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詞話

前言

陳寅恪先生在《王靜安先生遺書序》（《金明館叢稿二編》，后引陳先生語均出此書）中曾高度評價王國維的學術(shù)成就，他說：“自昔大師巨子，其關(guān)系民族盛衰民族興廢者，不僅在能承續(xù)先哲將墜之業(yè)，為其托命之人，而尤在能開拓學術(shù)之區(qū)宇，補前修所未逮。故其著作可以轉(zhuǎn)移一代之風氣，而示來者以軌則也。先生之學博矣，精矣，幾若無涯岸之可望，轍跡之可尋。然詳繹遺書，其學術(shù)內(nèi)容及治學方法，殆可舉三目以概括之者。一日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相釋證。凡屬于考古學及上古史之作，如《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及《鬼方昆夷j嚴狁考》等是也。二日取

內(nèi)容概要

自《人間詞話》1908年首次公開發(fā)表至今，已恰好是100周年。一個世紀以來有關(guān)《人間詞話》的研究專著與論文，在文字數(shù)量上已遠遠超出只有了了數(shù)千字的《人間詞話》本身。如果有好事者對此作一統(tǒng)計對比，想來一定會給人以震撼、驚愕的戲劇效果，這倒也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人間詞話》的精深與影響?？梢钥隙ǖ氖牵嘘P(guān)《人間詞話》的研究仍然會繼續(xù)下去，仍然會不斷取得新的成果。在這樣的進程中，筆者認為，我們必須要具備陳寅恪先生所說的“了解之同情”。在《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審查報告》一文中，陳寅恪曾這樣寫道：“古人著書立說，皆有所為而發(fā)。故其所處之環(huán)境，所受之背景，非完全了解，則其學說不易評論……所謂真了解者，必須神游冥想，與立說之古人，處于同一境界，而對于其持論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表一種之同情，始能批評其學說之是非得失，而無隔閡膚廓之論?！标愐∠壬@里談的是“哲學史”，談的是“古人”，但是揭示的卻是一個后學必須遵守的學術(shù)通則，當然同樣適用于我們對于《人間詞話》的研究與閱讀?！? 本書依王幼安先生校訂本為據(jù)，只是加入了滕本《人間詞話新注》多出的13則，題為“人間詞話刪稿二”，附于王本“人間詞話刪稿”之后，故改王本“人間詞話刪稿”為“人間詞話刪稿一”。希望既能保持王本體例的嚴謹，又能給讀者以相對完整的閱讀滿足。

作者簡介

王國維（1988-1927），初名國楨，字靜安，亦字伯隅，初號禮堂，晚號觀堂，又號永觀，浙江海字寧人。王國維早年研究哲學和文學，后接觸到西方文化和思想，深受叔本華影響。1911年辛亥革命后，王國維的研究方向轉(zhuǎn)向經(jīng)史，小學，協(xié)助羅振玉整理大去書庫藏書。王國維在教育，哲學，文學，戲曲，美學，史學，金石等方面均有涉獵，且造詣頗深，被稱為國學大師。其主要著作有王國維生前親自編定的《靜安文集》《觀堂集林》等。

書籍目錄

人間詞話人間詞話刪稿一人間詞話刪稿二人間詞話附錄

章節(jié)摘錄

人間詞話一詞以境界為最上①。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在此。[注釋]①《人間詞話》中有不少作者賦予特殊意義的專有名詞，“境界”即為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以下譯文中凡遇到這類詞均不作硬譯，而以引號加以標識，讀者可通過上下文意細心體會。[譯文]填詞以創(chuàng)造“境界”為最高目的。具有“境界”就會成就高格，就會寫出名句。五代、北宋時期的詞之所以最為優(yōu)秀就是因為具有“境界”。二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譯文]詩詞中有“造境”，有“寫境”，這是理想派和寫實派的區(qū)別。不過，這兩派倒是很難分辨。因為，凡是大詩人所創(chuàng)造的“境界”，一定會和自然吻合；所描寫的“境界”，也一定會和理想接近。三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皽I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雹佟翱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雹谟形抑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雹邸昂ㄥｅＦ穑坐B悠悠下?！雹軣o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⑤能自樹立耳。[注釋]①這兩句出于北宋歐陽修[蝶戀花]一詞，全詞如下：“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雹谶@兩句出于北宋秦觀[踏莎行]一詞，全詞如下：“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③這兩句出于東晉陶潛《飲酒詩》第五首，全詩如下：“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雹苓@兩句出于金代元好問《潁亭留別》一詩，全詩如下：“故人重分攜，臨流駐歸駕。乾坤展清眺，萬景若相借。北風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崢嶸，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懷歸人自急，物態(tài)本閑暇。壺觴負吟嘯，塵土足悲咤?；厥淄ぶ腥?，平林淡如畫?！雹莺澜苤浚哼@里專指文學上不拘一格的大家。[譯文]詩詞中有“有我之境”，也有“無我之境”?！皽I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边@些屬于“有我之境”?！安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薄昂ㄥｅＦ?，白烏悠悠下?！边@些屬于“無我之境”?！坝形抑场?，是站在作者的角度觀察外物，所以外物都帶上了作者的主觀感情?！盁o我之境”，是作者盡可能客觀地描寫外物，所以不容易看出哪些地方有作者的感情，哪些地方是客觀寫物。古人填詞，寫出“有我之境”的情況比較多，然而也不是不能寫出“無我之境”，關(guān)鍵在于那些在創(chuàng)作上不拘一格的大家能夠不斷出新罷了。四無我之境，人惟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①靜時得之。故一優(yōu)美，一宏壯也。[注釋]①之：到，去。[譯文]“無我之境”，詩人只有在靜思中才能寫出?！坝形抑场?，是詩人由被外物感動到歸于靜思時才能寫出。所以，前一種境界優(yōu)雅美麗，后一種境界宏偉壯觀。五自然中之物，互相關(guān)系，互相限制。然其寫之于文學及美術(shù)中也，必遺其關(guān)系、限制之處。故雖寫實家，亦理想家也。又雖如何虛構(gòu)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構(gòu)造，亦必從自然之法則。故雖理想家，亦寫實家也。[譯文]自然界中的事物，一定會互相關(guān)系，互相限制。然而如果把它們反映在文學和美術(shù)之中，就一定要擺脫它們互相關(guān)系、互相限制的因素。所以即使是注重寫實的作家，也會是表達理想的作家。另外，即使是挖空心思虛構(gòu)的情景，組成情景的那些材料也一定會來自于自然；它們之間的構(gòu)成關(guān)系，也一定會符合自然的規(guī)則。所以即使是注重理想的作家，也會是表現(xiàn)現(xiàn)實的作家。六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譯文]“境”不是單單指景物。喜、怒、哀、樂，這些人的情感，也是人心中的一種境界。所以能夠?qū)懗鲂蜗笊鷦拥木拔铮瑢懗稣鎿礋崃业母星?，就可以稱作有“境界”，否則就稱作沒有“境界”。七“紅杏枝頭春意鬧”①，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霸破圃聛砘ㄅ啊雹?，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注釋]①這一句出自北宋宋祁[玉樓春·春景]一詞，全詞如下：“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揚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雹谶@一句出自北宋張先[天仙子]“時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會”一詞，全詞如下：“水調(diào)數(shù)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譯文]“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句，有了一個“鬧”字，“境界”全部顯現(xiàn)?！霸破圃聛砘ㄅ啊币痪洌辛艘粋€“弄”字，“境界”全部顯現(xiàn)。八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yōu)劣?！凹氂牯~兒出，微風燕子斜”①。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②。“寶簾閑掛小銀鉤”③。何遽不若“霧失樓臺，月迷津渡”④也。[注釋]①這兩句出自唐代杜甫《水檻遣心二首·其一》，全詩如下：“去郭軒楹敞，無村眺望賒。澄江平少岸，幽樹晚多花。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雹谶@兩句出自唐代杜甫《后出塞五首·其二》，全詩如下：“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落日照大旗，馬嗚風蕭蕭。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悲笳數(shù)聲動，壯士慘不驕。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雹圻@一句出自北宋秦觀[浣溪沙]一詞，全詞如下：“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④這一句出自秦觀[踏沙行]一詞，全詞見12頁注②。這一則是說杜甫前兩句詩寫景細微，后兩句詩寫景闊大，但同樣都是有“境界”的好詩。秦觀的詞寫景有大有小，但同樣都是有“境界”的好詞。[譯文]“境界”有大有小，但是卻不以大小來區(qū)分優(yōu)劣?！凹氂牯~兒出，微風燕子斜”為什么就不如“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的“境界”呢！“寶簾閑掛小銀鉤”為什么就不如“霧失樓臺，月迷津渡”的“境界”呢！九嚴滄浪《詩話》①謂：“盛唐諸公，唯在興趣。羚羊掛角②，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澈玲瓏，不可湊拍③。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庇嘀^：北宋以前之詞，亦復如是。然滄浪所謂興趣，阮亭④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注釋]①嚴滄浪：南宋文學家，字儀卿，號滄浪逋客，著有《滄浪集》、《滄浪詩話》等。下面引文有誤，《滄浪詩話》原文“諸公”作“諸人”，“透澈”作“透徹”，“湊拍”作“湊泊”，“水中之影”作“水中之月”。②羚羊掛角：傳說中羚羊夜宿時把角掛在樹上，腳不沾地，使獵人無跡可尋。后禪宗借以比喻有待悟解，不能拘泥求之于言語文字。③湊拍：應為“湊泊”，凝合，聚結(jié)。④阮亭：即清代文學家王士禎。士禎，字貽上，號阮亭，別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其論詩以神韻為宗，著有《帶經(jīng)堂集》《衍波詞》《池北偶談》等。[譯文]嚴羽的《滄浪詩話》中說：“盛唐的杰出詩人，寫詩只重視興象趣味，好像羚羊掛角，沒有蹤跡可以尋求。所以詩中的妙處在于：情意詳盡深入，景物精美空明，只憑詞語的堆砌是無法達到的。如同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語言表達有盡頭而詩意卻韻味無窮。”我認為北宋以前的詞也是這個樣子。然而嚴滄浪所說的“興趣”，王阮亭所說的“神韻”，只不過說出了其中的表面現(xiàn)象，不如我總結(jié)出的“境界”二字，才深入到事物的根本。十太白純以氣象勝?！拔黠L殘照，漢家陵闕?！雹倭攘劝俗郑礻P(guān)千古登臨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漁家傲]②，夏英公之[喜遷鶯]③，差足繼武④，然氣象已不逮矣。[注釋]①這兩句出自李白的[憶秦娥]一詞，全詞如下：“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jié)，成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②范文正：即范仲淹。仲淹，字希文，謚文正，北宋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漁家傲]全詞如下：“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③夏英公：即夏竦。竦，字子喬，北宋仁宗朝曾官至宰相，封英國公。[喜遷鶯]應為[喜遷鶯令]，全詞如下：“霞散綺，月垂鉤。簾卷未央樓。夜涼銀漢截天流，宮闕鎖清秋?，幣_樹，金莖露。鳳髓香盤煙霧。三千珠翠擁宸游，水殿按涼州?！雹芾^武：本意為足跡相連，后用來比喻繼續(xù)他人的事業(yè)。[譯文]李白的詞完全以氣象取勝，“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焙喓唵螁伟藗€字，就寫出了千古以來詩人登高懷古的心情。后代只有范仲淹的[漁家傲]，夏竦的[喜遷鶯令]稍稍可以相提并論，然而氣象已經(jīng)達不到了。十一張皋文謂：“飛卿之詞，深美閎約?！雹儆嘀^：此四字唯馮正中②足以當之。劉融齋謂：“飛卿精艷絕人。”③差近之耳。[注釋]①張皋文：即張惠言?；菅裕指尬?，清代文學家，曾編撰《詞選》，是常州詞派的開創(chuàng)者。這兩句出于他的《詞選序》。飛卿：溫廷筠，字飛卿，太原人，晚唐著名詞人。②馮正中：即馮延巳。延巳，字正中，五代時南唐著名詞人。③劉融齋：即劉熙載。熙載，字融齋，興化人，清代學者?！端嚫拧芬粫灯錃v年談文論藝的匯抄。《藝概》中“精艷”作“精妙”。

編輯推薦

《人間詞話》內(nèi)容簡介：古人著書立說，皆有所為而發(fā)。故其所處之環(huán)境，所受之背景，非完全了解，則其學說不易評論……所謂真了解者，必須神游冥想，與立說之古人，處于同一境界，而對于其持論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表一種之同情，始能批評其學說之是非得失，而無隔閡膚廓之論?！愐≡~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成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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