了樣，丑惡可憎不說，糟糕的是勸退之事永久地損害了她的自信。從一大清早起，她就得去各家職介公司排隊掛號，與那些對城市懷著狂妄希望的鄉(xiāng)下打工妹，一同爭奪僧多粥少的保姆職位。剛開始，沒有哪個雇主深知她的為人，這樣她命運的路就走岔了，很長時間她只能被醫(yī)院招去做護工。得病的人十有八九心里不爽，稍有不適便劈頭一頓責怪，弄得她成天心里惶惶不安。病房里到處都是疾病的威脅，她可不能滿不在乎。不過當她每天忽忽悠悠走進家門時，有些擔心只能哽在喉嚨里。疾病傳播的秘密，醫(yī)院不會對護工透露一個字，她只能警覺留神?！　∮袝r，也會碰到奉承她的病人，在充滿藥水味的病房對她提出警告，“你不怕得我們的病嗎？不過像你身體這么好的人，恐怕也沒事。”她裝作沒有聽見，讓他們自己把話題岔開。每次嗅到殺菌的藥水氣味，她的腦子里怎能不掂量全家人的健康呢？但在川流不息的病菌形成的旋渦里，她除了回家后立刻洗澡，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措施呢？她每天從醫(yī)院回來，心里都裝滿陌生又重大的秘密。她不敢說，怕嚇得兒子不敢吃飯。每天在醫(yī)院死去的人，并非都有明確的解釋，手術臺上死的、器官衰竭死的、撞車受傷死的……窗外到處矗立著雄偉的高樓，上面坐著或站著神采奕奕的人，他們的心情不會像她一樣，成天被死亡的氣息澆灌著。偶爾，他們也會談論一下死亡，但誰也不會從話里感到它的兇惡。在辦公室里，死亡仿佛屈膝于各種笑話趣聞綻放的異彩?！　〉剿诵莺蟮牡谝粋€冬季，死亡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一個難以自衛(wèi)的人：清月的丈夫！一旦找到，就與他糾纏得難分難解。他是在酒足飯飽后聊天時倒下的。文質(zhì)彬彬的岳父送了他一瓶酒，他嘗了嘗，味道不錯，倒進小碗里多喝了些。在去醫(yī)院的出租車上，他靠著清月的胸口，感到生活還遠遠沒有終結。此時，清月高大健壯的身體里卻藏著內(nèi)疚，她想一定是自己把什么病菌帶給了丈夫。在氣氛肅殺的搶救室里，他的生命一直忽明忽暗，閃爍不定。醫(yī)生被他的病癥弄糊涂了，推測是腎和肝等器官的綜合癥。這個病明顯高出醫(yī)生智力的峰頂，對已經(jīng)陷入情緒深淵的清月，他們只能給予同情。平時神氣活現(xiàn)的丈夫，不到一周就縮得像個無助的嬰兒，再后來臉色慘白，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昏迷。等到有一天他突然蘇醒，想對她說什么，偏偏她回家照料上學的兒子去了。醫(yī)生說，他咕噥了半天，見家人不在身邊就死活不肯說。清月從此理解了什么是“擠在牙縫里的秘密”，他等了很久還是向她透露不成??！清月不能原諒丈夫死的時候，自己不在病榻跟前。這把內(nèi)疚的錘子在出殯之后，是越敲越重了?！　∮幸惶?，咄咄逼人的夢境嚇了她一跳，夢里映現(xiàn)出輪廓模糊的丈夫，他默默望著她，突然迸出半句話來：“兒子，兒子……”。夢里的只言片語，讓她的一天都過得混亂，她在幾乎瘋癲的狂想中，捕捉到話里暗藏的危險。是的，她不能再眼睜睜看著病菌在她家里悠然行進，為了兒子的健康，她必須換一份工作?！　〈汗?jié)就要臨近，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去辭職。她一向知道護士長的嚴厲，她異常冷的表情把護士長惹惱了，“這么說，你已經(jīng)有別的工作啦？”“哦，還沒有，我覺得回家休息一下也挺好?！弊o士長詫異地盯著她的眼睛，極力控制住自己：“你真這么想？過節(jié)這邊正缺人呢?！薄　∏逶虏坏貌蛔屪约盒弦粫砰_口，“我在醫(yī)院呆厭了，想換個環(huán)境……”清月的話把護士長給鎮(zhèn)住了，過了半晌，她才說出半是遺憾的話來，“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可能你是對的，看來這邊是留不住你啦?！薄　∏逶伦叱鲠t(yī)院時步履很輕，生怕驚動了病菌毒流似的。當走到令人炫目的陽光下，她深吸一口氣，終于感到解脫和安全了。　　父親合眼死去的那一刻，我正在樂不思蜀地打籃球。那天，我似乎不想弄清父親躺在醫(yī)院會發(fā)生什么事。聽到馬林叫我打籃球的召喚，我拔腿就去了?！　∠胂氚?，我下午放學晚回家兩小時，家里會是一副什么景象呢？母親心里從來都是上了發(fā)條的，她不能容忍我哪怕有五分鐘的閑暇，落在她的掌心之外。平時我費九牛二虎之力編的理由，她差不多都能背了。無非下班的人把公交車擠爆了，我只得等姍姍來遲的下一趟車?；蛘郀幭葥尩赖母鞣N車輛，在十字路口堵得像一尊尊紋絲不動的石像。再不，就把當天的課堂作業(yè)說得比糞還臭，我難免就被臉上始終結冰的班主任留在教室補作業(yè)?！　∧翘?，打籃球這個光芒閃耀的誘惑真把我迷住了，我兩眼放光，整個身心就像被典押給了那天的球場。我哪里知道，母親在照顧父親的同時，腦海里依舊浮現(xiàn)著我愛撒謊的毛病。我一廂情愿地幻想她不會在家里等我了，為了趕到醫(yī)院照顧父親，她肯定沒工夫等我回來饒舌。就憑著想象有這個可乘之隙，我跟馬林那幫人在籃球場上奔跑了兩小時。那樣的黃昏，閃耀著金發(fā)似的霞光，叫人有賴在場上不想走的魔力。當我精疲力竭地打開家門，馬上意識到自己失策了。母親不動聲色地站在屋里，一股不滿的情緒正把她的臉頰灼得通紅?！　∫苍S我往日的所有過錯，那刻一齊擠上了她的心頭。母親跌倒似的一屁股坐進光線較暗的角落，聲音輕得像用指甲輕彈瓷瓶：“跟我說實話，你到哪里去了？”本來她是迎著光線的，臉上的怒紋像是鐵打的，等到她坐進黑森森的角落，她的臉已經(jīng)被陰影遮得柔和了。若在往常，她一定會流淚嚎哭。她說～開始并沒有不相信我，偏偏找飯盒蓋子找來找去，才發(fā)現(xiàn)掛鐘的分針過了我回家的鐘點。接下來她心里就不樂觀了，看著太陽緩緩下落，她有了一個預感：我一定又被她擔心的那幫痞子拖去打球了！于是，她把照顧父親的事立刻停下，滿腔怒火地在客廳里候著我。　　“怎么著？又堵車了？！”　　我沒說堵車也沒說沒堵，只是低著頭后悔自己的疏失。她等著我從嘴里吐出一個個痞子的名字，然后用濕潤的淚水再把我的心洗刷一遍。她的眼淚配上皓齒閃閃的嘮叨，最能耗盡我的力氣。我知道，到了萬不得已，只有胡編亂造說有一個優(yōu)生也在場，她的臉色才會有所好轉。那天，我每每從準備好的托辭里掏出點什么，她就拖長尾音問道：“真是這樣的？”“這回你沒撒謊吧？”直到天變得漆黑了，她忽然想起在為活著苦苦掙扎的父親，審訊似的談話才算結束?！　∧翘?，父親盼著母親去醫(yī)院，就像瞎子盼著光亮。等母親暫時饒了我趕到醫(yī)院，父親像一張硬冷的床板給擱進了太平間里。那天，我確實糟敗了母親的心愿，她錯過了與父親最后告別的機會。等我昏昏恍恍地被叫到醫(yī)院，只見到父親臉上殘留的一絲痛苦。我不知所措地在尸體邊上呆著，母親抽抽噎噎在哭時，我氣惱自己居然哭不出來。“真他媽夠嗆！”我知道親戚們都在看我會悲痛成什么樣子，就在眾人的淚水把我逼得走投無路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外公拍了下我的肩膀，“你晚上熬個夜吧，別叫你媽守靈了，她也快要倒了?！薄　　班拧蔽野讶扛屑ざ純A注在了這一聲答應里。這項任務派得實在及時，我正愁自己沒什么用呢。夜間守靈多多少少能叫親戚們覺得，我不再是父親的小叛徒了。　　在鑲著塑鋼窗戶的太平間里，起初有許多親戚陪著我。一雙雙眼睛像沒有燈罩的燈泡，到處留意著地鼠的可能蹤跡。等到走廊被凄涼的寧靜慢慢吞沒，親戚們紛紛用手拾掇一下父親的衣服，然后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不一會，父親身上蓋的白床單像鬧鬼似的搖動起來，等到弄清那是一股窗風在作怪，我忽地覺得走廊的黑旮旯里隱著令人生疑的晌動。我往響動處每走近一步都很費勁，雙手抖得不行。最后，我也不理會家人叮囑的那一套了，連忙跑到醫(yī)院門邊的小賣部，打電話死活邀來了膽大的馬林?！　●R林睜大眼睛把我父親看了好一會，他越看越有興致。隔著那層漸漸滲出體液的白床單，他辨認著我父親的臉、肚子等?？戳T他咬緊牙關說，“你最好站到外面，你父親正在變形呢?！钡拇_，仔細一看，父親腮幫消瘦的臉和干癟的肚子正把白床單往上隆呢。憑良心說，太平間修得不能說不好，白瓷磚像貼浴室一樣貼到了天花板，可是再亮晶的房子給尸體一擱，活人也覺得這房子壞了，晦氣了?？墒邱R林呢，在太平間里邊轉悠邊說長道短，完全不理睬屋里會有什么晦氣。大概這就是他被差生頌揚和感恩的勇敢氣度吧。起碼，那天我見識了他的勇敢不是假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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