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

前言

　　大約十多年前，應好朋友陸灝之約，給文匯讀書周報寫過一篇有關《鬼作家》的隨筆——《且拿甜點心來》。后來經(jīng)陸灝的安排，有幸在上海拜見過此書的譯者、翻譯家董樂山先生。那時候，見到譯者，就差不多等于見到了菲利普·羅斯。偉大的作家有一個一以貫之的形象，對其他語種的讀者來說，翻譯家?guī)椭黄鹚茉?；同時，偉大的作家也是一個多面體，經(jīng)由不同的翻譯家協(xié)力呈現(xiàn)。這一次，輪到我們對吳其堯先生表示由衷的謝忱?！　∫晕覍Ξ敶绹膶W的有限知識，菲利普·羅斯應該位于索爾·貝婁和約翰·厄普代克之間，這樣說不是基于某種商業(yè)的或者學院批評的順序（索爾·貝婁曾問：“作家為什么要像網(wǎng)球選手一樣讓人分組？像賽馬一樣讓人排名？”），而是說他們比肩而立?？紤]到納博科夫的俄國背景，暫且不把他扯進來。同樣，這一時期美國作家的重要的猶太文化的背景似乎也不必刻意強調——差點忘了，納博科夫也有這個問題。不然的話，這種籠統(tǒng)的比較還應將伯納德·馬拉默德和艾薩克·辛格這樣的作家考慮在內?！　δ贻p的讀者來說，這部心地純潔的小說，看上去似乎有點污穢。（名教授大衛(wèi)·凱普什甚至對他的學生康秀拉·卡斯底洛說：“我不在時不要來月經(jīng)。”因為他要觀看。）他們正處在和小說中的人物差不多的時期：“那身體于她還是陌生的，她還在摸索它，琢磨它，有點像一個荷槍實彈走在大街上的孩子，拿不定主意該用槍自衛(wèi)還是開始犯罪生涯？”或者，如貝婁評論德萊塞時所說的那樣，“他的小說簡直就是從人生中撕下來的。”干不干凈，全看你自己了。還有一種情況應該加以避免，就是使閱讀主要作為談資，那么這部“小杰作”（戴維·洛奇語）的處境會比較麻煩。小說中的教授自己就這么說：“試圖把色欲轉變成某種合適的社交方式，然而使色欲成其為色欲的正是這種徹底的不合適。”說這話，明顯地標明了作者“年齡的傷痕”，這傷痕筆者也不能幸免。年輕人也許不這么看，在羅斯筆下，他們——“亮出各自的‘家伙’——這就是他們的國歌”。上了年紀的，“比如始終懷著自我認識和個人修養(yǎng)的希望”的羅斯的主人翁，是這么想的：“席勒愿意不惜一切地將它畫下來，畢加索則愿將它畫成一把吉他。”這真是一個不小的難題，敘述它令我覺得這敘述都有了點問題?？纯戳_斯的妙喻：“這是節(jié)拍器，小燈閃爍并發(fā)出間歇性噪音。那就是它的功能，你可以按你的需要調節(jié)節(jié)拍，不僅像我這樣的業(yè)余彈奏者而且那些專業(yè)人士，甚至連那些偉大的鋼琴家，也會碰到越彈越快這樣的問題。”羅斯在說什么？在我看來，有點像羅斯所贊賞的另一位作家馬拉默德的描述：“把球直直往上拋的孩子看見一點蒼白的天空。”這遠比作家暗示的要多得多?！　〖幢?ldquo;題材也許是平凡的、低下的、墮落的；所有這一切都有待藝術來拯救”。這是羅斯同時代最重要的美國作家的看法。實際上，“作家們從本世紀偉大的詩歌和小說中繼承了一種辛酸的語調，那些名詩佳作有很多是悲悼一個較為安定和美好的時代的離去。”這個對自我充滿了尖銳嘲諷的作家，飽含著“年齡的傷痕”，依然對年輕的康秀拉無限的憐惜，羅斯那動人的一筆，足以令人被深深地觸動，全書所有那些關于肉體的斑斕的敘述，都為結尾處康秀拉因為乳腺癌行將切除的三分之一乳房而被重新注釋。這個開始時似乎是關于美國人身體的惡作劇式的故事，在結尾處變化為一則虔誠的肉體之愛的神話?！　∵@個羞澀的初次見到那個在電視上晃來晃去、名重一時的教授時脫掉了夾克，當他再往她那里看時，發(fā)現(xiàn)她又把夾克穿上了的女孩子；這個曾經(jīng)責備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缺乏什么的敏感的女生；這個可以戰(zhàn)勝最初的恐懼和任何最初的反感的勇敢的女知識分子；這個明確意識到文化可以令她著迷但她不能靠它生活的都市女性；這個同樣知曉在性關系上沒有絕對的靜態(tài)平衡的現(xiàn)代美國人；這個逐漸理解在床上的屈服決不是一種不愉快的感覺的美女?？敌憷?。有一天問道：“和我的乳房說再見你介意嗎？”雖然如伯蘭特·羅素所說：“我”不過是語法的一個表現(xiàn)方式。但是這個以第一人稱講述的故事，在它的教科書般的精湛技法背后，依然能夠看見羅斯如“被派到遙遠的地方、派到靈魂的某個阿拉斯加去的某個殖民者透過作品來到我們面前”。如冰中之火，絕望而溫暖?！　×_斯本人也像他在評論馬拉默德時所說的那樣：“悲傷地記錄人類需求的互相沖突，需求遭到無情抗拒——也可以說是間接地減低——被封鎖的生命痛苦掙扎著，渴望所需要的光明、鼓舞和一點希望……”

內容概要

　　年過六旬的美國教授大衛(wèi)·凱普什與他的學生，二十四歲的古巴女孩康秀拉發(fā)生了一段不尋常的愛欲關系。他迷戀于她的身體無法自拔，而對康秀拉而言，他的年齡和地位則合情合理地賦予了她屈服的權利。然而漸漸地，對年齡差距的恐懼、對青春的嫉妒抽走了他的自信，使他掙扎在性愛和垂死之間，這段關系的完結更使他長時間地備受折磨。八年后的一個除夕夜，也就是康秀拉即將進行乳房切除手術的前一天，她給大衛(wèi)打去了時隔八年后的第一個電話，請求大衛(wèi)為她的身體拍下最后的照片……

作者簡介

　　一九九七年，菲利普·羅斯憑《美國牧歌》獲得普利策獎。一九九八年，他榮獲白宮頒發(fā)的美國國家藝術獎章，并于二〇〇二年獲得美國藝術與人文學院最高獎——小說金獎，之前獲獎者包括約翰·多斯·帕索斯、威廉-?？思{、索爾·貝婁等。他曾分別兩度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美國筆會／福克納獎和美國書評協(xié)會獎。二〇〇五年，《反美陰謀》一書榮獲二〇〇三至二〇〇四年度美國歷史學家協(xié)會獎，被該協(xié)會譽為“一部反映美國主題的歷史小說杰作”，并被《紐約時報一書評周刊》、《舊金山紀事報》、《波士頓環(huán)球報》、《芝加哥太陽時報》、《洛杉磯時報·書評周刊》、《華盛頓郵報·書評世界》、《時代》周刊、《新聞周刊》等許多報刊評選為年度好書。在英國，《反美陰謀》榮獲w．H．史密斯年度好書獎，菲利普·羅斯是該獎設立四十六年來第一位兩度獲獎的作家。二〇〇五，羅斯成為第三位在世時被收入“美國文庫”出版作品全集的美國作家。這套八卷本文集計劃于二〇一三年出齊。

章節(jié)摘錄

　　我八年前就認識她了。她那會兒聽我的課。我不再教全日制班了，準確地說是不再上文學課了——多年來就教這一個班，是個高年級的文學批評大型研討班，名為“實用批評”。我吸引了不少女生。原因有二。一是因為這門課程很有誘惑力，學術魅力和新聞魅力兼?zhèn)?；二是因為她們聽過我在國家公共廣播節(jié)目中評論圖書，看過我在電視臺的十三頻道里談論文化。這十五年來，我在電視上做文化批評的節(jié)目，在當?shù)赜行┟麣?，而她們就是因此被吸引到我班上來的。起初我并沒有意識到，每周一次、每次十分鐘的電視節(jié)目會給這些學生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但她們無奈為名聲所吸引，盡管我的名聲并不見得顯赫?！　‖F(xiàn)在，你也知道，我在女性美面前表現(xiàn)十分軟弱。任何人都會對某些東西毫不設防，我對女性美就是如此。我一看到它，就會對其他一切視而不見。她們第一次來上我的課，而我?guī)缀跻谎劬驼J出哪個女孩是屬于我的。馬克·吐溫講過這么一個故事，他為躲一頭公牛，躲到一棵樹上；公牛抬頭看看他，心里想：“你就是我嘴里的肉，先生。”對了，我在班上看到她們時，“先生”換成了“年輕的女士”。那是八年前了——我當時已經(jīng)六十二歲，那個女孩，她叫康秀拉·卡斯底洛，二十四歲。她和班里的其他人很不一樣。她不像學生，至少不像一個普通學生。她不是個半大孩子，她不是個垂頭喪氣、邋里邋遢、滿嘴“什么似的”女孩。她談吐得體，舉止穩(wěn)重，儀態(tài)優(yōu)雅——她好像對成人生活略知一二，也知道坐立行走的規(guī)矩。你一進這個班，就會看出這個女孩比其他人要么懂得更多些，要么求知欲更旺些。她的穿著打扮，不完全是所謂的高雅，但她絕不俗艷；首先，她從不穿牛仔褲，無論是否熨燙過。她的著裝風格沉靜低調，謹慎地選擇短裙、套裙和長褲。這并非是為了降低自己的性感程度，而恐怕是為了使自己更職業(yè)化，她打扮得像著名法律公司里的漂亮秘書。像銀行董事長的秘書。她穿一件米黃色絲質襯衣，外加一件剪裁講究的藍色休閑上裝，飾有金色紐扣，棕色的手袋上泛著名貴皮革的光澤，腳上的小短靴與之相配，一條稍具彈性的灰色針織裙，極盡微妙地顯露她身體的曲線。發(fā)型自然卻是經(jīng)過精心打理的。她膚色白皙，嘴角微翹而嘴唇豐滿；前額圓潤，那是布朗庫希式的優(yōu)雅光潔的前額。她是古巴人，出生于伯根縣河對岸的澤西市一戶富裕的古巴家庭。她的頭發(fā)濃黑，有光澤但略顯粗糙。而且她體態(tài)豐滿。她是個豐滿的女人。絲質襯衣敞開到第三顆紐扣處，因此你看得出她有一對魅力十足的漂亮乳房。你一眼就能看到乳溝。而你也明白她對此心領神會。你明白，盡管她端莊謹慎、考究時尚——或者正因為如此——她對自身有所認識。她第一次來上課時，在襯衫外穿了件夾克，而討論會開始約五分鐘后，她脫掉了夾克。當我再往她那里看時，發(fā)現(xiàn)她又把夾克穿上了。所以你明白她認識到自己的魅力，不過她還不大明確應該如何運用它，如何對待它，自己又在多大程度上需要它。那身體于她還是陌生的，她還在摸索它，琢磨它，有點像一個荷槍實彈走在大街上的小孩，拿不定主意是該用槍自衛(wèi)還是開始犯罪生涯。　　而且她還認識到其他一些事，對此我難以從一堂討論課上得知：她以一種虔誠古老的方式發(fā)現(xiàn)文化的重要性。這不是說，那就是她希望賴以生存的某種東西。她不是也不能靠它生存——她所受的教養(yǎng)太傳統(tǒng)了——但它比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更重要更了不起。她是那種覺得印象派畫家引人入勝的人，但又必須久久地使勁盯住——而且常常帶有一種氣惱的狼狽感——一幅立體派畢加索的繪畫，竭盡全力地去弄明白。她站在那兒等待著令人驚訝的新感覺、新思想、新激情，假如這一切從不光顧，她會責備自己的不足和缺乏……什么？她責備自己竟然不知道她缺乏什么。略具現(xiàn)代風味的藝術不僅令她困惑，更使她對自己失望。她希望畢加索對她來說更重要些，也許可以改變她，但是天才的前臺上掛了一塊紗幕，模糊了她的視線，把她的崇拜隔開了一小段距離。她給予藝術，給予所有的藝術，一種對我不失強烈吸引力的熱誠，而且給予遠勝于索取。善良的心，可愛的臉，眼波凝處使人親切又疏遠，還有漂亮的乳房。她就像新孵出的雛鳥，圓圓的前額上還粘著蛋殼碎片也毫不奇怪。我一眼就看出她就會是我的女孩。　　噢，對了，我有一條定規(guī)十五年不曾違反。在她們完成期末考試拿到成績之前，我不和她們有任何私人接觸，而且我也不再是什么正式的監(jiān)管人。就算有誘惑——甚至有開始調情和親熱的明確信號——我也不曾違反這條規(guī)矩，自八十年代中期性騷擾熱線電話號碼第一次貼在我辦公室門外以來，即是如此。我并不過早地和她們接觸，免得給學校里的人落下口實，他們一有可能，就會嚴重妨礙我的生活樂趣?！　?hellip;…

媒體關注與評論

　　把我的心燒盡，它被綁在一個／垂死的肉身上，為欲望所腐蝕／已不知他原來是什么了，請盡快／把我采集進永恒的藝術安排……　　——葉芝《駛向拜占廷》　　這個對自我充滿了尖銳嘲諷的作家，飽含著“年齡的傷痕”，依然對年輕的康秀拉無限憐惜，羅斯那動人的一筆，足以令人被深深地觸動，全書所有那些關于肉體的斑斕的敘述，都為結尾處康秀拉因為乳腺癌行將切除的三分之一乳房而被重新注釋。這個開始時似乎是關于美國人身體的惡作劇式的故事，在結尾處變化為一則虔誠的肉體之愛的神話?！　?mdash;—孫甘露　　羅斯擁有一支發(fā)光的筆，當代美國小說界少有人能與之匹敵?！　?mdash;—《周日電訊報》　　以羅斯擅長的沉著與優(yōu)美文字寫就?！　?mdash;—《星期日泰晤士報》

編輯推薦

　　《垂死的肉身》：美國活著的文學神話　　普利策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美國書評人獎、?？思{獎得主菲利普·羅斯　　《紐約時報》強力推薦法國《讀書》雜志年度好書推薦　　奧斯卡獎得主本．金斯利、佩尼洛普．克魯茲出演改編電影《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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