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響的哨子

前言

　　沒有人能夠讓生活停滯不前，也沒有人能夠讓再現(xiàn)生活的作品銷聲匿跡 。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帶來很多挑戰(zhàn)與困惑，面對人情世故、社會倫理和道德秩序 等問題，很多人逐漸迷失了自我。加上社會轉型時期，利益集團及鏈條的重 新分配和衍生，造成很多跌宕起伏的人生。大家一方面沉浸在經(jīng)濟發(fā)展帶來 的快樂物質生活中，一方面又沉淪在隨之產(chǎn)生的更高的精神追求的掙扎與迷 惘中。 我是在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農(nóng)村生活對我的影響很大，進入鄉(xiāng)村敘事，就 像找到自己的母體。有人說，童年生活決定作家的高度，闡述的道理可能是 童年的記憶，它是作家敘述的立場，決定了一個作家的感覺和態(tài)度。 可以這么說，我的童年是卑微的、低矮的，甚至是無序的。七歲時候， 母親讓我放了八只皖西白鵝，因為鵝偷吃秧苗，被生產(chǎn)隊老隊長發(fā)現(xiàn)，我轟 趕鵝上堤不及時，一只母鵝被我活生生打死，后來老隊長向我母親求情，才 免卻皮肉之苦。也是因為放鵝，我差點淹死在大水塘里，后被我當時的玩伴 救起。母親不但讓我放鵝，還讓我天不亮就起床拾糞，我跟弟弟一個從村這 頭開始，一個從村那頭起步，等整個村莊醒來的時候，我們兄弟倆已經(jīng)把全 村的糞拾完，要知道那時候我和弟弟還都不到十歲。 母親是經(jīng)歷過舊社會的，她十三歲就到一個自勞自食所謂富農(nóng)家里當童 養(yǎng)媳，姥姥、姥爺我沒有見過，他們都在母親的講述中鮮活起來，但是他們 也如大多數(shù)農(nóng)家人一樣，因為貧窮才讓十三歲女兒到“富裕家庭里”當童養(yǎng) 媳的，而所謂富裕家庭沒有雇傭一個農(nóng)民，就是幾門人合住在一起，長輩當 家，弟兄幾個帶著孩子累死累活一點一點積攢活命的錢。母親說，到了婆家 ，天不亮就起床做飯，還要收拾所有的家務，大家庭的地位等級讓母親一直 沒有伸開腸子過一天舒心日子。一家人苦苦勞作，終于在1948年的時候，買 了上百畝田，也就因為這一百多畝田地，母親最終戴上富農(nóng)帽子，被打上需 要改造階級的深深烙印。小時候母親常說，你是沒有奔頭的，我不死，你就 不會有出息，你攤上了一個不好的母親。那時候不知道母親這句話的分量， 接著母親就會訴說她經(jīng)歷的苦痛，說在大家庭受過的委屈。母親天生是個倔 犟的人，在外面忍氣吞聲，長期壓抑，在家里卻形成潑辣、干練且火暴的脾 氣。我們姊妹多人，沒有不怕母親的。我因為跟一個玩伴“磨牙”（鬧矛盾 打架的意思），被母親在村子攆上三圈，按倒在地，最后用一個打麻線的“ 撥錘”在我頭頂上磕出一個洞。那是個死寂的夜晚，當母親晚上摟著我睡覺 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頭發(fā)被血黏糊住，撥開頭發(fā)，看到結痂的傷痕，母親哭了， 母親說，你跟人家鬧什么？你不知道娘是富農(nóng)分子嗎？人家說你富農(nóng)羔子讓 人家說就是了，誰讓你是我的兒子。這里需要說明一下，我父親是貧農(nóng)成分 ，而我一直堅定認為我是貧農(nóng)的兒子。說起來話長，母親跟富裕家庭的丈夫 ——我的家門叔叔生活近二十年，因為修六安淠史杭工程，叔叔在“大躍進 ”年代餓死了，母親帶著四個孩子，也就是我的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到我父 親身邊。我與同母異父的哥哥姐姐們都是同宗同姓的兄弟，后來兄弟姊妹們 一直沒有區(qū)分彼此。我的父親是貧苦人出身，青年時候被抓過壯丁，當過國 民黨的兵。那時候正趕上國共合作，父親一直抗日打鬼子，父親說，他們一 個連圍住十九個日本鬼子，最后那些鬼子全部在樹林上吊自盡了。內(nèi)戰(zhàn)時， 父親被解放軍俘虜了，部隊讓父親選擇回家還是當解放軍，父親毅然決然選 擇了回家，為此我跟父親說，當初你不回家，肯定是工作人員啦。父親咧嘴 笑著說，那也就沒有你啦。父親一直溫和得很，對母親十分疼愛，對母親的 孩子也十分好，父親有過一次婚姻，但是沒有留下后代，后來那個媽媽得病 走了?！按筌S進”年代，父親在大食堂燒飯，因為母親要救她四個孩子而選 擇了父親。好在叔叔與父親是叔伯兄弟，對于叔叔的孩子——我的三個哥哥 一個姐姐，父親也是一樣看待的。這里面說起來十分冗長和瑣碎。但是我不 能不說父母親的愛情，母親對我的那個叔叔是一往情深的，常說那個叔叔如 何忠厚老實、如何禮義等，叔叔是個從大家庭出來的人，他身上無形中打上 了儒雅與謙和的特征。父親走南闖北，早把生生死死看透，所以有些邋遢及 率性。據(jù)說父親抽煙無錢，家里的母雞成了父親抽煙的依靠。雞蛋還沒有干 爽，父親就迫不及待拿到代銷點換煙。一個雞蛋六分錢，一包最便宜的豐收 香煙也要九分錢，一個雞蛋換不了一包劣質的香煙，只能換幾支，每次父親 換取幾支煙后，都刻意留下幾分錢給我買紅糖吃，我鼻涕馬虎吃糖的情景， 如今還是兄弟姊妹們的笑資。我是父親的大兒子，得到的關愛肯定很多。因 為父親的溺愛，我對父親一點也不尊重，八九歲時候父親揍我，我嚷嚷：“ 你打我?guī)灼菩子涀。綍r候我還你幾個鞋底?！边@句話也成了全村人的笑 柄。父親在國民黨軍隊待了兩三年，遺留了嗜賭的壞毛病，母親辛辛苦苦喂 母豬賣小豬得到的錢，經(jīng)常被父親一夜賭光。為此母親跟父親吵過無數(shù)次架 。但是父親就是個爛脾氣的人，母親怎么說他都行，但是一到大家喊他賭錢 的時候又什么都忘記了，以致在母親走了后，賭錢成了我們父子沖突的焦點 ，直到父親把母親留下的唯一大柜賣了當賭資的時候，我們的沖突到了極致 。晚年的父親毅然拒絕賭博，戒了快抽了一輩子的香煙，無論父親怎么近乎 討好地對待子女，但是譴責父親成了我們兄弟姊妹的唯一話語。我知道父親 是十分善良、勤勞的人，也是十分本分的人。我這么說父親，不是說父親不 具備農(nóng)民身上的優(yōu)點。我相信，農(nóng)民身上的所有優(yōu)點，我的父母親都具備， 但是我的父親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嚴重的不足，而我放大這種不足，說明它對 我童年生活造成的影響，讓我感到自卑與敏感。我知道父親心中的痛，尤其 在母親走后，父親一直心不在焉、委靡不振，精力基本都在賭博上，仿佛只 有靠賭博才能不斷麻醉自己。所以包產(chǎn)到戶后，我家基本就像生活在新中國 成立前，下雨了，外面什么樣子，屋里什么樣子，三間草房早不能遮風避雨 。弟媳婦到家后，生第一個大侄女，月子里不知道哪有那么大的雨水，她只 好頭頂褂子坐月子。我十四歲那年母親走的，弟弟才十多歲。弟弟上學成績 很好，但是由于無人看管和料理，父親賭錢時候把弟弟帶上，餓了吃一塊麻 餅，困了睡在賭場里。不到十二歲，弟弟耳朵突然聾了，還常常撿大人的煙 蒂吸，父親也不管束，甚至有些支持，經(jīng)常把吸剩下的煙把子遞給弟弟。弟 弟更加放縱，留長頭發(fā)的時候留長發(fā)，穿喇叭褲子的時候穿喇叭褲子，差點 走上邪路。但是由于母親遺留的家風尚在，弟弟造次都是形式，最后弟弟總 算走上正途?，F(xiàn)在弟弟的幾個子女十分爭氣，兒子還考上海軍航空工程學院 ，自己一度還當上了村干部。侄兒考上大學的那天，弟媳婦撲在我父親、母 親墳頭放聲大哭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好像弟媳婦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化成那 場放肆的哭聲似的。母親五十八歲就走了，成了我一生的苦痛，我三十歲前 都不能提及母親，否則依然會痛哭流涕。在沒有母親的日子里，我們父子三 人犧惶度日，而我正在上學，家里沒有任何錢可以供我讀書，這時候我的三 個哥哥一個姐姐，尤其是大姐毅然站出來供我讀書，這又成了我一生的感動 。我用這么長的篇幅說我的出生和成長，說我的父母親，因為這才是我寫作 的真實原因，也許這些瑣碎是別人永遠也無法體會到的。 走上工作崗位后，我基本三到五年換一個崗位，當過鄉(xiāng)政府秘書、農(nóng)業(yè) 技術員、科員、科長、掛職副鄉(xiāng)長，分別在政協(xié)辦、宣傳部、檔案局、方志 辦、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局、招商局工作過。如此眾多的單位讓我見過形形色色可愛之 人，也無形中充實了我的生活，理解了基層干部的酸甜苦辣，奉獻與掙扎， 也窺視出他們的不足與頑劣，因此一直苦苦思考一個基層干部的價值取向； 懂得了作為一名基層干部，不僅僅代表自己，實際上某種程度上代表著政府 的形象，也逐漸有意識地培養(yǎng)自己擔當?shù)娘L格，漸漸確立自己的價值體系。 糧食經(jīng)過發(fā)酵便成為了酒，這些東西在我心中一直生長著，讓我無法不 去傾訴，不去述說。《吹不響的哨子》里的老隊長黃癟子一生呵護集體經(jīng)濟 ，造成他與時代發(fā)展的格格不入，但是他的精神品質難道就那么容易讓人忘 懷？當我寫到鄉(xiāng)黨委書記以黨組織的名義命令老生產(chǎn)隊長服從組織決定，進 行土地流轉的時候，黃癟子一萬個不情愿，但作為老黨員最終聽從了黨的召 喚，也造成了他精神世界的最終動搖?！短旄！肥俏冶容^滿意的小說之一， 試想想，什么力量能讓帖子不丟失本分？嫂子人性的蘇醒？菊子最后的回歸 ？那代人追尋什么，尋找怎樣的人生？在文中都得到不錯的展示。我抱著十 分虔誠的態(tài)度對待這幾個人物，他們身上不僅僅有我對鄉(xiāng)村的記憶，也是我 苦苦尋找的精神高地?！短旖终晚ッ撮L》主要表現(xiàn)時代變遷給一個街道帶 來的傷痛，天街曾經(jīng)是那么繁華，那么令人向往，天街人也是那么令人尊敬 。但是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天街由盛而衰，昔日令人向往的天街人生活，變成 了底層人的掙扎。假如一如常態(tài)寫天街人的苦難，這個小說可能沒有更大的 特點，我極力尋找天街的抱團取暖的集體溫暖，他們窮困不失尊嚴，挫折不 失勇氣，傷痛不失追求。二娥義無反顧奔向天街，最后的遭遇說明了人只是 時代潮流中的一聲嘆息，沉浮跌宕都在時代大背景掌控下。二娥的命運實際 有一定的代表性?！短旃贰穼戉l(xiāng)村富裕后的狀況。富裕了，利益分配問題成 了大家揪住不放的話題，而鄉(xiāng)村干部的立場也成了農(nóng)民關注的焦點，隨之成 了矛盾沖突的淵源。《鄉(xiāng)村大客戶》把農(nóng)民比喻成大客戶，鄉(xiāng)鎮(zhèn)干部就是為 大客戶服務的人，這可能是個新鮮的命名。社會轉型時期，鄉(xiāng)鎮(zhèn)干部如何擔 當與奉獻。在這部小說里有了它的積極意義?！俄戂芬晃闹校绊戂钡?意思是響亮的村莊，郢為什么是村莊，小說中有了很好的詮釋，董家與廖家 的恩恩怨怨，妖怪皮的成長史，也是三十年農(nóng)村發(fā)展的成長史，通過描述， 窺見時代發(fā)展的陣痛與足印?！缎阈氵@個娃呀》重在刻畫農(nóng)民階層分化出現(xiàn) 的問題。《誰把誰的淚水擦干》突出這個到處快餐節(jié)奏和文化的現(xiàn)實社會， 有沒有影響到年輕人追求愛情的根本態(tài)度。小說抱著理想化態(tài)度，做出了響 亮的回答。總之，八部中篇小說從不同側面展示這個時代下蕓蕓眾生的生活 態(tài)度，他們就是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兄弟姊妹，也是我的同事和同僚。但是 他們又不是，他們代表著一個時段一群人的理想追求和人性的泥濘與掙扎。 近四五年間，我一口氣寫了近三十部中篇小說，收錄進這個集子的八部 中篇都是得以出版和發(fā)表的小說，有些小說得到一定程度的關注，有的被人 專門評論，有的被多家刊物轉載，有了不錯的影響。我發(fā)自內(nèi)心感謝安徽文 藝出版社，他們在2009年1月出版了我的中篇小說集《知命何憂》之后，再 次決定給我出版這個中篇小說集，這是需要極大勇氣的。要知道在市場經(jīng)濟 條件下，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社還敢這么扶持本土作家，幾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搞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都知道，現(xiàn)在圍繞一個市場的環(huán)節(jié)，找準看點，寫部長篇 小說，出版社還是十分高興的，但是為個人不斷出小說集，幾乎沒有可能， 這不僅僅需要一定的社會擔當意識，還要有一種扶持安徽作家的強烈愿望， 也需要冒著虧本等極大的風險的。感謝朱寒冬社長大膽拍板，社長助理劉冬 梅的積極推介，岑杰主任、周康編輯的精心指導和編排，沒有大家的通力協(xié) 作，這些小說不可能得以在更大范圍內(nèi)與讀者見面。我發(fā)自靈魂深處地懇請 愛好文學的同人們。關注文學事業(yè)的朋友們，為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社的這種做法 ，給予積極回應，也是對我本人的認同和關愛。 生活是美好的，美好的生活也是疼痛的，作為小說作家難道僅僅關注生 活的本體痛楚？可能還需要穿越生活之外的某些感受。雖說有些凄涼，也很 無奈，但是我已經(jīng)走在這條道上，還有什么更好的選擇嗎？我知道就我目前 的創(chuàng)作能力，還達不到經(jīng)典作品的高度，但是假如你細細研讀，還是能夠看 出我獨特之處的。也許會給你百忙之中不經(jīng)意間翻閱小說后不錯的驚喜。即 便這些小說還很稚嫩。但是它有自己的溫度，也有自己的感觸。好在我繼續(xù) 在走，走下去的雄心也絲毫未減，渴盼大家拭目以待。

內(nèi)容概要

沒有人能夠讓生活停滯不前，也沒有人能夠讓再現(xiàn)生活的作品銷聲匿跡。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帶來很多挑戰(zhàn)與困惑，面對人情世故、社會倫理和道德秩序等問題，很多人逐漸迷失了自我。加上社會轉型時期，利益集團及鏈條的重新分配和衍生，造成很多跌宕起伏的人生。
《吹不響的哨子》共計收集作者(陳斌先)八部中篇小說，即為，吹不響的哨子、天福、天街咋就恁么長、天狗、鄉(xiāng)村大客戶、響郢、秀秀這個娃呀、誰把誰的淚水擦干。
《吹不響的哨子》由安徽文藝出版社編著。

書籍目錄

陳斌先，男，1965年4月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文學院第二屆、第三屆簽約作家。自1986年以來，出版了長篇紀實文學《鐵血雄關》《遙聽風鈴》《中原沉浮》，中篇小說集《知命何憂》，中短篇小說集《蝴蝶飛舞》等，共出版、發(fā)表文學作品300多萬字。多部中篇小說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選載，憑借中篇小說《留守女人》《鐵木社》連續(xù)兩屆榮獲“安徽文學獎”，還曾獲其他國家級、省級文學獎十余次?，F(xiàn)在安徽省霍邱縣招商局任職。

章節(jié)摘錄

　　吹不響的哨子 太陽還沒有露頭，露水還在草葉上，黃癟子就上路了。有點霧氣，可能 是凌晨起的。黃癟子心里不痛快，打入秋，這天色都是陰沉沉的，不給人爽 快臉面。剛種上麥子，還沒有入冬，按說是平靜的日子，可是鄉(xiāng)里動員土地 流轉，要把散戶土地租賃給種植大戶，并美其名日規(guī)模種植。 黃癟子準備找王鄉(xiāng)長，王鄉(xiāng)長是副的，但是副鄉(xiāng)長也是鄉(xiāng)長，誰讓他蹲 點北崗村的？蹲點不是跑兩趟就能把問題解決好的。黃癟子此前找過村支書 了，村支書是個年輕人，才三十露頭，在黃癟子看來還是嘴上沒毛的人，辦 事不可能那么牢靠。村委會主任也是剛到四十的人，自己當生產(chǎn)隊長的時候 ，他們才出生。村支書出世，吃喜面的時候，黃癟子還摸過他的小雞雞呢， 就那么丁點家什，現(xiàn)在說話口氣大上天了，居然要把全村的土地流轉給大麻 子。所謂土地流轉就是農(nóng)戶將土地經(jīng)營權或者說使用權轉讓給其他農(nóng)戶，保 留農(nóng)戶的承包權，轉讓使用權。大麻子幾年光景，一口氣流轉了三四百畝地 ，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家前些年拋荒的、留下的地都被大麻子收留去了，有人 戲稱大麻子是土地收留戶。免除農(nóng)業(yè)稅后，土地成了香餑餑，大麻子每畝地 出幾百元錢，算做租賃費。外出打工的也樂見其成，想，回來種地吧，舍不 得外面闖下的天地；真把地拋了，也有內(nèi)心丟不下的情結。大麻子滾雪球， 土地越滾越多，成了種糧大戶，成了“地主”。 黃癟子看不慣這些，更看不慣大麻子富裕后的一些做派，天天跟支書、 村主任黏糊在一起，后來駐點的王鄉(xiāng)長也跟大麻子兄弟似的，看了讓人難過 。 村支書不那么看，說人家大麻子有骨氣、有志氣，是新時代標兵，不但 要大力支持，國家還要給他種地補貼和獎勵。嘁，成了“地主”，還要獎勵 ？那不就是讓富人更加富裕，窮人更加窮困嗎？黃癟子看不慣，抵制流轉他 的三卣地。 找村支書、村主任，村支書哈哈大笑，說，癟子叔，都什么年代啦，你 還抱著集體經(jīng)濟葫蘆不開瓢。 黃癟子說，你說什么年代？共產(chǎn)黨年代。怎么變，共產(chǎn)黨沒變吧？俺這 個老黨員的黨票沒作廢吧？ 村支書外號叫鬧子，實際叫黃大成，跟黃癟子是不是一門黃不知道，但 是都姓黃，不知道親疏遠近，村支書喜歡喊癟子叔。鬧子說，癟子叔，你是 老黨員不假，但是也要與時俱進不是？村里干什么事情你都要拖后腿，還有 共產(chǎn)黨員的先進性嗎？ 黃癟子一生的驕傲就是入了黨，大集體時代，他不知道得過多少先進稱 號，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集體經(jīng)濟帶頭人、優(yōu)秀生產(chǎn)模范、突擊隊標兵等等，黃 癟子把那些證、章保存得好好的，用大紅布里三層外三層包裹著。說什么都 可以，就是不能說他丟失共產(chǎn)黨員的先進性。黃癟子急了，癟乎乎的嘴唇瞬 間烏青起來，結結巴巴說，鬧子，就你嘴上沒毛的孩子，能這么說你叔？你 的任務是帶領全村人致富，不是大麻子一個人富裕，別忘記了共產(chǎn)黨人的終 極目標是讓所有人都富裕起來。 鬧子直搖頭，說，癟子叔，俺算怕你啦，當今什么政策到你這里都是癟 子。 黃癟子還是不依不饒地說，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既然你說得 那么有道理，咋就說服不了俺呢？ 鬧子說，誰能說服你？除非回到過去。 黃癟子看鬧子滿不在乎的樣子，更加生氣了，說，你以為俺就是頑固不 化的老古董？俺心里明白著呢，你們這叫忘本，忘記大麻子的爺爺奶奶怎么 剝削俺們的。 鬧子知道黃癟子又是那一套，不想理他，便說，愛咋咋的，反正俺跟你 癟子叔說不到一塊呢。 黃癟子知道鬧子不待見自己，心里氣也沒有辦法，人家再年輕也是村支 書，是一個村的頭頭，不待見也得忍著。 黃癟子又找村委會主任，村主任穩(wěn)重得多，說話是慢腔調，聽了黃癟子 的陳述，村主任清了清嗓子說，癟子叔，俺是聽著你哨子長大的人，小時候 你那哨子真叫一絕，就是普普通通的哨子，你居然能吹得那么透天嘹亮。不 但大人怕，俺們小屁孩也怕。那時候人們都說，老兵怕號子，社員怕哨子。 你哨聲一響，整個生產(chǎn)隊就沸騰起來啦。 村主任跟黃癟子一個隊，屬于北崗村油坊隊，但他不姓黃，跟大麻子一 個姓，姓達。達麻子被人慢慢喊成大麻子，達主任沒有被喊成大主任，達主 任沒有外號，與他低調做人、嚴謹做事有關，他說什么都與人為善，從對方 角度考慮問題，所以大家都感到達主任溫善。但是跟他處久了，又感到他身 上缺乏鬧子那種大刀闊斧的闖勁，少了些哥們義氣，他的溫善就被人誤解成 狡詐、不實誠。 黃癟子知道達主任不理事，但人家既然是主任，就得跟他說，否則自己 越過村主任直接到鄉(xiāng)上說事，就是不講黨員紀律性。 黃癟子喜歡別人說起他吹哨子，前些年走到哪兒把哨子帶到哪兒。那是 鋁合金哨子，那個時代塑料哨子居多，舍得買鋁合金的少。哨子很多年了， 除去光澤度差了些，其他都還好，吹出的哨音還有當初的味道。但是近幾年 ，黃癟子怕人們說起那把哨子，仿佛哨子與他的頑固不化畫等號，說他那么 重視哨子，就是重視大集體時代的風光，抵制當今政策，不能與時俱進。黃 癟子就把哨子藏在了箱底，也把一腔激情藏匿在暗處，整天郁郁寡歡的。 達主任敷衍黃癟子說些話，黃癟子說要到鄉(xiāng)上說事的時候，達主任說， 不要到處說啦，你也上了歲數(shù)，三畝寡地，能給你帶來什么？給大麻子，每 年還有租金，想做活，還可以到大麻子地里忙乎，還發(fā)工資，何樂而不為呢 ？P1-3

圖書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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