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聰宣判

出版時間:2011-11-1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作者:[英]戴維·洛奇  頁數(shù):331  字數(shù):209000  譯者:劉國枝,鄭慶慶  
Tag標簽:無  

內(nèi)容概要

《失聰宣判》是英國著名學院派小說家戴維·洛奇的最新作品,是本自傳性頗強的作品,洛奇本人就飽受聽力嚴重下降之苦,主人公跟他一樣也是位大學教授,因為自己教授的專業(yè)遭到裁撤不得不提前退休。自己的事業(yè)不了了之,可比自己小不少的妻子的事業(yè)卻節(jié)節(jié)攀升,由此造成了諸多方面的不平衡,就在焦頭爛額之際,自己又遭到“耳聾判決”……一部描寫“中年危機”的絕妙小說,跟以往一樣,糅合了作家博學、幽默而又處處反諷的風格,既有深度又妙趣橫生。

章節(jié)摘錄

  “你覺得展覽怎么樣?”  “我還以為她可能是你的哪位顧客。”  “誰?”  “那位年輕的金發(fā)女郎啊?!薄  芭丁2皇牵乙郧皬臎]見過她。你覺得展覽怎么樣?”  “什么?”  “展覽--你覺得怎么樣?”  “沒意思。很無聊。只要有數(shù)碼相機,誰都能拍出那些照片?!薄  拔矣X得它們帶有一種有趣的……傷感。”  “傷口能有趣嗎?”  “是傷感,一種有趣的傷感。親愛的,你戴助聽器了嗎?”  “當然戴了。”  “好像沒什么作用啊?!薄 ∷f的一點兒沒錯。我用指甲敲了敲右耳的耳塞,聽到一下沉悶的聲響。電池用完了,我卻沒有發(fā)現(xiàn)。不知道是晚上什么時候用完的。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沒有聽見金發(fā)女郎說的話,不過我覺得并非如此。我想應該是我上廁所時發(fā)生的事情,當時她已經(jīng)離開。廁所里面很安靜,我注意不到聲音的消失,即使注意到了,我也會將其歸于廁所里的安靜與展廳里的喧鬧所形成的反差,而當我重新回到聚會上時,我根本就沒有打算跟任何人交談,而是假裝對那些照片感興趣,那些照片不管是帶有傷感也好,傷口也好,還是別的什么也好,其實并不有趣,有的只是平淡乏味?!  拔业碾姵赜猛炅耍蔽艺f,“要不要換新的?在黑暗中有點兒不大好換?!薄  八懔耍瑒e費神了,”弗雷德說,她近來常說這句話?!  ?/pre>

圖書封面

圖書標簽Tags

評論、評分、閱讀與下載


    失聰宣判 PDF格式下載


用戶評論 (總計12條)

 
 

  •   我之前購買了戴維洛奇的所有小說,除了《作者,作者》一直因某些原因未能讀完外,其他的都讀了好多遍。戴維洛奇“盧密奇學院三部曲”就是中國版的《圍城》,書中到處是反諷和英式幽默。《失聰宣判》應市學院系列的后續(xù)之作,值得期待。另外譯者翻譯過《兔子跑吧》等書,值得信賴。
  •   符合戴維的一貫風格,學院派的絕唱,讓人啼笑皆非的荒誕喜劇
  •   翻譯得很棒,值得一看,很文藝。
  •   戴維·洛奇的書質(zhì)量是有保證的。這是作者退休后寫的作品,老年更見筆觸的鋒利與辛辣。
  •   “退休學院派”的天鵝之歌,贊贊贊!
  •   聽力逐漸不好的貝茨教授向我們展開了另一種生活狀態(tài),喜劇中帶著悲劇,慢慢的品味、了解
  •     看著沙發(fā)上留下的兩張皺了吧唧的、被淚水浸濕的、白不呲咧的紙巾,連自己都沒想到,看完戴維洛奇的《失聰宣判》竟會落得個這樣的結局。不是一開始,或者說從始至終都挺歡樂的嗎?可是,最后有點小失望哦,作者沒有將幽默貫穿到最后,反而傷感起來,也許是刻意為之,哎,真是的,害我流了這么多眼淚,真不厚道。但還是要說,這是一本好小說。
      
      幽默——特別明顯的特點,并且,小說節(jié)奏不急不緩,游刃有余。要說跟村上的小說比,要油滑和老練的多。感覺日本作家的小說還是像日語的節(jié)奏一樣,抑揚頓挫特別明顯,不過也是不錯的。戴維洛奇的語言和對日?,嵥樯畹拿枋龊喼绷芾毂M致,這點讓人特別佩服。比如,他寫的過圣誕節(jié)那段,太逼真太形象了,對繁文縟節(jié)的諷刺和無奈,讓我想起我們過春節(jié)時的種種無奈,以前覺得繁瑣,只有抱怨,現(xiàn)在卻覺得,嗯,我也要好好觀察一下了,把各種繁瑣寫下來,特別有趣。
      
      關鍵詞:
      1、第一人稱、第三人稱敘述相互轉換。也許會造成讀者暫時性思維混亂,但也不乏趣味甚至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2、日記的記述形式讓人覺得各種情節(jié)都非??尚?。
      3、對女學生的意淫及性幻想。十分黑色幽默,算是小說一大亮點,也是小說主線之一。
      4、中老年人對自己平淡無奇生活的無奈以及對日漸衰落的身體和性生活的調(diào)侃和幽默。
      5、不斷發(fā)來的偉哥廣告的垃圾郵件又是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笑點。
      6、耳聾是戲劇性的、眼盲或是最后說的人生是悲劇性的。這句話很像個警句。
      7、對奧斯維系集中營的描述讓人如臨其境。這個情節(jié)的設置很巧,和其后孫子的誕生、父親的死構成了生死輪回的思考。
      8、對日常生活瑣碎而極其細致入微的描寫給人印象極其深刻。
      
      摘抄:
      他以前常常抱怨這些工作,但是一旦完成,不管它們是多么微不足道,都會給人一種小小的滿足,并且保證讓你永遠不會面臨一個問題:我今天該干些什么?而退休之后,他每天早晨一醒來就面臨這個問題。
      
      我的確沒有這樣想,可他在家里穿成這樣一幅窮酸相讓我很心煩,這也許是因為作為親人,我們之間的相似之處非常明顯。他仿佛是在向我呈現(xiàn)一幅我自己的滑稽形象。我們兩人都是又高又瘦,高高的肩膀耷拉著,臉上皺紋很多,下巴很長,所以,看到他這身參加篝火之夜般的穿著,就如同看到了我自己二十多年后窮困潦倒的模樣。他穿著一條臟兮兮的高腰褲,布料是厚實的格子粗花呢,因為各種各樣的污垢和班漬而變得硬邦邦的,我設想他脫下來后簡直可以讓它直挺挺地站在臥室的角落。
      
      我們兩人都去過洗手間后,便來到貨架旁,幫爸爸挑一些食品雜貨。他雖然知道我會在收銀臺付錢,但還是堅持買最便宜的東西——便宜到很多商品上面根本就沒有商標:罐裝烤豆上只有一個簡單的白色標簽,用黑體字干巴巴地寫著“烤豆”……我正好以此為借口,攔住一輛剛剛下客的黑色出租車,還沒等爸爸來得及反對,就把他推進了后座。他的眼睛一路上緊盯著計價器,數(shù)字每跳動一次,他就無法相信地咕噥幾句,當我把錢付給司機時,他移開了目光,仿佛這是一樁見不得人的交易。
      
      “再見,兒子,謝謝你來看我?!彼麕缀跏谴葠鄣爻倚α诵?,并站在門口,直到我走出院門。我最后一次向他揮手致意,然后帶著愧疚又輕松的心情朝車站走去。義務完成了。
      
      我們起身離開時,鄰桌的一位中年婦女同情地朝我笑了笑,當我們經(jīng)過時,她說:“他們到了這個年紀就非常固執(zhí),對吧?”我發(fā)現(xiàn)其他桌上的人也在既有趣又好笑地看著我們,于是意識到我和爸爸交談時都是用的大嗓門。離開自助餐廳時,感覺就像是走下了舞臺。
      
      “這讓我想起博爾赫斯的一句話,”我說,“在一個謎底為棋的謎語中,唯一不能出現(xiàn)的詞就是棋。”
      
      人們常說,對于在奧斯維辛以及納粹分子在撤退時更為徹底地毀滅了證據(jù)的其他滅絕營地發(fā)生的慘絕人寰的事情,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同樣,對完全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游客來說,他們現(xiàn)在的思想,他們的感受,也無可名狀。當然會覺得同情,還有悲傷和憤怒,但是與這里發(fā)生過的巨大災難相比,這些感情簡直就像掉進大海的眼淚一樣微不足道。也許流淚的確能讓人輕松一點,但是像理查德一樣,我沒有輕易流淚。說到底,也許你所能做的就是面對這里發(fā)生的一切表示謙卑,并且永遠慶幸自己沒有卷入這罪惡的漩渦,不管是承受苦難還是參與犯罪。出于偶然——由于自己的無能為力——我就這樣感受著這個荒涼的地方,我知道對此我將永生難忘。
      
      他信中讓我最受觸動的一句話是:“如果說在我們生活中的許多時候,發(fā)生過一些小小的誤會,那么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人們是多么不會珍惜正在逝去的時光?!?br />   
      他們走后,屋子里顯得格外空蕩和冷清,我在離開之前,最后一次四處打量了一番,我的腳步在滿是灰塵的光地板上發(fā)出空洞的響聲,想到我們對生命的把握如此脆弱,我們留在人世上的痕跡如此輕易地就被抹掉,我心頭不禁涌起一陣傷感。托尼·哈里森用幾行詩就表達出了這一切:
      救護車、靈車和拍賣商
      將心愛的家里的所有生命清除無蹤
      五十年來辛苦掙來的財富
      被當成廢品,一天之內(nèi)就半空。
      
      但是現(xiàn)在,說“失聰具有喜劇性,死亡則具有悲劇性”似乎更意味深長,因為死亡具有終結性、必然性和神秘性。正如維特根斯坦所言:“死亡不是生命之中的一個事件?!蹦銦o法經(jīng)歷它,只能帶著不同程度的同情和恐懼,看著它發(fā)生在別人身上,心里明白有朝一日它也會發(fā)生在你的身上。
      
  •      對于戴維洛奇,我想大部分人都是從“學院三部曲”開始的,他帶著濃濃的學院派風格,一邊滿世界的在女人和教授,情感和事業(yè)之間周旋,一邊用自己信手拈來的技巧和理論,詩句和典故對這個世界嬉笑怒罵,在腦海中我總是把他帶入伍迪艾倫的形象,一個扮作知識分子的喜劇演員,然而上年的《愛在羅馬》中伍迪艾倫老了,翻開這本書,不知覺間,戴維洛奇也老了,(艾柯尚能飯否?)而我之前對他的年齡印象一直都保持在三四十歲。在三部曲之后時隔20年,退休的教師帶來了自己的回憶和退休后的生活故事。
      
       失聰具有喜劇性,死亡則具有悲劇性.那么衰老呢?
       從《失聰宣判》中我們得出了答案:衰老就是伴隨著失聰奔向死亡,是以喜劇的形式一步步沉向悲劇。如果說失聰是一個過程,那么死亡就是結尾,前者是在生活中飽經(jīng)折磨,后者是帶著必然性與神秘性埋伏在遠方,而衰老,則是在經(jīng)歷諸般生活的考驗后同樣必然迎來的狀態(tài)。
       如果衰老要為自己尋找一個代言人,比起失明,失聰絕對更加恰當。當外界的聲音轉換為一陣的嗡嗡聲涌入雙耳,你只能突然的一次次用“什么?”來回答。
       “嗡嗡”
       “什么”
       “嗡嗡”
       “什么”
       “算了”
       “......”
       死亡的回音。
       比起手腳的殘疾,失聰可謂精神性的殘疾,當你失去對外界一切信息的敏感和接受,這個世界剩下的就是一片安靜的灰色,它像是完美無缺,卻和你沒有了關系,失聰者尷尬的卡在門口,失明者徹底失去了世界的圖景,失聰者卻一邊被拽進躁動的世界,一邊收獲回不盡的失望,一次次的加入轉為一次次的沮喪,一句句話在內(nèi)心回蕩為一個個耳光打在身上,它讓人煩躁,不安,恨不得詛咒這世界,干脆結束這一切算了。
       因此戴維在書中把deaf和dead玩了個互喻,說:“失聰是一種鉛絲網(wǎng),是一種緩緩的帶領我們走進我們每個人終將進入的漫長靜寂的過程?!彼ダ喜幌袼劳觯缡敳幌袷饕话闶撬查g的沉寂和黑暗,它們是一種將逝未逝的狀態(tài),是完結前的一次次掙扎。
       作為一個世界的“被排斥者”,書中主角“我”不僅是失去了傾聽并加入其中與世界展開對話的能力,還失去了作為社會意義上的價值,退休在家,空無一事。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自己的妻子,越發(fā)年輕美麗,事業(yè)有成且越發(fā)紅火,這樣的對比不斷刺激著我對自身的衰老與價值進行自我確認,產(chǎn)生出源源不斷的感傷。
       書中作為對比的不只是中年的“我”,同樣的還依次有孩子(新生的孫子),青年(艾利克斯),老年(父親)與死亡(奧斯維辛)這樣一組從誕生到死亡的人類成長過程的對應存在。正如符號學所認為的:一個詞通過“其非是”來完成其“是其所是”,通過各個年齡段的人物穿插其中,它們都增強了書中彌漫的對于衰老的感傷。
       父親無疑是最佳代表,他的糊涂,堅持,錯亂的回憶所帶來的麻煩一次次強化衰老的恐懼感,“別就這么老去”,父親告誡他,然而父親的死亡,自殺遺書的研究,助聽器的損壞,奧斯維辛集中營的死亡陰影,無一不在提醒著他人的脆弱和死亡的必將來臨,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他知道自己也必將步上父親的衰老之路,這種宿命般的終點就帶來了悲劇的精神。
       父親死亡,孫子安然誕生,人世間的命運皆如此輪回,戴維洛奇掩住自己《小世界》中的意氣風發(fā),妙語連珠,在回憶中重溫自己與父親的離別,這里面濃濃的親情和對于死亡的無能為力,不免讓讀者亦合上書,做一聲嘆息。
      
       書中引用維特根斯坦的一句話“死亡不是生命之中的一個事件?!闭f你不能經(jīng)歷它,只能帶著不同程度的同情和恐懼看著它發(fā)生在別人身上,心里明白有朝一日他也會發(fā)生在你身上。
       同樣的,衰老,我們還沒有經(jīng)歷它,只能帶著不同程度的同情和恐懼看著它發(fā)生在別人身上,心里明白有朝一日他也會發(fā)生在你身上。
  •      這是我給戴維·洛奇(David Lodge) 2008年的小說Deaf Sentence 提議的書名翻譯。本來兩個英文詞夠簡單的,可是“sentence”是個可數(shù)名詞,既不在前面加個“a”,又不是復數(shù)形式,弄啥玄虛?。渴且x者聯(lián)想到“death sentence”?此公喜歡玩文字游戲,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出版社Mills & Boon到他筆下成了Bills & Moon;給角色Arthur Kingfisher起名不忘植入亞瑟王傳奇的典故,等等(均見《小世界》)。果不其然,作家像是已經(jīng)預料到讀者的疑問,開宗明義,向準備將此書譯成其他文字的人打個招呼,警告書名難譯,繼而引用《新簡編牛津詞典》給“sentence”所下的定義,其中既有“句子”又有“判決”等常用義項,又有“way of thinking, opinion, mind…”這些直接來自拉丁辭源sententia的意思,跟漢語里的“思路”、“觀感”等相近,用上“……之后”就是為了與此呼應。在這“一鍋粥”似的義群當中攪拌多時,想出上面這個譯法,什么叫“耳聾判決”?是夠生澀的。我這兒為了寫書評方便,暫時也只能勉強對付著這樣用了。
      
        
      
        雖說戴維·洛奇文學成就的頂峰只不過是兩次進過布克獎提名的第二榜,他卻一直是我喜愛的作家。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之初,他的所謂盧米奇(虛擬大學名)三部曲就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佐證有二。一是,后來一位學生譯他的Changing Places (《換位》)時,發(fā)現(xiàn)我參與編寫的《英漢大詞典》里有好幾個例證,原封不動地引自這部作品。我一點不懷疑,那是我在當年讀書時信手摘下供詞典使用的。二是,我記得讀完Small World (《小世界》),大概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曾在書信中向錢鍾書先生推薦這部“現(xiàn)代西人版《圍城》”,錢回信說,我是向他介紹此書的第一人。說到戴維·洛奇作品的主題,三部曲之三《好工作》在嘲諷女權主義批評的同時,又以精妙的“換工”結構,描寫學界與業(yè)界的嵌接以及撒切爾夫人時代英國保守主義與自由主義的小步接近;《不列顛博物館在坍塌》和《靈與肉》揭批天主教的生育教規(guī);《治療法》將醫(yī)學與宗教對峙,探索人的生存困境,引入存在主義討論時,大費周章給克爾愷廓爾的姓名拆字;《思想……》則把上述討論推到認知科學的層面……然而戴維·洛奇為讀書界所熟知——也是我喜歡他的理由——可能主要還在于他的“學院派小說”(campus novels),那種由C.P. Snow、Kingsley Amis和Malcolm Bradbury等所開啟的文學樣式,即便在討論社會價值觀時,始終不忘以鬧劇手法戲仿“學院派”,抨擊教師的虛榮、知識缺陷和勾心斗角,學生的偽激進與膚淺。
      
        歲月不饒人。長我五歲的戴維·洛奇雖從照片上看還不怎么見老,畢竟耳背多年,如果上述三部曲還是“青壯學院派”作品的話,《耳聾判決之后》可算是“退休學院派”的天鵝之歌了??衫夏曷迤娌⒉徽J為自己已經(jīng)燈枯油盡,眼下猶筆耕不止,只是不到作品寫成,不想過早“讓貓兒(實應作施刑鞭子,但一般人都誤以為是貓)鉆出袋子”(見英國文學網(wǎng)站The Book Depository上Mark Thwaite對他的采訪記)而已。且讓我們等著看他的下一部作品。
      
        
      
        時而采用日記體手法,時而跳出第一人稱敘事,《耳聾判決之后》的情節(jié)相對簡單,再沒有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舊大陸, 新美國”那種越洋比照的手法,也無亞瑟王騎士尋找圣杯的隱喻,倒是對一對二婚夫婦,連帶著他們各自家人的尋常生活,著墨頗多。小說主人公、英國北方某所大學的語言學系主任Desmond Bates自覺聽覺日衰,“自己講得太多太多……聽了半天不知道爭議的焦點是什么,于是只好沉默,不敢貿(mào)然發(fā)言……接著就看見某人嘴角隱約掛笑,或是圍桌而坐的人們交換調(diào)皮的目光,這樣他才知道自己聽錯什么了”。經(jīng)醫(yī)生診斷,這種病叫做“高頻失聰”,癥狀為嘈雜環(huán)境中特別難辨輔音音素,原因是二十年來,內(nèi)耳毛發(fā)細胞一直在逐步減少。全小說的第一長句就定下了“耳聾是喜劇,眼瞎是悲劇”(以俄狄浦斯的故事為例)的基調(diào),把這句話譯成漢語是這樣的:
      
        這個戴著眼鏡的銀發(fā)高個子,站在主展廳大群客人的外圍,俯身與那位穿紅色絲綢襯衣的年輕女人靠得很近,頭部低垂,角度卻是背離著她的臉部,賢明地點頭,不時吐出含混不清的聲音作為交流。你可別以為他是被女人勸來,在大庭廣眾之下聽她懺悔的下班教士,也不是給騙來提供免費咨詢的心理醫(yī)師。他之所以采取這樣的姿勢,也不是為了便于偷看女人襯衣前部的內(nèi)里,雖說這是他眼下處境偶有所得的一點收獲,惟一的一點收獲而已。
      
        俯身低頭原來只是因為耳背而想聽清楚對方所說的話,聚會場所則是妻子與人合伙開的一家室內(nèi)裝潢公司的主展廳。漸入老境,兼患耳疾,Desmond提前退休,在家里當上了多少有些像“買汰燒”的角色——雖然跑商店主要是“為了練身體,而非出于必須”,雖然他的思維一點沒有萎縮,只要給他機會,照樣可就“語篇分析”、“言語行為”等專題滔滔不絕。丈夫衰落,老婆Winifred(自寄宿學校時代起人稱Fred。忘記是哪位作家說過,女人若是使用男性名字,讀者必須警覺,就像下文那美國女生名叫Alex一樣)卻煥發(fā)了第二春,事業(yè)有成,成了家庭的經(jīng)濟支柱,而經(jīng)濟基礎帶動了上層建筑的改變,對著丈夫叫“darling”時的口氣再不像從前,而是時而慍怒,時而煩躁,時而表示憐憫,時而隱含譏笑。角色的變換,加上Desmond同樣患耳疾的倫敦老父,固執(zhí)獨居,不肯聽從兒子勸告,雇人照顧。小便失禁,兒子只好停車用個吹風機替他把內(nèi)褲烘干。一個退休人的苦惱,大到名根未除卻無復人理,小到手忙腳亂擺弄不聽話的助聽器,寫得巨細靡遺。成天讀著《泰晤士報文學增刊》打發(fā)時光,或是去“唇讀班”自尋樂子,好不容易遇上個美國來的女生,纏求自己幫她寫出一篇關于“自殺遺書”的博士論文,Desmond不免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但是就像洛奇筆下的不少男角那樣,為了維持婚姻,終究還能自持,只不過是給了讀者一個懸念而已。
      
        
      
        戴維·洛奇擅寫“學院派小說”,固然與他二十七年的大學教師生涯有密切關系,更重要的是他洞察“學院派”的名利追求和偽善等人性弱點,都是在高端精英文化的掩蓋下,曲折地暴露出來的。低劣弱點與高端虛偽的對襯,乃是諷刺喜劇取之不盡的資源。在戴維·洛奇筆下如此,在當年錢鍾書筆下如此,在我們今天的校園生活中又何嘗不是如此?這種對襯惟有學界中人參透最深,但也惟有學界中人在辛辣諷刺的同時,畢竟耳濡目染已久,并不會因此去全盤否定高端精英文化,從而陷入反智主義的極端。戴維·洛奇就是這樣,幾乎在每部作品中,用典極豐,以《耳聾判決之后》為例,他試改彌爾頓筆下力士參孫的詩來制造幽默效果,又多處引用哈代、Philip Larkin、Thomas Hood等人的詩句(后者的 A Tale of a Trumpet 對一般讀者來說相當生僻),復以貝多芬和西班牙宮廷畫家戈雅(Goya)耳聾為例, 說明聽覺喪失本身,實際上也是一種對生活的激敏知覺。即使寫到高頻失聰最易錯失輔音音素這樣一個細節(jié)時,洛奇也要引用《愛麗絲漫游奇境記》中的柴郡貓(Cheshire cat),說它因為聽不清愛麗絲說的是pig還是fig,也是聾貓。然后從/f/ 音聯(lián)想到“F-k you”,而在英語中與這句罵人話相當?shù)膽恰癉amn your eyes!”而絕不能以ears去置換eyes。瞧,學院派作家在鞭撻學院派時,絕不盡失自己學院派的所有特征。我覺得“學院派小說”之所以好看,這是一大吸引。換了個根本與所謂的“風雅”完全隔膜的人來批評風雅,寫什么《風雅頌》來反諷,能如此挑戰(zhàn)或激活讀者的智力而讓他們深有會意嗎?我看至多只能流于淺薄的臉譜化,遂意辱罵幾句而已。
      
        “deaf sentence”畢竟與“death sentence”只有一個輔音之差。這部小說也因此帶上生命危淺的悲劇意味,就像Desmond所說的,“耳聾是一種‘前死亡’,一種漫長的過程,導向你我大家最后總要陷身其中的永遠的寂滅?!睂ぴL奧斯維辛的一日游回來,Desmond仿佛收到了“死亡判決”,更意識到“我們死死抓住生命,可力量卻那么脆弱;而要擦去我們在地球表面留下的印痕,又何其容易”。全書中除了“自殺遺書”課題的研究, Desmond的前妻和他父親之死,都給作品增加了陰郁的色彩。父子情深的描寫,包括Desmond與前妻之子Richard的圣誕談話,在我讀過的洛奇以前的作品中,似乎難得一見,仿佛作者好不容易拋開犬儒主義的一貫姿態(tài),向著含蓄的情感表達(男子漢只握手,不擁抱),戰(zhàn)戰(zhàn)兢兢邁出了一小步。無怪乎,2008年5月2日《電訊報》曾刊出一篇蘇菲·萊特克里夫(Sophie Ratcliffe)的書評,題目叫做“拔去了利牙的戴維·洛奇”。然而,洛奇很快收住了腳步,就在與Richard交流感情之后,那邊老父親忍不住內(nèi)急,在花園里隨地解決自然的召喚,就此嚇跑了來參加圣誕聚會的賓客;同時,作者又開始玩世不恭地自嘲,就聽覺錯誤大做文章,諸如把“l(fā)ong stick”誤作“non-stick”,把 “Carcasonne”(一種名叫“攻城拔寨”的地磚棋盤游戲)誤作“our arses on”(我們屁股朝上), 把“crap and sargasso”(多愁善感的胡說八道)誤作 “Braque and Picasso”(法國畫家布拉克和畢加索);人家歷史系主任太太明明說屋外太熱,大家“...cowering indoors behind the shutters”(蜷縮在百葉窗后面的屋內(nèi)),在他聽來卻變成了喬姆斯基式形式至上的“…the cows' in-laws finding they stuttered”(母牛的姻親們發(fā)現(xiàn)他們都結巴)。此類誤聽妄聽的例子俯拾皆是,足證前面說到過的“耳聾是喜劇”一語。這種板著面孔的文字幽默——而非夸張的動作幽默——恰恰就是英國式幽默的招牌特征。
      
        
      
        毋庸諱言,我之所以晚了幾年才讀《耳聾判決之后》,與作品問世后讀者貶評甚多有一定關系。有人說,戴維·洛奇采用日記體,是“最偷懶”的寫作方法,可見年事漸高,不免氣短;又有人說,在從耳聾到死亡的陰影底下,展開滑稽故事,不倫不類,說明作者江郎才盡。還有人說,一樣是恣睢無忌的鬧劇,以前的洛奇作品線索再多,到頭來線頭都會捋得干凈妥帖,不像這部作品中的美國女生,說消失就消失,一個情節(jié)線索戛然而止。我的看法是,作者隨著父親離世,本人耳背日甚,感到老之已至,不知不覺之中,筆法開始變得醇和渾樸。書中自問:“今天我有什么事情可做呢?”還有老父的告誡“別就這么老去”,相信都會引發(fā)突然閑了下來的退休老年讀者共鳴。而退休教授與美國女學生那一段若接若離又漸行漸遠的糾葛,與其說是“學院派小說”的應有元素,不如說是“后偉哥”時代文學中新出現(xiàn)的一種buffer-babe(老幼戀)現(xiàn)象。讀者看看J. M. 庫切的《荒年日記》以及Philip Roth的 The Human Stain和Exit Ghost 就會明白了。
      
  •     戴維?洛奇是一位不走尋常路的作家,即使在這部小說開篇之前的獻詞中,他也背離常規(guī),心思細密、情真意切地將此書獻給那些多年來一直孜孜不倦地將他的作品翻譯成各種語言的譯者,而對早已習慣為人作嫁、苦樂自知的譯者而言,這無疑是一種少有的榮幸。
       戴維?洛奇出生于1935年,曾就讀于倫敦大學和伯明翰大學,并有過二十七年的大學從教經(jīng)歷,在文學研究和創(chuàng)作上成就斐然,其左手文論、右手創(chuàng)作的瀟灑姿態(tài)已經(jīng)成為學界的美談。進入古稀之年的洛奇仍然筆耕不輟,2011年又有新作問世,迄今已出版文學批評和理論著作十余部、小說十五部。中國讀者對洛奇的接受和了解主要源于其著名的“盧密奇學院三部曲”之《換位》(1975)、《小世界》(1984)和《好工作》(1988)。學院生活顯然是洛奇最為熟悉、最難割舍的領域,于是,在間隔20年之后,洛奇于2008年為我們帶來了另一部校園小說《失聰宣判》。由于主人公的失聰及其父親都以作家自己的經(jīng)歷為原型,所以,重返校園的洛奇少了幾分青壯時期的辛辣和犀利,多了幾分步入老年的寬容與平和。不過,洛奇式的幽默和游戲依然隨處可見。這既增加了翻譯的難度,也提升了翻譯的樂趣,并讓我們近距離地仰望到了一位娛樂的、賣弄的、高明的、睿智的洛奇。
       洛奇是娛樂的?!妒斝小返闹魅斯惔慕淌谝驗槎@日益嚴重而不得不提前退休,回家當起了家庭婦男,而比他年輕八歲的妻子卻綻放出遲來的青春,事業(yè)也蒸蒸日上。退休生活的單調(diào)及由此產(chǎn)生的心理落差,耳聾引發(fā)的諸多不便,夫妻差距的加大所導致的婚姻危機,原本會連綴成一幅陰郁、悲涼的風景,但洛奇卻巧妙運作,在這道風景內(nèi)大大地娛樂了一番。一方面,他充分發(fā)揮貝茨教授作為語言學家的專業(yè)敏感性,對信手拈來的諧音、雙關、暗指、諷喻等語言現(xiàn)象大做文章,使各種晦暗和凝重轉眼就化作云淡風輕。另一方面,他以耳聾——尤其是高頻性耳聾——為抓手,通過不經(jīng)意的誤聽和誤讀來平添人物的喜感:由于聽不清輔音,non-stick saucepan(不粘平底鍋)就變成了long-stick saucepan(長把平底鍋),wax-free polish(無臘上光劑)就變成了laxative porridge(通便粥)。作家對于失聰?shù)摹跋矂⌒浴钡匿秩境3W屪x者忍俊不禁或拍手叫絕。
       洛奇是賣弄的——這是一種典型的學院式賣弄。如前所述,作家自己是文論和創(chuàng)作齊頭并進,他筆下的主人公顯然也身手不凡,是一位經(jīng)常以文學作品為語料的語言學教授,不僅可以駕輕就熟地引用或改寫菲利普?拉金、托馬斯?哈代、約翰?彌爾頓等人的詩篇,還對話語分析、言語行為、語料庫語言學等大發(fā)宏論如數(shù)家珍。這種精英式的學術跨界不乏竊竊自夸和沾沾自喜的成分。實際上,對前文提到的獻詞,我們雖然毫不懷疑作家的誠意,但也不難品咂出幾絲得意和炫弄。洛奇的作品在世界上的確已經(jīng)被翻譯成二十多種文字,這部小說也的確“從英文書名開始就為譯者制造了特殊的難題”。但作家似乎唯恐譯者和讀者忽略他的用心,還特意從《新簡明牛津英語詞典》摘錄sentence詞條,對其不同的詞源和詞義進行解釋。根據(jù)這些解釋,sentence一詞除了常見的“句子”、“宣判”之意外,還有觀點、格言、感悟等含義。綜觀整部作品,貝茨教授對失聰、死亡等也的確發(fā)表過很多有趣的觀點和感悟,說過不少精彩的格言式話語。由此看來,譯者對洛奇的獻詞無論多么領情,在翻譯過程中無論多么盡心,對作家仍然是難免虧欠。
       洛奇是高明的。這部小說的情節(jié)相對簡單,而且主要由日記體寫成,只是偶爾在第一與第三人稱之間轉換。簡單的情節(jié)順應和凸顯了主人公的生活情狀:一方面是因為聽力缺陷和避免“單邊對話”的尷尬而不得已為之的簡單,另一方面是因為退休而社交圈急劇變小后既成事實的簡單。不過,洛奇卻憑借高明的技藝將簡單的情節(jié)串聯(lián)成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特別是展示出他擅長拼貼的拿手好戲,將身邊的廣告、文摘、歌詞、涂鴉等順勢剪貼,為單調(diào)的情節(jié)和主人公的生活平添幾分趣味和色彩。日記體的形式則無疑十分契合主人公的身份和心理:“當聽說交流變得越來越困難時,游刃有余地駕馭書面話語的能力就顯得越來越有吸引力”。于是,作品中的敘述恰似聽覺鈍化、深居簡出的聾人的自言自語、自我欣賞、自得其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全書由20章組成,開篇是朗巴德效應影響下美術館大廳的無效交流,經(jīng)由主人公對失聰與失明、失聰與衰老、失聰與治療、失聰與學術等問題的冥思,至全書唯一出現(xiàn)標題的第16章《午后之聾》而達到“失聰”的高潮,再在幾次大事件造成的漸降之后,終于以裝設有完好環(huán)路系統(tǒng)的唇讀班的多方互動而收尾。這種架構賦予文本一種不可思議的“隱聲”或“隔音”效果,仿佛敘述者的耳聾傳染到了文本本身,從而使讀者對“失聰”及其“宣判”感同身受。
       洛奇是睿智的。這種睿智不僅基于他的娛樂精神和在專業(yè)知識及創(chuàng)作手法上的炫技表達,還在于他讓貝茨教授從塔頂下到地面,成為一位淡定、從容的智者和哲人。像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一樣,貝茨教授雖然自認風雅,卻也常常不能免俗,甚至偶爾還玩一點小曖昧。退休之后,他不由自主地體察了漸入老境的不甘、落寞和無奈,親見了象牙塔里的學術泡沫和不端以及潛規(guī)則與被潛規(guī)則。但洛奇雖然鼓勵他的主人公在學術疆界上任意穿越,卻始終像一位看不見的上帝一樣把握著人物的命運線,把握著學術的良知和道德的底線。于是,貝茨教授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幾重危機,特別是通過對新生命的憂慮和期待,對死亡的追悔與見證,他終于謙卑地彎下身去,撿起散落在庸常現(xiàn)實中的智慧,心甘情愿地重新接受人生的啟蒙。貝茨教授退出了大學校園,進入了小學一般的唇讀班,在學歷上是降級,在智略上卻是升華。這是貝茨教授對生命的參悟,也是洛奇先生與生活的和解。
      
      譯者
      2011年夏
      于武昌沙湖畔
      
      
  •   看完后你怕嗎?有沒有共鳴?
  •   @Ellin
    不怕,只是感傷...這是人類無法擺脫的局限性.希望自己能找到超越性的信仰.
 

250萬本中文圖書簡介、評論、評分,PDF格式免費下載。 第一圖書網(wǎng) 手機版

京ICP備13047387號-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