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山莊

前言

　　英國作家大都多產(chǎn)，像我國曹雪芹、蒲松齡、吳敬梓等巨匠，憑一部小說而享萬世之名，似不多見。艾米莉·勃朗特，僅以一部《呼嘯山莊》這樣普通篇幅的長篇小說，而占英國小說史上不可刪除的一頁，則更為醒目?！　〔侍剡@一姓氏，中國讀者早不陌生。通常在此姓下，有夏洛蒂、艾米莉和安妮三位，人稱“三姐妹星座”。他們高踞文學(xué)星空，壯麗璀璨。在我國，艾米莉的知名度，較其姐夏洛蒂，也就是小說《簡·愛》的作者，迄今尚遜一籌，然而這位女作家及其作品的“含金量”，卻似不應(yīng)僅以一時草率權(quán)衡?！　∪绻o艾米莉編制年譜，大約一頁篇幅即已綽綽有余：她1818年生在約克郡的桑頓，比其姐夏洛蒂少長僅十八個月；和夏洛蒂一樣，出身于英格蘭苦寒山地一個多子女的教區(qū)牧師之家。她不到兩歲時隨全家遷至同郡的霍渥斯，三歲喪母，像她的姐妹一樣，在鰥居的父親和終生未嫁的姨母教養(yǎng)之下成長。五歲開始，零星受過一些教會慈善性女子寄宿學(xué)校教育，十九歲在哈利法克斯勞希爾女子學(xué)校任教六個月。二十四歲時，曾到比利時布魯塞爾一家女子寄宿學(xué)校求學(xué)八個月，專習(xí)法文、德文、音樂、繪畫。她屬于早熟天才的類型；十一二歲開始習(xí)作詩文，二十七八歲創(chuàng)作《呼嘯山莊》，于完成后一年出版；此前一年還與夏洛蒂和安妮共同出版了一部詩歌合集。為避時人對“婦人而為文”的刁難，三姐妹均以男性化名為筆名，艾米莉所署，是埃利斯·貝爾。她的詩和小說，當(dāng)時并未贏得理解和賞識。她終生未婚，因患肺結(jié)核病不治，三十歲即辭世，生平事跡鮮為人知?！　“桌颉げ侍叵袼慕忝靡粯?，在其短暫一生，始終處于多重劣勢之下從事文學(xué)實踐。所謂多重劣勢，主要包括家境清貧，常需為個人求學(xué)和生活出路憂心；生為女子，幼失慈母，常遭性別歧視和家務(wù)之累；此外就是窮困和疾病帶來的早天。在這些方面，如果說艾米莉和她的姐妹尚有不盡相同之處，那也只是程度更甚。另外兩點，就是她比夏洛蒂短壽以及她比夏洛蒂和安妮都更賦有詩人氣質(zhì)和內(nèi)在生活；而更為可嘆的是，由于早天，她那身后鵲起的文名，未曾給她那顆敏感孤寂的心帶來些許安慰?！　”M管據(jù)說艾米莉的祖父和收養(yǎng)他的叔父曾經(jīng)有過希思克利夫那樣的身世之謎，《呼嘯山莊》卻不像《簡·愛》等勃朗特小說，它的主要情節(jié)不是以作家經(jīng)歷為藍(lán)本，而是充溢濃郁浪漫激情的虛構(gòu)。讀書評論界對它的理解與闡釋，也向來呈多元化。它通篇像是帶血腥氣的恩仇故事；也有人將它看做表現(xiàn)壓迫與反抗的寫實作品，或是交織激烈情感的愛情羅曼司。20世紀(jì)以來，各種現(xiàn)代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后的批評，如心理分析、文本分析、馬克思主義、女權(quán)主義、結(jié)構(gòu)主義、解構(gòu)主義、新歷史主義，都從不同角度對這部小說做不同解釋，使它成為恒溫不降的研究熱點。以致對文本中很多細(xì)節(jié)，如男女主人公究竟有無血緣關(guān)系、它的內(nèi)容與作家本人感情生活的關(guān)系等，都曾大做文章。　　任何一件文學(xué)藝術(shù)作品，本來就可有不同理解和闡釋，越是珍品，由于其復(fù)雜性和特有魅力，就越易引發(fā)分歧。此處，以譯者之谫陋，認(rèn)為模糊文藝學(xué)的一些原理，確實可資運用。也就是說，鑒于作家本人藝術(shù)思維及其所表現(xiàn)生活的復(fù)雜性，作品中的價值相應(yīng)就會表現(xiàn)為多義性、爭議性，加之接受一方各人立場觀點和審美素養(yǎng)有異，因此不可能、也無需要求對作品得出完整劃一的理解和感受；如此，將各種理論、方法的理解互為參照，得出更全面準(zhǔn)確的認(rèn)識，反而可以避免接受上的片面化和絕對化。據(jù)此，我們反躬自問，對于《呼嘯山莊》盡管百家饒饒，這部小說最為引人注目之處歸根結(jié)底就是一對兩小無猜伴侶舍生忘死的戀情。凱瑟琳對林頓允婚后的兩句話說得好：“我愛他（指希思克利夫）并不是因為他長得漂亮，而是因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边@種整個靈魂的合二為一，與我國民間常言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謂分毫不爽。他們的戀情，愛與恨交織，歡樂與痛苦并存，但卻屢遭摧殘與阻撓而不熄滅，原因正在于此。艾米莉處理這一戀情，主要是以散文詩的筆觸描述，以風(fēng)景畫的背景襯托，以奇幻的夢境渲染。這也就是這部小說的主要藝術(shù)特色?！　∪绻┻^愛情故事的巖層繼續(xù)深入，立即會接觸到更深的一層，那就是有關(guān)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凱瑟琳對保姆解說自己的夢境時說，天堂不是她的家，在那里，她一心只想回到荒原。她與希思克利夫之所以相像得難解難分，正因為他們同為荒原（也就是大自然）之子，他們同屬于尚未被文明馴化、野性十足、保持了更多原始人性與情感的人。他們的戀情，與荒原上盛開紫花的石楠共生，渾然天成，粗獷奔放，頑強對抗虛偽的世俗文明，象征著人與自然的合一。凱瑟琳背叛希思克利夫而誤嫁林頓，雖使世俗文明稍逞一時之威，但并未切斷他們之間本質(zhì)的聯(lián)系。他們死后，肉體同歸泥土，靈魂遨游荒原，代表了人向自然的歸復(fù)，天人合一的永恒。這是艾米莉·勃朗特本人宇宙觀、世界觀的體現(xiàn)。　　夏洛蒂和傳記作者告訴我們，艾米莉生性獨立、豁達(dá)、純真、剛毅、熱情而又內(nèi)向。她頗有男兒氣概，酷愛自己生長其間的荒原，平素在離群索居中，除去手足情誼，最喜與大自然為友。從她的詩和一生行為，都可見她天人合一宇宙觀與人生觀的表現(xiàn)，有人因此而將她視為神秘主義者。其實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從來就是人類文明史上重要的命題，艾米莉不過是步歷代哲人、隱者、科學(xué)家、藝術(shù)家后塵，通過生活和創(chuàng)作，身體力行地探尋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捎诎桌蛞簧?jīng)歷簡短，她既未受完整系統(tǒng)教育，又沒有愛情婚姻實際體驗，人們對于她能寫出《呼嘯山莊》這樣深刻獨特的愛情絕唱也曾疑惑不解。對這一問題，早有人以“天才說”做出解釋，而經(jīng)過百余年的研究考據(jù)，傳記作者和評論家又提出了更加令人信服的憑據(jù)。艾米莉以及她的姐妹，雖然生長在苦寒單調(diào)的約克郡，她們的父親帕特里克·勃朗特卻來自北愛爾蘭，母親瑪麗亞·布蘭韋爾是康沃爾人。這一對父母具有沖動浪漫氣質(zhì)，而且二人都不乏寫詩為文的天分：帕特里克又一向懷有文學(xué)抱負(fù)，曾自費出版詩集；瑪麗亞出嫁前寫給帕特里克的情書，也是文采斐然。繼承了父母的遺傳基因，又受到荒原精神的陶冶哺育，艾米莉的藝術(shù)天才無疑并非無源之水；而且她家那座荒原邊緣上的牧師住宅，外觀雖然冷落寒酸，內(nèi)里卻因幾個才智過人的子女相親相攜而溫馨宜人。他們自幼相互鼓勵、切磋，以讀書寫作為樂。這一方面大大沖淡了物質(zhì)匱乏之苦；同時也培養(yǎng)鍛煉了他們的寫作功力。艾米莉的寫作，從詩開始，她在著手創(chuàng)作《呼嘯山莊》之前十六七年間，陸續(xù)寫出習(xí)作詩文《貢代爾傳奇》和短詩，如今所見，僅近二百首詩。姑且不論它們本身的藝術(shù)價值，這些文字起碼也是創(chuàng)作《呼嘯山莊》這部不朽之作的有益準(zhǔn)備。換言之，她寫《呼嘯山莊》，是她寫詩的繼續(xù)。她的詩，真摯、雄勁、粗獷、深沉、高朗，這也是《呼嘯山莊》的格調(diào)。　　譯者十余年前在一篇文章中曾提及，《呼嘯山莊》是一部純詩人寫的小說，而不是哈代那樣詩人兼小說家，更不是狄更斯那樣純小說家寫的小說。就傳統(tǒng)寫實小說的基本要素人物和情節(jié)來說，《呼嘯山莊》中的人物只有男女主人公最為突出，而且實際上是他們二人的感情特征最為突出：而人的感情又本應(yīng)是詩的首要元素。小說中其他人物，則缺乏像他們一樣深刻強烈的感情內(nèi)涵，因此大多淡而無味甚至不盡合乎常理。如伊莎貝拉之愛希思克利夫和小凱茜之愛小林頓，都是作家自己牽強作伐。唯有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真實、天然，充滿魅力，兀立于其他人物之上，緊緊抓住讀者，令人無暇挑剔、苛責(zé)。在結(jié)構(gòu)方面，作為小說主體的愛情故事，發(fā)展到二人訣別，凱瑟琳長逝，似乎高潮已過，隨后希思克利夫繼續(xù)經(jīng)受感情煎熬并向林頓、恩肖兩家報復(fù)，應(yīng)是從高潮至結(jié)尾的下坡路，到他五天四夜絕食夢游，則是一個回頭浪，故事也就近于尾聲，而這其間卻穿插設(shè)計了大量第二代人的愛情糾葛，最后還布置了遙遙在望的大團(tuán)圓，使本可精彩的結(jié)尾泛起了泡沫。艾米莉在這里似乎脫離了作詩而落人編寫小說的迷陣。這恰從反面證明，艾米莉本為詩人，寫詩，不論是以韻文還是散文，才是她的強項?！逗魢[山莊》正是她以散文寫的詩，它的巨大成功、突出魅力以及其中一些敗筆，都源出于此?！　⊥ㄟ^寫詩走上小說創(chuàng)作，不少作家都是這條路上的過來人；而再通過小說而充分展露一向未得盡展的詩才，艾米莉卻得說是一個鮮見的實例。昔人曾將波蘭音樂家肖邦稱為鋼琴詩人，我們以此對應(yīng)，也可將艾米莉·勃朗特稱為小說詩人。她超然物外，不計功利，在簡短三十年的一生，仿佛只為寫作而活，而且終于在寫作中無意問實現(xiàn)了自我，也永葆了自我。她的時代，與我們已相去遙遠(yuǎn)，她的畢生因年輕而血氣方剛，她的作品因詩化而夸張極端，這使即將跨人21世紀(jì)的人也常感惶惑、猶豫；但是，在物質(zhì)文明不斷進(jìn)步發(fā)展的另一側(cè)面，有識之士出于對物欲橫流、人性歪曲和自然破敗的憂患，則在一次次呼喚人間真情和回歸自然。《呼嘯山莊》的曲調(diào)，也總能與這常作呼喚的一代代新聲和諧共振：這大約就是這部小說永遠(yuǎn)的“現(xiàn)實”意義?！　埩帷　?998年3月7日　　北京雙榆齋

內(nèi)容概要

　　《呼嘯山莊》講述了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互相鐘愛，但是凱瑟琳嫁給了林頓。希思克利夫悄然離去。幾年后希思克利夫回來了，林頓的妹妹伊莎貝拉愛上了他并結(jié)婚。希思克利夫的冷淡無情使伊莎貝拉很快枯萎，凱瑟琳也因為悲傷過度而瀕臨死亡。希斯克利夫在凱瑟琳彌留之際來到她身邊，目睹死神降臨。在哀悼中希思克利夫過了20年，他對周圍一切人都極端輕蔑，直到一個嚴(yán)冬的雪夜，凱瑟琳把他召喚到他們曾經(jīng)最愛的荒原上，在死亡中重新聚會。

作者簡介

　　勃朗待，E.（1818-1848），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之妹，安妮·勃朗特之姐。出生于貧苦的牧師之家，曾在生活條件惡劣的寄宿學(xué)校求學(xué)，也曾隨姐姐去比利時學(xué)習(xí)法語、德語和法國文學(xué)，準(zhǔn)備將來自辦學(xué)校，但未如愿。艾米莉性格內(nèi)向，嫻靜文雅，從童年時代起就酷愛寫詩。1846年，她們?nèi)忝迷再M出過一本詩集?！逗魢[山莊》是她唯一的一部小說，發(fā)表于1847年12月。她們?nèi)忝玫娜啃≌f：夏洛蒂的《簡·愛》、艾米莉的《呼嘯山莊》和小妹妹安妮的《艾格尼斯·格雷》是同一年問世的。除《呼嘯山莊》外，艾米莉還創(chuàng)作了193首詩，被認(rèn)為是英國一位天才的女作家。　　張玲，1936年生于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外國文學(xué)研究所編審。主要譯作有《傲慢與偏見》、《雙城記》等?！　垞P，1922年生于湖北，山西大學(xué)外語系教授，倫敦狄更斯博物館榮譽中文顧問。與張玲合作翻譯狄更斯、哈代等作家作品多部。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　　1801年——我拜罷房東剛剛回來——這位離群索居的芳鄰?fù)筮€夠讓我麻煩的呢。這一帶地方的確是妙不可言！我看整個英格蘭再也找不出這么遠(yuǎn)隔塵囂的安身之處了。真是厭世者得其所哉的天堂——而希思克利夫先生和我又剛好湊成一對兒，可以共享這一派荒寂。好一個頂呱呱的伙伴！我騎馬走上前去就望見他那一對黑黢黢的眼睛，滿腹狐疑地覷在眉毛底下；待我報出自家姓名，他更是決心設(shè)防，將那些插在背心里的手指頭往里插得更深。在這樣一種陣勢之下，他很難設(shè)想，我對他是心懷何等的熱忱。　　“你是希思克利夫先生嗎？”我問他?！　↑c了一下頭就算是回答?！　　跋壬?，我是洛克伍德先生，你的新房客。我剛一到達(dá)就不揣冒昧立刻前來拜訪，是想表明，我一再懇求希望租下畫眉田莊，沒有給你造成不便。我昨天聽說，你原先曾經(jīng)有些擔(dān)心——”　　“畫眉田莊歸我所有，先生，”他不覺一愣，打斷我的話頭說，“要是我擋得住，我絕不允許什么人給我造成不便——進(jìn)來！”　　“進(jìn)來”這兩個字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表示的是“滾蛋”的意思。甚至他倚著的那扇門，對這兩個字也并未應(yīng)聲啟動。我想正是此情此景讓我決定接受他的邀請，因為我覺得，一個比我自己還要落落寡合得出奇的人，倒也很有點意思?！　∷吹轿夷瞧ヱR的前胸都快要蹭到柵欄了，才當(dāng)真伸手打開鏈閂，然后陰沉著臉領(lǐng)我走上甬道。我們走進(jìn)院子的時候，他大聲呼叫：　　“約瑟夫，把洛克伍德先生的馬牽過去；再拿點酒來！”　　“我想這大概就是咱們的全班家仆了吧，”這一聲雙料的命令使我作如是想?！肮植坏檬蹇p里長了草；牛成了僅有的籬笆修剪工?！薄　〖s瑟夫年紀(jì)不小了，不對，是個老人，也許還很老，盡管精神矍鑠，身體健壯?！　　袄咸鞝攷蛶桶硞儼桑　彼麖奈沂掷锇疡R牽過去的時候，憋著一肚子火氣壓低嗓門自言自語，一邊說還一邊朝我臉上掃了一眼，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讓我不得不慈悲為懷，設(shè)想他必定是需要神力來幫助消化他那頓飯食，所以他那脫口而出的虔心求告和我的不速而至并無瓜葛?！　　昂魢[山莊”是希思克利夫先生住宅的名字?！昂魢[”是當(dāng)?shù)匾粋€意味深長的形容詞，用來描繪在狂風(fēng)暴雨恣意肆虐的天氣，它坐落的處所那種喧囂噪亂的情景。其實這里想必是一年四季空氣明凈，清新爽朗。你只要看一看房子盡頭那些疏疏落落、干枯低矮極力倒向一邊的樅樹，還有那朝一邊伸著細(xì)枝、好像在向陽光求乞的荊棘，就會想見從山那邊刮過來的北風(fēng)的那股勁頭了。幸虧建筑師有先見之明，把房子造得結(jié)結(jié)實實：狹窄　　的窗戶都深深地砌在墻壁里面，房子的四角都有巨大突出的石塊護(hù)衛(wèi)著?！　∵~進(jìn)門檻之前，我站住觀賞了一下房子前臉上大肆裝點的那些奇形怪狀的雕飾，特別是正門周圍的那些。在門楣上方那一大堆碎裂的鷲頭飛獅和不知羞臊的小男孩中間，我看出了“1500”這個年份和“哈頓?恩肖”這個姓名。我本想來一點兒評說，再向這位烏云滿面的房東打聽出點兒這個地方的簡史，可是他站在門口的那副姿態(tài)，就像是要求我要么趕快進(jìn)去，要么干脆一走了之，而我可不想尚未登堂人室一窺奧秘，就撩撥得他更加不耐?！　∫贿~步我們就進(jìn)了這一家的起居室，根本沒有什么穿廳或討道：這里他們美其名日“堂屋”。通常堂屋總包括廚房和客廳，不過在呼嘯山莊，我看廚房整個給擠到別的地方去了；至少我我聽出來在盡里邊有人咕咕嚕嚕地說話，還有鍋碗瓢盆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而且在大爐子那邊，我看不出什么烤、煮或是烘的跡象，也看不見墻上掛著什么锃光瓦亮的銅煎鍋和錫漏勺。屋子的一頭，確實倒是映照出了堂堂皇皇的光和熱，因為那兒有一口又寬又大的橡木櫥，上面擺著一些巨大的白镴盤，中間還夾著銀壺、銀杯，一排高出一排地一直碼到了屋頂。這里的屋頂從沒裝過頂棚，整個內(nèi)里結(jié)構(gòu)只要留神盡可一覽無余，只有一處地方給放著燕麥餅、一串串牛腿、羊肉和火腿的支架擋住了。壁爐上面掛著各式各樣粗制濫造的舊槍和一對馬槍，壁架上一溜擺了三個涂得花里胡哨的茶葉桶作為裝飾。地面是光滑的白石板。幾把椅子都是高背的，結(jié)構(gòu)簡陋，漆成綠色。在背亮的那一邊，還藏著一兩把笨重的黑椅子。櫥柜下面的拱洞里臥著一條豬肝色短毛的大母獵狗，四周圍著一群汪汪亂叫的小狗崽兒，還有幾條狗則在另外一些隱蔽處所躥進(jìn)躥出?！　∵@房子和家具如果是一個普通北方莊稼人的，倒也不算稀罕；這種人常常是生就一副倔強的面容，穿著過膝短褲，扎著綁腿，使兩條腿顯得又粗又壯。如果你在晚飯后挑好時間去，那么在這一帶山區(qū)方圓五六英里到處都會看到這種人：坐在圈手椅里，面前的圓桌上放著一大杯冒泡的麥酒。但是希思克利夫先生與他的住所和生活方式卻形成一種奇特的反差。從外貌看，他是個黑皮膚的吉卜賽人，從服裝和舉止看又是位紳士——也就是像許多鄉(xiāng)紳一樣的紳士：也許頗有點不修邊幅，不過還不至于看著使人覺得不大得體，因為他的身材挺拔，相貌端正，而且還帶點郁郁寡歡的神氣，有人也許會覺得這是他因教養(yǎng)不足而顯得自大——我對他則心生一絲同情，覺得并不是那么回事；我憑直覺知道，他矜持的根源出自討厭矯揉造作地表露感情——討厭將彼此的情意表露在外。他或愛或恨，同樣都是深藏不露，而且他又把為別人所愛所恨，都視作對他的冒犯——不行，我這樣離題太遠(yuǎn)了——我這是把自己的一套想法肆意扣在他的頭上。希思克利夫先生遇到可能交上的朋友，會不伸出手來，這和我也會這樣做的理由可能完全不同。就讓我總想著我的脾氣差不多得說是獨一無二算了：我親愛的母親過去常說，我一輩子也不會有一個舒適溫馨的家，而且剛好在今年夏天，我就證明了自己不配有這樣的家?！　∧菚r候我在海邊享受了一個月的好天氣，和一個極其迷人的姑娘殷勤為伴，她尚未對我屬意的那陣兒，在我眼里真是仙女一般。我言談中間“從來沒有吐露過我的愛情”，可是如果說眉目自能傳情，那么最不開竅的傻瓜也能猜想到，我已經(jīng)神魂顛倒了。她終于懂得了我的心思，而且回送秋水一泓——要多甜美就有多甜美的一泓秋水——可我是怎么辦的呢？我羞愧難當(dāng)?shù)卣姓J(rèn)——就像一只蝸牛，冷冰冰地縮回來了，每一次秋波一瞬，都讓我顯得更冷，縮得更遠(yuǎn)；這一來，這位無辜的小可憐兒對自己的感覺也起了疑心，為自己鬧的誤會不勝惶惑，竟攛掇著她媽媽溜之乎也。　　正是由于這樣秉性乖張，我就得了一個故作無情的令名，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這有多么冤枉。　　我在爐邊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是正對著我的房東走過去的那一把，為不顯得冷場，我想伸手去摸摸那條大母狗，她已經(jīng)離開了她那窩小崽兒，像狼一樣偷偷溜到我的腿后面，撅著嘴巴，露出白牙，流著口水，準(zhǔn)備咬我一口。　　我的撫摸引得她從嗓子里發(fā)出一長串咆哮?！　　澳阕詈眠€是別理這條狗，”希思克利夫先生應(yīng)和著狗的咆哮，發(fā)出一聲嗥叫，還把腳在地上一跺，鎮(zhèn)住了那條躍躍欲試的狗?！八€不習(xí)慣，還沒給寵壞——不是當(dāng)寵物養(yǎng)的?！薄　∪缓笏蟛阶呦蛞粋€邊門，又大喊一聲：　　“約瑟夫！”　　約瑟夫在地窖深處隱隱約約地咕嚕了幾聲，可是并沒有要上來的樣子，所以主人就下去找他，留下我一個人和這條兇惡的母狗面面相覷，還有那兩條兇險猙獰、渾身粗毛的牧羊犬，他們和母狗一起對我的一舉一動都嚴(yán)加提防?！　∥异o靜地坐著，還不想馬上同他們那些獠牙打什么交道——可是我想他們不會懂得沉默也是一種侮辱，便對這三個狗東西擠眉弄眼，做起了鬼臉。這一下可糟了，不知是哪一副面相惹惱了那位女士，竟然讓她暴跳如雷，直向我的膝蓋猛撲過來。我把她一下扔了回去，又急忙把那張桌子拉過來，擋在我們中間。這一來更激怒了這整個的一窩蜂，六七條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四條腿的惡魔，從藏身之處一下躥了出來，撲向他們共同的目標(biāo)。我感到他們專門攻擊我的腳后跟和上衣下擺，于是我一方面使出了最大的勁，掄起撥火棍擋開那幾條大狗，同時不得不高聲叫喊，要這家子來人幫助重建和平?！　∠Ｋ伎死蛳壬退莻€仆人從通地窖的階梯爬上來，那慢慢騰騰的樣子令人惱火。我覺得他們就像平常一樣，沒有加快一分一秒，盡管壁爐這邊狗群又咬又叫，鬧得雷鳴電閃，風(fēng)狂雨暴?！　⌒液靡粋€人從廚房里趕出來先解了圍。這是一個健壯的婦人，扎著長袍，光著胳臂，紅光滿面。她把煎鍋當(dāng)武器，掄著沖到我們中間，再加上大喊大叫，這場風(fēng)暴就像變魔術(shù)似的一下子平息了，等到主人來到現(xiàn)場的時候，只剩下了她，胸脯仍然一起一伏地就像狂風(fēng)過后的大海一般?！　　罢嬉姽砝?，怎么回事？”他瞪了我一眼問道。受到了這樣的怠慢之后，又看到他這副神氣，簡直叫人難以忍受?！　　罢媸且姽砝?！”我咕嚕起來?！熬褪悄侨耗Ч砀襟w的豬也不會像你這些畜生這樣兇神惡煞似的，先生。你興許還會讓一位生客跟一群老虎待在一塊兒呢！”　　“不管是誰，只要什么也不去碰，他們是不會找他麻煩的，”他一邊說，一邊把推開了的那張桌子推回原位，還把一瓶酒擺在我面前，“這些狗保持警惕是盡職盡責(zé)。喝杯酒吧？”　　“不喝，謝謝你?！薄　　皼]挨咬吧，你？”　　“我要是挨上了，早給那個咬人的畜生打上戳子了?！薄　∠Ｋ伎死蚩囍哪樂潘闪?，咧開嘴一笑?！　　暗美玻美?，”他說，“你是慌了神兒啦，洛克伍德先生。來吧，喝點酒。這宅子里客人太金貴了，所以我和我養(yǎng)的那幾條狗——我愿意坦白地說——都不大懂怎樣待客了。祝你健康，先生！”　　我鞠了一躬，并且也向他祝酒。這時我也漸漸悟出。為了那一群狗沒有規(guī)矩就坐著憋氣，未免太傻；再說我也不愿意讓這個家伙再看著我幸災(zāi)樂禍；因為他的情緒往那方面轉(zhuǎn)了?！　∷蟾攀浅鲇谏钪\遠(yuǎn)慮，覺得得罪一位好房客未免愚蠢，說話也就不再那么簡短生硬，刪掉代名詞和助動詞，他還引出他認(rèn)為我會有興趣的話題，談起我目前幽居的那個地方的長處和短處?！　∥矣X得，他在我們觸及的這種話題上見解非常精明；而且在告辭回家以前，我已經(jīng)給鼓動得主動提出明天再次拜訪他了?！　∷@然不希望我再打擾?？晌也还茉鯓舆€是要去。我覺得，同他一比我居然如此愛好交際，真是不可思議?！　〉诙隆　∽蛱煜挛珈F氣重重，天氣寒冷。我很想把這段時光消磨在書房的壁爐邊，不愿意跋涉穿過石楠草荒地和一片片泥淖，到呼嘯山莊去?！　∪欢鹊匠赃^正餐（請注意：我是在十二點到一點之間吃正餐；這位女管家——同這所房子一起捎帶租下來的一位就像主婦一般的太太——不能或者是不愿領(lǐng)會我的要求，給我在五點鐘開飯，我懷著這個偷懶的打算上了樓，一進(jìn)屋就看見一個女仆跪在那兒，身邊放著好些刷子和煤桶，正在把一堆堆煤渣壓在爐火上，揚得滿屋都是討厭的煤灰。這番景象讓我只好立刻轉(zhuǎn)身回來，戴上帽子，步行了四英里，來到希思克利夫的花園門口，這時剛好及時躲過了開頭飄下來的鵝毛大雪?！　≡诨臎龅男∩桨?，泥土結(jié)著黑霜變得生硬，寒氣砭人肌骨，讓我渾身哆嗦。我打不開鏈閂，就跳了過去，跑過兩邊是椏丫橫生的醋栗樹的石板甬道，敲門求進(jìn)，一直敲到指節(jié)疼痛，狗吠大作，也無人回應(yīng)?！　　斑@一家真可惡！”我心中不禁罵道，“你們這種天生來的刻薄怠慢，讓你們活該與人老死不相往來。我起碼還不至于大白天也把門鎖上吧——我可不管了——我非進(jìn)去不可！”　　我既然下定了決心，就抓住門閂，拼命搖晃。怪頭怪腦的約瑟夫從糧倉的圓窗里探出頭來。　　“你干啥？”他大聲叫道，“俺家老爺在羊圈，你要跟他說啥，打糧倉那頭繞?！薄　　袄镞厸]人來開門嗎？”我也對著他大聲叫嚷?！　　俺颂?，沒人；就由著你罵到夜，她也不會開?！薄　　盀槭裁?？你就不能告訴她我是誰嗎，嗯，約瑟夫？”　　“關(guān)俺啥事？俺可管不著?！蹦莻€腦袋一邊咕嚕著，一邊縮回去了?！　⊙╅_始越下越大。我抓住門把手，以圖再試。這時一個沒穿外衣、扛著于草叉的年輕人從后面場院里走出來。他招呼我跟著他走，穿過洗衣房和一塊鋪砌過的場地——那里有堆煤的小倉房、抽水機和鴿子棚——最后進(jìn)入昨天接待我的那間又寬大、又暖和、又舒適的堂屋。　　煤塊、泥炭和木柴混在一起燒出的熊熊火光，照得人心神愉快；桌子已經(jīng)擺好，只等端上豐盛的晚餐了，我很高興看到桌旁那位“太太”，我以前從沒想到，他家里還有這么一個人?！　∥揖狭艘还?，站在那兒，心想她總會請我落座。她盯著我，把身子朝椅背上一靠，仍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帮L(fēng)雪可真厲害，”我說道，“希思克利夫太太，你們家仆人偷懶，恐怕你們家的門也得跟著倒霉；我可是費了好大勁兒才讓他們聽見我在叫門。”　　她就是不開口。我瞪著眼——她也瞪著眼。不管怎么說，反正她是把眼光定在我身上，神情冷淡，漠不關(guān)心，叫人格外局促不安?！　　白?，”那小伙子粗聲粗氣地說?！八R上就會來。”　　我從命坐下，清了清嗓子，用朱諾稱呼那條惡狗，她在這再次見面之時居然搖晃起尾巴尖，屈尊表示與我相識。　　“多漂亮的狗！”我又開腔了?！澳阌幸獍涯切┬」丰谭殖鋈?。太太？”　　“他們可不是我的?！边@位和氣的女主人說?？伤f得比希思克利夫本人的答話還要令人反感?！　　鞍。瓉砟銓檺鄣臇|西在那兒！”我接下去又說，同時把身子轉(zhuǎn)向一個不大顯眼的坐墊，上面好像滿是貓之類的東西。　　”寵愛那些東西才怪呢。”她輕蔑地批了一句?！　≌鎵騿蕷獾?，原來那是一堆死兔子——我又清了一下嗓子，向壁爐挪近一點，又議論起晚上的大雪?！　　澳愀揪筒粦?yīng)該出來?！彼呎f邊起身，從壁爐架上夠著兩個彩繪的茶葉罐?！　∷茸牡胤绞潜彻獾?，此時我可就清清楚楚看出了她整個的形體容貌。她很苗條，顯然未過少女時代：身段優(yōu)美。那張端莊秀麗的小臉兒，我這輩子還無福一見：嬌小玲瓏，膚色白皙，發(fā)鬈淡黃——倒不如說是金黃——松軟地披散在她那纖細(xì)柔嫩的脖子上，一對明眸要是顧盼含情管保叫你難以招架；不過我這顆多情易感的心總算是福星高照，它們流露出來的只是介乎藐視一切和有點無可奈何的神色，讓人看了只覺得別扭?！　∧切┎枞~罐，她不大夠得著，我活動了一下想幫幫她；她卻突然轉(zhuǎn)向我，那副神氣就像守財奴看到誰想幫著他數(shù)他的金幣似的?！　　拔也灰銕兔Γ彼摽诙??！拔易约耗苣玫弥??！薄　　罢埬阍?。”我急忙回答?！　　笆钦埬銇砗炔璧膯?？”她一邊要我回答，一邊把圍裙系在她整潔的黑長袍上，然后就站在那兒，把一匙子茶葉懸空舉在茶壺口上?！　　?/pre>




編輯推薦
　　現(xiàn)在我要是嫁給希思克利夫，那就會貶低我自己；所以他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我是多么愛他。而且我愛他并不是因為他長得漂亮，奈麗，而是因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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