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鄉(xiāng)村

內(nèi)容概要

　　阿貝爾的記憶成就了一幅岷山鄉(xiāng)村的“清明上河圖”，他所描繪的不是詩意的田園生活，而是田園風(fēng)光下鄉(xiāng)村的痛疼和沉淪。在他的記憶里，鄉(xiāng)村的一切，如同一幅幅圖畫……令人傷感的是，阿貝爾筆下的村莊在剛剛發(fā)生的5.12大地震中遭到嚴(yán)重地損毀，因此，他的文字已經(jīng)成為“廢墟”上的“檔案”。　　在阿貝爾筆下，青苔，水葵，草灘，驚夢，1976……這些建構(gòu)一個人童年的事物，以語言自記憶呈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詩的意象了。詩性，包含了全部的隱秘。　　在作者的記憶里，1976年的春天是隱蔽的土豆花、繁茂的扁谷草和隱約的饑餓。土豆花在龍嘴子，在短坑里。紫色。像鳶尾花，像蝴蝶……扁谷草在河岸上，像生錯地方的水稻。碧綠。粗糙，富有纖維，非常適宜于水牛寬闊的舌頭和機械的胃。我們的饑餓是一個秘密……　　一個人的出生地。河流，山脈，桑田，櫻桃樹，石墻，老木屋……都是原生態(tài)。如畫，卻帶著陰晦，一種艷陽里的隱晦，甚至黑暗。一種失落的遺憾之美。這遺憾里，有時代的涂鴉。記憶與想象終究是要磨滅的。一切永恒只在文本——我們哲學(xué)與感官的虛無?！　∫粋€村莊的疼痛來自回鄉(xiāng)者的氣質(zhì)，更來自村莊本身的傷口與感染。　　“我的父親死了，但癌還留在這個村莊的泥土里?！边@是沒有辦法的。　　“我要到對岸去\河水涂改著天空的顏色\也涂改著我\我在流動”北島的詩句成了作者在寂寞鄉(xiāng)村生活的想象和憧憬：在有河流的出生地，對岸是一個人向往的唯一的天堂，其意義可以接近“彼岸”。向往也是逃離?！　∏嗌?，九寨溝，裸睡，江南，衰秋，北京……都可看成是對岸的種種。只是抵達之后發(fā)現(xiàn)，對岸之美已經(jīng)是被瓦解的了。

作者簡介

　　阿貝爾，1966年10月生。四川平武人。土司后裔。20世紀(jì)80年代后期開始寫作并發(fā)表作品。作品刊登在《天涯》、《中華散文》、《散文》、《大家》、《青年文學(xué)》等幾十家文學(xué)期刊。獲2006中國散文排行榜20強、第二屆冰心散文獎、第一屆“QQ·作家杯”散文獎。為近年《中華散文》、《中華文學(xué)選刊》、《散文選刊》、《天涯》等期刊推出的新銳作家代表人物。

書籍目錄

一個村子的注釋我的公開又隱秘的鄉(xiāng)村后山對岸三處水磨坊生產(chǎn)隊一個村莊的疼痛一個疼痛過后的村莊懷念與審判我的老母我的疼1976·青苔，或者水葵記憶與想象的招貼初始的世界唯美的裸睡70年代早些的一個下午九寨溝李白的青蓮公園的后院珍惜動物上游向著黃金沉淪

章節(jié)摘錄

　　一個村子的注釋　　山根里　　即是后院。廢棄的圈道，或直接就是一片柴林?；?。一點不像舊時城里的后院。沒有天井。殘墳的斷碑做了路石，但墳的意味還在，夜晚的恐懼還在，鬼的傳說還在?！　」究隙ㄊ菃棠尽ＬO果和梨不是主流。柿子和杏也不多見。還有板栗和棗。主流是櫻桃樹。正當(dāng)青壯年?；ㄩ_得雅，結(jié)果卻足夠張揚。色，嫩黃，或殷紅?！　⌒K筋竹林是后院的帽子。斷墻里旁出的春筍是故人的夙愿。早春的后院灑滿山地的太陽，孩童和老嫗滾在柴草里，裹在陽光里的全是溫院壩里即是前院。一半泥地，一半竹林。豬圈和馬廄在側(cè)邊。石磨和紅苕窖在竹林里。卵石壘砌的圍墻開著路口，笆做的門扉隨手開關(guān)。依墻而立的櫻桃樹李子樹繁茂風(fēng)騷，與竹林相映成蔭。魔芋在墻根蚯蚓耕耘過的腐殖土里動畫一般生長。像蛇。墨綠。水性?？植?。　　殺豬是最精彩的一出戲。交錯的手腳。喊叫。超寬大的板凳。血盆子。呻吟。鐵青的刀。灑在地上的血。池塘一樣的木桶。沸騰的水。強烈的膻味。　　鍘馬草的圖畫則頗有邊地風(fēng)情。傍晚。喂草，鍘草，裝草。時或掌著馬燈。寧靜，祥和?！　∠那锾欤畵撇裾紦?jù)了整個院壩。堆山塞海的。竹林里，石磨邊，果木下。要是遇到漲大水多的年份，一山山的水撈柴就會碼齊屋檐，碼齊樹梢。孩子們爬上柴山，便可以輕易上到房背，上到樹枝。水撈柴不都是自家的，大多是臨村親戚熟人寄放的。　　山環(huán)當(dāng)頭　　房子的當(dāng)頭。側(cè)面。一堵偌大的外墻，矩形上面外加一個三角形。粉刷過的石灰已經(jīng)褪色?；蛟S新刷時就不是雪白，用的石灰是石灰廠丟棄的廢料?！　—M窄的屋檐下，從秋季開始就碼滿了水撈柴，先是高到房頂，再慢慢減下來。剛上學(xué)沒幾天的孩子爬上柴墻，用木炭歪歪斜斜地寫著“毛主席萬歲”，酷似巖壁上的古代象形文字?！　∫灿心嗟?，石墻，果木。墻外是鄰居家的菜地。雞跑過去啄菜，回來必定病死。那些攪拌在米飯里的毒藥，狗都分辨不出?！　‘?dāng)頭就當(dāng)頭，不知為什么叫山環(huán)當(dāng)頭。也不知道是“山環(huán)”還是“山黃”。小孩問大人要錢，大人必說，前（錢）是胸膛后是背，要錢就是砣子（拳頭）會。如果說哪家子有錢，那家子必說，有錢得很，錢（墻）都從山環(huán)當(dāng)頭冒出來了。村里人說話“an”“ang”不分。　　路口　　村口的口?！　≡谙略鹤?。左邊石墻，右邊石墻。石墻高幾丈，都留著石門，一邊是胡家院子，一邊還是胡家院子。幾棵老核桃樹立在墻邊，遮天蔽日。老核桃樹滿身瘡痂，那是年輕時候吃臘八飯烙下的傷口。瓜藤爬滿石墻，瓜兒吊滿樹枝。南瓜，絲瓜，福壽瓜?！　∮泻檬抡吣眉t油漆在墻石上寫了“路口”二字，念書的娃娃路過，總要高聲念叨。遇到口吃的，便會如此念道：“這，這，這路，路口呢?！庇卸酥　⊥镣牒扔衩酌姘铚拇笕丝匆?，也學(xué)著口吃念道：“這，這，這路，路口呢?！本枚弥?，大人們見到口吃的娃，都抖著嘴唇惹道：“這，這，這路，路口呢！”口吃的娃臉嘩啦紅到了耳根?！　駢卫铩　∩a(chǎn)隊的曬場。中心是三合泥地，外圍是泥地。四周是保管室、豬牛圈道和竹林。道路從前面穿過?！　駢卫锸谴遄拥闹行摹７旨Z分錢在曬壩里，分花生分核桃在曬壩里，開會斗地主在曬壩里，看戲看電影在曬壩里。小孩藏貓貓也在曬壩里。生產(chǎn)隊的鐵鐘也掛在曬壩邊的一棵老死的櫻桃樹上，隊長拿斧頭敲，就出工啦，開會啦，分東西啦，看電影啦，聽廣播講活啦……　　曬壩里有三個時候最鬧熱：打麥子、分花生核桃和開批斗大會。　　打麥子在六月。豬圈旁的青蘋果剛指拇大，大人孩子都偷著吃。打麥機轟隆隆響，白牙齒一樣的鏈條嘩啦啦轉(zhuǎn)動，鼓風(fēng)機吹得麥殼子飄到了青皮樹底下，麥秸桿堆成了山，高到了竹林的鳥窩。孩子們在麥桿山里打滾兒，抱麥桿的小青年小媳婦也在麥桿山里打滾兒。　　分花生核桃多在月夜。月光如絲如綢，鋪在石板路上，掛在櫻桃樹椿芽樹上。整夜都沒少腳步聲。孩子們沒有睡意，大些的在曬壩里藏貓貓，小些的圍著大人轉(zhuǎn)，要吃到花生核桃才肯回家。　　批斗大會不純粹，多一邊撕玉米或抹（ma，脫粒）玉米一邊開，但氣氛上來后，依舊不失階級斗爭的火藥味。全村的人一個都不能少，包括吃奶的娃。盡早接受狂風(fēng)暴雨似的洗禮是非常必要的?！鞍训刂骼掀抛油踮w氏揪出來！”客串的公社干部或大隊革委會主任一聲喊，民兵排長帶著幾個貧農(nóng)子弟一哄而上，像老鷹叼小雞一樣將一個六十多歲的小腳老太婆揪上了臺子。低頭，哈腰，坦白，認罪。王趙氏有什么罪？她的男人1945年就被瘋狗咬死了，據(jù)說是個地主。公社干部在傳達中央文件。社員們手頭一直沒有停下活路。沒有人揭發(fā)王趙氏?！鞍呀趟舴咐罟鈾?quán)揪出來！”又是一聲令下，又是民兵排長挺身而出，又是低頭、哈腰、坦白、認罪。李光權(quán)有什么罪？李光權(quán)的娃放學(xué)路過農(nóng)科站，肚子餓了，偷了兩包嫩玉米吃。據(jù)說是李光權(quán)教唆的，據(jù)說破壞了科學(xué)實驗。大隊革委會主任在讀毛主席語錄。沒有人去管把頭低到胯襠的教唆犯?！　駢卫锸俏枧_，村里人卻只有做看客和配角的份。　　青皮樹底下　　從路口出村，就是青皮樹?！　∏嗥涫谴遄拥臉?biāo)志，也是衛(wèi)士。帶刺。葉青，果青，樹皮青。果像藥柑，又不是藥柑，也可以入藥，但不稀奇?！　∶康角锾?，樹下總躺著一堆堆的青皮果，被人踢來踢去。踢到路口，踢到金洞坡，踢到曬壩里。最終變黃朽掉，像爛橘子?！　∏嗥涫呛衽嗉业?，但卻不見胡玉培家拿它的果做什么用，倒是孩子們發(fā)現(xiàn)了它的用途：做子彈，做炮彈，做皮球。青皮果指頭大的時候，孩子們就打下來做子彈。正上著課，突然就飛出一個青青的果子，打在某個女生的后腦勺。也有打在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后腦勺的，女老師當(dāng)然沒有見過這等神奇的青果。更多的時候，孩子們在上學(xué)的路上追打、嬉戲的場面可以想見。青皮果有彈性，怎么打也不會打疼人的。再長大一些，青皮果便拿來做皮球了。還真能拍。在水泥地上，效果最好。那段時候，孩子們把青皮果帶到學(xué)校，逗得別的孩子羨慕不已。黃了朽了的青皮果只能是炮彈，扔出去，自然是要開花的；不僅開花，還會發(fā)出刺鼻的臭味。多么有威力的生化武器呀。孩子們揣了炮彈，在機耕道追打，在田問追打，一伙追打另一伙，火藥味比用子彈時要濃得多。　　無論怎么說，“青皮樹底下”都不是一棵樹而是一個地名。“去青皮樹底下看看，你老子背柴來了沒有？”“青皮樹底下有人在打架！”“我看見民兵排長拿著麻繩走青皮樹底下過去了?！薄澳銒尭踩A珍在青皮樹底下擺條?！薄跓o數(shù)這樣的話語中，青皮樹底下都是以一個準(zhǔn)確的地名呈現(xiàn)的?！　〗鸲雌隆　￠L滿黃荊子、馬桑子和憋辣子等灌木的坡。不是土坡，是石子坡。堰在上面，路在下面。路邊上時常滾落著河卵石。金洞子還在上面。外面寬闊得可以擺下幾十桌酒席，里頭狹窄得一個人也只能側(cè)身通過。黑暗。即使打著火把也看不見深處。深處有水，打個石頭進去，聽得見咕咚響?！　〗鸲醋邮侨斯ら_鑿的，目的當(dāng)然是取金。取金的人早已不在，留下的洞穴卻叫人神往?！　〗鸲雌逻€有蠻墳，修堰挖出來的。雕有神秘文字的青石圍砌成的矩形。白骨已經(jīng)稀有，但清晰可見。有人在夜晚看見穿白色裹裹裙的女子成群結(jié)隊從蠻墳出來，飄到路上，載歌載舞。有人斷定蠻墳是古代氐羌人的墓葬。也有人反對，說它要比氐羌人早得多，是古蜀人的墓葬?！　〗鸲雌率浅龃迓飞峡梢宰詈罂匆姶遄拥牡胤健３隽私鸲雌?，就算出了村子?；氐浇鸲雌拢菜慊氐酱遄恿?。天黑過后，小孩接大人，最遠也接到金洞坡。　　從歸屬看，金洞坡屬于胡玉貴家所有。作為柴林。金洞坡有村子里最　　好的刺莓，為了吃到成熟的刺莓，沒有一個孩子怕過鬼?！　√羲贰　∠褚粭l尾巴，挑水路長在村子的上院子?！　√羲肥且粭l草徑，面著石子。兩旁依舊是石墻。石墻里是菜園子。還有麻地。石頭生了青苔，石墻長了草，長了臭老婆子，爬滿瓜藤。　　正宗的挑水路是指從上院子到江邊的路。不長，就百十來米。但真正挑水的路則是從每家子水缸開始的。　　清晨和傍晚，挑水的人絡(luò)繹不絕?？胀俺觯瑵M桶進。長耳朵的木桶。工藝講究的鐵鉤鐵扣。藝術(shù)品一樣的野桃木或梨木扁擔(dān)。咯吱咯吱的響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江邊只有一個碼頭，伸進江水許多，為的是打到好水。男人一只手抓住一只桶，一蹲一起，一蹲一起，扁擔(dān)也不放下，就能打滿水。女人則需要放下扁擔(dān)和桶，拿木瓢舀。　　從江邊上到河坎，要爬坡度很大的石梯路，矮個子和技術(shù)不到家的，水桶時常會撞在石頭或土坎上，水花四濺倒不要緊，要緊的是扁擔(dān)滑了肩，水桶滾下了河?！　∮龅较掠?，又是一道風(fēng)景。戴斗笠的，披蓑衣的。煙雨蒙蒙。濕潤，祥和?！　≡缦龋羲酚幸粋€坪，坪上安裝有一臺抽水機。每到夏天，抽水機就啵啵啵響。柴油灑在地上，很香，也很工業(yè)。抽水的人是來自城里的老甚。說是老甚，其實就一個二十出頭的毛小伙。孩子們總愛圍著老甚，嘴里念叨：“老甚啵啵啵，老甚啵啵?！焙⒆觽兊哪钸叮跓釟怛v騰的機器旁顯得十分油膩。后來，老甚真的老了，娶了一位村里的回鄉(xiāng)知青，過上了幸福生活?！　∪龡钌w　　山楊蓋，也可能是山陽蓋，三羊蓋，山羊蓋。全當(dāng)音譯。　　站在挑水路，便能清楚地看見三楊蓋。幾十丈的河坎，刀砍斧劈的。沒有山羊，也沒有山楊，有的只是幾掛闊葉青藤，幾籠灌木。　　三楊蓋不是土蓋，也不是石蓋，是沙石混合蓋，是銹石蓋。很久很久以前，涪江的一次或幾次泛濫形成的沙地。那時河床很高，江水還在對岸。后來，河流開始向村子傾斜，洪水開始刨挖，沙地開始一點點傾倒。再后來，河床嚴(yán)重下切，便有了三楊蓋?！　e看有灌木有青藤，從三楊蓋底下經(jīng)過，隨時都能看見有飛石落下，有沙層崩塌?！　∪龡钌w的河里最好釣魚。石巴子，紅尾巴最多。也有白片子，但得放長線。漲水天的魚特別好釣，不用鉤，不用線，只需在一截箭竹上綁一團蚯蚓，一條條魚便被哄上岸了。魚竿拿在手上等魚上釣。魚兒上釣的感覺特別的刺激。　　龍嘴子　　并非龍的嘴巴。涪江一個拐彎處的一片河灘。一個比喻。一個被河霧遮去了一小半的大圓?！　⊥瑯邮呛訛堊熳訁s沒有盤龍壩、中壩那樣幸運，成為一座城市。河卵石，河卵石，河卵石，龍嘴子是河卵石的博物館。還有一種來自高山的叫羊巴萊的灌木，春夏生長，秋冬干枯。大洪水過后，受傷的羊巴萊向著一個方向倒伏，悲愴的壯觀，壯觀的悲愴，像被激情浩劫過的貝多芬的樂章。深冬時節(jié)，凍雨紛飛，或是雪花飄飄，飄在碧藍的江水里，落在枯干的羊巴萊身上，茫遠，蕭瑟。那是龍嘴子本色的風(fēng)景?！　?976年學(xué)大寨，學(xué)沙石峪青石板上奪高產(chǎn)，問荒灘要糧，龍嘴子在炸藥包響過之后，在雞公車碾過之后，在人歡馬叫之后，變成了沙地。龍嘴子破天荒地長出了花生、土豆和玉米。收花生的場面像一支歡樂頌?！爸辉S肚飽，不許懷揣”，龍嘴子初露共產(chǎn)主義的曙光。1981年8月，包產(chǎn)到戶的前夜，大洪水洗劫了龍嘴子，洗劫了初露的共產(chǎn)主義曙光，龍嘴子變回了荒灘，變回了河卵石的博物館?！　撇袷驱堊熳右坏廓毺氐娘L(fēng)景。夏秋時。漲水天。人山人海，遮住了偌大一個河灘，遮住了半邊河。男人撈，女人背。也有女人撈的。所謂撈，就是踩在水中，將綁有繩網(wǎng)的長桿扎入深水里，等柴滿了，便收起來。不是浮柴，是沉甸甸的實柴。麻繩織的網(wǎng)，鋼筋做的圈，楓樹做的桿。為了撈到更多更大的柴，也有光了身子，水踩齊腋窩的。好柴只出在一兩個河段，人都往一塊攆。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網(wǎng)子，密密麻麻的木桿。有撈到野生動物的，有撈到豬牛臘肉的，甚至有撈到死人的。撈到死人，往河里一推，死人便又跟洪水走了。很多人都吃過撈到的野物和臘肉。據(jù)說還有撈到領(lǐng)章、帽徽和人民幣的?！　『樗咸?。人多了，滔天的洪水也就不那么可怕了。撈柴多在雨天，密密麻麻的人還都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披著塑料布。那些時候，龍嘴子就是一個世界。水送來喝，飯送來吃。夜里也不走，照著馬燈。也有夜里江水暴漲淹了整個龍嘴子的，亂腳踏水，一片大呼小叫。為了逃命，人們不得不放棄柴山，放棄背篼、馬燈和柴網(wǎng)。也有因涉水過深或起心太大為了抓住一根松木而被洪水卷走的。每每那時，人們只有目送的份。有騎在木頭上漂流一兩里路才沉沒的。救命的喊叫被濁浪撕得粉碎，彌漫著蚯蚓的腥味?！　″來蠕觥　≌献友碌紫碌囊粋€大漩渦。筏子客的鬼門關(guān)。筏子在歷經(jīng)一個膽戰(zhàn)心驚的險灘過后，總有沖不出鍋砣漩的，在沸騰的回水里打轉(zhuǎn)，直至解散成一根根木頭。筏子上的人一個個跳下水，奮力掙脫漩渦的糾纏，游向岸邊?？傆袥]能掙脫漩渦的，沉了底，喂了魚。　　也涉及到漩渦的對岸。沙灘。石灘。草灘。有一年洪水過后，鍋砣漩出了沙金，肉眼都看得見。有揀到一大捧沙金的，有偷了沙回家淘的。沙金多，但只是很細的一線。俗話道，金隔一層紙。等生產(chǎn)隊知道，封存起來，已經(jīng)沒有多少油頭了。開放后，有人拔了草皮，竟然也淘得不少沙金。只是顆粒特別的細，像麥麩，叫麥麩金?！　∥业墓_又隱秘的鄉(xiāng)村　　鄉(xiāng)村是無蓋的淺緣的盆。只是盆，不是桶、甕、罐之類的深邃容器。鄉(xiāng)村是公開的，路、路口、石巷、生產(chǎn)隊的曬場、竹林問長了星宿屎和魔芋的空地、水渠、河岸、過渡的木船、從東西兩個方向通往公路的巖路和土路……無論在陰雨天還是在碧空萬里的大晴天，都是屬于社員們的腳步和目光的，包括從城里來的尋尸者和釣魚子。社員擱下刮得溜光的土碗，走出老朽的木門，穿過村子，沿著堰渠或機耕道，去到麥地、稻田、沙地、河灘、山坡——扛著鋤頭，趕著牛，背著背篼，或者背著淘洗過的萵筍、包兒白、蘿卜和剛下樹還沾著露水的櫻桃，走巖路，繞上公路，去到十五里外的城里。萵筍、蘿卜、包兒白、櫻桃是公開的，公路是公開的，城里東門外的菜市是公開的，社員的秤斤和城里人的眼睛也是公開的，可是，社員心頭有個疑糊，一個揉進了懼怕的疑糊，這疑糊是隱秘的，帶著政治的硬傷，隨時可能被割掉尾巴的硬傷——資本主義的尾巴是遺忘在傷口的不銹鋼鑷子?！　　?/p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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