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洛衛(wèi)夫人

前言

　  多少年來，談起意識流，不少人似乎認為，那純粹是藝術技巧或創(chuàng)作手法的問題，這類小說沒有多少思想性和社會意義。在西方，也有人持相仿的觀點。例如，當代英國影響頗大的文學評論家粵維斯教授批評弗吉尼亞·伍爾夫（1882—1941）的作品意義不大，價值不高，因為其小說未充分反映現(xiàn)實，盡管她是技巧卓越的藝術家；并說，以伍爾夫為核心的勃盧姆斯伯里集團，乃是一群孤芳自賞、蔑視傳統(tǒng)與其他流派的文人雅士，心胸狹窄，視野不廣。我國某些評論家也有類似的論調(diào)，譬如有人指責伍爾夫“對生活和現(xiàn)實的看法是片面的，她忽視了人的社會性，把人際關系和主觀感受放在社會的真空中來觀察和描寫”?！? 對意識流作家及作品的另一重要觀點，涉及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相當流行的一種見解是：在當年（20世紀20—30年代），意識流是嶄新的、獨創(chuàng)的文藝理論與創(chuàng)作方式，完全擺脫傳統(tǒng)，反其道而行之?！? 以上所云，均有一定根據(jù)與道理，但又不盡然。因為，意識流小說并非一味注重技巧，而是同作家的人生觀、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密切相關的；在某些篇章中具有相當強烈的社會性，以至尖銳的批判性；或許可以說，在這方面不亞于現(xiàn)實主義小說吧。弗吉尼亞·伍爾夫以及某些趣味相近的文人，并非純粹的象牙塔里的精神貴族，而是在一定程度內(nèi)，具有社會意識與民主傾向的知識分子，有時頗為激烈，甚至偏激哩。不過，歸根結(jié)蒂，伍爾夫之輩是以資產(chǎn)階級的個性主義、自由主義、人道主義和非理性主義來揭露與批判偽善的、扼殺性靈的資產(chǎn)階級倫理、習俗、偏見和理性主義，貌似一針見血，其實浮光掠影而已?！? 總之，這位女作家同她針砭的對象，宛如一棵樹上的花果枝葉，色澤或濃或淡，個兒或大或小，盤根錯節(jié)，姿態(tài)橫生，外觀異趣而根子則一。　  就社會意識和民主思想而言，弗吉尼亞·伍爾夫曾在一些論著中表達了自己的體驗。譬如，在論文《斜塔》（The Leaning Tower）內(nèi)，她以形象化的比喻描述：在一九一四年之前，現(xiàn)代英國杰出的作家大都出身于上層階級（除了戴·赫·勞倫斯），攻讀于高等學府，可稱“天之驕子”，踞于金塔之頂，不了解也不想接近大眾。然而，一九一四年之后，這座寶塔逐漸傾斜了，作家們再也不能“閉塔自守”，而逐步認識到：金塔原來是建立在非正義的基礎上，易言之，他們的家世、財富與教養(yǎng)，都來源于非正義的制度。即使像勞倫斯這個礦工的兒子，成名后也不會保持礦工的本色?！? 伍爾夫特別同情一般婦女與窮人，在各種場合及著作中為他們呼吁，成為現(xiàn)代西方女權(quán)主義的先驅(qū)者。她強調(diào)，應該維護這兩種人的權(quán)利，提高其社會地位。例如，在名著《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1929）中，她主張，每個有志于文藝的婦女都應有自己的書齋，不受干擾地進行創(chuàng)作。在這本小冊子的開端，她先描寫有一次參觀“牛橋”的感受。據(jù)說，由于她是女人，就被禁止在堂堂學府里男研究員們用的一塊草坪上走動。此外，在不列顛博物館等圖書館內(nèi)，男子撰述的關于女性的書汗牛充棟，而婦女所寫的關于男性的書卻絕無僅有，豈非不公平之至？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后，伍爾夫在文章及演講中表示懇切的希望：戰(zhàn)后能建立沒有階級的社會，其中所有的人，不論男女或窮富，都有享受教育和文化的權(quán)利。此外，她還在書信內(nèi)企望消除有產(chǎn)者同無產(chǎn)者的隔閡，讓工人成為作家，從而使生活變得豐富多彩，文藝更多樣化。在當時的英國社會條件下，這些理想近乎“烏托邦”，但畢竟表達了這位女作家的民主傾向。

內(nèi)容概要

　　弗吉尼亞·伍爾夫（1882—1941），英國意識流文學的代表性作家之一?！哆_洛衛(wèi)夫人描寫一位議員夫人一天的活動過程。全書以主人公為核心，以她的生日晚宴為樞紐，突出地塑造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典型：代表上流社會和習慣勢力的“大醫(yī)師”布雷德肖和平民出生的史密斯。同時對當時英國社會的中、上層階級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作了入木三分的刻畫。

作者簡介

　  弗吉尼亞·伍爾夫（1882--1941） ，英國作家。在小說領域，以其非線性敘事手法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伍爾夫以小說創(chuàng)作最為人知，其中尤以《黛洛維夫人》（1925）、《到燈塔去》（1927）兩篇為甚。小說創(chuàng)作之余，她還就藝術理論、文學史、女性寫作、權(quán)力政治等主題提筆書寫，拓展文脈。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文學批評家，伍爾夫嘗試過多種形式的自傳體創(chuàng)作形式，以繪畫手法構(gòu)思短篇虛構(gòu)作品，并且，終其一生與親友往來通信，才情卓然。

章節(jié)摘錄

　  達洛衛(wèi)夫人說她自己去買花?！? 因為露西已經(jīng)有活兒干了：要脫下鉸鏈，把門打開；倫珀爾梅厄公司要派人來了。況且，克拉麗莎·達洛衛(wèi)思忖：多好的早晨啊——空氣那么清新，仿佛為了讓海灘上的孩子們享受似的。　  多美好！多痛快！就像以前在布爾頓的時候，當她一下子推開落地窗，奔向戶外，她總有這種感覺；此刻耳邊依稀還能聽到推窗時鉸鏈發(fā)出輕微的吱吱聲。那兒清晨的空氣多新鮮，多寧靜，當然比眼下的更為靜謐：宛如波浪拍擊，或如浪花輕拂；寒意襲人，而且（對她那樣年方十八的姑娘來說）又顯得氣氛肅穆；當時她站在打開的窗口，仿佛預感到有些可怕的事即將發(fā)生；她觀賞鮮花，眺望樹木間霧靄繚繞，白嘴鴉飛上飛下；她佇立著，凝視著，直到彼得·沃爾什的聲音傳來：“在菜地里沉思嗎？”——說的是這句話嗎？——“我喜歡人，不太喜歡花椰菜。”——還說了這句嗎？有一天早晨吃早餐時，當她已走到外面平臺上，他——彼得·沃爾什肯定說過這樣的話。最近他就要從印度歸來了，不是六月就是七月，她記不清了；因為他的信總是寫得非?？菰锓ξ?，倒是他的話能叫她記住，還有他的眼睛、他的小刀、他的微笑，以及他的壞脾氣；千萬樁往事早已煙消云散，而一說來也怪！——類似關于大白菜的話卻會牢記心頭?！? 她在鑲邊石的人行道上微微挺直身子，等待杜特奈爾公司的運貨車開過。斯克羅普·珀維斯認為她是個可愛的女人（他很了解她，正如住在威斯敏斯特區(qū)的緊鄰都相互熟悉）；她帶有一點鳥兒的氣質(zhì)，猶如碧綠的鰹鳥，輕快、活潑，盡管她已五十出頭，而且得病以來變得異常蒼白了。她待在路邊，身子筆挺，等著穿過大街，絲毫沒有看見他。　  克拉麗莎可以肯定，在威斯敏斯特住過后——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吧——即使置身于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或者深夜夢回時，都會感到一種特殊的寂靜，或肅穆的氣氛，一種不可名狀的停滯，大本鐘敲響前提心吊膽之感（人們說，那可能是流感使她心臟衰弱的緣故）。聽！鐘聲隆隆地響了。開始是預報，音調(diào)悅耳；隨即報時，千準萬確；沉重的音波在空中漸次消逝。她穿過維多利亞大街，一面思量：我們都是些大傻瓜。只有老天才知道人為何如此熱愛生活，又如此看待生活，在自己周圍構(gòu)造空中樓閣，又把它推翻，每時每刻創(chuàng)造新花樣；甚至那些衣衫襤褸的老古董，坐在街頭臺階上懊喪之極的可憐蟲（酗酒使他們潦倒不堪）也這樣對待生活。人們都熱愛生活——正因為如此，議會法令也無能為力；這一點，她是深信不疑的。人們的目光，輕快的步履，沉重的腳步，跋涉的步態(tài)，轟鳴與喧囂；川流不息的馬車、汽車、公共汽車和運貨車；胸前背上掛著廣告牌的人們（時而蹣跚，時而大搖大擺）；銅管樂隊、手搖風琴的樂聲；一片喜洋洋的氣氛，叮哨的鈴聲，頭頂上飛機發(fā)出奇異的尖嘯聲——這一切便是她熱愛的：生活、倫敦、此時此刻的六月?！? 眼下正是六月中旬。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不過，還有像?？怂箍肆_夫特太太那樣傷心的人，她昨晚在大使館痛不欲生，因為她的好兒子已陣亡，那所古老的莊園得讓侄兒繼承了。還有貝克斯巴勒夫人，人們說她主持義賣市場開幕時，手里還拿著那份電報：她最疼的兒子約翰犧牲了。然而，這一切總算過去了，感謝上帝——結(jié)束了。眼下正逢六月。國王和王后都安居在宮中。雖然為時過早，到處都已響起賽馬奔騰的得得聲，板球拍的輕扣聲。洛茲、埃斯考特、雷尼萊，以及所有這類娛樂場，都隱沒在灰蒙蒙、藍幽幽的晨霧中，恰似柔軟的織網(wǎng)，把它們?nèi)蓟\罩，而隨著白天的降臨，霧將消失，娛樂場的草坪與場地卜會出現(xiàn)馳騁的賽馬，足尖剛碰著地便縱身跳躍；還有飛舞的小伙子，以及身穿透明紗衫、嬉笑的姑娘們，她們盡管通宵跳舞，可此刻已牽著毛茸茸的、怪模怪樣的狗兒，讓它們到戶外溜一圈吶。即使在這樣的時刻，那些擁有遺產(chǎn)的謹慎的老寡婦也乘著汽車，飛快地去干神秘的差使；老板們則在櫥窗里擺弄人造首飾和鉆石，古色古香的碧綠胸針鑲嵌在十八世紀式樣的底座里，分外可愛，足以吸引美國佬（可是她必須節(jié)約，不能隨便為女兒伊麗莎白買珠宅）；不過，她自己也喜歡這些東西，對它們懷有可笑而真摯的熱情，因為她屬于這一切，她的祖先在喬治王朝的宮廷里當過大臣，她自幼便生活在珠光寶氣之中，并且，今晚她將舉行宴會，戴上珠翠寶飾，閃耀著炫目的光芒。但奇怪的是，當她走進公園時，只覺得·片沉寂，薄霧，嗡嗡聲；歡樂的鴨子悠然嬉水。胸前有袋囊的嗎兒搖來擺去；可迎面來的是誰呢？那人背朝著行政大樓，走過來，手里拎著蓋有皇室紋章的公文遞送箱，恰如其分，原來是休·惠特布雷德，她的老朋友——可敬可愛的休！　  “早上好，克拉麗莎！”休一本正經(jīng)地說，其實他倆從小便相識了。“你上哪兒去？”　  “我喜歡在倫敦漫步，”達洛衛(wèi)夫人答道，“說真的，這比在鄉(xiāng)下溜達有意思呢。”　  惠特布雷德一家剛到倫敦，他們是來看病的——真不幸。別人進城是為了看電影，聽歌劇，帶女兒出來見見世面；他們一家卻是來“看醫(yī)生”的。不知有多少次，克拉麗莎曾到私人療養(yǎng)所里去探望伊芙琳·惠特布雷德。敢情伊芙琳又病了？伊芙琳很不舒服，休說道，一面撅撅嘴，或挺出他那衣冠楚楚、儀表堂堂、倜儻非凡的身軀（他的衣著總是過分講究，也許因為他在宮廷當個小吏，不得不這樣呢），暗示他的妻子身上雖有些不適，但并不嚴重；作為一個老朋友，克拉麗莎·達洛衛(wèi)不必他講明，就能心領神會。哦，當然，她確實懂他的意思；真不幸；她心里涌起一陣姊妹般的感情，卻又莫名其妙地想到自己的帽子，興許不適合清晨戴吧？因為休總是使她有這種感覺，當他匆匆向前走去，過于彬彬有禮地抬一下帽子，并且肯定地對她說，她看上去像個十八歲的姑娘呢；又說，他一定來參加今晚的宴會，因為伊芙琳要他務必赴會；不過，他可能稍微晚些到場，因為要先帶吉姆的孩子去參加宮廷晚會哩；——在休的身旁，她總感到有些局促不安，有點兒女學生氣；不過對他頗有好感，因為跟他相識已久，而且確實認為，按他的路子來說，不失為好人；然而，理查德幾乎被他氣得發(fā)瘋；至于彼得·沃爾什嘛，他至今還對她耿耿于懷，因為她喜歡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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