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地行紀

出版時間:2012-11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作者:[英] W.H.奧登,[英] 克里斯托弗·衣修伍德  頁數(shù):323  字數(shù):170000  譯者:馬鳴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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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導讀一:《戰(zhàn)地行紀》成書的前后1938年4月20日,在漢口領事館的臨時住處,奧登給友人道茲夫人寫了一封信,其中有一段話:“探究這場中國的戰(zhàn)爭,有如卡夫卡的一篇小說?!贝_實如此。從進程的不可預測來講,此次旅行堪與卡夫卡筆下k的城堡之行一比。但基本而言,奧登和衣修伍德并不像k那樣陰郁,一路上也未遭逢什么詭異不幸之事。這兩人剛過而立之年,一個31歲,一個34歲,帶著新晉才子的傲氣,外加高中學童的調(diào)皮勁兒,在好奇和忐忑中,煞有介事地來到了中國。 此次中國之行,帶有某種程度的商務委托目的:就在1936年,奧登與路易斯?麥卡尼斯結伴前往北歐,兩人合著的旅行讀物《冰島來信》由蘭登書屋和法伯出版社出版后,獲得了某種成功:該書入選了英國讀書協(xié)會的推薦書目,在1937年8月初版印刷了有 8000冊,這讓奧登很受鼓舞。評論界也給予了好評,雖然有人認為此書言辭相當放縱,玩笑過了頭,但多數(shù)人覺得很具可讀性。奧登的收入狀況因此改善了一些,《冰島來信》出版幾個月之后,他曾寫信告訴一個朋友:“我賺了些足夠糊口的錢?!背霭嫔缃ㄗh奧登再寫一本旅行讀物,但指定必須去亞洲某個國家。當年7月,中日戰(zhàn)事的爆發(fā)給了他們一個旅行目的地的答案。他們決定前往中國。在當時英國以及歐美的左翼知識分子看來,中日戰(zhàn)爭只是法西斯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全球?qū)Q的遠東前線而已,是西班牙事件的一個遙遠的翻版:1937年奧登曾去西班牙呆了七個星期,為共和政府開過救護車,在電臺的政治宣傳部門干了一陣,后來他放棄了電臺工作去了阿拉貢前線,結果,他發(fā)現(xiàn)政治現(xiàn)實遠比他想象的更為曖昧和麻煩?!段靼嘌馈芬辉姲l(fā)表后,奧登還因這首詩中的“今天/死亡的機率有預謀地倍增/在必要的謀殺中清醒地容忍那罪惡”的句子,招來喬治?奧威爾的言語攻擊,引發(fā)了一場筆戰(zhàn)。醞釀中國之行的時候,奧登和衣修伍德希望中國不會象西班牙那樣,擠滿了“明星文學觀察家”(衣修伍德語)。對他們來說,中國之行是第二次機會——衣修伍德正懊悔自己沒去成西班牙,而奧登覺得自己在西班牙一無所獲——因此,中國似乎令人憧憬,恰如奧登本人所說:“我們會有一場屬于我們自己的一場戰(zhàn)爭?!闭堅弮晌蛔骷倚⌒〉乃饺藙訖C,畢竟,正如奧登所言:“所有的藝術家都必須擔負起一點新聞記者的職責”。這方面,確乎存在著某種私底下的題材競爭。……中國之行未定前的一段日子,兩人都有些不著不落,衣修伍德寫給《新詩歌》的編輯約翰?萊曼的信中提及他本人和奧登的狀態(tài)時,形容他們兩人的未來計劃“混亂而不明確”,衣修伍德想去維也納,萊曼現(xiàn)時就住在那里,可奧登更希望留在英國,“可以省點錢”。暮春和初夏的某段時間,他們在約翰?派普的鄉(xiāng)居別墅參加了周末聚會,討論“群體劇院”的未來事宜??蓛扇碎_會期間大多在瞎胡鬧,似乎對劇院的目標失去了耐心。此前,奧登和衣修伍德的合作的第二個詩劇《F6的攀登》在劇院演出后獲得了商業(yè)上的成功,他們開始謀劃下一出戲,一出更迎合倫敦西區(qū)口味的戲劇。1937年8月初,奧登和結婚不久的史彭德在肯特郡的海邊住了一陣。史彭德剛從瓦倫西亞開完國際作家會議回來,他告訴奧登,安德烈紀德因為他那本《訪蘇歸來》受到了與會代表們的抨擊,有人甚至直言不諱地宣布,為了共產(chǎn)主義的偉大事業(yè)著想,有關蘇聯(lián)的真相應該禁止發(fā)表。奧登對此的評論是:“形勢危急絕不應該是說謊的借口?!笔放淼潞髞砘貞浾f,這是他們在三十年代的政治姿態(tài)的一個轉(zhuǎn)捩點。8月末和9月初,奧登和衣修伍德去了多佛港,租了東崖9號的一間公寓,開始在那兒寫他們新的詩劇;E??M?福斯特也住在那里——自打六年前被引薦認識后,衣修伍德已與福斯特非常熟悉,他把福斯特形容為“反英雄的英雄”。奧登也同樣如此,他在1934年的一篇評論里,談起過福斯特 “對生活神秘性的感知能力”,并把他列為“那些永久而驚人的典范人物之一,”正是以福斯特為代表的這些人物,依然認為經(jīng)由精神活動,挽救人性的斗爭仍有獲勝的可能。他們與福斯特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系,充滿了敬慕之情;《戰(zhàn)地行紀》中,奧登的開篇詩歌《致E?.M?福斯特》即是他們與福斯特友誼的見證。 奧登大部分時間都呆在百葉窗緊閉的房間里寫作,福斯特的友人曾描述奧登那時的樣子:“他從房間里冒了出頭,面色蒼白,像只貓頭鷹般眨著眼睛?!背撕鸵滦尬榈潞蠈憚”?,他還完成了一首詩歌《多佛港》:拂曉時鷗鳥哀號如在艱辛勞作:士兵保護著付給他酬勞的旅行者,掌控歲月也影響不了天氣。有人或是英雄:我們不都是那么郁郁不樂。劇本寫得很快——這是初稿很薄的原因之一。衣修伍德8月31日寫給友人的明信片里提到“我們的劇本幾近完工了”。兩周過后,奧登離開多佛,回到了伯明翰西南部哈伯恩的父母家里,他告訴蘭登書屋的貝內(nèi)特? 瑟夫:“衣修伍德和我剛剛寫好了一個新劇本《邊境》。”史彭德和其他朋友提出了一些批評意見,于是兩人又在衣修伍德在倫敦的家中繼續(xù)修改,10月9日,奧登又返回了哈伯恩,他給此劇可能的贊助人J?M?凱恩斯(那個著名的經(jīng)濟學家,同時也積極參與藝術事務,籌建了自營的“藝術劇院”。)寫信,解釋了劇本修改的部分。11月初,奧登、衣修伍德、戲劇制作人魯珀特?杜恩與凱恩斯會面討論了《邊境》一劇的演出事宜。凱恩斯愿意為“群體劇院”提供經(jīng)濟支持,并計劃在來年開春上演。問題是奧登和衣修伍德隨時可能出發(fā)前往中國。凱恩斯覺得作者非常有必要在排演過程中在場,因此他致信他們倆,要求他們將旅行出發(fā)時間延期至明年4月或5月。奧登禮貌地拒絕了這個提議:“雖然中國之行是個妨礙,但我想衣修伍德和我都覺得不可能推遲那么長時間。布萊頓和史彭德定會照看此劇的編排事務,我想您也會同樣如此?!眲P恩斯仍然堅持要他們在場,最終決定等他們從中國回來后再開排。可他們的行程又推遲了。奧登收到了一份邀請函,為聲援共和政府,英國的作家和藝術家代表團正打算前往西班牙。奧登打算去兩個星期。衣修伍德有些不太愿意去。由于某些延誤以及旅行許可的問題,出發(fā)行程推遲了好幾次。末了,奧登和衣修伍德決定不等了,他們把自己的名字從代表團名單里給劃了出來,并且預定好了在1938年1月中旬去中國的船票?!@一年的秋天,圍繞奧登的文學生涯有兩件事情值得一提:一是《新詩歌》雜志出版了一個奧登評論合刊,他作為一個風生水起的文學運動的旗手的地位得到了確認。埃德溫?繆爾①寫道:“對于他的年齡而言,他具有一種特異稟賦,對語言的純熟控制和想象的大膽,唯有天才詩人才能獲得?!备窭锥蚰?格林把奧登稱為一個“前途遠大的最好的在世詩人。”休?沃波爾爵士更直言不諱地承認:“我喜歡奧登的詩歌”;查爾斯?馬奇②認為他“有獨創(chuàng)性,仍有些笨拙,風格還未完全成熟……但還是預留了非常多的能量,如果不談他的詩藝的話,他的個性也定會愈益產(chǎn)生影響。”迪倫?托馬斯評價說:“我認為他是一個機警而深刻的詩人……如同任何用英語寫作的詩人那樣,極具潛力寫出更多的偉大作品……補上一句——祝賀奧登的七十歲生日。”幾個月過后,杰弗里?格里格森③在《新詩歌》上對此作了總結,他把三十年代冠之以“奧登年代”,將這批應運而生的年輕作家稱為“奧登集團”。奧登和他的文學同伴們作為英國文學的新生力量得到了承認。他成了一個符號。(另一個插曲與詹姆斯喬伊斯有關,《芬尼根守靈》第279頁提到了奧登,他對此事的反應是:“喬伊斯,我真的不能說很在乎他,即使我的名字進入了《芬尼根守靈》,獲得了某種不朽?!痹诎l(fā)表于1941年《常識》刊物上的一篇文章里,他對喬伊斯表達了有限的敬仰;奧登晚年曾評價喬伊斯“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天才人物,但也是一個瘋子……他要求你將他的作品放在與你的生活等量齊觀的關系中,這就好似在說,你必須花費畢生時間來讀我,永遠不要放棄我,也別想半路逃跑?!弊鳛橐粋€詩歌修辭大師,奧登對喬伊斯是敬畏,還是某種技術上的敵意?)另一件事,是奧登接受了“國王詩歌金質(zhì)獎章”。這是個年度詩歌獎項,用以獎掖那些在此前十二個月中第一次或第二次出版?zhèn)€人詩集的作家——奧登因他第二本詩集《看!陌生人!》而入選。約翰?曼斯菲爾德,前桂冠詩人,評獎評委會的主席,提名了奧登。1937年11月23日,奧登向文學批評家、好友西里爾?康諾利借了套燕尾服,在曼斯菲爾德的帶領下,去白金漢宮覲見了喬治六世,領取了獎章。這件事讓奧登的眾多支持者相當不滿。這是對左翼文學的背叛。斯蒂芬?史彭德,奧登集團中的一員,本希望奧登拒絕這個獎項,認為奧登領獎“成了某種進程的一部分,作家在二十歲左右內(nèi)心純正,然后變成了社會主義者,四十歲時智力成熟,最后成了個保守份子。”《新詩歌》的編者按評論說:“也許,獎章本身要比奧登本人可笑得多,認識奧登的人都知道這一點,盡管如此,接受這個金質(zhì)獎章仍然缺乏正當理由。”奧登本人對這些贊譽保持了冷靜,事實上相當程度地擺脫了虛榮心。這并非他故作謙卑或者不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他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正是這自信使他得以避開那些阿諛奉承。他不喜歡崇拜者滔滔不絕地談論自己的作品:“他們稱贊你,通常是因為某些錯誤的理由”。他寧愿把一首詩交給一個朋友過目,一句“我喜歡它”就足矣(衣修伍德和此后在①蘇格蘭詩人、文學評論家和翻譯家。因與妻子威拉一起翻譯弗郎茲?卡夫卡的作品而為人所知。②查爾斯?馬奇:英國詩人、記者和社會學家。③杰弗里?格里格森:英國詩人、作家,《新詩歌》雜志的編輯。美國遇到的切斯特?卡爾曼就是他愿意聽取批評的兩個人)。在奧登走向生命終點時,他寫過如下的句子:贊譽?并不重要,但樂于去回憶當落枕而眠時。對于刊載出的對他作品的評論,奧登形成了一種超然姿態(tài),當他上了歲數(shù),基本就不大看了。不過他一度承認過:“我們中有些人對評論保持了一種克制的淡然姿態(tài)……可我們其實都很介意”。另一方面,成功也沒有阻止他對其他詩人心生妒意,他承認每當聽說某位同行出版了一本新作,他總會感到不快?!@年秋天,奧登在寫完了《邊境》后,手頭還有兩件事:一個是選編《牛津輕體詩讀本》;10月到12月期間,他一直在為這本書選詩;當他們預定于38年1月19日啟程時,奧登的工作遠未完成。出版社希望他在離開前能寄去手稿。于是,奧登臨走前將這個未完成的活計移交給了A?E?道茲夫人(他在伯明翰的朋友E?R?道茲的妻子)。道茲夫人只得盡力而為?!皧W登先生所有的打字稿都需要校對,”她寫信給出版社時說道:“他根據(jù)記憶給了我參考,很多都是錯的。有些詩歌選錯了版本……我找到奧登先生所說的那首詩時,卻發(fā)現(xiàn)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贝撕髱讉€星期,道茲夫人和出版社的責任編輯有時不得不自己來選詩。奧登在中國旅行期間知道自己的工作做得很不夠,啟程后他在給道茲夫人的書信中說自己“整夜都醒著,想著《輕體詩讀本》所有可能出現(xiàn)的錯誤?!绷硪粯妒虑?,是受BBC制作人約翰?普德尼委托,為一個廣播節(jié)目撰寫臺詞腳本,標題為《哈德良長墻:從凱撒到全國名勝保護協(xié)會》。奧登所寫的本子了包括了很多詩篇,有描寫長墻沿線的風景的,也有描寫駐守邊關的羅馬士兵的。腳本的結尾部分,與《戰(zhàn)地行紀》的主題有某種契合之處:人類生性是野蠻的,羅馬墻就是明證,再也無需其他證據(jù)。它象征了民族國家的暴徒與謀殺者的雙重特性。我們老一代的歷史學家總是把蘇格蘭人稱為野蠻人。我同意這個說法。他們襲擊無辜者,殺死他們,將鄉(xiāng)村夷為平地,然后撤離。尤里斯?凱撒、阿格里科拉、安東尼烏斯、塞維魯斯①等等比蘇格蘭人走得更遠。他們襲擊,謀殺,搶掠,還據(jù)為己有。我們可敬的祖先們,撒克遜人、丹麥人和諾曼底人也同樣如此,他們蜂擁而來,屠殺,掠奪和占有;總而言之,這不比我要拿走你的衣服有更多的權利。無論是誰,若他剝奪了一個無罪之人的權利,他就是野蠻人。11月25日開始,這個節(jié)目在紐卡斯爾播出了,由本杰明?布萊頓作曲——布萊頓和奧登都為這個節(jié)目感到相當自豪。1938年1月18日,出發(fā)前一晚,在倫敦西區(qū)奇斯維克的一間工作室里,由“群體劇院”主辦,為奧登和衣修伍德兩人舉行了一個送別晚會??腿税‥?M?福斯特,羅斯?麥考利(女小說家),杰弗里?格里格森,簡?康諾利(前面借衣服給奧登的西里爾?康諾利的①均是羅馬帝國的皇帝。妻子),布萊恩?霍華德(詩人,政治評論家),本杰明?布萊頓,和海德莉?安德森(“群體劇院”的女演員,演出了奧登和布萊頓合寫的《四首卡巴萊歌曲》,此后奧登還為她寫過《致海德里?安德森的兩首歌》)。雖然中國并不像西班牙那樣有吸引力,第二天,維多利亞火車站還是來了些報社記者和攝影師。他們坐上了輪渡火車,第一站先前往巴黎。從巴黎他們再南下到馬賽,在那兒他們坐上了“阿拉米斯”號游輪橫渡地中海,中途將在埃及塞得港停留。奧登在船上寫了一首名為《哦告訴我那愛的真諦……》的謠曲體的詩歌(未收入《戰(zhàn)地行紀》,在世紀版《奧登詩選》中,放在了《謠曲十二首》的最后一篇。)這是該詩最后一節(jié):當它到來,會事先沒提個醒,而我正好在挖鼻子?它會在早上按響門鈴,或會在公共汽車上踩我的腳趾?它會象天氣變化那樣發(fā)生?它會客氣招呼還是粗野無禮?它會徹底改變我的人生?哦,告訴我那愛的真諦。奧登對愛的疑問和追尋是極其嚴肅的。私底下,他這時有些悶悶不樂,甚至有些絕望。衣修伍德在他的日記里記錄了一個插曲:此后在中國的旅途中,奧登曾有一次哭了起來,對衣修伍德說沒有人會喜歡他,他永遠不會象衣修伍德那樣情場得意。在衣修伍德看來——在奧登去世后的1979年,他回憶起這段往事時,有這樣的感覺——似乎奧登有某種自我折磨的行為傾向,但這首《哦告訴我那愛的真諦……》確實是真實心境的表達。奧登自己后來也說起過這首詩:“對我而言,這是一首很重要的詩。克里斯朵夫指出了它的重要性。那真是太具有預言性了,因為就在此后,我碰到了那個真的徹底改變我的人?!币荒甓噙^后,奧登在紐約遇到了切斯特?卡爾曼,他終身摯愛的伴侶。4天后,“阿拉米斯號”抵達塞得港,奧登和衣修伍德上岸后,碰到了英國考古學家弗朗西斯?特維爾?佩特。在佩特的陪伴下,他們游覽了金字塔。奧登此后寄了張明信片給道茲夫婦:“金字塔非常令人失望,斯芬克斯還不錯,但它既不信仰進化論,也不信仰古典時代??吕章芍五e了。在熱帶地區(qū),星星不會突然出現(xiàn)?!钡诙?,他和衣修伍德在蘇伊士運河又回到了“阿拉米斯”號上,然后就向香港進發(fā)。衣修伍德注意到奧登坐船時常會有的憂郁癥加重了,因為此時他深愛的寒冷北方已如此遙遠。奧登在給西里爾?康諾利的信中說“印度洋絕對沉悶之極?!痹谶@段航程中,奧登寫了一首《航海記》(見本書《從倫敦到香港》部分的詩歌)。這在首詩中,奧登透出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他對旅行的終極目的并不確信,并認定“旅行者”的前方并沒有什么“美好樂土”的存在。此前充滿烏托邦理想的青年期似乎即將告一段落。……1月16日,他們到了香港,對之印象不佳。奧登尤其鄙視那些英國僑民,因為其中一個家伙談起中日戰(zhàn)爭,仿佛那僅僅是兩幫土人之間的爭吵。在由香港大學副校長陪同了十天過后,他們離開香港前往廣州,開始了真正的中國之旅。《戰(zhàn)地行紀》的旅行日記完整記錄了他們在中國的所言所聞。還是有一些資料可以補充,主要是他們兩人與友人書信往來中提到的旅途感想和個人觀感,這些都未收入旅行日記中:在給道茲夫人的信中,奧登形容“中國人迷人而又純真,他們有兩種面容——一種如花朵般漂亮卻全無生氣,一種長得猶如富有同情心的青蛙?!保ㄗg者按:這真是兩個怪僻難解的比喻);對于史沫特萊,奧登把她描述成“一個極其憂郁而又盛氣凌人的古板女人”,并且覺得當時中國的最高領導人蔣介石“看上去就像是個鄉(xiāng)村醫(yī)生”。在旅途中,奧登和衣修伍德有太多時間相處,因此經(jīng)常爭論形而上學的問題;值得注意的是,衣修伍德懷疑奧登那時開始就出現(xiàn)了基督教的傾向——也許,奧登從來就沒有真正拋棄童年時期的宗教信仰,不管嘴上是如何唱著反調(diào)。奧登當時卻一點不覺得自己像個基督信仰者,他的精神狀態(tài)有點接近于福斯特的人道主義不可知論,或是受了其影響——但比福斯特更要悲觀。奧登曾嘲笑衣修伍德對宗教的敵意:“小心,小心,我親愛的——如果你繼續(xù)那么說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幡然悔悟而改變信仰的?!痹跐h口,衣修伍德注意到奧登成了真正的焦點人物,不再扮演“心懷敬慕的小弟弟”的角色,漢口領事館的外交官巴希爾?布斯比認為奧登活像 “一只瘋瘋癲癲的大白兔”;而他們在香港遇到的詩人兼評論家威廉?燕卜蓀也持有同樣的觀點:他發(fā)現(xiàn)奧登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而衣修伍德幾乎沒有任何機會給人留下什么印象。他們輾轉(zhuǎn)到達中日戰(zhàn)爭的東南前線時,奧登曾告訴道茲夫人說“兩個月過后,我們變成了中國和傳教士的支持者?!睆膴W登這個自述以及旅行日記中多處的行文記錄中,我們確實看到了奧登和衣修伍德對戰(zhàn)時中國所抱守的支持立場。在上海時,他們和四個日本人曾在一次午餐時會面,其正義感表現(xiàn)得非常鮮明:那是他們中國此行中,唯一一次與侵略者的直接對話。奧登的中國之行基本上還是很愉快的。他告訴道茲夫人說“我想這是我去過的最美好的國家”,但又補充說試圖在中國生活也許很危險,因為:“一個英國人的優(yōu)缺點都出自那個與自然相悖逆的意志,不經(jīng)過一番退化,我認為他完全無法轉(zhuǎn)換位置。”奧登指出,他和衣修伍德離開時對中國留下的印象不會超過“一個旅行者的認知范圍”,此后他也曾說過:“中國絕對不同。西班牙是一個你所了解的文化。你能理解正在發(fā)生什么,事情是怎么回事??芍袊鴽]有可能去理解。撇開戰(zhàn)爭不談,這個國家對人的生命沒有任何尊重?!痹谥袊?,奧登和衣修伍德見證了戰(zhàn)時中國各方面的艱難狀況,而在非常時期下,那些最為卑微的生命個體所承受最大的苦難就是漠視和冷酷,十四行組詩中的那句“被他的將軍和虱子所拋棄”是有感而發(fā)的?!麄儧Q定轉(zhuǎn)道美國返回英國,但在辦理簽證時起先遇到了些問題,當提到他們是英國大使的客人時,他們馬上就拿到了一年內(nèi)的免簽許可。6月12日,他們乘坐“亞洲皇后”號離開了上海。中途在日本稍作停留,他們坐火車去東京,晚上在那兒逛了一圈,然后回到了船上。橫渡太平洋的旅程結束后,他們到了加拿大的溫哥華,然后坐橫貫北美大陸的火車一路到了紐約。在那兒,他們與《哈潑時尚》雜志的小說編輯喬治?戴維斯見了面,一年前,他們在倫敦認識了戴維斯。這時,戴維斯成了他們兩個在美國的非正式代理人,奧登和衣修伍德關于中國抗戰(zhàn)的文章通過戴維斯在《哈潑》登載了出來,因此拿到了很大一筆稿費。戴維斯領著他們在紐約市內(nèi)觀光,接受采訪,拍照,與當?shù)孛饕娒?,他倆被招待得殷勤備至。紐約,仿佛是紛亂歐洲的局外人,看來如此令人激動。呆了兩個星期后,他們返回了英國,環(huán)球旅行結束了。……回國后不久,奧登又出國了,這回去的是布魯塞爾;奧登在聯(lián)邦街83號租了間房子,定下心來創(chuàng)作《戰(zhàn)地行紀》中的詩歌部分。旅途中,奧登和衣修伍德兩人各自記有日記,與此同時,衣修伍德正以這兩本日記為素材寫日記的散文部分?!跋丛瑁缓笤诳Х瑞^爬格子”,奧登上午寫作,下午就泡在布魯塞爾的游泳池里,日子過得很逍遙。這時,他繼續(xù)和道茲夫人就那本即將完稿的《牛津輕體詩讀本》保持著通信聯(lián)系。8月31日的信中提到他參觀了布魯塞爾美術館,“試圖欣賞魯本斯。其大膽和生動令人嘆為觀止。但它究竟表達的是什么?”9月5日,一疊手稿裝入了信封,奧登要求道茲夫婦看后附上意見再寄回來,因為“它們是唯一的原稿?!?月底,《戰(zhàn)爭時期》組詩完成了,奧登的狀態(tài)很糟糕,他準備寫的那首關于中國的長詩還沒有醞釀成熟——這是指十四行組詩后的那首《詩體解說詞》,此時,歐洲局勢的動蕩消息令他久久思索,同時,“私下也暗自希望來一次戰(zhàn)爭”,因為,他不但希望希特勒被擊敗,而且“也指望1938年懸而未決的個人問題能夠通過世界性事件得以解決”。9月28日,他回到了倫敦。他一度覺得危機已經(jīng)解除了,不是因為他自己的政治敏銳感,而是因為在布魯塞爾有個算命先生這樣跟他講過了。衣修伍德到維多利亞車站來接他,奧登對他說:“好了,親愛的,你要知道,不會有戰(zhàn)爭!”話音未落,他們就看見車站布告欄宣布了“慕尼黑的戲劇性的和平行動”。奧登坐火車北上,回伯明翰父母家繼續(xù)寫《詩體解說詞》。他寫完后,急于聽到道茲夫人的評價,因為他不確定“這類詩歌是否可能避免成為某種單調(diào)夸張的老掉牙玩意”。此外,他告訴道茲夫人說他已決定在12月回布魯塞爾去做個手術——他的痔瘡可能有復發(fā)了——他沒告訴她的,是他和衣修伍德已決定移民美國,這事他跟誰都沒有說起。他們何時作出這個決定并不是很清楚,如果確曾有過一個清晰的最終決定的話。根據(jù)衣修伍德的回憶,在他們六月份離開中國轉(zhuǎn)道美國的時候,奧登就向他提出了永久定居美國——毋寧說是紐約——的想法。奧登后來聲稱此事經(jīng)過他們兩人共同商議才決定,可衣修伍德回憶說自己并不是很急迫。他輾轉(zhuǎn)住過很多地方,換個地兒對他而言不是問題,對奧登可就是個大問題了。他交給奧登決定,如果他選擇移民,他也跟著一塊兒去。1938年8月初,奧登那個地質(zhì)學家的哥哥約翰?比科內(nèi)爾?奧登從印度回來時,路過布魯塞爾和他同住了一陣。約翰事后回想當初那個星期,奧登確曾說過不只是想去美國作短期訪問,而是希望成為美國公民。似乎到了10月初,他和衣修伍德兩人就此達成了一致,他們商定不久之后就回美國去。但他們并不急于出發(fā),在上海領到的特別簽證讓他們省去了很多手續(xù)上的麻煩,只要他們決定走,隨時就可以動身。但移民美國的決定實在沒有一個可以清楚解釋的緣由。他們兩人日后都給出了不同解釋,回顧奧登當時所處的環(huán)境,應可略窺個中原因所在。漢弗瑞?卡彭特在傳記中給出了幾種解釋:自從奧登牛津畢業(yè)后在道恩中學教書時過了幾年田園詩般的日子后,接下來很長時間幾乎“居無定所”。他出國旅行越來越頻繁。在去往鄰近歐洲國家的短途旅行之后,緊接著都是長途探險:冰島、西班牙和中國。而他充分意識到,這些旅行過程中,他確乎試圖找到某種理想:他早年的萊恩-萊亞德-勞倫斯式①的信仰已崩塌;而杰拉爾德?赫德②的個性觀點和馬克思主義也無濟于事,后者他并不認真對待。在冰島,他試圖與歐洲拉開距離,以便客觀地審視它,但他做不到,他無法輕易擺脫歐洲。西班牙也是個嘗試,如他自己所言,他想要“賭得大一些”,來開闊自己的經(jīng)驗,讓世界來充實其思想。但西班牙也沒有如愿,因為西班牙并沒有他希望找到的清晰結果。至于中國之行,只是更為加深了他對人類普遍失敗的信仰?;赜ニ坪跻舱也坏绞裁创鸢?。他對此沒什么信心。英國的文學世界似乎已不再吸引奧登了。在移居美國若干年后,他一直說英國的文學生活特別單調(diào)沉悶,因為它的“家庭氣氛”。“英國人比之其他國家的人更具一種才能天分,可以把家庭生活弄得很舒適。也因此,它對藝術家或知識分子的生活是個威脅。如果氣氛不是這么迷人,誘惑會減少幾分。”但他的另一段解釋似乎更合理些:“我覺得對我而言英國的情況已變得無可忍受。我無法成熟。英國生活對我是一種家庭生活,我愛我的家人,可我不想和他們住在一起?!睗h弗瑞?卡彭特花費了大量篇幅,甚至從奧登1938年發(fā)表于《新詩歌》的詩歌《運動員:一個寓言》來分析他潛在的內(nèi)心動機。真正的原因似乎藏身在奧登自己給出的表面解釋以外:他曾在伯明翰對自己的朋友A?H?坎貝爾直言不諱地說起過,他確信歐洲社會已經(jīng)終結。而他去美國,不是因為他將美國幻想成了一個完美社會,而是因為他認為在那里還能進行自由選擇,而且既定的文明模式還沒有發(fā)展成熟。1939年7月他說過:“英國能給我的,我覺得它已經(jīng)給過了,我永遠不會丟掉。美國是如此廣闊……?!睙o疑,歐洲的圖景令人絕望,且瀕臨戰(zhàn)爭邊緣。這是大的歷史背景因素。遠離英國的第二個原因,應該是奧登已無法認同自己的文學身份:如門德爾松教授所言,他成了一個“左翼的宮廷詩人”。最初的成功已然引發(fā)了他的恐懼,到了1938年,這個角色變得無可忍受,因為他并沒有政治信念來讓維持這個身份。此時他的政治觀點變得溫和,對于社會的態(tài)度是自由主義和非革命性的?!皼]有什么社會能絕對完美……每個人都渴望幸福和良善,可這些觀念卻彼此相互沖突,”他承認,自由民主憑借其固有的人性本善的信仰,對于承受法西斯主義顯得過于軟弱。只有一個承認“人類不是生來自由或生來良善”的民主社會,才可能帶來變化,并抑制極端主義。他喪失了對政治的興趣,并拒絕先前的身份定位,這是奧登思想轉(zhuǎn)變的內(nèi)在因素。1938年8月秋天,奧登就“中國的反法西斯斗爭”進行了巡回演講,就在那時,他開①萊恩可能指愛德華?威廉?萊恩,英國東方學者和翻譯家;萊亞德應指約翰?萊亞德,英國人類學家和心理學家。②英國歷史學家、教育家和哲學家。始對此有所覺悟了。在給道茲夫人的信中,他寫道:“整天跑東跑西談論中國讓我分外沮喪,劍橋社會主義者俱樂部希望為中國舉行一個午餐會,供應面包和茶。德比教區(qū)訓練學院建議喝茶……可這有什么用處?我是不是該專注于自己的工作???如果這樣,我就能不朽?或者這個想法太自私了?實在厭倦了火車巡回旅行?!闭沁@些有關中國的講座,讓奧登意識到自己過多卷入了政治:他,作為一個獨立作家和一個詩人,自己的工作和時間受到了嚴重干擾,換言之,他感覺在英國失去了“選擇的自由”。這是一個直接的觸發(fā)因素。至于愛國主義,奧登并不打算毫無疑問地接受,并且認為它是某種形式的偶像崇拜。最后一個因素,簡單到會讓人輕易忽略:奧登和衣修伍德意識到他們在美國可以有很多機會以作家身份來謀生賺錢。喬治?戴維斯交給他們的優(yōu)厚稿費讓他們印象頗深。1946年,奧登對朋友說過:“我來美國是因為在這里容易賺到錢,你可以憑自己的聰明才智生活?!边@句大白話,大概是外在的誘因吧。難怪英國本土的知識界會對奧登抱有如此矛盾和強烈的情緒:他實在太直言不諱了,而擺出的理由也實在功利。但在某種意義上,奧登是在捍衛(wèi)自己的基本權利,即便他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跑到了一個“錯誤”的方向。誠如英國詩人戴維?加斯科因所言,奧登“即使到了四十歲,頭腦還停留在大學時代。三十一歲的他還在苦苦地以一種后天習得的社交禮儀來掩飾一個青春期少年的情急和窘迫?!闭f得不錯,這就是奧登的“頑童”本色吧。(不過,在去世前,奧登畢竟還是回到了英國,回到了母校牛津,他在奧地利的維也納去世,墓地也在奧地利這個歐洲的中心地帶。“頑童”終于歸鄉(xiāng)了。)……奧登和衣修伍德確定在1939年1月離開英國。恰好在他們中國之行的一年過后。他們要等手頭的幾件事有個眉目。1938年11月14日,《邊境》終于在劍橋首演了。雖然報章的評論還不錯,但很多人認為他們沒有“發(fā)掘出他們才能的十分之一”,且抱怨“大部分段落寫得極其沉悶”?!哆吘场贰盁o疾而終了”(衣修伍德語)。奧登后來曾承認他和衣修伍德兩個都沒怎么盡力。10月份,《牛津輕體詩讀本》出版了,評論雖有褒有貶,但其活潑生動和創(chuàng)造性還是受到了贊譽,而且賣得很好,此書在奧登在世的時候一直再版不斷,直到今天也仍可見到它的最新版本。大約在秋天時候,奧登應約為霍加斯出版社寫了一本關于教育的小冊子,名為《教育:今天和明天》。奧登在給道茲夫人的信中寫道:“我自然感到很遺憾,想讓我來寫些有關教育的內(nèi)容,而不是找路易斯(麥卡尼斯)來寫評論。可是得維持生計啊。”《戰(zhàn)地行紀》于12月完稿,交給了法伯出版社,1939年4月出版。伊夫林?沃在《旁觀者》逮住機會把奧登叫做“一個公共怪物”,但多數(shù)評論都很喜歡這本書,杰弗里?格里格森在《新詩歌》上斷定十四行組詩是極其成功之作。此時,轉(zhuǎn)到霍加斯出版社擔任負責人的約翰?萊曼知道了他們要去美國的情況,奧登和衣修伍德于是建議按照《戰(zhàn)地行紀》同樣的體裁方式寫一本關于美國的旅行讀物,名為《地址不詳》——這個計劃本意是為他們的美國之行籌措資金。此外,他們還想著到美國的時候可以搗鼓出一個名為《一個美國人的生活》的電影腳本——奧登曾為約翰?格里爾森的紀錄片《倫敦客》寫過解說詞。這個想法后來也沒了下文。12月初頭幾個星期,奧登離開英國去了趟巴黎,他在索邦大學有個關于“詩劇觀念”的英語講座。12月12日,他到了布魯塞爾,和衣修伍德會合了,他們住在路易?瑪麗廣場70號,房間俯瞰著一個處處野鴨的風景優(yōu)美的湖泊?!拔蚁M娝箍梢栽谒齻冇X得合適的時候親切到訪?!彼诮o道茲夫人的信中,如此期待著靈感的到來。在接下來的四個星期里,奧登確實頗受女神們的寵幸,他寫了將近十二首詩——《美術館》、《愛德華李爾》、《A?E?豪斯曼》、《南方車站》等等,很多都是他的名篇佳作。在《新年除夕》一詩中,他向很多朋友祝賀新年,仿佛是在向他們一一道別,這些朋友跨越了整個歐洲:接下來滿懷著欣喜要為我們海外的朋友干杯,為在巴黎喝酒的布萊恩,為在希臘喝酒的弗朗尼,祝比爾更快學會畫畫,祝本睡覺也能譜出旋律,祝伯索爾德看去像個大師,祝魯珀特看去像只綿羊,祝三或四個托尼,甚至  要祝賀簡——感謝上帝——不在這里,祝摩根、愛德華和斯蒂芬,我們共祝新年無比快樂。1939年1月初,奧登和衣修伍德回到了倫敦。預想的美國旅行讀物看來已無可能,可奧登急著用錢,于是他說服萊曼為他下一本詩集預付一部分訂金,并向他錯誤地保證說他已不受與法伯出版社的合約限制,霍加斯出版社可以出版。他還對牛津出版社說:“我下周要去美國,手頭缺現(xiàn)金。你們是否認為牛津出版社可以為《輕體詩讀本》再付我一點錢?萬分緊急?!彼麄冾A付了他75英鎊。1月18日,奧登和衣修伍德坐火車去往南安普頓,他們打算在“張伯倫”號輪船上渡過他們在英國的最后一晚,以便縮短告別時間。在倫敦給他倆送行的有衣修伍德的一個伙伴,以及E?M?福斯特?;疖囬_動了?!昂昧耍币滦尬榈抡f道,“我們又出發(fā)了?!薄疤美玻眾W登答道。……《戰(zhàn)地行紀》的旅行日記部分從奧登和衣修伍德進入廣州開始,一直寫到到他們離開上海為止,期間他們幾乎穿梭了大半個中國。這是一份彌足珍貴的歷史記錄,1938年的中國透過這些文字的光影膠片仍然鮮活生動;雖是驚鴻一瞥,且不乏某種薩義德所謂“東方主義”的獵奇色彩,我們依然可以跟隨在奧登和衣修伍德的身后,再次重溫他們在中國短短幾個月所遇的人與事:這里有第一手的觀察,也有主觀評斷,當然也有省思和反芻。文筆不枯澀,甚至相當活潑有趣,好奇的讀者借此也能對奧登和衣修伍德建立相當?shù)母行哉J識。導讀二:關于奧登《戰(zhàn)爭時期》十四行組詩《戰(zhàn)爭時期》這組十四行組詩,寫于奧登1938年中國之行返回英國后,當年8-9月期間他寓居布魯塞爾的聯(lián)合街83房間,完成了這一作品。印行于世,是在翌年由藍登書屋出版的《戰(zhàn)地行紀》中(法伯出版社同步在英國出版),并附有副標題《十四行組詩附詩體解說詞》。此一組詩的標題,卞之琳先生譯為《戰(zhàn)時》,查良錚先生譯為《在戰(zhàn)爭時期》。原文標題為 in time of war(直譯為在戰(zhàn)爭時期),另有一縮略詞wartime(直譯為戰(zhàn)時);取《戰(zhàn)爭時期》為標題較為吻合組詩莊重嚴整的風格。但簡略的標題也可用《戰(zhàn)時十四行》。“解說詞”原文為commentary,是評論、評注的意思,也是新聞報道、實況報道或者解說詞的含義。穆旦翻為“詩解釋”,大體合乎評論的本義,但我們須注意到奧登此前曾為多部記錄影片和廣播節(jié)目寫臺詞腳本的經(jīng)歷(包括著名的《夜郵》),而《戰(zhàn)地行紀》本身又帶有旅行報道的特色,因此,翻為“解說詞”似更符合作品的初始用意。在1965年的《詩選》版本中,奧登對組詩作了順序改動,刪去了若干首,并冠以新的標題《來自中國的十四行組詩》;因此,《戰(zhàn)地行紀》版與其后版本選入的詩篇和排列順序略有差異。在《戰(zhàn)爭時期》中,奧登舍棄了處理歷史性題材時的冗長論說的形式(《西班牙》就是長句式的自由體,在《詩體解說詞》里又延續(xù)了這一形式),轉(zhuǎn)而采用形制規(guī)整的十四行體來處理公眾性主題。十四行詩富于音樂性和感染力,通常用于情詩;奧登不愧是個詩體實驗家,他用字精確,句法活潑,詩行順接自然,沒有去繁瑣羅列情狀或進行空洞無物的籠統(tǒng)概括,這樣的詩體構造無疑更能充分保持語言的張力和說服的強度。整個組詩連續(xù)鋪演,逐漸累積起來的篇章構成了一種密集的不由分說的詩體范式,形成了一個充分自信的語言空間;在十四行詩富有節(jié)奏的韻律中,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被引導著重建其思想邏輯,并直面它所提出的道德問題。經(jīng)奧登改造過后的十四行體,嚴謹含蓄的音步處理帶出了簡練的誦讀節(jié)奏,同時又以恰到好處的腳韻塑造出紀念碑式的莊嚴風格,這在奧登前期作品中是尚未出現(xiàn)過的:這種語言風格具有某種粗礪天然的質(zhì)地,強化了詩人情感表達的明晰以及道德邏輯的嚴密,賦予作品以證言者般的力量。在內(nèi)容的布局運思方面,奧登也找到了審視歷史的獨特方法:他的人間情懷(不單純是潛在的基督教信仰)使他得以建立起歷史與現(xiàn)在之間的道德聯(lián)系。此外,他也充分發(fā)揮了英國詩歌傳統(tǒng)自鄧恩、蒲伯、拜倫以來的諷喻技巧,每一首幾乎都自成一則道德寓言。組詩的前十二首都與人類歷史有關(取材自希臘、羅馬神話及圣經(jīng)文學),每一首各自借用了歷史記憶中的神話或人格原型:創(chuàng)世紀、伊甸園、為萬物命名的亞當、農(nóng)夫、騎士、國王與圣徒、古代學者、詩人、城市建造者、宙斯與蓋尼米德的神話故事和中世紀基督信仰的消亡;從第十三首開始的后一半作品則開始切入當前的戰(zhàn)爭實況,多取材于奧登中國旅行期間的親身經(jīng)歷和真切感受。在組詩中,奧登放棄了此前慣用的人格化象征,擺脫了與身體有關的提示疾病與健康的意象符號;他不再是個只會指出疾病征兆的醫(yī)生,也不再單純充當一個旁觀的警告者,取而代之的是倫理性的知識與權力的隱喻。他以犀利的角度切入了歷史,在今天的結果(征兆、跡象、戰(zhàn)爭、危機等等世相)與人類過去的行為選擇之間建立了聯(lián)系。由此,奧登開拓了作品意涵的新的縱深,進一步擴展了自己的詩歌才能。楊周翰先生曾指出奧登詩歌視角的特別之處,說它是“‘俯瞰’式的,有如審視一副地圖一樣來描繪場景,而這技巧在莎士比亞的《里爾王》里就已有之,而奧登運用得更自覺更醇熟?!闭\哉斯言?!稇?zhàn)爭時期》被譽為“是三十年代奧登詩歌中最深刻、最有創(chuàng)新的篇章,也許是三十年代最偉大的英語詩篇”(門德爾松《早期奧登》),也被稱為“奧登的《人論》”(約翰?富勒《奧登讀者指南》)。是的,直到今天,我們?nèi)皂殐A聽奧登那“詩人的喉舌”發(fā)出的獨特而冷峻的音調(diào)。在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的經(jīng)歷和對中國抗戰(zhàn)的考察,特別是經(jīng)由《戰(zhàn)地行紀》的詩歌創(chuàng)作,詩人奧登走向了中年的成熟;他對人類本質(zhì)的思考,催生了他終其一生的人文情懷和懷疑精神:“人類不是生來自由或生來良善”。在此,我們不由聯(lián)想到旅居英國的猶太哲學家卡爾?波普。奇妙的是,這兩位智者在各自不同的領域?qū)θ祟惖目赡芊较蚪o出了同一個非決定論的解答。英文詩歌翻譯成漢語詩歌,若完全照搬來自另一個語言秩序的格律,幾乎無從翻譯;在此,譯者沒有機械硬湊英詩的音步或音節(jié)(要在另一個異質(zhì)語言中完全遵從原文語言的格律規(guī)范,本身就是個悖論),而是將誦讀時的重讀節(jié)奏引申為漢語詩歌音律中的“頓”(或稱停延),同時,通過努力捕捉英文原詩的語調(diào)音色,盡可能地“復制”奧登的原聲?!翱烧b而不失意味”大約是唯一的標準吧。

內(nèi)容概要

  
奧登是二十世紀改變了整個英語文學世界的人物,他的成就不僅僅是在詩歌、戲劇和評論領域留下了不朽巨著,而且其文字中所蘊涵的獨特的現(xiàn)代性對當代文學所產(chǎn)生的影響,為眾多作家?guī)淼纳钸h啟迪,是難以統(tǒng)計、不可磨滅的。作為國內(nèi)第一次出版的《奧登文集》的第一部,《戰(zhàn)地行紀》是其中體裁最為獨特的作品。
  
奧登的復雜性不僅體現(xiàn)在他思想軌跡的幾度易轍,也在于其生活經(jīng)歷的豐富多彩,頻繁的旅行經(jīng)歷塑造了他充滿矛盾的性格,也深刻地改變了他對許多問題的認識,一九三八年的中國之旅即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這一次,和他結伴而行的是他的摯友兼伴侶——英國作家衣修伍德,兩人之前已經(jīng)共同創(chuàng)作了三部詩劇,如今則為了他們的第四本書輾轉(zhuǎn)于中國,足跡遍布香港、廣東、漢口、上海、黃河流域戰(zhàn)區(qū)等,先后訪問過周恩來、蔣介石、宋美齡、李宗仁、馮玉祥等重要歷史人物,留下眾多珍貴的一手資料。這本書就是后來于一九三九年出版的《戰(zhàn)地行紀》,一部集詩歌、散文、照片于一體的戰(zhàn)地札記。此書出版時間正逢歐戰(zhàn)爆發(fā)前夕,以其翔實的資料、幽默動人的文筆和堅定的反法西斯立場廣受歡迎,具有極高的史學價值和文學價值,其中奧登創(chuàng)作的二十七首十四行詩更被譽為“奧登三十年代詩歌中最深刻、最有創(chuàng)新的篇章,也可以說是這十年間最偉大的英語詩之一”。

作者簡介

  W.H.奧登(1907—1973),英國著名詩人、評論家(由于其出生于英國,后來成為美國公民,所以也有人將其列為美國作家),舉世公認的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其作品數(shù)量巨大,主題多樣,技巧高超,身后亦備受推崇,其獨特風格對后輩作家影響深遠。
  
克里斯托弗·衣修伍德(1904—1986),英國小說家(在身份歸屬問題上,他與奧登情況相同,國籍都在三四十年代由“英”轉(zhuǎn)為“美”),著有小說《葬禮》、《再見,柏林》等。由于衣修伍德一生交游廣泛,因此其回憶錄等文字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其受歡迎的程度甚至超過他的小說。

書籍目錄

從倫敦到香港旅行日記戰(zhàn)爭時期十四行組詩附詩體解說詞

章節(jié)摘錄

11938年1月28日,我們登上“臺山”號內(nèi)河航船,離開香港前往廣州。這個時候到廣州有兩條路線可選:內(nèi)河航線或者是粵九鐵路。鐵路線幾乎每天都會被炸,日軍飛機從??吭诎拈T外海某處的航空母艦上飛來作戰(zhàn)。但這些攻擊幾乎沒有妨礙交通。大多數(shù)投下的炸彈準頭都很差。如果道路被擊中,一隊隊的苦力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展開作業(yè),數(shù)小時里就會把它修復。這條英國所有的內(nèi)河航船以前竟然從未挨過炸彈。這是一個晴朗、酷熱、霧氣蒙蒙的早晨。我們在艙內(nèi)吃完早飯,趕忙跑到了甲板上,我們?nèi)绱思鼻?,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我們預期中的爆炸性場面。有過旅行經(jīng)驗的香港朋友曾描述過如此場景:那些從空襲中返航的日軍飛機,會俯沖下來飛近臺山號,耍鬧般地將機槍口對準我們的頭。也許真的會看到日本戰(zhàn)艦和虎門炮臺①間的大炮對決。要是能拍到些照片該多好!我們私下里決定一試,盡管我們在餐室里看到的告示對照相機提出了警告:“在國家的危急時刻,任何舉動都可能被視為錯誤行為或會遭致某種犯罪活動……”一個人第一次作為中立的觀察者進入一個飽受戰(zhàn)火摧殘的國家,必定會產(chǎn)生夢一般的不真實感。確實,從一月的倫敦到熱帶地區(qū)二月的香港,這整個漫長旅程也有此種夢的特性——此刻如此單調(diào),如此奇特,又如此美好。我們在香港已相互叮囑過,我們應該保持清醒,一切將變成真實。但我們沒有醒過來;只是那個夢已改變。新的夢比舊的夢更令人困惑,更不讓人安心,甚至略微有點讓人憂慮。到處都是加長餐桌的宴會,以及與著名新聞人物的可笑會面——英國大使,總督,維克多?沙遜爵士②。我們似乎不停地趕來趕去,吃力地套上件無尾禮服,跑著鉆進出租車,去赴那些個我們絕對已遲到的約會。而且如夢游者一般,我們總是憂心忡忡——茫然地聽著那些教誨或忠告,而我們知道,還算好,這些內(nèi)容我們在早晨起來時再也不會記起來。也有提醒;有些提醒之荒誕如同噩夢:“不要和一群中國人打交道,不然會感染斑疹傷寒”,“千萬不要單獨一人出去散步,不然他們會把你當間諜給殺了。”此刻,“臺山號”駛出了港口,朝著一塊巨大礁石開去,那刷了白石灰的礁石標出了進入西河河口的航道,我們再次努力振作精神,意欲擺脫那夢魘?!昂?,”奧登說,“我們到了?,F(xiàn)在它就要開始了?!蔽覀兊搅?,穩(wěn)穩(wěn)地駛進了這個寬闊的有些讓人昏眩的河流入口,駛離了那些宴會餐桌,駛離了美國電影,駛離了這座嚴加守護的英屬島嶼上的女王塑像,一路西行進入了危險而不可預知的戰(zhàn)時中國?,F(xiàn)在——無論是什么——一切已箭在弦上。這可不是夢,也不是小孩玩的印弟安人游戲。我們是成熟的戰(zhàn)地記者,正要開始履行我們現(xiàn)場報道的職責,即使是業(yè)余性質(zhì)的。然而,有那么一陣兒,我能體會到一種不負責任的在校學童般的興奮感。我們急切地察看著河岸兩邊,半是忐忑地期待著在那兒看到敵人密布的刺刀。① 虎門炮臺:原文Bocca Tigris Forts,是虎門炮臺的葡語名稱。② 維克多?沙遜爵士英籍猶太富商1920年代,維克多?沙遜將經(jīng)營重點從印度轉(zhuǎn)移至上海。到日本占領前,他長期住在上海。他在上海大規(guī)模投資于房地產(chǎn)業(yè),興建了沙遜大廈(華懋飯店,Cathay Hotel,今和平飯店)、河濱大樓、華懋公寓、格林文納公寓、都城大樓、漢彌爾頓大樓等一批高層建筑,以及伊扶司鄉(xiāng)村別墅、仙樂斯舞廳等。香港的沙宣道得名于維克多?沙遜?!翱?!一艘日本炮艇!”它就在那兒,極其安靜地錨泊在我們的航道上。我們的船貼著它駛過。當水兵們在甲板上走動,或者擦拭著火炮瞄準器的時候,你可以看到他們的臉。在他們那個極其狹小的鋼鐵島嶼上,他們完全與世隔絕,幾近凄楚可憐。他們在仇恨中自我隔離,如同罹患了致命傳染病的患者般被摒棄于世,如此地孤立,與河流的平靜健康,與天空的單純明朗全然格格不入。仿佛是某種超自然的邪惡怪物。他們?nèi)褙炞⒂谑诸^工作,幾乎不看我們一眼——這似乎是最為奇怪最為反常之事。我想,這就是戰(zhàn)爭吧:兩艘船交錯而過,沒人會招手致意。河道變窄了。已到了虎門炮臺。炮臺坐落在在綠樹掩映的島嶼上,沿著肥沃的海灘鋪展延伸,躍出了泛著金色光芒的淺淺海面,這個百年戰(zhàn)役的遺跡看來如此荒涼、無辜而美麗。很難相信它們配備了現(xiàn)代化的武器裝備,并且事實上已給予日本艦隊以相當大的打擊。炮臺后面,在河道中間,屹立著一座形如烏龜游泳般的無名小山。水手們開始探測水深。一個年輕的美國記者對我們說內(nèi)河航船有時會在此擱淺。談話間,他偶然提到他在班乃島①也曾遇到過這樣的事故。我們很是激動,瞪大了眼睛,指望他繼續(xù)說出下文。但他流露出厭煩和疲倦之色——一一來是想念家鄉(xiāng),二來對中國和戰(zhàn)爭已不勝其煩。他這是最后一次去廣州。如果所報導的一個真實事件在兩周里還不消停,他說他會想盡辦法調(diào)回美國本部去。我們走開了,不希望再去攪擾他,與他保持了合乎禮貌的距離,敬而遠之地看著他。一個心灰意冷的記者純?nèi)皇前輦愂降娜宋?,我們現(xiàn)代世界里不切實際的哈姆雷特。天氣很熱。當我們接近廣州時,沿途風景讓我們想起了塞文河谷②——處處遍植柳樹和果樹。一個坐落在石墻圍繞的花園里的農(nóng)宅,有如一處被抵押的英國莊園般,散發(fā)著憂傷與魅力。一條條大平底帆船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它們與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大帆船很相似,尾舵高聳出水面,雕刻著華麗的裝飾紋樣,頭重腳輕。船上危險地擁擠了好多乘客,顯然是在返航途中。連一艘涂成綠色的小炮艇似乎也別具中國風格,它有一個細長而古雅別致的煙囪——不象一艘戰(zhàn)艦卻更象一條奇異的水甲蟲。一艘英國輪船的甲板上,一個穿著白帆布褲子的男子正用一根高爾夫球棒練習駕駛。沿岸開始出現(xiàn)了成片的貨棧倉庫。很多倉庫的屋頂刷著英國國旗,納粹十字,或星條旗。我們想象出一幅很滑稽的畫面:一個認真勤懇的日本偵察員從一架轟炸機上困惑地俯看著底下茫茫一片的中立國旗幟,最后偶然發(fā)現(xiàn)一塊小小的毫無防衛(wèi)的中國補?。骸澳阌X不覺得我們或許可以扔一小顆下去,就往那兒?”不遠處,廣州出現(xiàn)在視野里,最先出現(xiàn)的是她那兩棟半高的摩天大樓。接近棧橋的河港里,糜集著汽艇、舢板和小船,吱吱嘎嘎地擠撞在一起,顯然陷入了一場無望的交通堵塞。我們的輪船頗有耐心地穿梭其間,駛向了岸邊。那些舢板往往由一家男女老少駕駛,要么用篙撐,要么快速地劃著槳,每條船都去往不同方向,一路叫嚷不停。不知怎地,我們就擠到了跳板上,然后穿過碼頭周圍那些警察、海關官員、旅行者、挑夫和看熱鬧的人,來到了早已等候著的汽車跟前,英國總領事周到備至地特意派了車來接我們。英國領事館坐落在外國租界,座落在沙面的一個江心洲上。僅只一次,我們不得不承認——不由想起了科倫坡、新加坡和香港的種種糟糕恐怖來——英國人顯示出了某些良好品位。沙面很討人喜歡:屋宅比例恰當,毫不招搖,有大而通風的走廊和陽臺,還有一條遍植草坪和樹木的寬闊的中央大道。你走過一個狹小的用沙包堆起的渡橋,來到了島上;這里守① 班乃島為菲律賓米沙鄢群島的西部大島,位于內(nèi)格羅斯島的西北部。② 英國中西部塞文河沿岸鄉(xiāng)村地區(qū)。衛(wèi)嚴密,因為外國人擔心,萬一發(fā)生了大規(guī)??找u或者日軍進攻,中國人驚惶之下會跑進租界來。英國和美國的炮艇沿著外面的灘岸停泊著。水兵們在踢足球——他們多毛,皮膚泛紅,臀部壯碩,在瘦削細腰的廣州觀眾看來,定然是些兇暴而粗野的巨人,若與本地人無力如花朵般的站姿以及羞怯開朗的笑容相比的話。我們要在河流下游半英里外的一個叫白鶴洞①的村子里暫住。英國和美國的傳教士在那兒建起了一個定居點。漫步在整齊的步道上,穿過運動場、學校大樓和別墅花園,你會以為自己回到了故鄉(xiāng)倫敦某處令人心曠神怡的郊外。在一間雅致宜人的郊區(qū)住宅般的客廳里,我們的傳教士男女主人給我們端來了茶飲。你們一路旅行順利?是的,謝謝,非常順利。海關有何不便之處?哦,是的,很倒霉:奧登為他的相機不得不付了三十塊大洋的關稅。哦,多討厭??;但你們可以領回這筆錢。廣州往年這時節(jié)總這么熱么?不,不是這樣。五年前,天可是冷得夠嗆。河對岸的遠處,不斷傳來模糊而沉悶的的砰砰聲;不是聽到的,而是感覺到的。然后變成了微弱而清晰的哀鳴,就象一只蚊子在暗頭里飛到你臉上時發(fā)出的嗡嗡聲。這可不是什么蚊子。砰砰聲愈來愈頻密。我環(huán)顧四下里的其它人等。是不是有可能他們都沒注意到?我清清喉嚨,盡量保持平常談話的聲調(diào):“這是不是一次空襲???”我們的女主人從茶盤邊抬起眼來,笑著:“是的,我想是空襲。它們在這個時候飛過來了啊,多數(shù)是在下午……你要加糖和奶么?”是的,我都要;外加一塊家鄉(xiāng)風味的葡萄蛋糕,來掩飾我欠缺教養(yǎng)的激動。奧登那么怡然安靜地坐在那里,在爭論著教團運動②。他去過西班牙。我的眼睛移向這個迷人的房間,看著這些茶杯,盛著烤餅的盤碟,收藏有切斯特頓③散文和吉卜林詩歌的書架,鑲在像框里的牛津大學的照片。我的大腦試圖將這些形象與外部的聲響聯(lián)系起來;作著動力俯沖的轟炸機的哀鳴,遠方轟炸炸的隆隆聲。我對自己說,我理解了,這些聲響,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單一而完整的場景的一個部分??煨堰^來。這一切非常真實。而在那一刻,我真的醒過來了。在那一刻,突然間,我已來到了中國?!八鼈冿w走了?!蔽覀兊呐魅藢ξ艺f。她那和藹親切的神態(tài),象是在安撫一個被電閃雷鳴的暴風雨嚇得有點緊張兮兮的孩子?!八鼈儚牟粫掷m(xù)很長時間?!焙韧瓴瑁臀乙煌ド⒉?。天色已經(jīng)開始變黑了。我們爬上了村后的一座小山,眺望著廣州流域。我們的腳下,綿延伸展著一個巨大的城市,暮色中,圍繞著她的是神秘的郁郁蔥蔥的廣東平原。沿著地平線,低矮的山巒升起了帽子般的小小峰頂。這是有如《艾麗絲鏡中奇緣》④般的風景。你在此地可以來一次劉易斯?卡羅爾式的徒步旅行,與那些從事著最①白鶴洞:廣州市荔灣區(qū)下轄的一個街道(舊屬芳村區(qū)),位于荔灣區(qū)南部(廣州市西南部)。②亦稱為牛津教團,由美國傳教士弗蘭克?布奇曼建立的一個基督教組織,提出了“道德重整運動”, 在1930年代曾盛極一時;反對無神論信仰,持保守政治立場;對于西班牙內(nèi)戰(zhàn),傾向于支持弗朗哥的獨裁政權,排斥左翼力量;對于崛起的納粹勢力,該教團采取的右翼立場被認為助長了英國推行的綏靖政策,引起頗多爭議。奧登與傳教士們辯論的應是這個教團的政治立場。③ 切斯特頓,英國作家、詩人。其寫作活動涉及小說、評論、神學研究、隨筆等各個領域,同時還是新聞界的著名撰稿人。④ 《艾麗絲鏡中奇緣》:英國作家、詩人、數(shù)學家劉易斯?卡羅爾繼《艾麗絲漫游奇境》后的第二部童話。奇怪工作的最陌生的人們來次不期而遇——兩個老人正試圖將一只老鼠放進一個瓶子里,一個女人正用一個漏勺灌著水。而所有這些亂七八糟的舉動,當你去詢問他們的目的,必定非常地實用和理智。人們告訴我們說,中國人沒有絕好的理由絕不會去做任何事。步行回家時,我們的女主人談起了白鶴洞當?shù)厣駥W院的學生。她說,在中國教授基督教神學可是個難題(我們從其它很多傳教人士那里一再重復地聽到)。吸引中國學生來到西方教會學校的動機很可能多種多樣。在物質(zhì)方面,他收獲很多:歐洲語言的知識,西學方法的入門,一份好職業(yè)的可能性。自從蔣介石皈依①以來,基督教在政治上成為時髦,而且很可能今后會變得更受歡迎,假若現(xiàn)政府能挺過這場戰(zhàn)爭的話。而且,即使假定這個學生的目的意圖極其認真,他也會發(fā)現(xiàn)基督教很難消化。中國人的思想天生不會被神秘事物吸引。它關注的是實用倫理。它要求的是達成良善生活的七德行②。它對現(xiàn)世的興趣程度遠遠超過對來世可能性的興趣。于是這些年輕人——不管他們多么快就掌握了神學的思辯技巧,不管他們回答老師的提問時有多聰明——在今后的生活中,很容易倒退退到哲學上的異教信仰。我們的女主人對廣州青年知識分子在戰(zhàn)爭前后的態(tài)度很是失望。開戰(zhàn)前,他們曾帶頭發(fā)起了抗日宣傳,并要求訴諸武力??裳巯拢麄冎泻苌偃藭胍霊?zhàn)壕?!斑@場戰(zhàn)爭”,他們會說,“是一場苦力們的戰(zhàn)爭。我們的職責是為今后所需的重建工作進行自我教育?!辈贿^,從學生的角度而言確實可以說出很多理由。中國犧牲不起她那相對來說人數(shù)還很少的知識階層。必須記住的是,對于廣州人來說,這地面戰(zhàn)爭發(fā)生在數(shù)百英里遠的一個地區(qū),那里的居民所說的方言他們甚至都聽不懂。第二天,我們被各種混雜的聲響給吵醒了——清晨空襲的遙遠的爆炸聲,我們的主人在隔壁小禮拜堂里的風琴演奏聲。吃過早飯,我們立馬坐上汽艇到城里去。因為要正式拜會市長曾養(yǎng)甫③先生,總領事把他的車借給了我們。這是我們第一次嘗試進行專業(yè)采訪,我們急切地希望不要丟自己的臉。引擎罩上,英國國旗獵獵飄揚,我們坐在領事館司機后面,驕傲卻又有點緊張,對于該問些什么問題仍有點疑惑。街道在兩邊快速掠過,有些很西化,有些十足中國特色,全都掛著長長的字號旗幡,金色的,猩紅的,白色的,旗幡讓這個國家的每個市鎮(zhèn)看上去永遠在過節(jié)一樣。人是如此地多;每條路上都擠滿了行人、黃包車和馬車。我們沒看到多少空襲損毀的跡象。幾個月來,包括現(xiàn)在,日本人并沒有在市中心投彈——只攻擊鐵路、機場和郊區(qū)。很多大賓館的門口都壘起了沙包。市長官邸是一個很大的建筑物,由挎著自動手槍的侍衛(wèi)們擔任警衛(wèi)。哨兵對我們試探性① 1930年10月23日蔣介石偕宋美齡專程去上海,由美國牧師江長川主持,在西摩路宋家教堂里舉行了洗禮儀式,正式加入基督教的美以美會(后改稱衛(wèi)理公會)。蔣介石皈依基督教最根本的原因是他與美齡的聯(lián)姻。宋的家族是基督教世家,宋美齡的父親宋耀如就是基督教的傳教士,其母倪桂珍和兄弟姐妹都是基督教徒。據(jù)說宋母允許蔣宋聯(lián)姻的前提條件,就是蔣成為基督教徒。② 此處衣修伍德從傳教士那里聽到的可能是一種比擬;天主教曾列出了與七宗罪對應的七德行:謙卑,溫純,善施,貞潔,適度,熱心及慷概。但當時倡導的孔孟"四維"(禮義廉恥)和"八德"(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以及新生活運動公布的條例中并沒有這個七條規(guī)定。③  曾養(yǎng)甫:1936至1938年任廣州特別市市長、黃埔開埠督辦公署督辦兼廣東東省政府財政廳廳長,以后歷任滇緬鐵路督辦公署督辦、交通部部長兼軍事工程委員會主任委員。的微笑報以面無表情的瞪視,帶著年輕軍人特有的耀武揚威的愚蠢。如同我們在街上看到的大多數(shù)士兵一樣,他們看去大約十五歲左右。曾養(yǎng)甫先生在他的私人辦公室里單獨會見了我們。他穿了件簡單合身的政府官員藍制服,沒有那種類似英國司機行頭的徽章或金色穗帶。他光滑的圓臉似乎不時因夸張的咧嘴大笑而扭曲;象被切掉一小片的西瓜。對我們而言已沒有必要去采訪他了:他自說自話,從頭至尾笑聲不斷:“我們不向和日本對著干。日本人卻向找我們茬!哈哈哈!日本恨愚蠢。首先它向成為第三大國。然后當?shù)诙髧?。然后當?shù)谝淮髧?。日本是工業(yè)國,你知道。假如我們?nèi)ト毡?,認幾顆炸彈,嚯嚯,轟一聲!我向,這對日本是不是恨糟糕?日本人到中國來。中國是個農(nóng)業(yè)國。日本人認炸彈,嚯嚯,轟一聲!只會把土地犁開,讓中國人種田更方便!當然有恨多人死了。恨殘酷。但我們還有更多人,是不是?哈,哈哈哈!”①這當口,我們被震耳欲聾的空襲警報聲打斷了。警報器就在窗外。曾先生變得幾近不可理解地逗趣搞笑:“你們看到了?日本人在我們頭頂認炸彈!我們坐在這里。我們抽我們的煙。我們可不怕!我們來喝點茶!”但這一次,空襲根本沒有影響到廣州。我們有點失望,因為我們曾很希望一睹市長的豪華防空洞的風采,這防空洞據(jù)說已成為這個城市的一大奇觀。奧登拍了些照片,曾先生為此頗好說話地擺好了姿勢;我們躬身而退,離開了房間。我們都很喜歡曾先生。如果這是中國針對日本人的典型姿態(tài)的話,對西方來說——連同它那些乏味的仇恨贊美詩,那些“弒嬰兇手”、“匈奴人”、“沒人性的惡魔”的尖叫聲——它當然也是個實例。這種輕蔑不屑而又溫良敦厚的逗趣,我們一致同意,確乎是一個富有教養(yǎng)且愛好和平的國家在其宣傳中去打擊一個殘忍自負之敵的應有調(diào)子。曾先生那種幽默,若加以適當?shù)倪\用,將為中國贏得許多海外朋友。那天晚上的宴會來了幾個客人——其中有一位中國上校和他的妻子。上校是個有點高深莫測的人物。他健談的舉止和流利的美式英語,和東方傳統(tǒng)的沉默寡言一樣,可能隱藏了很多秘密:“您這兒很不錯,牧師。很簡樸但很不錯……恕我冒昧,您那個柜子花了多少錢?”他完全樂意談及任何話題——中國的音樂,戰(zhàn)爭,他的妻子。他們在兩歲時就訂了婚;因為他們各自的父親本是至交好友,并希望以此讓他們的友情長久留存。從童年起,上校就沒見過他的未婚妻,直等到他十六歲。他從俄國回來之后,他們馬上就成婚了?!澳敲茨銈儾皇菫榱藧矍槎Y合吧?”宴會中的一位女士問道,非常欠缺英國人的得體。我們的女主人連忙插進話來:“可你是多么幸運,上校,”。上校欠身道:“承蒙贊許了。夫人?!苯又嬖V我們,廣州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戰(zhàn)力頗強的殲擊機群。在過去兩周里,已有十一架日本飛機被擊落。任何人只要能打下一架飛機,政府都會提供一筆賞金;結果,對空防御成了本地的一項體育運動,如同射鴨游戲。當有飛機飛過,每個人都連續(xù)射擊——連農(nóng)夫在田里也扛起了老式前膛槍。一個日本飛行員一不小心飛得很低,被一門已有一百年歷史的土炮轟了個稀巴爛。另一回,當兩架日本飛機正要迫降時,農(nóng)民們打了他們一個伏擊,甚至差點就成功繳獲了其中一架完好無損的飛機,如果第三架飛機沒有俯沖下來,用一顆炸彈將它炸① 曾市長的洋逕浜英語顯然讓他們倆很不適應,黑體部分的英文原文都是錯別字,衣修伍德照錄不誤。毀的話。晚餐時,上校單槍匹馬就把氣氛弄得很熱乎。他告訴我們,有一次他過訪倫敦,走過萊姆豪斯①時,看見有一張“新到云南上等鴉片”的中文告示,堂而皇之地貼在了門道里,就在巡警的鼻子底下。他對廚藝烹調(diào)很是精通,還給我們的女主人演示如何準備燒魚的前道作料。當然,他向我們保證,你還可以弄個烤狗肉②吃吃。蛇酒對治風濕病很有效。他邀請我們所有人去他家品嘗古法腌制的雞蛋③。上??磥硎莻€有名的歌唱家。飯后,他被人慫恿著,沒費多少口舌就欣然從命。他解釋說,中國的京劇有很多種不同唱腔,配合不同的固定角色;他開始為我們示范每一種唱腔。浪漫的男主角發(fā)出的聲音象午夜貓叫,女主角用帶有尖細鼻音的假聲演唱。強盜很是可怕——音量很小,但其費力程度令卡魯索④也會汗顏。在我們出神入迷的目光注視下,上校的臉從黃轉(zhuǎn)紫,從紫轉(zhuǎn)黑;他青筋直爆。但就在他喊破了喉嚨,似將造成永久性損傷時,他爆發(fā)出一陣大笑——以一個滑稽的氣鼓鼓的姿勢對著他那文靜的戴著眼鏡的妻子:“她那樣看著我,”他大聲叫著,“我怎么唱得好?”第二天,我們被邀請和吳鐵城將軍(前上海市長,現(xiàn)任廣東省行政長官)一同共進午餐。吳將軍住在城郊一幢舒適卻毫不招搖的混凝土別墅里。童先生,將軍的秘書,在門廳迎接我們——一個臉帶笑意的圓臉男子,他如此溫和有禮,讓人忍不住想拍拍他臉頰再賞他一塊糖果。他告訴我們將軍很快就會下樓,并將我們引薦給其它五、六位客人;有英國人,也有中國人。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看似干練的穿著藍制服的年輕人原來就是珀西?陳⑤,我們停留香港期間曾讀過他寫的關于當前戰(zhàn)爭初始階段的一本書。(其中有個句子讓我們特別喜歡:作者提到了馬可波羅橋事件⑥——“就在午夜前,演習朝著現(xiàn)實主義發(fā)展,雙方都動了真槍實彈?!贝_實,戰(zhàn)爭的爆發(fā)從未被如此機智地描述過吧?陳先生的英文說得非常好。他曾是中殿律師公會⑦的大律師,而且在俄羅斯呆過八年時間。確實,如他自己所承認,他在國外住了那么多年,以至他覺得自己在中國幾乎是個外國人。他對日本人的戰(zhàn)略圖謀狠狠嘲弄了一番。他說,在各個不同兵團之間根本就沒有協(xié)調(diào)性:所有師團常常不等命令就擅自向前推進。有關艾登先生⑧的辭職及其對英國遠東外交政策的① 萊姆豪斯(倫敦區(qū)名,舊時為華人聚居區(qū))② 吃狗肉在西方人看來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③ 老雞蛋:原文ancient eggs, 不知為何物, 可能是皮蛋。④ 卡魯索:意大利歌劇演唱家, 被譽為歷史上最出色的男高音之一,在二十世紀前二十年,聲名極盛。⑤ 中文名陳丕士,民國傳奇人物陳友仁的長子。陳友仁為特立尼達華僑,從小受英國教育,后回國擔任孫文的英文秘書和外交顧問;1926年任國民政府外交部長。孫文評價曾說中國只有三個精通英文者:一是辜鴻銘,一是伍朝樞,另一個就是陳友仁。陳丕士隨父投身中國,輾轉(zhuǎn)蘇俄,后定居香港成為著名大律師;這里提到的書,應是陳丕士當時在香港出版的介紹國內(nèi)抗戰(zhàn)的英文讀物。⑥ 即七七事變、蘆溝橋事變。蘆溝橋在西方被稱為馬可波羅橋,源起馬可波羅在十三世紀的旅行記:“這條河上有一座非常漂亮的石橋,它如此之精美,這世上的橋很少可與之匹敵?!雹?中殿律師公會:英國四大出庭律師公會,起源可追溯到13世紀,四大公會是:林肯公會,格雷公會(都是以房主的名字命名),中殿公會,內(nèi)殿公會。⑧ 1933到1955間三任英國外交部長, 并于1955-1957 任英國首相??赡苡绊?,所有在場的中國人都很想知道我們的看法。吳將軍走進了房間,我們被一一介紹。將軍體格結實,穿著寬松棕色軍服,健談而不拘禮節(jié)。他藏在厚角質(zhì)邊眼鏡后的眼睛很是誠摯,有時露出了困惑之色。他講話前略為遲疑了一下,琢磨著他的措辭,朝所有到場的客人看了一圈,象是在尋求幫助:“這場戰(zhàn)爭是中國所曾遭受的最大無解。人民失去了家園和工措。但是這也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國家。這是中國從戰(zhàn)爭中得到的一個東西……戰(zhàn)后,銀行家們會在鄉(xiāng)村地區(qū)投資?!雹傥覀冮_始步入客廳,一邊還在交談著:看來沒什么特別的優(yōu)先順序。種種不拘小節(jié),照當時情形看值得稱贊,但讓我們稍有點失望。奧登和我兩個還沉浸在《中國平房》②的傳統(tǒng)中。我們甚至預先排練了場景,準備了適當?shù)膯柡蛑略~和講話稿。長官應該會說:“蒞臨寒舍,不勝榮幸?!蔽覀儜摶卮鹫f:“冒昧登門,實是惶恐之至?!睂Υ?,長官若很在行,會回敬一句“若非尊駕到來,豈能令蓬蓽生輝。”諸如此類。也許,歸根結底來說,吳將軍不熟悉歐洲舞臺上中國的微妙之處也是件好事,要不然我們可能永遠也走不到餐桌邊了。第一眼看到中式宴席的一張餐桌根本不會產(chǎn)生與吃有關的想法。那情形更象你坐定下來要參加一個水彩畫比賽。那些筷子整齊地擺著,就象是畫筆。顏料由那些盛著調(diào)料的小碟子代表,紅的,綠的,深色的都有。茶碗和它們的蓋子,正好可以盛畫畫時蘸的水。甚至還有某種小塊畫布,那是用來擦筷子的。

編輯推薦

知識界千呼萬喚的“奧登文集”第一部。二十世紀影響最深遠的文學家之一奧登與伴侶衣修伍德在中國抗日戰(zhàn)場上的所見所聞。一部史學價值堪與《西行漫記》媲美、文學價值遠遠高于前者的隨筆詩歌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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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21條)

 
 

  •   克里斯托弗.衣修伍德和W.H奧登是兩個一生好友,真誠、坦率,聰慧、優(yōu)雅的英國人。1938年在他們眼里的中國,不僅是對日本侵略中國的正義感,還有我們自己不能認知的東西,至今還存在的。此時,更加感到我的生長歷程的貧乏,無權看世界。還要致敬譯者馬鳴謙你不僅是一位影子、擺渡者、琢磨語言的工匠,我看到了流暢的文字,看到好奇、幽默的詩人和作家魅力與境界。
  •   奧登仰慕已久了,早該有較為全面的中譯本。還有布羅茨基的也該這樣
  •   具有文本意義的詩歌大師。
  •   看中國的一個視角。
  •   為了拿積分,一定要十個字!
  •   比想象的好,應該蠻好看的
  •   一直想要的書。
  •   什么時候出后面的幾本?
  •   等了許多年,終于等到了第一套漢譯奧登文集的第一本書。奧登這部書,在漢語世界早已聞名,其中組詩“戰(zhàn)爭時期”并曾有過多種譯介(包括穆旦的全譯)。書到后我立即瀏覽了一下,感覺質(zhì)量還可以,散文部分且不論,詩歌部分的譯筆經(jīng)過了詩人王家新的校正,較之以往的譯本頗有“出藍”之感。書的印、裝都很漂亮,手感很好。唯一不足是定價稍高。
  •   有幫助,推薦大家購買??!很不錯
  •   奧登和依修伍德合著的這本書很早就有點名氣,但一直沒有譯出來,奇怪。這本書走筆靈巧,內(nèi)容翔實,具有一定的可讀性和史料價值。后附奧登的十四行詩二十七首及詩體解說一首(近300行),都是查良錚以前譯過的,收錄于查譯《英國現(xiàn)代詩選》?,F(xiàn)由譯者重譯,訂正了查譯中的不少失誤,還增加了不少譯注,態(tài)度比較認真。但譯文略顯拙滯。這套叢書中還有隨筆兩種、詩選一種(上下冊)。希望詩選能譯得好些。
  •   從外國人的角度看當時的中國,很有新意。
  •   書的裝幀 和 內(nèi)容 都very good!! 很喜歡
  •   奧登文集:戰(zhàn)地行紀 希望詩集早出來
  •   衣修伍德寫的游記,奧登是根據(jù)其經(jīng)歷寫的詩歌。游記比詩歌寫得好。
  •   一本很棒的書!強力推薦
  •   這本很喜歡,奧登的書
  •   奧登!奧登!奧登!
  •   很好的書,自己很喜歡。
  •   戰(zhàn)地行紀(奧登文集)
  •   來不及看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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