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8-6 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 作者:周作人 頁數(shù):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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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本書是周作人自編文集中的《知堂回想錄》套裝,上下2冊,該書是周作人先生生前最后也是最大的一部作品,是一部較為全面的回憶錄,詳細(xì)記錄了周作人先生的一生。本書內(nèi)容豐富,涉及面廣,文筆生動流暢,具有較強(qiáng)的可讀性,讀者從中可對周作人先生的一生有一個較為全面的了解。
作者簡介
周作人(1885-1967),浙江紹興人,原名魁壽,字星杓,現(xiàn)代用文家、詩人、文學(xué)翻譯家,新文化運(yùn)動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主要著作有散文集《雨天的書》、《看云集》、《苦茶隨筆》等,另有詩集、小說集、論文集、論著、文學(xué)史料集、譯作多種。
書籍目錄
第一卷 一 緣起 二 老人轉(zhuǎn)世 三 風(fēng)暴的前后(上) 四 風(fēng)暴的前后(中) 五 風(fēng)暴的前后(下) 六 避難 七 關(guān)于娛園 八 書房 九 三味書屋 一○ 父親的?。ㄉ希∫灰?父親的?。ㄖ校∫欢?父親的?。ㄏ拢∫蝗?煉度 一四 杭州 一五 花牌樓(上) 一六 花牌樓(中) 一七 花牒樓(下) 一八 四弟 一九 縣考 二○ 再是縣考 二一 縣考的雜碎 二二 縣考的雜碎續(xù) 二三 義和拳 二四 幾乎成為小流氓 二五 風(fēng)暴的余波 二六 脫逃 二七 夜航船 二八 西興渡江 二九 拱辰橋 三○ 青蓮閣 三一 長江輪船 三二 路(上)的吃食 三三 南京(下)關(guān) 三三 南京下關(guān) 三四 入學(xué)考試 三五 學(xué)堂大概情形 三六 管輪堂 三七 上飯廳 三八 講堂功課 三九 打靶與出操 四○ 點名以后 四一 老師(一) 四二 老師(二) 四三 風(fēng)潮(一) 四四 風(fēng)潮(二) 四五 考先生 四六 生病前 四七 生病后 四八 祖父之喪 四九 東湖學(xué)堂 五○ 東湖逸話 五一 我的新書(一) 五二 我的新書(二) 五三 我的筆名 五四 秋謹(jǐn) 五五 大通學(xué)堂的號手 五六 武人的總辦 五七 京漢道上 五八 在北京(一) 五九 在北京(二) 六○ 北京的戲 六一 魚雷堂 六二 吳一齋 六三 五年間的回顧 六四 家里的改變第二卷 六五 往日本去 六六 最初的印象 六七 日本的衣食住(上) 六八 日本的衣食住(中) 六九 日本的衣食?。ㄏ拢∑摺?結(jié)論 七一 下宿的情形 七二 學(xué)日本語 七三 籌備雜志 七四 徐錫麟事件 七五 法豪事件 七六 中越館 七七 翻譯小說(上) 七八 翻譯小說(下) 七九 學(xué)俄文 八○ 民報社聽講 八一 河南——新生甲編 八二 學(xué)希臘文 八三 鄔波尼沙陀 八四 域外小說集——新生乙編 八五 蔣抑卮 八六 弱小民族文學(xué) 八七 學(xué)日本語續(xù) 八八 炭畫與黃薔薇 八九 俳諧 九○ 大逆事件 九一 赤羽橋邊 九二 辛亥革命(一)——王金發(fā) 九三 辛亥革命(二)——孫德卿 九四 辛亥革命(三)——范愛農(nóng) 九五 望越篇 九六 臥治時代 九七 在教育界里 九八 自己的工作(一) 九九 自己的工作(二) 一○○ 自己的工作(三) 一○一 自己的工作(四) 一○二 金石小品 一○三 故鄉(xiāng)的回顧第三卷 一○四 去鄉(xiāng)的途中(一) 一○五 去鄉(xiāng)的途中(二) 一○六 從上海到北京 一○七 紹興縣館(一) 一○八 紹興縣館(二) 一○九 補(bǔ)樹書屋的生活 一一○ 北京大學(xué) 一一一 往來的路 一一二 復(fù)辟前后(一) 一一三 復(fù)辟前后(二) 一一四 復(fù)辟前后(三) 一一五 蔡孑民(一) 一一六 蔡孑民(二) 一一七 蔡孑民(三) 一一八 林蔡斗爭文件(一) 一一九 林蔡斗爭文件(二) 一二○ 林蔡斗爭文件(三) 一二一 卯字號的名人(一) 一二二 卯字號的名人(二) 一二三 卯字號的名人(三) 一二四 三沈二馬(上) 一二五 三沈二馬(下) 一二六 二馬之余 一二七 五四之前 一二八 每周評論(上) 一二九 每周評論(下) 一三○ 小河與新村(上) 一三一 小河與新村(中) 一三二 小河與新村(下) 一三三 文學(xué)與宗教 一三四 兒童文學(xué)與歌謠 一三五 在病院中 一三六 西山養(yǎng)病 一三七 瑣屑的因緣 一三八 愛羅先珂(上) 一三九 愛羅先珂(下) 一四○ 不辯解說(上) 一四一 不辯解說(下) 一四二 嗎嘎喇廟 一四三 順天時報 一四四 順天時報續(xù) 一四五 女師大與東吉祥(一) 一四六 女師大與東吉祥(二) 一四七 語絲的成立 一四八 五卅 一四九 三一八 一五○ 中日學(xué)院 一五一 東方文學(xué)系 一五二 東方文學(xué)系的插話 一五三 堅冰至 一五四 清黨第四卷 一五五 北大感舊錄(一)——一辜鴻銘,二劉申叔 一五六 北大感舊錄(二)——三黃季剛 一五七 北大感舊錄(三)——四林公鐸 一五八 北大感舊錄(四)——五許守白,六黃晦聞七孟心史 一五九 北大感舊錄(五)——八馮漢叔 一六○ 北大感舊錄(六)——九劉叔雅,十朱逷先 一六一 北大感舊錄(七)——十一胡適之 一六二 北大感舊錄(八)——十二劉半農(nóng) 一六三 北大感舊錄(九)——十三馬隅卿 一六四 北大感舊錄(十)——十四錢玄同 一六五 北大感舊錄(十一)——續(xù)前 一六六 北大感舊錄(十二)——十五蔡孑民 一六七 道路的記憶(一) 一六八 道路的記憶(二) 一六九 女子學(xué)院 一七○ 在女子學(xué)院被囚記 一七一 北伐成功 一七二 章太炎的北游 一七三 打油詩 一七四 日本管窺 一七五 日本管窺續(xù) 一七六 北大的南遷 一七七 元旦的刺客 一七八 從不說話到說話 一七九 反動老作家(一) 一八○ 反動老作家(二) 一八一 先母事略 一八二 監(jiān)獄生活 一八三 在上海迎接解放 一八四 我的工作(一) 一八五 我的工作(二) 一八六 我的工作(三) 一八七 我的工作(四) 一八八 我的工作(五) 一八九 我的工作(六) 一九○ 拾遺(甲)——小引 一九一 拾遺(乙)——兒時 一九二 拾遺(丙)——在杭州 一九三 拾遺(丁)——大姑母 一九四 拾遺(戊)—一讀小說 一九五 拾遺(己)——讀小說續(xù) 一九六 拾遺(庚)——遇狼的故事 一九七 拾遺(辛)——我的雜學(xué)一,二 一九八 拾遺(壬)—一我的雜學(xué)三,四 一九九 拾遺(癸)——我的雜學(xué)五,六 二○○ 拾遺(子)——我的雜學(xué)七,八 二○一 拾遺(丑)——我的雜學(xué)九,十 二○二 拾遺(寅)——我的雜學(xué)十一,十二 二○三 拾遺(卯)——我的雜學(xué)十三,十四 二○四 拾遺(辰)——我的雜學(xué)十五,十六 二○五 拾遺(巳)——我的雜學(xué)十七,十八 二○六 拾遺(午)——我的雜學(xué)十九,二十 二○七 后記后序編輯后記
章節(jié)摘錄
第一卷緣起我的朋友陳思先生前幾時寫信給我,勸我寫自敘傳,我聽了十分惶恐,連回信都沒有寫,幸而他下次來信,也并不追及,這才使我放了心。為什么這樣的“怕”寫自敘傳的呢?理由很是簡單,第一是自敘傳很難寫。既然是自敘傳了,這總要寫得像個東西,因為自敘傳是文學(xué)里的一品種,照例要有詩人的“詩與真實”摻和在里頭,才可以使得人們相信,而這個工作我是干不來的。第二是自敘傳沒有材料。一年一年的活了這多少年歲,到得如今不但已經(jīng)稱得“古來稀”了,而且又是到了日本人所謂“喜壽”(喜字草書有如“七十七”三字所合成),那么這許多年里的事情盡夠多了,怎么說是沒有呢?其實年紀(jì)雖是古稀了,而這古稀的人乃是極其平凡的,從古以來不知道有過多少,毫沒有什么足以稱道的,況且古人有言,“壽則多辱”,結(jié)果是多活一年,便多有一年的恥辱,這有什么值得說的呢。、話雖如此,畢竟我的朋友的意思是很可感謝的。我雖然沒有接受他原來的好意,卻也不想完全辜負(fù)了他,結(jié)果是經(jīng)過了幾天考慮之后,我就決意來寫若干節(jié)的《藥堂談往》,也就是一種感舊錄,本來舊事也究竟沒甚可感,只是五六十年前的往事,雖是日常瑣碎事跡,于今想來也多奇奇怪怪,姑且當(dāng)作“大頭天話”(兒時所說的民間故事)去聽,或者可以且作消閑之一助吧。時光如流水,平常五十年一百年倏忽的流過去,真是如同朝暮一般,而人事和環(huán)境依然如故,所以在過去的時候談?wù)勍?,沒有什么難懂的地方,可是現(xiàn)在卻迥不相同了。社會情形改變得太多了,有些一二十年前的事情,說起來簡直如同隔世,所謂去者日以疏,來者日以親,我想這就因為中間缺少連絡(luò)的緣故。老年人講故事多偏于過去,又兼講話嘮叨,有地方又生怕年青的人不懂,更要多說幾句,因此不免近于煩瑣,近代有教養(yǎng)的青年恐不滿意,特在此說明,特別要請原諒為幸。二 老人轉(zhuǎn)世我于前清光緒十年甲申十二月誕生,實在已是公元一八八五年的一月里了。照舊例的干支說來,當(dāng)然仍是甲申,在中國近代史上,的確是多難的一年;法國正在侵略印度支那,中國戰(zhàn)敗,柬埔寨就不保了。不過在那時候,相隔又是幾千里,哪里會有什么影響,所以我很是幸運(yùn)的,在那時天下太平的空氣中出世了。我的誕生是極平凡的,沒有什么事先的奇瑞,也沒有見惡的朕兆。但是有一種傳說,后來便傳訛,說是一個老和尚轉(zhuǎn)生的,自然這都是迷信罷了。事實是有一個我的堂房阿叔,和我是共高祖的,那一天里出去夜游,到得半夜里回來,走進(jìn)內(nèi)堂的門時,仿佛看見一個白須老人站在那里,但轉(zhuǎn)瞬卻是不見了。這可能是他的眼花,所以有此錯覺,可是他卻信為實有,傳揚(yáng)出去,而我適值恰于這后半夜出生,因為那時大家都相信有投胎轉(zhuǎn)世這一回事,也就信用了他,后來并且以訛傳訛的說成是老和尚了。當(dāng)時我對這種浪漫的傳說,頗有點喜歡,一九三一年曾經(jīng)為人寫一單條云:“一月三十日晨,夢中得一詩云,偃息禪堂中,沐浴禪堂外,動止雖有殊,心閑故無礙。族人或云余前身為一老僧,其信然耶。三月七日下午書此,時杜逢辰君養(yǎng)病北海之濱,便持贈之,聊以慰其寂寞。”本來是想等裱裝好了送去,后乃因循未果,杜君旋亦病重謝世了。兩三年之后,我做那首打油詩,普通被稱為“五十自壽”的七律,其首聯(lián)云:“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將袍子換袈裟?!奔词怯玫倪@個故典。我自信是個“神滅論者”,如今乃用老人轉(zhuǎn)世的故典,其打油的程度為何如,正是可想而知了。因為我是老頭子轉(zhuǎn)世的人,雖然即此可以免于被稱作“頭世人”,謂系初次做人,故不大懂得人世的情理,至于前世是什么東西,雖然未加說明,也總是不大高明的了,但總之是有點頑梗,其不能討人們的喜歡,大抵是當(dāng)然的了。我不想舉出事實,也實在沒有事實,可以證明這事,現(xiàn)在只想一講我在四五歲的年頭上遇著的一個大災(zāi)難,即是出天花,這不但幾乎奪去了我的生命,而且即使性命保全了,卻變了麻子,一個麻臉的老和尚,這是多么的討厭的東西呀!說到這里,應(yīng)當(dāng)趕緊的聲明一句,幸而二者都不,這是對于我的祖母母親的照顧應(yīng)該感謝的。痘為小兒的一大病,凡人都要經(jīng)過這一難關(guān)。但是只要人工的種過痘,無論土法或洋法這便是牛痘,就可保無危險,可怕的痘神給種的“天然痘”,它的死亡率不知百分之幾,幸免的也要臉上加上密圈。我所出的便是這種“天花”。據(jù)說在那偏僻地方,也有打官話的醫(yī)官有時出張,施種牛痘,但是在那兩三年內(nèi)大約醫(yī)官不曾光臨,所以也就淡然處之,直待痘兒哥哥或痘兒姐姐來給種上了。那時是我先出天花,不久還把只有周歲左右的妹子也給感染了。妹子名叫端姑,如果也是在北京的祖父給取的名字,那么一定也是得家信的這一天里,有一位姓端的旗籍大員適值來訪,所以借用的,不過或者是女孩,不用此例,也未可知。據(jù)說這個妹子長得十分可喜,有一回我看她腳上的大拇趾,太是可愛了,便不禁咬了它一口,她大聲哭了起來,大人急忙走來,才知道是我的頑劣行為。當(dāng)天花初起時,我的癥狀十分險惡,妹子的卻很順當(dāng),大家正很放心,把兩個孩子放在一間房里睡,有一天兩人都在睡覺,忽然聽見呀的叫了一聲。(不知道是誰在叫,據(jù)推測這是天花鬼的叫聲,它從我這邊出來,鉆到妹子那里去了,那么在我也沒有叫喚之必要,所以只好存疑了。)大人驚起看時,妹子的痘便都已陷入,我卻顯是好轉(zhuǎn)了。急忙的去請?zhí)旎▽iT的王醫(yī)師來看,已經(jīng)來不及挽回,結(jié)果妹子終于死去。后來葬在龜山的山后,父親自己寫了“周端姑之墓”五個字,鑿一小石碑立于墳前,直到一九一九年魯迅回去搬家,才把這墳和四弟的墳都遷葬于逍遙溇的。魯迅在種牛痘的時候,也只有兩三歲光景,但他對于當(dāng)時情形記得清清楚楚,連醫(yī)官的墨晶大眼鏡和他的官話,都還不曾忘記,我出天花是四五歲了,比他那時要大兩三歲,可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只是聽大人們追述,這才知道一點,據(jù)說因為病人發(fā)熱怕光,一半也因了迷信關(guān)系,把房間窗門都用紅紙糊封,而且還把眼睛也糊了紅紙。這當(dāng)時不曉得是否玩笑話,但聽去又像在講真話,所以我那眼睛實在有沒有被封過,封了又是什么用意,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質(zhì)詢,因此無從知道了。在天花結(jié)痂的時候,據(jù)說很是要緊,因為很癢不免要去搔爬,而這一搔爬可就壞了大事,臉上麻點的有無或多少,就在這里決定了。我是幸虧祖母看得很好,將兩只手緊緊的捆住了,不讓它動一動,當(dāng)時雖然很窘,大約哭得很兇吧,然而也因此免于臉上雕花,這與我的出天花而幸得不死,都是很可慶幸的。我在十歲以前,生過的病很多,已經(jīng)都記不得,而且中醫(yī)的說法都很奇怪,所以更說不清是食裹火或火裹痰了。不過其中頂利害的是因為沒有奶吃,所以雇了一個奶媽,而這奶媽原來也是沒有什么奶的,為的騙得小孩不鬧,便在門口買種種東西給他吃,結(jié)果自然是消化不良,瘦弱得要死,可是好像是害了饞癆病似的,看見什么東西又都要吃。為的對癥服藥,大人便什么都不給吃,只準(zhǔn)吃飯和腌鴨蛋,這是法定的養(yǎng)病的唯一的副食物。這在饞癆病的小孩一定是很苦痛的,但是我也完全不記得了,這是很可感謝的。只記得本家的老輩有時提起說:“二阿官那時的吃飯是很可憐相的,每回一茶盅的飯,一小牙(四分之一)的腌鴨子,到我們的窗口來吃?!彼龑ξ姨崾具@話,我總是要加以感謝的。雖然在她同情的口氣后面,可能隱藏著有什么惡意,因為她是挑撥離間的好手,此人非別,即魯迅在《朝花夕拾》里所寫的“衍太太”是也。三 風(fēng)暴的前后(上)上文曾經(jīng)說過,我在天下太平的空氣中出世,一直生活到十歲,雖然本身也是多病多災(zāi),卻總是平穩(wěn)中渡過去了,但是在癸巳(1893)年遇著了風(fēng)暴,而推究這風(fēng)暴的起因,乃是由于曾祖母的去世。曾祖號苓年公,大排行第九,曾祖母在本家里的通稱是“九太太”;她的母家姓戴,父親是個監(jiān)生,所以大概也是本城的富翁,但在我有知識以來,過年過節(jié)已經(jīng)沒有她的娘家人往來,可能親丁都已斷絕了吧。苓年公早年去世,沒有人看見他過,但性情似乎很是和順,不大容易發(fā)脾氣的,因為傳說他好種蘭花,有兩間房內(nèi)特設(shè)地板,稱為“蘭花間”,還是他的遺跡,據(jù)說有一天他鉆到床底上去安排花盆,當(dāng)時祖父的保姆吳媽媽誤當(dāng)是一只狗,唆唆的吆喝想趕他出去,這話流傳下來,可以為例。但是曾祖母的相貌很是嚴(yán)正,看去有點可怕,其時她已年將望八了,她去世時年七十九,恰在除夕了,其實算是八十也無不可,終日筆挺的坐一把紫檀的一字椅上邊,在她房門外的東首。我記得她總是這個姿勢,實在威嚴(yán)得很。我們小孩卻不顧什么,偏要加以戲弄,記得(這是我自己第一次記得的事了)同了魯迅走到她的旁邊,故意假作跌倒,睡在地上,那么她必定說道:“阿呀,阿寶(這是她對曾孫輩的總稱),這地下很臟呢?!蹦菚r已是她的晚年,火氣全然沒有了,在壯年時代她的脾氣實在怪僻得很哩。據(jù)我的一個堂叔“觀魚”所著《三臺門的遺聞軼事》所記,大抵流傳于本家老輩口中,雖系傳聞,未必全屬子虛吧?,F(xiàn)在抄錄在這里:“九老太太系介孚公的母親,孤僻任性,所言所行多出常人意料以外。當(dāng)介孚公中進(jìn)士,京報抵紹,提鑼狂敲,經(jīng)東昌坊、福鼓橋分道急奔至新臺門,站在大廳桌上敲鑼報喜之際,這位九老太太卻在里面放聲大哭。人家問她說,這是喜事為什么這樣哭?她說,拆家者,拆家者!”拆家者是句土話,意思是說這回要拆家敗業(yè)了。她平常就是這種意見,做官如不能賺錢便要賠錢,后來介孚公知縣被參革了,重謀起復(fù),賣了田產(chǎn)捐官(內(nèi)閣中書)納妾,果然應(yīng)了她的話,不待等科場案發(fā),這才成為預(yù)言。平常介孚公在做京官,每有同鄉(xiāng)回去的時候,多托帶些食品去孝敬母親,有一回記得是兩三只火腿,外加杏脯桃脯蒲桃干之類,裝在一只麻袋里,可是曾祖母見了怫然不悅道:“誰要吃他這樣的東西!為什么不寄一點銀子來的呢?!彼@意思是前后相符,可以貫穿得起來的。我們小孩暫時能夠在風(fēng)平浪靜的時期,過了幾年安靜的生活,只在有時候和老太太們開點小玩笑,這實在是很幸福的。上面說過的“蘭花間”及其毗連的一部分,已經(jīng)分給共高祖的“誠房”,我們是“興房”居長,第二是“立房”,至于“誠房”這是智字派下的第三房了,租給一家姓李的,是李越縵的本家,主人名為李楚材。我所記得的恰巧也是對于老人的小玩笑,這是很有意思的偶合了。魯迅在《朝花夕拾》的一篇里記有一節(jié),現(xiàn)在就借了過來應(yīng)用吧。“冬天,水缸里結(jié)了薄冰的時候,我們大清早起一看見,便吃冰。有一回給沈四太太看到了,大聲說道:‘莫吃呀,要肚子疼的呢!’這聲音又給我母親聽到了,跑出來我們都挨了一頓罵,并且有大半天不準(zhǔn)玩。我們推論禍?zhǔn)?,認(rèn)定是沈四太太,于是提起她就不用尊稱了,給她另外起了一個綽號,叫做肚子疼。”這里所謂“我們”,當(dāng)然一個是我了,至于另外一件事乃是我單獨干的,也是對于李家的一位房客。這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很高大的人,卻長著很是細(xì)小的辮子,頂上戴著方頂?shù)墓掀っ?,樣子頗為滑稽。有一天在門外看見許多人圍著,是在看新嫁娘,這位高個子小辮子的人也在那里。我便忍不住偷偷的走近前去,將他的辮子向上一拉,那頂帽子就立刻砰的飛掉了。為什么辮子一扯帽子就會掉呢,這是因為辮子太細(xì)小了,深壓在帽子里面,所以一掣動它,帽子便向前翻掉了??墒悄侨藚s并不發(fā)怒,只回過頭來說道:“人家連新娘子也看不得么?”小孩雖然淘氣,只因他的態(tài)度應(yīng)對得很好,所以第二次便不再和他開玩笑了。四 風(fēng)暴的前后(中)曾祖母于光緒十八年壬辰的除夕去世,她于兩三日以前,從她照例坐的那把紫檀椅子想站起來時,把身體略為矬了一矬,立即經(jīng)旁人扶住了,此后隨即病倒,人家說是中風(fēng),其實不是,大約只是老衰罷了。她是闔臺門六房人家里最年長的長輩,中間的“大堂前”要讓出來給她使用,本來是死人要大過活人,何況又是長輩呢。恰巧這年我家正是“佩公祭”(是智仁勇三派九房人家的祖先)值年,照例應(yīng)當(dāng)在堂前懸掛祖像,這也只好讓出來,移掛外邊大廳西南的大書房里,可是陳設(shè)的祭器很值錢,恐防被人偷去,須要雇人看守才行,乃去找用人章福慶的兒子來擔(dān)任這件事。他名叫運(yùn)水,這便是魯迅在小說《故鄉(xiāng)》里所說的閏土,是十四五歲的鄉(xiāng)下少年,正是我們的好伴侶,所以小孩們忙著同他玩耍,聽他講海邊的故事,喪事雖然熱鬧,也沒有心思來管了。祖父得到了電報,便告了假從北京回來,那時海路從天津到上海已有輪船,所以在一個月之內(nèi),便已到了家里。他同了他小女兒同年紀(jì)的潘姨太太和當(dāng)時十二歲的兒子,輕車減從的走回來,大約原是預(yù)備服滿再進(jìn)京去的,卻不料演成那大風(fēng)暴。這風(fēng)暴計算起來是兩面的,其一方面是家庭的,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其第二乃是社會的,它的發(fā)生實在乃是出于預(yù)料之外的了。祖父回家來,最初感到的乃是住屋有了變更的事,當(dāng)初父母住的兩間西邊的屋騰了出來,讓給祖父,搬到東偏的屋里來,從前曾祖母的房子則由祖母和我同住。祖父初到覺得陌生,又感覺威嚴(yán)難以接近,但潘姨太太雖然言語不通,到底年輕和藹一點,所以時常到那里去玩。這樣胡里胡涂過了幾天,大約不很長久吧,突然在曾祖母五七這一天,這距離她的死只有三十五天,祖父到家也還不到半個月,祖父忽爾大發(fā)雷霆,發(fā)生了第一個風(fēng)暴。大約是他早上起來,看見家里的人沒有早起,敬謹(jǐn)將事,當(dāng)時父親因為是吃洋煙的,或者也不能很早就起床,因此遷怒一切,連無辜的小孩子也遭波及了。那天早上我還在祖母的大床上睡著,忽然覺得身體震動起來,那眠床咚咚敲得震天價響,趕緊睜眼來看,只見祖父一身素服,拼命的在捶打那床呢!他看見我已是捶醒了,便轉(zhuǎn)身出去,將右手大姆指的爪甲,放在嘴里咬的戛戛的響,喃喃咒罵著那一班“速死豸”吧。我其時也并不哭,大概由祖母安排我著好衣服,只是似乎驚異得呆了,也沒有聽清祖母的說話,仿佛是說“為啥找小孩子出氣呢!”但是這種粗暴的行為只賣得小孩們的看不起,覺得不像是祖父的行為,這便是第一次風(fēng)暴所得到的結(jié)果了。五 風(fēng)暴的前后(下)不久以后,大約過了曾祖母的“百日”之后,他漸作外游的打算,到七八月的時候,就前往蘇州去了。不知道的或者以為是去打官場的秋風(fēng),卻不料他乃是去找本年鄉(xiāng)試的主考,于是第二次風(fēng)暴就爆發(fā)了。現(xiàn)在借用《魯迅的青年時代》里我所寫的一節(jié),說明這件事情:“那年正值浙江舉行鄉(xiāng)試,正副主考都已發(fā)表,已經(jīng)出京前來,正主考殷如璋可能是同年吧,同介孚公是相識的。親友中有人出主意,招集幾個有錢的秀才,湊成一萬兩銀子,寫了錢莊的期票,由介孚公去送給主考,買通關(guān)節(jié),取中舉人,對于經(jīng)手人當(dāng)然另有酬報。介孚公便到蘇州等候主考到來,見過一面,隨即差遣‘二爺’(這是叫跟班的尊稱)徐福將信送去。那時恰巧副主考周錫恩正在正主考船上談天,主考知趣得信不立即拆看,那跟班乃是鄉(xiāng)下人,等得急了,便在外邊叫喊,說銀信為什么不給回條。這件事便戳穿了,交給蘇州府去查辦。知府王仁堪想要含胡了事,說犯人素患怔忡,便是有神經(jīng)病,照例可以免罪??墒墙殒诠救藚s不答應(yīng),在公堂上振振有詞,說他并不是神經(jīng)病,歷陳某科某科的某某人,都通關(guān)節(jié)中了舉人,這并不算什么事,他不過是照樣的來一下罷了。事情弄得不可開交,只好依法辦理。由浙江省主辦,呈報刑部,請旨處分。這所謂科場案在清朝是非常嚴(yán)重的,往往交通關(guān)節(jié)的雙方都處了死刑,有時要殺戮幾十人之多。清朝末葉這種情形略有改變,官場多取敷衍政策,不愿深求,因此介孚公一案也得比較從輕,定為‘?dāng)乇O(jiān)候’罪名,一直押在杭州府獄內(nèi)。前后經(jīng)過了八個年頭,至辛丑年乃由刑部尚書薛允升上奏,依照庚子年亂中出獄的犯人,事定后前來投案,悉予免罪的例,也把他放免了?!贝送庠诒炯抑杏钟幸环N傳說,便是說介孚公的事情鬧大,乃由于陳秋舫的報復(fù)。陳秋舫名章錫,為仁字派下“禮房”的一個女婿,曾來岳家久住,介孚公加以挖苦道:“踢在布裙底下的是沒出息的東西,哪里會得出山?”陳秋舫知道了,立即辭去,并揚(yáng)言不出山不上周家門,后來中了進(jìn)士,果然如愿以償,改作幕友,正在王仁堪那里,便竭力阻止東家的辦法,力主法辦云。其實這里陳秋舫以直報怨,也不能算錯。況且蘇州府替人開脫,也是很負(fù)風(fēng)險的事,師爺不贊成,正是他的本色吧。
后記
《知堂回想錄》最初擬名《藥堂談往》,是周作人晚年應(yīng)老友曹聚仁之邀,為香港《新晚報》撰寫的一組自述文章。自1960年末開始,陸續(xù)寫了兩年時間,于1962年12月方告完成,共四卷207節(jié),近40萬字。上世紀(jì)60年代中期曾以連載的方式在《新晚報》上發(fā)表了一部分,1970年5月由香港三育圖書文具公司出版了單行本,此時作者已經(jīng)去世近三年了?!吨没叵脘洝肥侵茏魅俗詈笠徊孔髌?,也是他所有著作中篇幅最長的一部。作者在“后記”中一再申明,自己所記錄的都是事實,絕沒有“詩化”的成分,碴并不是“凡事實即一律都寫的”。“譬如一個旅人,走了許多路程,經(jīng)歷可以談?wù)?,有人說‘講你的故事罷’,也就講些,也都是平凡的事情和道理。他本不是水手辛八(今通譯辛巴達(dá),《一千零一夜》故事中七次遠(yuǎn)航的水手。編注),寫的不是旅行述異,其實假如他真是遇過海上老人似的離奇的故事,他也是不會得來講的?!笨梢娫凇罢f什么”與“不說什么”之間,作者有自己既定的取合標(biāo)準(zhǔn)。這與作者在處事、為文中始終堅持的自由主義精神也是一貫相承的。自本書首次面世以來,在香港和內(nèi)地陸續(xù)有多家出版社翻印出版過《知堂回想錄》,大都是沿襲香港三育公司的版本,文字錯漏較多。2002年1月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周作人自編文集》時,學(xué)者止庵先生根據(jù)周氏家屬提供的作者手稿復(fù)印件重新整理,詳加校訂,改正了三育版的許多訛誤疏漏,功莫大焉。此次出版單行本,遵照周氏家屬的意見,采用止庵先生的校訂本,特此致謝。在編校過程中,原則上一律保持文字原貌,只對個別前后并出的異體字、國名譯法依現(xiàn)在通行的文字、翻譯規(guī)范做了統(tǒng)一,并改正了少量錯字。編者200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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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點周作人是確實做到的,對于自己‘寫’下的‘歷史’的每一頁,他都沒有半點懺悔之意。他也同時拒絕了將自我崇高化,英雄化的蠱惑,只是像一個‘走了許 多路程’的‘旅人’,平靜地說,甚至有幾分淡然地,講著自己的‘故事’,一些‘平凡的事情和道理’?!K于把‘評價’留給了歷史與后人,保存了一個完 整的‘智者’的自我形象。——錢理群《周作人傳》他(周作人)的文風(fēng),可用龍井茶來打比,看去全無顏色,喝到口里,一股清香,令人回味無窮。前人評詩,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來說明神韻,周氏小品,其妙正在“神韻”?!芫廴?/pre>編輯推薦
我是一個庸人,就是極普通的中國人,并不是什么文人學(xué)士,只因偶然的關(guān)系,活得長了,見聞也就多了些,譬如一個旅人,走了許多路程,經(jīng)歷可以談?wù)?,有人說“講你的故事罷”,也就講些,也都是平凡的事情和道理?! ∥疫@部回想錄根本不是文人自敘傳,所以夠不上和他們的并論,沒有真實與詩的問題,但是這里說明一聲,野邊并沒有什么詩,乃是完全只憑真實所寫的。這是與我向來寫文章的態(tài)度全是一致,除了偶有記憶不真的以外,并沒有一處有意識的加以詩化,即是說過假話?! 茏魅恕 ∮幸稽c周作人是確實做到的,對于自己‘寫’下的‘歷史’的每一頁,他都沒有半點懺悔之意。他也同時拒絕了將自我崇高化,英雄化的蠱惑,只是像一個‘走了許 多路程’的‘旅人’,平靜地說,甚至有幾分淡然地,講著自己的‘故事’,一些‘平凡的事情和道理’?!K于把‘評價’留給了歷史與后人,保存了一個完 整的‘智者’的自我形象?! X理群《周作人傳》 他(周作人)的文風(fēng),可用龍井茶來打比,看去全無顏色,喝到口里,一股清香,令人回味無窮。前人評詩,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來說明神韻,周氏小品,其妙正在“神韻”?! 芫廴?/pre>圖書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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