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8 出版社:江蘇文藝出版社 作者:夏志清 頁數(shù):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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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在任何對于中國文學的研究中,中國古典小說都是一個突出的方面。它們是對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主要表現(xiàn);其中有些作品同世界文學中的主要作品一樣值得重視。夏志清教授此書對這些作品的探討重在闡釋。圍繞著一部博大精深的文學作品,常常存在許多版本和歷史問題。夏志清教授不求一一澄清這些問題,而是從這樣的研究中提取最需的資料,為對作品本身的基本理解和欣賞服務。換言之,他在中國古典小說方面所做的,正如帕頓·華生《中國早期文學》一書對早期中國古典文學所做的工作一樣,二者不謀而合。
作者簡介
夏志清,1921年生于上海浦東,原籍江蘇吳縣。上海滬江大學英文系畢業(yè)。1948年考取北大文科留美獎學金赴美深造,1952年獲耶魯大學英文系博士學位。1962年應聘為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文系副教授,1969年升任為正教授,1991年榮休后為該校中國文學名譽教授。2006年當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
書籍目錄
序 第一章 導論 第二章 《三國演義》 第三章 《水滸傳》 第四章 《西游記》 第五章 《金瓶梅》 第六章 《儒林外史》 第七章 《紅樓夢》 第八章 中國古代短篇小說中的社會和個人 參考引用書目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 導論 一 一個曾多少接觸過西方小說的專治中國傳統(tǒng)長篇小說的研究者,遲早一定會為這樣一種鮮明的對照所震驚:一方面,這類小說的大多數(shù)作品質(zhì)量平平,讀來無所收益;但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作品,雖與上屬作品出自同一文學傳統(tǒng),卻頗具堪為補償?shù)拈L處,這種長處足以吸引老成睿智的學者。最苛求的現(xiàn)代讀者,至少也會對那個傳統(tǒng)中的一部作品——《紅樓夢》——持贊許態(tài)度;而大多數(shù)讀者,一定會將《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金瓶梅》和《儒林外史》這五部作品也歸人中國小說的古典名作之列。這幾部作品固然不見得都是中國小說中寫得最出色的,即使我們不把現(xiàn)代小說算在內(nèi),我相信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還有幾部作品,雖然其重要性尚未得到批評界的普遍認可,但若以藝術(shù)而論,它們比之這六部小說中較次要的作品還是要勝過一籌的。但毋庸置疑,這六部作品是長篇小說這種文學類型在歷史上最重要的里程碑:每部作品都在各自的時代開拓了新的境界,為中國小說擴展了新的重要領(lǐng)域,并深深地影響了中國小說后來的發(fā)展路徑。直到今天,它們?nèi)匀皇侵袊俗钚膼鄣男≌f。我想,在對于自開始至清末的全部中國小說的重新評價尚付闕如的情況下,把批評的注意力放在這些書上,是不至離題太遠的。 的確,從過去四十年問學術(shù)界在這幾本書上所下的驚人功夫來看,似乎就是它們構(gòu)成了中國小說的傳統(tǒng)。現(xiàn)在,不僅中國學者,就連西方的漢學家,對有關(guān)它們的作者以及版本方面的最細微的問題,也都以極為嚴肅的態(tài)度來探討。在中國大陸,盡管對《金瓶梅》一書的自然主義傾向尚有諸多保留看法,但這六部作品卻一致被譽為體現(xiàn)了人民創(chuàng)造天才的作品,認為無論從“經(jīng)典”一詞的任何一層意義上來說,它們都堪稱經(jīng)典之作。它們聲譽的提高,部分地反映了近年來大力肯定古代白話小說時所體現(xiàn)出來的日趨強烈的沙文主義熱情。最近,傳統(tǒng)小說被改稱為“中國古典小說”,這一新的命名明確地顯示了批評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不久前,這些小說還被輕蔑地稱為“舊小說”,以著重強調(diào)它們不同于在西方影響下創(chuàng)作的“新小說”;或者,它們被比較客觀地稱為“章回小說”,但“章回小說”這個名稱畢竟也還帶點輕蔑的味道,暗示那種把一部小說分成許多回、不顧每一回是否能成為一個首尾一貫的單元的傳統(tǒng)寫法,不值得現(xiàn)代人去仿效。盡管新文化運動的領(lǐng)袖們擁護白話小說來支持他們的文學革命,但他們同時又是受過西方文化熏陶的學者,所以對這類文學總會多少感到有些格格不入。 中國小說批評在西方影響下終于不可避免地開創(chuàng)了新的紀元。到清末,開明的學者和新聞家對于通俗文學,特別是小說的社會影響力已開始關(guān)注起來。他們推論,假如說對于中國人面臨現(xiàn)代世界手足無措這一現(xiàn)象,傳統(tǒng)小說應負部分責任的話,那么它們就必須由旨在激發(fā)愛國熱情、傳播新觀念的具有教育意義的通俗作品來取而代之。作為中國人倡導新小說的元老之一的梁啟超,寫過不少關(guān)于西方可歌可泣的愛國志士的故事,在當時影響極大;其他憂國憂民的作家也日漸以小說作為批評社會和政府的工具。他們視小說為一種活生生的社會力量和日趨強烈的意識,也導致了這樣一種看法,即從前的小說家未能克盡教育之責?! ≡凇拔逅摹睍r代的作家中,這種對傳統(tǒng)小說不滿的情緒仍然繼續(xù)存在。不過,他們同時也還是借用了幾部有分量的小說為白話運動助陣壯威,這又給人們一個相反的印象:即傳統(tǒng)小說畢竟是中國民族的遺產(chǎn),值得我們驕傲與珍視。作為白話文學的斗士,胡適對諸如《水滸傳》、《紅樓夢》一類作品推崇備至,在他看來,它們的作者實際上是民族白話文學的鼻祖,因而應置于但丁、喬叟和馬丁·路德之列,他們的語言對用白話文創(chuàng)作的新作家應具有孕育催生的影響。在這種方法獲得成功以后,年輕一輩作家遂普遍采用白話創(chuàng)作,從此,傳統(tǒng)小說的行情高漲了。在胡適所致力做的最受歡迎的事情里,有一件就是將好幾部主要小說加上新式標點,并在書前適當?shù)毓谝蕴接懫鋭?chuàng)作歷史和作者背景以及試圖重估其價值的長篇序言?! ∪欢?,盡管這些作品曾風行一時,但在文學革命期間,一般人都覺得傳統(tǒng)小說雖用的是白話,在藝術(shù)和思想方面卻并無多大的貢獻。周作人在《人的文學》那篇論文(1919年)中,列舉了十種可憾可嘆的文學,這十種絕大部分屬于通俗小說和戲曲而非古典詩文。胡適雖對研究中國小說頗有熱忱,他自己也還是看出這些作品藝術(shù)上的粗劣(盡管他不甚以其“封建”思想為意)。在他為這些小說所寫的序言以及其他泛論白話文學的文章里,我們可以找到許多表明他批評態(tài)度的旁白,因為他的序言和論文的口氣通常是肯定的,這些旁白直到前些年被有些批評家尋出來作為胡適親資本主義并詆毀中國文學的明確罪證之前,一直并不為人注意。但假如胡適因此而應受譴責的話,那么,活躍于“五四”運動之后的那整個一代比較嚴肅的學者和作家就都應受到譴責了。人們可以說,他們像胡適一樣,早年就非常喜愛中國傳統(tǒng)小說,但是一旦接觸到西方小說,他們就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公開承認的話,至少也是暗地里承認)西方小說創(chuàng)作態(tài)度的嚴肅和技巧的純熟。在1937年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在最有才氣的新小說家和最熱衷于研究傳統(tǒng)小說的學者中,都很少有為舊小說的內(nèi)在優(yōu)點辯護的——盡管這兩種人對傳統(tǒng)小說的評價要比明顯帶有反傳統(tǒng)偏見的早期大多數(shù)新文化斗士客觀得多。鄭振鐸雖是一位白話文學的大史家,有搜集舊小說珍本的癖好,他也不時承認對這些作品的厭惡: 在離今六七年的時候,我也曾發(fā)愿要寫作一部中國小說提要,并在上?!惰b賞周刊》上連續(xù)的刊布二十幾部小說的提要。但連寫了五六個星期之后,便覺得有些頭痛,寫不下去。那些無窮無盡的淺薄無聊的小說,實在使我不能感到興趣。在那個時候,其他研究中國小說的謹嚴學者也都有這種不耐煩的感覺?! ∧切┈F(xiàn)代小說家也莫不如此。直到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當中國作家因時局需要而不得不采用較舊的小說體裁來制造愛國宣傳品時,當少數(shù)嚴肅的作者開始主動挖掘舊小說的寫作手法時,他們雖在少年時代都曾讀過舊小說,卻很少有人感到自己曾受其惠益。他們反而轉(zhuǎn)向西方小說尋求創(chuàng)作靈感與指導。在小說大家之中,茅盾就始終對舊小說不滿,并宣稱舊小說對他個人來說毫無用處。他甚至認為《水滸傳》和《紅樓夢》的敘事技巧太幼稚,不值得現(xiàn)代人模仿。《紅樓夢》和《儒林外史》對于1921年至1941年感傷小說和諷刺小說的影響彰彰甚明。但有趣的是,這種影響顯見于他們的作品彰彰甚明,小說家們卻有意否認這種影響?! ”M管照例來說,偉大的作品被看作是例外(通常包括這里所討論的六部作品),但現(xiàn)代學者和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之前的作家卻都普遍認為傳統(tǒng)小說作為一個整體是非常令人失望的。這種感情,首先是和他們所有的那種民族恥辱感分不開的,不過它很快發(fā)展成為對那種以為中國舊小說同西方小說相比藝術(shù)上要低劣的看法的坦率認可。最終通過堅持舊小說的民族重要性來否定現(xiàn)代對于舊小說的這種觀點的是共產(chǎn)黨人。毛澤東利用戰(zhàn)時愛國熱情和民間娛樂的宣傳潛力,于1939年肯定了文學和藝術(shù)的“民族形式”,并號召作家和藝術(shù)家充分利用這一形式。傳統(tǒng)通俗文學這時不僅放在了同西方批判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相對立的位置,而且也同由西方批判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培植出來的當代中國作品對立起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對通俗文學的重新肯定雖與新的富有戰(zhàn)斗性的民族主義相一致,仍意味著這種肯定只有通過主動拋棄西方的影響才能做到。結(jié)果,在這種有意識地進行宣傳教育的前提下,出于樸素的感情,這個時期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和其他文學作品的藝術(shù)質(zhì)量大大下降。我們甚至懷疑,沿著一些可以想見的思想批評路線對某些古典小說進行義務性的贊揚是否促進了我們對這些作品的理解。 二 無論中國大陸上的批評風尚如何,我以為有一點是不辯自明的:盡管我們清楚地知道中國小說有許多特色,但這些特色唯有通過歷史才能充分了解;而除非我們以西方小說的尺度來考察,我們將無法給予中國小說以完全公正的評價(除了像《源氏物語》這種孤立的杰作而外,所有非西方傳統(tǒng)的小說與中國小說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但在西方小說沖擊之下,它們在現(xiàn)代都采取了新的方向)。小說的現(xiàn)代讀者是在福樓拜與亨利·詹姆斯的實踐和理論影響下成長起來的:他期望得到一個首尾一貫的觀點,一個由獨具匠心的藝術(shù)大師構(gòu)想設計出來的對人生的一致印象,以及一種完全與作者對待其題材的情感態(tài)度相諧和的獨特的風格;他厭惡作者的公然說教和枝節(jié)話,厭惡作品雜亂無章的結(jié)構(gòu)以及分散他注意力的其他種種笨拙的表現(xiàn)方式。不過,即便在歐洲,有意識地把小說當作一種藝術(shù),無疑也是近代才有的事情,我們不能指望中國的白話小說以其脫胎于說書人的低微出身能滿足現(xiàn)代高格調(diào)的欣賞口味。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講故事的藝術(shù)在先秦諸子的文章中已有所表現(xiàn),但最早以職業(yè)說書人的身份來訓導、改造俗眾的,卻是隋唐時期的僧侶。他們的故事,有的用韻文講,有的則散韻相間,十九世紀末,在敦煌石窟中發(fā)現(xiàn)了很多篇這一類故事。亞瑟·韋利編譯的《敦煌民謠和傳說》一書中,就包括有:圣僧的傳說;以中國為背景但明顯可看出受波斯、阿拉伯及印度民間傳說影響的神怪故事;以及有關(guān)舜、孔子、伍子胥、光武帝等深得人民喜愛的人物的極為虛構(gòu)化的敘述。后兩類故事的佛教宣傳色彩并不明顯,即使是在重述佛教傳說時,中國傳統(tǒng)的倫理精神也仍然得到了強調(diào)。因此,圣僧目蓮在拯救他那位不敬神的母親的餓魂時,竟變成了一個典型的孝子。 鑒于敘述中國白話小說興起的英文著作已有好幾種,我不想在這里作簡要重述,而寧可對幾種與用批評的眼光理解中國小說關(guān)系至大的史實細加討論。在唐代文學里,我們可以見到最早提及京城長安有凡俗職業(yè)說書人的記載。這些說書人的職業(yè)化,可能是僧人講故事極受大眾歡迎的結(jié)果;而他們的興起也促進了唐傳奇的成長(我在此不擬討論傳奇在唐代興起的其他歷史背景)。宋初,僧人在大庭廣眾場合講故事受到了禁止。根據(jù)當時的記載,由于對手歇了業(yè),凡俗職業(yè)說書人北宋末年在京城汴梁曾盛極一時,而且在金人人侵、中原淪陷后,南宋的新都臨安(杭州)說書仍興旺如昔。在那好幾種說書人中,每一種又組成一個“行會”,其中似乎以擅長小說(分煙粉、靈怪、傳奇、說公案諸類)的最為突出,雖然講史的,尤其是那些專門說“三分”和五代史的也頗受歡迎。南宋和元代首次刊行的好幾部簡略的朝代史(世稱“平話”),顯然就是據(jù)講史藝人的腳本寫成的——雖說最后把它們擴寫成大部頭的小說常常是單個作家所為,并且也不一定依照這些腳本編寫。十七世紀初,明代一位富有事業(yè)心的出版家——馮夢龍,刊行了三部小說集,每部各四十篇,合稱“三言”。這三部小說集似乎體現(xiàn)出明代短篇小說的講述者講述內(nèi)容的豐富和題材的廣泛。盡管這些故事集(又稱話本)的現(xiàn)存最早刻本以及著錄這些故事的收羅宏富的書目(《清平山堂話本》、《寶文堂書目》)刊刻時間不過是十六世紀中葉,但其中很多篇故事顯然可以溯源于宋代?! ∵@些確系宋人所作的話本,使我們清楚地了解到職業(yè)說書人實際講述的故事在形式和修辭上有些什么特色;不過,讓我以這些形諸書面的話本作為評判說書人獨特藝術(shù)的標準,我仍然是會遲疑的。即便是《碾玉觀音》那樣的寫得很好的故事,前面也有一個長長的入話,中間清楚地標明說書人停下來向聽眾討賞或是賣關(guān)子的地方;崔待詔夫妻本身的主干故事似乎也太短了,無法充分利用口語表演的藝術(shù)。早在南宋時期,就已有幾本懷念汴杭風物的書提到好幾個說書人的名字,這些賣藝的人一定善于把底本加以發(fā)揮,加插進一些滑稽有趣、觸景生情、能使他們做到與聽眾水乳交融的話語,從而能說得相當出色。我們可以以今度昔:一個原封不動照背底本的說書藝人是不會受到聽眾歡迎的。1949年以前,一個蘇州派的說書人,不論是專攻評話或是彈詞,頂多跟他師父學兩三個故事,很多人還只單講一個故事,但那個故事在茶館里一場講一點,要講好幾個月,乃至超過一年才講得完。在這種不厭其詳?shù)臄⒄f中,故事的結(jié)構(gòu)幾乎成為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每場說書時,說書人僅講述一段情節(jié)中的一小部分,一邊講述,一邊活靈活現(xiàn)地扮演故事中的各個角色,并且天上人間地隨意評論社會風俗和道德。當代揚州派杰出的評話藝術(shù)家王少堂口述的武松故事已印成書保存下來:全書1100頁,超過80萬字;與它相比,《水滸傳》里的武松故事看起來不過是個梗概——盡管《水滸傳》里專門寫武松的已占了十回篇幅,再沒有關(guān)于哪個單個英雄的描述比這更長。而王少堂的書里所錄的還只是實際故事,與故事無關(guān)的旁白和穿插并不包括在內(nèi)。 當然,一位宋代的杭州說書人,是不大可能以如同他日后在蘇州、揚州的后裔那種刻意經(jīng)營的技巧來發(fā)揮一個故事的,但我們可以有把握地說,在簡略的故事腳本與一位著名的說書人所實際講述的故事之間,一定還有很大的距離。這個距離,在馮夢龍的“三言”所保存下來的幾篇最長最好的故事(如《賣油郎獨占花魁》、《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顯得最小,但這些集子的刊行,看來也就標志著口述故事對白話短篇小說的影響已告結(jié)束,因為后來的同類作品,全出自有意仿效馮夢龍的文人學士之手,他們是沒有受到同時代說書人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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