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謙信

前言

在冒險邊緣的人    我認為源平爭霸、楠正成、甲越兩雄爭霸，織田、豐臣、德川權(quán)力交替，以及赤穗浪士、明治維新六個故事，是日本民族的六大傳奇歷史，或許也可以說是傳奇小說的寶庫。自古以來，無數(shù)的戲曲小說取材自《源平盛衰記》、《平家物語》、《太平記》、《甲陽軍鑒》、《繪本太閣記》、《赤穗義人錄》等古典作品。若要仔細計算，恐怕是無可勝數(shù)。我雖然想證明這些故事必須廣為人知，當(dāng)做日本人的教養(yǎng)之一，但因為學(xué)校的歷史教育與戰(zhàn)前不同，只把社會變遷的過程當(dāng)做抽象的理論來教，因此大部分年輕國民幾乎都不知道祖先的英勇。雖然能夠直接閱讀古典最為理想，但又因為日語教育的改變，連一般大學(xué)日文科的學(xué)生也沒有順利看完一本古典作品的能力，但在以前，有閱讀能力的中學(xué)二年級學(xué)生，都能像看現(xiàn)代小說般地看遍《平家物語》、《太平記》等。    幸而，坊間有不少彌補閱讀古典能力不足的書籍出版，如吉川英治寫的《新平家物語》、《私本太平記》、《新書太閣記》；大佛次郎寫的《赤穗浪士》；立野信之寫的《明治大帝》；山岡莊八寫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等等。這些因為是小說，雖然不盡符合史實，但也沒有忽略事實。當(dāng)然，讀者如果了解史實，再來享受小說，讀書之樂，莫過于此。上述書籍在今天來看，對二般讀者而言都是非常有用的。    但不知為什么，只有武田信玄及上杉謙信’兩雄相爭的故事，并未被今天的作家拿來取材。井上靖雖然寫過短篇小說，也把其中一個場面用在長篇小說中作為一個部分，但并沒有從正面取材，至少沒有達到我所認為的取材標(biāo)準(zhǔn)。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始對歷史小說和傳記產(chǎn)生興趣而提筆，到今天為止，已經(jīng)寫了四十多個歷史人物，也寫了武田信玄。當(dāng)然我也調(diào)查過上杉謙信，我受謙信吸引甚于武田信玄，一股想要把他寫成小說的欲望，激蕩在內(nèi)心。    比較人物格局及事業(yè)的大小，顯然信玄勝過謙信，但談到魅力這一點，我則認為謙信較多。武田信玄太無懈可擊，他總是精密地算計，準(zhǔn)備永遠贏得成功，他最大的缺點是用心太過。與之相反，謙信是一輩子都在冒險邊緣的人，他那颯爽的男性氣概令人佩服。我天生任性，不愿向人低頭，因此不論生在哪個時代，都不可能做人家的家仆，寧可做個默默無聞的百姓。但如果我不幸陷于勢必從人的地步時，我想我一定會選擇做謙信的家仆。雖然年過耳順，我依然欠缺男性氣概，很容易動容感傷。或許是因為我生長在充滿這種氣氛的薩摩地區(qū)，也或許是我的精神年齡還處在幼稚階段。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想寫上杉謙信。當(dāng)我有這個打算后，發(fā)現(xiàn)《甲陽軍鑒》及《甲越軍記》都只側(cè)重武田信玄，因此我更躍躍欲試，答應(yīng)《周刊朝日》小說連載的要求，開始執(zhí)筆，時為昭和三十四年(1959年)的秋天。    連載時間長達兩年三個月，執(zhí)筆期亦長達兩年半，相當(dāng)漫長。總編輯由田中利一換成木村庸太郎，再換成松島雄一郎。田中先生在兩三個月前遭逢不慮之災(zāi)，令我無限感慨，除對木村、松島兩位先生深致謝意外，更要向田中先生特別致謝，并為他祈求冥福。    執(zhí)筆期間，也有不少令人懷念的回憶。例如，我曾和小林干太郎先生及攝影部的秋元先生到越后地方勘察史跡，在高田市郊外，向釣魚的小孩借來釣竿，釣到大泥鰍。小說中的大港沼地，如今是一片寬廣平坦的稻田，田里正結(jié)滿了稻穗。    1962年3月23日     我能在持續(xù)兩年又三個月的漫長時間里勤寫不輟，完全靠讀者熱心的支持，為此，我首先要特別鄭重地感謝讀者。其次，我也要為連載期間無暇回復(fù)讀者來函之事致歉。因為我下筆極慢，當(dāng)我決心隔絕一切俗務(wù)，籠居家中專心作稿時，即使心存對讀者關(guān)懷的感激，也無余力及此。    我之所以下決心寫這個故事，源于小說大師幸田露伴先生給我的感觸。幸田先生學(xué)貫古今中外，法文亦精，其見識之透徹為當(dāng)代第一人。但是這一切學(xué)問皆隨先生之死而葬于幽冥。幸田先生雖然著作不少，但猶不及其學(xué)問之九牛一毛，殊為可惜。    想我年紀(jì)已近幸田先生過世之年，所學(xué)雖淺，對幸田先生自是望塵莫及，但多少也積蓄了一點知識，對歷史事件、人物多少也有些前人所無的詮釋，遂有傾訴而出、為古人作傳的心意，以此安然迎接我生涯的結(jié)束。時間之珍貴緊迫，自不待言，疏忽讀者之處，還望諒解。    原先我接受邀稿時，是打算寫一年、分五十次連載的，可是我天生不會計算，以至于超出計劃甚多。    我原打算寫上杉謙信的一生，因此埋下不少發(fā)生在他后半生的大事的伏線。例如，謙信的堂兄上田城主長尾政景之事多所強調(diào)，以加深讀者的印象，是因為后來政景謀反而被謙信誅殺。謙信得知政景暗中策劃叛變時，非常痛心。政景是家中大族之長，又是其姊夫，如果公然征討，恐將動搖國內(nèi)各豪族。謙信苦惱之余，找宇佐美定行商量。    宇佐美說“一切交由在下處理”后，便邀政景同游野尻湖(一說是信州的野尻湖。一說是越后同名之湖，但如今已消失)。兩人在船上起私斗，互刺而亡。    宇佐美還留遺書給謙信：“這件事自始至終要當(dāng)做私斗處理，放逐我的遺族，如果您手下留情，這個計略就無法成功！”    對宇佐美來說，謙信猶如他一手撫養(yǎng)大的孩子，除了君臣之義外，尚有近乎父子的感情，因此，他毅然做此犧牲。    謙信一生守身不犯，沒有親生兒子，后來將政景之子景勝收為養(yǎng)子，或許這也是宇佐美遺書所示。    小說里柿崎景家相當(dāng)活躍，文中如此凸顯他的性格，自是預(yù)作伏筆。    柿崎的事跡是根據(jù)《甲越軍記》的記載。后來，柿崎到：京都賣馬?？椞镄砰L聽說馬主是謙信麾下猛將柿崎時，不但立刻買下，還隨厚額禮金附送一封謝函。    “托閣下之福得此駿馬，不勝感激，今后還望多多聯(lián)絡(luò)，倘有不用之駿馬，敢請割愛為荷！”    織田信長之意當(dāng)然是為離間謙信與柿崎。柿崎恐怕別人說他是利欲熏心，將此事隱匿不報，結(jié)果，還是被謙信的諜報人員探知，報告謙信，引起謙信疑惑。終至手刃柿崎。    謙信于天正六年出兵京都，決心與織田信長決一雌雄，他于三月十五日發(fā)檄出兵，進行準(zhǔn)備。    信長據(jù)報后驚惶不已，若以實戰(zhàn)而言，信長絕非謙信敵手。此時已距武田信玄死后五年。武田信玄死后，謙信成為無雙的武將，而且，就兵員素質(zhì)而言，尾張、美濃等溫暖富饒之地所培養(yǎng)的兵員，遠遜于生活環(huán)境苛劣如越后所培養(yǎng)的兵。    據(jù)上杉家傳的《太祖一代軍記》所述，信長對帶來謙信出兵通告的使者說：“謙信武勇如摩利支天再生，天下何人能抗？謙信倘來，我等當(dāng)禮服一襲、搖扇一柄，單騎迎于路次，自謂‘在下信長，特來輸誠’，引領(lǐng)進入都內(nèi)。如此，謙信當(dāng)不至粉碎我骨以詔天下。就以我等治西國、謙信治東國之勢，兩廂守護京都吧！”    此語是否為真，啟人疑竇，但信長非常害怕，恐非言過其實。    可惜，上杉謙信在出發(fā)前六天的三月九日，突然腦溢血倒下，十三日即撒手塵寰，一代霸業(yè)告終。有人說他突然腦溢血，是因為在如廁時看到柿崎景家的鬼魂。    書中贅述無名時代的信長及信長于桶狹間大敗今川義元，令謙信相當(dāng)感慨之事，也是為之后兩者的沖突預(yù)作伏筆。    至于途中消失的人物，則有松江。    松江的原型出于《甲越軍記》。軍記中記載，在梅檀野一戰(zhàn)上，為景之妾穿甲戴盔上陣，為景陣亡后，其妾被俘，因不愿充當(dāng)捕其武士之妻而自殺。在《甲越軍記》中，松江只出現(xiàn)在梅檀野戰(zhàn)役一段，前后則不見蹤影，但因現(xiàn)代小說不適合在重要場合突然穿插人物，因此，書中就安排她在虎千代幼時出現(xiàn)。    不過，人物若單是美麗強健，仍屬平凡。如果在美麗、強健、感情豐富外，再加上生于鄉(xiāng)野的粗俗卻充滿活力的性格，當(dāng)可在不平衡中呈現(xiàn)生動的趣味，因此，作者賦予她那種性格，而且愈寫愈有感情，不忍心在梅檀野就叫她斃命，遂又為她安排了與鬼小島彌太郎的情緣。然而，小說中的人物也和現(xiàn)實中的人物一樣會老，到后來便很難處理了。無論她年輕時多么美麗，到了六十歲時也難免皺紋滿臉。若是有教養(yǎng)的老婦，或許還見余韻風(fēng)情，但松江是滿口粗話、本性不改的女人，老了難免益增其丑，不如按下不表。    近衛(wèi)前嗣最后也離開了關(guān)東。幕府將軍義輝說要投靠謙信，謙信也派使者說“隨時恭候大駕”，但并未好好為其善后。    這兩人都很信賴謙信，前者曾往關(guān)東，小說結(jié)束時猶留在關(guān)東，后者有意到越后投靠謙信，都是史實，并非出于我的創(chuàng)作。我讓他們在小說中出場，并安排了某些有趣的情節(jié)，主要是證明當(dāng)時謙信是多么受人愛戴，是多么具有信義性格的人物。

內(nèi)容概要

他，雖生于越后國守護代的尊貴之家，卻不為父親所愛；四歲失母，少年喪父，復(fù)被嫉妒的史長敵視、迫害，飽受顛沛流離之苦?！　∷?，十五歲初次上陣，多次擊退敵對勢力的來犯，很快將國內(nèi)豪族收服于帳下。后又在追回信州豪杰失地的戰(zhàn)爭中屢見神勇，最終在鐮倉八幡宮就任關(guān)東管領(lǐng)，威震天下。　　他，天生一副磊落胸懷，吸引了一批豪杰謀士和他一起打天下，并與當(dāng)時的一代豪杰武田信玄爆發(fā)了日本戰(zhàn)國史上最激烈、最悲壯的戰(zhàn)爭——川中島之戰(zhàn)?！　∷?，就是日本歷史上少見的軍事天才，人稱“越后之龍”、“日本戰(zhàn)國軍神”的上杉謙信?！　”緯髡呷毡練v史小說巨匠海音寺潮五郎以恢弘而不失溫婉的文學(xué)筆觸，勾勒了一代戰(zhàn)國名將的傳奇人生，文筆洗練，刻畫人物細致，戰(zhàn)爭場面大氣，令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作者簡介

海音寺潮五郎（1901—1977），日本歷史小說巨匠。本名末富東作，生于鹿兒島縣。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鹿兒島和京都等地做中學(xué)教師。28歲初次以“海音寺潮五郎”為筆名發(fā)表作品。1936年以《天正女合戰(zhàn)》、《武道傳來記》獲第三屆直木將。1969年獲“文化功勞者”稱號。日本著名歷史小

書籍目錄

上杉謙信第一卷上杉謙信第二卷上杉謙信第三卷跋附錄：　上杉謙信年表　越后長尾氏系譜　甲斐武田氏系譜　上杉謙信越后、越中古戰(zhàn)圖　越后地方地圖　信濃地方地圖　上杉謙信關(guān)東古戰(zhàn)圖

章節(jié)摘錄

上杉謙信第一卷　　疑云晨起，洗過臉后，長尾為景就帶著弓到靶場去。北國的正月下旬，只是歷書上的春天罷了，硬如石頭的積雪還殘留在地面，樹芽猶緊緊包著，放眼所見，盡是一片酷寒的冬天景色。為景挺著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軀，在刺骨的清晨寒氣中急急趕赴靶場，這是他每天的晨課。在他身后跟著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廝，一個幫他拿刀，另一個幫他提著箭袋。少年的臉頰被清晨的寒氣凍得發(fā)紅，嘴里不斷呼出白氣。他們都睡得很飽，精神抖擻，目光如炬。 　 不久他們就抵達靶場。　 為景親自安好靶。在幾年前這還是小廝的工作，但是當(dāng)他年逾耳順以后，不單是安靶的工作，就是撿箭，他也常常親自去做?！斑@樣做對身體好，年紀(jì)一大，所有關(guān)節(jié)都硬了，動作也不靈活了，如果每天能這樣彎一兩次腰，練練身子，身體自然會好?！彼刻旃潭ㄒ湮迨?，每回都拉滿弓才射。從早晨到現(xiàn)在，他親自撿了五次箭?？讨咨y的小壺，不停地冒出熱乎乎的蒸汽，感覺真是舒服?！斑荨钡囊患邪行?。那聲音似乎把酣睡一夜而沉淀的血液喚醒，隨即迅速流遍全身。他感覺全身血脈賁張，汗暖暖地流出來，真是無比的舒暢！尤其是今天早上，中靶率非常高，他想再多射十箭。撿了箭，重新安好靶子回來時，一個小廝說：　“啊，玄庵先生來了。”　他看到玄庵醫(yī)師走在一片樹葉落盡的枯樹林間。身材矮小，年約五十的玄庵，穿著黑色的罩袍，戴著黑色頭巾，身體微微前傾，急促地走著。為景只瞄了他一眼，便又轉(zhuǎn)身對著箭靶把箭搭在弓上，一個暢快的聲音響起，箭漂亮地射中紅心。為景又搭好箭，慢慢地拉開弓，他大抵已經(jīng)知道這時候玄庵為什么匆匆忙忙地趕來?！∷耄骸笆抢玻蟾啪褪墙裉炝?！”　他又射出一箭，不但沒中，還出乎意料地偏離靶心一尺，剛才的愉快倏地消失，他不由得煩躁起來?！安簧淞?，收起來吧！”他命令小廝，轉(zhuǎn)過身來。玄庵穿戴得像寒冬的烏鴉般一身黑，他那瘦小陰沉的臉部輪廓顯得特別突出。他彎腰行禮?！坝惺虑閱幔俊睘榫氨M量掩飾心中的不悅?！胺蛉讼氡鼐驮诮裉臁毙值谋砬轱@示出自己帶來的消息絕對會使為景高興的自信?！敖裉靻幔磕呛??！睘榫芭贤庖?，開步走向不遠的建筑物，玄庵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站在為景的立場，此刻他必須說些什么不可，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對這件事可是一點也不高興?！澳憧创蟾攀鞘裁磿r候？”玄庵說：“大概是在今天漲潮時分吧！”然后又噦里噦唆了一堆。為景并沒有在聽，只是裝出專心在聽的表情。說著說著，已走到建筑物入口：“嗯，是嗎？那就請你好好照顧她吧！”說完，直接走進房間里。房間里打掃得非常干凈，中央鋪著一塊熊皮墊子，火盆里放了許多炭火，熊熊燃燒著。為景坐在毛茸茸的熊皮上，膝上蓋著純棉芯的絲墊，雙手覆在火盆上，翻過來又翻過去地烤著。他搓搓手，每回搓手，就會響起干燥的咔沙咔沙聲?！拔乙蚜?，這把年紀(jì)還要新為人父嗎？”他在心里嘟囔著。小廝端來湯藥。倒不是他身體有什么不適，只是為了養(yǎng)身，玄庵為他特別調(diào)配了一些補藥每天早上喝。他慢慢地喝完后，餐盤跟著送上。一只老貓也跟著一起來了，緊纏在端著餐盤的小廝腳邊，繞過來繞過去，一會兒就跳到為景的膝蓋上。為景撫摸著它的背，等小廝放好餐桌。暗紅漆色的小餐盤上，擱著一碗糙米飯、湯，還有兩條沙丁魚干及特制的醬菜，非常簡單。 為景把貓放到地下，準(zhǔn)備吃飯。他端起盛滿糙米的黑漆大碗，拿起筷子，正要開始吃時，貓突然伸長了頭，把鼻子湊近沙丁魚?！?“無禮的奴才！”　 為景夾起兩條沙丁魚，丟到走廊上，老貓動作遲緩地走過去，把魚叼回到為景身邊，歪躺著吃起來，將不少魚渣滴滴答答地灑落在光澤亮麗的熊皮墊上?！斑@個強盜！”他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終究沒再罵它，自己也吃起飯來。他的胃口很好，咕嚕咕嚕地吃了兩大碗，雖然只有湯汁和醬菜下飯，他卻覺得非常好吃。餐盤撤下去后，為景又陷入沉思之中。他右手拿起火盆里的大筷子，左手放在懷里，傾著身子，望著寬敞的院子。貓原先睡在他的膝上，但因為太冷，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為景今年六十三歲，去年娶了第四位妻子。大前年他的第三位妻子產(chǎn)下一女，因產(chǎn)后失調(diào)而過世，新妻是同族人，是棲吉城主長尾顯吉的女兒袈裟，年方二十。這樁婚姻雖然是自己先被這位姑娘的美麗所吸引，但是對方也是有所打算而同意婚事的。雖然是同族，但關(guān)系遠得很，自己身為越后國守護代（守護的代官），為本國第一豪門，對方卻是領(lǐng)地極小的小城主，互結(jié)親事，定能為對方帶來相當(dāng)?shù)睦?，因此，己方一提親，對方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yīng)了。前年秋天，為景前往討伐櫪尾的叛賊，由于他出兵神速，亂賊尚未成軍，就被征伐擊潰，罪魁禍?zhǔn)滓脖粭n首示眾。班師回城途中，露宿在一個小村莊。為景半夜里突然醒來，再也睡不著，于是起來巡視陣地，發(fā)現(xiàn)幾個士兵圍著熊熊營火，笑鬧成一團?！?為景哨悄地接近，傾耳細聽，原來他們都在談?wù)撆?。有在攻占敵人城池時搶到女人的經(jīng)過，也有打野戰(zhàn)時強暴躲在附近山里的女人的故事，也有在打長仗時和出沒戰(zhàn)場的游女之間的韻事。他們說了許多許多，有的聽起來哀怨，有的聽起來很殘酷，也有的聽起來滑稽有趣，為景站在暗處津津有味地聽著。這時，其中有一個人說：“我也算見過不少美女了，但從來沒見過像棲吉城主女兒那樣漂亮的女人！是去年秋天吧！一天，我有事到棲吉去，經(jīng)過普濟寺時，正好從側(cè)門走出一隊武士、女婢和小廝簇擁著的一個女人，她美得無法形容，她似乎也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驚慌地把臉藏在衣襟下。我只是驚鴻一瞥。她年紀(jì)大約十七八歲，皮膚白嫩，身材窈窕，走起路來像迎風(fēng)搖曳的百合花，像在深山幽谷里默默綻開的白嫩百合花。我整個人叫她迷住了，呆呆地目送她離去。這時，正好一位百姓經(jīng)過，我問他那是哪一家的小姐，他說是棲吉城主的女兒袈裟姑娘。既然是棲吉城主的女兒，對我來說，就如同高嶺之花可望而不可即，更遑論一親美人芳澤了，不過，我還是單戀了她一個多月，才把她忘懷。”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為景又悄悄回到帳篷里。從那時候起，棲吉城主的女兒就日夜縈繞在他腦海里，他總是在想：“她的名字叫袈裟，難道和高雄的文覺上人暗戀的人妻袈裟一樣？聽說因為她生下來時，臍帶纏在脖子上，因而取名袈裟，文覺上人所單戀的人妻是否也是這樣呢？不，或許是棲吉城主的女兒也是這樣吧！”他無法擺脫這份牽掛，于是決定派遣心腹家臣到棲吉求親。在年齡上，袈裟可以做他的孫女，因此他不能坦然無慮，不過婚事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般困難。在那個時代，小族攀附大族，往往要獻出人質(zhì)以表忠貞，把女兒嫁給對方的情形并不少。婚事果然順利進行，一個月后，也就是去年二月初，袈裟就坐著花轎進入春日山城，那時為景六十二歲，袈裟二十歲。袈裟比他想象的還美，性情又溫柔，很快就捉住了他這個年老丈夫的心。為景雖然非常滿足，但是當(dāng)袈裟過門才三個月便告訴他已經(jīng)懷孕三個月時，他嚇了一跳，心想未免也太快了。不過，他當(dāng)時仍喜形于色地說：“太好了，先妻因為生產(chǎn)而弄壞了身子，我很擔(dān)心，你自己要多多小心??！”他這樣說，并不能抹去他心中的不悅，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心中的不悅逐漸變成懷疑，“或許不是我的孩子吧？！”進而一想：“會不會是嫁到這兒之前，肚子里就有了呢？”他的懷疑并沒有任何依據(jù)，他也很清楚這些疑慮都是出于兩個人年齡差距太大和自己因此產(chǎn)生的自卑感，因此他也不斷反省，自己是不是過度疑心了？但他又無法抑制自己不這么想。其實，他的懷疑也不無道理，想當(dāng)初他一上門求親，對方就非常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不禁揣測：“可能是和家中的年輕武士攪出問題，逮到這個好機會送到我這里來的吧！”如果為景現(xiàn)在還年輕的話，他非徹底追究不可。但是到了這把年紀(jì)，對這種事情卻必須包容，不但如此，他還必須小心翼翼地隱藏這種情緒，不讓任何人察覺他心中的疑惑。想到這里，他就更加不愉快，覺得自己更加可悲。他不禁盤算：“如果生下來的是女孩，也就罷了，反正女孩終歸要嫁人的，倒不會亂了我的血統(tǒng)?！钡沁@一點他不能對袈裟說，他只說：“我呢，已經(jīng)有三子三女了，因此，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無所謂?！濒卖目墒且稽c兒也不知道丈夫的心理，還拼命地想著：“一定要生男孩，而且一定要生個勇敢、堅強又聰明的男孩?！贝喝丈匠峭獾拇喝沾謇?，有座毗沙門堂，袈裟到那里祈愿百日，不論刮風(fēng)下雨，從不間斷。毗沙門神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多聞天，是有名的護法天神。在這個以男子武勇為先的時代里，百姓非常虔信愛宕權(quán)現(xiàn)（勝軍地藏）及毗沙門神。袈裟專心地祈求，希望能生下在戰(zhàn)場上英勇無誤、在家中聰明端正的武將之子。為景雖然覺得她這么做不妥，但并沒有表示出來。為景不知坐了多久，風(fēng)呼呼地刮著，他略微動了一下身子。朝日突然穿云而出，院子里霎時明亮起來，那沙塵久積成淺灰色的積雪，散發(fā)出美麗的光澤，懸在樹枝上的冰柱也閃閃發(fā)光。為景感到眼前春光無限。一到春天又要戰(zhàn)鼓頻催了。為景雖然借著武力暫時獲得國中平靜，但越后的情勢卻不是他能夠絕對放心的。春天一到，冰雪一融，對為景懷抱不平的野心家，就開始蠢動，這已成了每年的定例了。為景心想：“我不該拘泥這些無聊的瑣事??！”他打了一個大哈欠，聽到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紙門外有人說：“啟稟主公！”　為景身后那些無聊且在寒氣中瑟縮的四個小廝中，有一個站了起來，拉開紙門，玄庵兩手伏地，垂著斑點滿布的腦袋。為景扭轉(zhuǎn)身子問他：“開始了嗎？”“嬰兒剛剛誕生。”“哦，是嗎？”“是少主！”為景心想不妙，他說了一聲：“是嗎？”聲音中沒有一絲興奮，他自己也立刻注意到了，又說：“太好了！太好了！是男孩！嗯！”“我們已經(jīng)處理妥當(dāng)了，夫人精神很好?！薄笆菃?？那就好。”玄庵非常得意，孩子并不是他接生的，他只是在產(chǎn)房隔壁徘徊而已。但此刻他仿佛像是自己接生的一樣，臉上的表情似乎等著為景開口說：“帶我去看看她們母子?！睘榫皼]有辦法，只好拿開膝墊，站起身來說：“帶路！”　　剛出生的嬰兒都是一個樣子，看起來毫無個性，一張皺巴巴的臉好像是堆在盤子里的熟鱈魚子，眼睛也張不開，就這樣蠕動著，跟剛孵出來的麻雀和剛生下來的小老鼠沒有什么兩樣?；蛟S在不相干的人眼中，這只是一個會動的小東西而已，但是在母親的眼里，卻是最美好的天使，她們很快就可以從那張柔軟肥胖、滿是皺紋的紅紅的臉上發(fā)現(xiàn)出個性來。袈裟不顧產(chǎn)后的疲勞，毫不厭倦地看著嬰兒。嬰兒的被褥和她的并排在一起，裹在純棉的金絲被里，旁邊還擱著一個湯壺。他細細的頭發(fā)黏在額上，睡得很熟?；蛟S他其實已經(jīng)醒來了，只是閉著眼睛而已。他不時歪動著嘴角，看起來是那么的可愛，那么的柔軟，活生生的小玩意兒?！罢婵蓯郏∵@孩子像主公也像我，小小的鼻子跟主公一模一樣，眼睛又跟我長得一模一樣?！辈痪?，袈裟終于疲倦了，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她睡得很熟，嘴角仍然溢著微笑。就在她睡下不久，為景來了。袈裟從棲吉帶來的貼身婢女，悄悄起身迎接為景，壓低嗓子說：“少主和夫人都正在休息?！睘榫包c點頭走進房間，玄庵也跟在后面，彎著腰一副謹慎惶恐的樣子。為景坐在嬰兒身旁，仔細觀察嬰兒。瘦小而皺巴巴的臉紅通通的，像個猴子。嬰兒非常瘦小，和為景的前幾個小孩都不一樣。為景仔細地打量，想從嬰兒身上看出哪里像自己或是家人，但是他看不出來。為景再看看袈裟，那因疲勞虛弱而顯得更加纖瘦的臉，毫無血色，就像終年不見陽光的花草一樣，跟臉色同樣慘白的嘴唇微微張開，略可看到潔白的牙齒。她的鼻子聳立著，卻襯得她的臉更加瘦削。她似乎沒有呼吸，為景有些不安，把耳朵湊近她的嘴邊，耳垂上感覺到微微的呼氣。袈裟突然睜開眼睛，虛弱地笑著說：“我生了一個男孩?！闭Z氣中帶著得意。為景點點頭說：“嗯！嗯！你辛苦了！”只這么簡單一句話，卻已經(jīng)盡了他全部的力量。“是個好孩子吧！很像主公呢！您看他這小鼻子，就跟主公的一模一樣，將來一定會像主公一樣是一個聰明勇敢的武將?！薄班?！嗯！” 為景再看看嬰兒，特別注意他小鼻子一帶，“如此矮塌又軟巴巴的鼻子，哪里像我呢？”他心里想?！爸鞴仓?，為了這個孩子，我去參拜了毗沙門天神一百天，他將來一定會成為偉大的武將的！”袈裟原來慘白的臉上泛起紅潮，眼睛閃出晶瑩的光澤，顯然是心情激動的緣故。為景只是“嗯！嗯！”地應(yīng)答著。袈裟還想再說些什么，這時玄庵從旁邊走過來，跪在地上說：“請讓我為夫人把一下脈！”袈裟伸出手來。她的手更是纖細，而且非常冰冷，玄庵熟練小心地按住她的手腕，歪著頭，專注地診察著?！拔乙呀?jīng)想好了名字，今年是虎年，就叫他虎千代吧！這個名字聽起來威風(fēng)凜凜，又帶著堅強……”袈裟說。玄庵停止脈診，制止袈裟：“夫人請多靜養(yǎng)，不宜多言，萬一血沖腦門，那就大事不妙了。”說著又轉(zhuǎn)向為景說：“請主公回房吧！主公在這里，夫人沒有辦法安心靜養(yǎng)?！睘榫案械叫念^一陣放松，點點頭，溫柔地對袈裟說：“我先到那邊去，你安心地睡吧！名字的事我會仔細想想！”說著，他輕輕地站起來。他在心里深處卻嘀咕著：“不管是不是我的孩子，現(xiàn)在我是什么辦法也沒有了，或許不久我會喜歡他吧！不管怎么說，袈裟畢竟是我最心愛的妻子，她生下來的孩子，我不可能不喜歡的?！眿雰赫Q生的第二天，為景到府中館出勤。越后府中就在現(xiàn)在的直江津西南郊安國寺一帶，距離為景的春日山城約半里（古代日本的一里約合現(xiàn)在的四公里），越后國守護上杉定實住在這里。定實個性老實，是上杉家族末家出身，能夠成為越后國守護，一切都是為景的功勞。他的妻子是為景的次女，因此他對為景擺不起架子，徒具守護虛名而已。他一看到為景就立刻道賀：“信濃守，聽說你生了個兒子，可喜可賀！真是老當(dāng)益壯，值得高興！”“不敢，不敢，你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今天早上聽說的，內(nèi)人也非常高興，你待會兒到后面去看看她，這是我給你的賀禮！”定實早已有所準(zhǔn)備，他拉過一旁的小方柜，賜給為景，柜面上有張大字謄寫的檀紙目錄，紙上壓著一把沒有護手的短刀。為景敬領(lǐng)，看看目錄，上面寫著“三原住正家”。他謝過定實，退出房間。越后守護一職，其實不過是個虛名，所有實權(quán)都在春日山城，為景不過是應(yīng)卯行事。他立刻轉(zhuǎn)往內(nèi)院去見夫人，她是為景的次女，年約二十五六歲，美麗動人。她也向為景說了些祝賀的話，并賜予數(shù)匹絲綢。她笑著問：“孩子可愛嗎？”為景笑著回答說：“非?？蓯郏驗槭敲利惖哪赣H生的?！睘榫靶南耄冶仨氄J為這個孩子可愛不可。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在諸多戰(zhàn)國武將中，上杉謙信無疑是最突出的一個。他的魅力不單在其天才的軍事指揮才能，更多的來自于他的人格。在殺戮無常的亂世，謙信始終保持個人本色，重人倫、尚氣節(jié)，實屬難能可貴。——坂本太郎（日本史學(xué)權(quán)威）

編輯推薦

《上杉謙信》(套裝上下冊) 是歷史小說巨匠海音寺潮五郎再現(xiàn)“戰(zhàn)國軍神”上杉謙信的傳奇人生。日本最賣座歷史巨片《天與地》原著小說，日本銷售500萬冊，中文繁體版暢銷十八年，再版數(shù)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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